第21章 021 浪荡夫妻 野鸳鸯。
裴知鹤的手非但没有松开, 反而收得更紧了些。他指节分明,力道沉稳,带着不容挣脱的掌控感。
男人的身体微微后倾, 靠向亭柱,调整了一个更为舒适的坐姿,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 先前被激起的波澜已渐渐平息,竟隐隐透出反客为主的审视与探究。
此刻,仿佛猎人与猎物的位置,在无声中悄然调换。
严令蘅嗤笑一声,眼神里没有丝毫惧意, 反而充满了挑衅:“怎么?裴公子不会天真地以为, 仅仅是这样抓着我的手, 便能压制住我吧?”
说完, 她目光倏然下移,毫不避讳地落向裴知鹤双腿之间。只可惜, 古代人衣着讲究, 外袍长衫层层叠叠,宽大飘逸, 根本窥不见任何端倪。
她心中暗自遗憾,面上却丝毫不显,反而咂了咂嘴, 脸上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极其暧昧,眼神大胆得近乎挑衅,仿佛看到了什么有趣又“可怜”的景象。
裴知鹤起初并未反应过来, 只觉得她这笑容和眼神古怪至极,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邪气。待他顺着她那几乎要实质化的、露骨至极的视线,低头瞥了一眼自己下半身……
电光石火间,一个极其荒谬又骇人的念头猛地击中了他。
她、她方才看的竟然是——
“轰”的一声,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
“严令蘅,你放肆!”男人瞬间如同被点燃的炸药,羞愤与暴怒交织,耳根、脖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染红。
他几乎是想也未想,另一只手猛地抬起,精准而用力地掐住了严令蘅的下颌,力道之大,与她之前抬他下巴的动作如出一辙,却更显凶悍蛮横,带着不容抗拒的滔天怒意。
“你简直不知羞耻为何物!”他几乎是咬着后槽牙,从齿缝里挤出这句话,呼吸都因极致的震惊,变得急促起来。
他根本无法想象,一个未出阁的大家闺秀,竟敢如此明目张胆,窥视男子那般私密禁忌之处。
严令蘅被他掐得下巴生疼,看到他这副彻底失态的模样,连眼尾都染上薄红,非但不惧,反而抑制不住地大笑,笑声清脆,带着十足的嘲弄。
“哎呦,裴三公子,”她笑声渐歇,眼神里的戏谑却更浓,“我就知道,你抓着我不放,是怕被我发现了秘密吧?年轻人气血方刚,一时躁动也也实属正常,何必如此紧张?不过要懂得节制,纵欲过度可是会伤身的,你千万——”
“闭嘴!”裴知鹤气得额角青筋直跳,掐着她下颌的力道骤然加重,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严令蘅吃痛,话语戛然而止,嘴巴被迫半张着。然而,她的眼睛依旧能说话。那双清亮的杏眸,直勾勾地盯着他瞧,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好奇与玩味。
裴知鹤胸膛剧烈起伏,与她无声对峙。他能清晰地看到她眼中狼狈又失控的自己,而她却乐在其中。
僵持数息后,他的喉结艰难滚动了一下,几不可闻地叹出一口气,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般,松开手。
他知道,面对一个根本不在乎礼法,不在乎羞耻,甚至不在乎疼痛的女人,任何常规的胁迫和威慑,对她而言都是无效的。
她的无所畏惧,超乎想象。
严令蘅没料到他竟会突然放手,微微一怔。她活动了一下手腕,指尖抚过被掐出指痕的下巴,抬眸重新看他,眼中闪过探究。
方才近距离对抗中,她竟忽略了他身上的药味,反而清晰感受到蓬勃的生命力,以及属于成年男子的强烈气息,炽热而充满力量感。
这裴三公子,似乎与传闻很不一样。
“三公子怎么突然心虚了,是被我猜中了吗?”她调侃道。
裴知鹤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陌生躁动,恢复了往日清冷自持的模样。
“严姑娘,当真是个特别的女子。”
严令蘅挑眉,心头刚生得意,却听他紧接着,用清冷如玉磬的嗓音清晰吐出后半句:“特别——不知羞耻。”
话音落下,他不再看她,取过石桌上那盏未凉的茶水,慢条斯理地拿开杯盖,将茶水浇在方才掐过她下巴的手上。水流潺潺,冲刷过他的指节,滴落在地上,晕开深色的水渍。
这动作里的轻蔑、羞辱与洁癖般的厌弃,赤-裸裸地摊开。
严令蘅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心底冒出一股无名怒火。
“呵,”她嗤笑一声,声音清脆却带着冰碴,“裴三公子这盥洗的架势,倒比宫中的贵人还讲究。怎么,方才碰我一下,就脏了您这金尊玉贵的手了?”
她不等他回应,目光大胆地在男人腰腹下方而过,语气恶劣地道:“究竟是谁不知羞耻?今日是你我初次正式见面,三公子嘴上念着礼义廉耻,圣贤道理,可你这身体却非常不守规矩,亢奋得很呐。”
她微微倾身,带着十足的挑衅:“你说,我若是此刻手一抖,将手里这盏温茶,‘不小心’泼在你那不安分的地方。春衫单薄,湿衣贴身,曲线毕露,是不是就能让三公子这‘无礼’之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现形了?嗯?”
言罢,她竟猛地伸手,五指张开带着狠劲,一把按在裴知鹤紧实的大腿上。
掌心下的肌肉骤然绷紧,硬如烙铁,滚烫温度隔着衣料清晰传来,几乎灼伤皮肤。甚至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了一下,像一头被惊醒的困兽,显露出主人极力压抑却依旧存在的激动与紧绷。
而让裴知鹤暗惊的是,随着她大胆的触碰与言语,一股热流猝然向下腹涌去。
他竟可耻地有了反应。那难以启齿的、不受控制的亢奋与坚硬,带着不容忽视的紧绷感,让他坐姿都变得微妙起来。
这认知让他耳根烧得更烫。
严令蘅得意一笑,指尖不安分地轻抠:“都说了,年轻男人就是血气方刚。哪怕是个‘病秧子’,这底子倒是不错。”
她心下明镜似的,从方才刻意抚摸他的脸颊、脖颈,再到此刻直接按压大腿,这一连串的举动下,除非他是个天阉,否则不可能无动于衷。
裴知鹤的身体炙热如火,体内的血液仿佛在奔涌咆哮,可脸上的表情却冰冷如深冬寒潭。先前对她的挑衅还会流露出愤怒的裂痕,此刻却平静得可怕,仿佛对她的轻薄已然无动于衷,甚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意味,任由她作为,仿佛看她究竟能放肆到何等地步。
他取出怀中的锦帕帕子,仔细擦干手指 ,连指缝都不放过,仿佛在进行某种神圣的净化仪式。
就在他随手将帕子丢在石桌上的瞬间,异变陡生。
男人动作快如残影,一只手疾探而出,再次扣住严令蘅的下颌,力道不容挣脱,指尖陷入她腮边软肉。与此同时,拇指抚上她饱满的唇瓣,带着茶水微潮和温热,近乎狎昵地碾磨一圈,随即趁她惊愕,猛地挤入她口中。
指尖带着清冽茶香,用力勾过她敏感上颚和舌尖,快速又极具挑逗性。
严令蘅浑身猛地一僵,瞳孔骤缩,如同被细微电流击中舌根。反应过来后,羞愤交加,立刻就要合齿咬下。
裴知鹤却似早有预料,在她贝齿落下的前一瞬,那作恶的手指却已如同狡猾游鱼般,倏然抽离,让她咬了个空。
“你!”她一时语塞,脸颊泛红。
舌尖残留的酥麻感和清冽茶香,都在提醒着她,被这个男人用极其暧昧、放浪的方式轻薄了。
她下意识地蹙眉,舌尖不自在地在口腔内动了动,试图驱散那怪异的触感,却徒劳无功。那感觉反而愈发清晰,勾得心尖发颤。
他竟敢用这种方式报复回来!
“三公子,”她声音微哑,带着被冒犯的冷意和轻颤,“好胆量。”
话音未落,她按在他腿上的手猛然变掌为爪,五指收紧用力一掐。位置也从大腿骤然移向更危险、更怕疼的大腿根,带着明显报复和更进一步挑衅,朝那禁区逼近。
两人之间的较量瞬间升级,从言语机锋跃升至肢体上的“胆量比拼”。
看谁先触犯对方更私密的底线,看谁先承受不住这近乎狎昵的羞辱与挑逗,看谁先在这令人窒息的对峙中败下阵来!
亭中的空气仿佛都因这诡异又暧昧的对峙,变得粘稠灼热起来,周围淡淡的茶香和她身上清冷的梨花香,交织成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气息。
腿上的尖锐痛感,化为奇异的刺激窜向四肢百骸,让裴知鹤头皮发麻,脊柱窜过一阵麻意,眉头死锁。腿间那处刚平复些的躁动,又有兴起之势,被她大胆直接的触碰再次点燃。
但他依旧没有推开她,反而想着反击,关键时刻,怎能轻易认输?
男人的视线扫过来,从她潋滟的眉眼,滑过挺翘的鼻梁,纤细的脖颈……继续往下,在她因呼吸急促而微微起伏的胸口停留一瞬。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最终还是克制地移开,但那白玉般的耳根,却红得几乎滴血。
罢了,虽有赐婚圣旨,但他们终究未成亲,不必冒犯到这个地步。
他眨眨眼,目光最终定格在她那双红唇上,或许是刚被他的指尖用力“疼爱”过,此刻湿润微肿,泛着诱人水光,娇艳欲滴,仿佛邀人采撷。
看来,这里是眼下唯一也是最后的“战场”了。
他扣住她后脑勺的手猛地用力,不容抗拒地将她拉向自己。
两人的脸庞瞬间无限放大,鼻尖几乎相抵,温热的呼吸毫无阻隔地交融在一起。彼此的唇瓣仅有毫厘之遥,灼热的气息喷洒其上,带来一种仿佛已经紧密贴合,辗转吮吸般的极致暧昧错觉。
“严姑娘,”他开口,声音低哑得惊人,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你此刻的所作所为,步步紧逼,处处点火……在下是否可以理解为,这是一种明确的、不容拒绝的‘邀请’?”
严令蘅的心跳漏跳一拍,旋即狂擂起来,脸颊微烫,但输人不输阵。
‘妈的!’她在心底暗骂一声,‘老娘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看过的限制级画面比你看过的圣贤书都多,怎么会因为这点曖昧距离就脸红心跳?肯定是这具身体太年轻太青涩了,根本不听使唤!’
严令蘅强压下心悸,勾起一抹更嚣张挑衅的笑容,眼波流转间尽是讥讽:“那三公子此刻对我又掐又摸,将圣贤书里的礼仪规矩、男女大防全都读到了狗肚子里。又该作何解释?”
“我是否也可以理解为,三公子这是情难自禁,欲罢不能了?”她寸步不让。
就在这气氛紧绷到极致的时刻,不远处,清晰地传来了裴知意刻意拔高的声音,带着焦急与提醒意味:“三哥,严姐姐,你们还在亭子里吗?前头宴席都快散了。”
有人来了,近在咫尺。
甚至连远处望风的秋月也快步走近,焦灼看向自家姑娘。
亭中两人的身体俱是一僵,所有动作瞬间定格。
然而,两个同样骄傲倔强、不肯先认输的人,仿佛被架在了胜负高台上,在这剑拔弩张的关头,竟谁也没有率先后退。
严令蘅心想:退什么退,谁先退谁就输了。怂了一次,就一辈子被压着打。大不了就当众表演,看谁更丢人!
裴知鹤心想:一再退让,反倒让她得寸进尺,变本加厉。今日必要让她知道,谁才是真正能掌控局面的人。绝不能在此刻示弱!
于是,明知观众即将入场,两人依然维持着这危险姿势,极度暧昧又一触即发。
严令蘅的手仍抓着他的腿根,裴知鹤的手也紧扣着她的后脑,两人的唇瓣几乎相贴,眼神死死锁住对方,谁也不肯先松开,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赌上尊严的意志较量。
裴知意领着丫鬟,故意磨蹭着走到亭外,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探出头。一抬眼,看到这极具冲击性的一幕,几乎魂飞魄散。
她那素来清冷自持、不近女色的三哥,竟和以彪悍闻名的严家姑娘,在光天化日之下,于花木掩映的亭中紧密相拥,唇齿相依,仿佛正在激烈地亲吻。
“呀!”裴知意瞬间面红耳赤,猛地转过身去,心脏砰砰狂跳,心里疯狂吐槽:‘疯了,都疯了!我方才故意说了那么多话是给聋子听的吗?提醒得还不够明显吗?居然还抱得这么紧,还亲得难分难舍?光天化日,伤风败俗!’
她强作镇定,背对亭子,手指紧紧攥着扇柄,指节发白,故意提高声音,试图做最后的挽救:“哥,时辰真的不早了。母亲方才遣人来问过好几次,是否该准备回府了?”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狂跳的心脏,才怀着最后一丝希望,慢慢转过身,预备看到两人已迅速分开,故作镇定的模样。
然而,亭中的两人依旧纹丝不动地维持着原状,仿佛是两尊凝固的雕像,没听到她的话,也没看到她这个大活人。
严令蘅甚至为了强调自己的“主导权”,指尖在他紧绷的腿根上又故意地挠了一下,动作虽轻,但却带着十足的挑衅。
裴知意彻底傻眼了,她张了张嘴,所有准备好的场面话,全都噎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她手中的团扇也忘了举起遮掩,就这么瞠目结舌地看着这对“痴男怨女”。
得,这俩不仅是聋子,怕是眼睛也瞎了。
她真的很难相信,这是一对有赐婚圣旨的男女,明明是板上钉钉的正经夫妻,却是“野鸳鸯”做派,一副无媒苟合的姿态。
绝配,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浪荡夫妻’。犟种配悍妇,天长又地久!
她气得几乎要笑出来,最终只能无奈地一跺脚,对身后同样看傻的丫鬟使眼色,咬牙切齿地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去那边路口守着,不许放任何人过来。快!”
这出戏,她是不敢再看,也彻底拦不住了。
就在此时,一道温和却不失威严的女声,自□□尽头传来,清晰地落入亭中每一个人的耳中。
“知意,可是寻到你三哥了?怎么耽搁这么久?”
这声音轻柔悦耳,却像一道无形的冰凌,瞬间刺穿了亭中灼热粘稠的空气。
是母亲!
方才无论面对何等挑衅都纹丝不动的裴知鹤,此刻却浑身一僵,紧扣住严令蘅后脑的手,也下意识微松,眼眸中翻涌的暗潮瞬间吹散,附上一层惯有的疏离。
严令蘅立刻察觉到了他身上的骤变,不由扬眉。
哦?这又是何方神圣?她心底嗤笑一声,非但不慌,反而升起一股看好戏的兴味。
然而,裴知鹤的反应却出乎她的意料。
他并没有惊慌失措,反而稳坐原地,眼底的波澜已经消散,只微微后倾与她拉开些许距离。
甚至他还有闲心思抬头,认真欣赏了着她的容貌,还抬起手,替她扶正了那支因纠缠而歪斜的金丝步摇 。冰凉的指尖不经意擦过耳廓,带来一丝微痒的触感。
这不紧不慢的动作,仿佛方才僵硬的他,只是个错觉。
严令蘅正诧异时,身边的男人才慢悠悠地解惑:“是我娘。”
“你!”她气得狠狠瞪了裴知鹤一眼,这混蛋绝对是故意的。
严令蘅连骂他都来不及, 所有嚣张气焰瞬间熄灭,只剩下“快跑”两个字在脑中疯狂叫嚣 。
她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从石凳上弹起来——
作者有话说:本章送红包哈~
第22章 022 大婚开启 迎亲。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 蹄声清脆,打破了车厢内的沉寂。
严令蘅慵懒地靠坐在柔软的锦垫上,指尖把玩着一枚温润玉坠。一道灼热而忐忑的视线却始终胶着在她脸上, 让人无法忽视,她终于抬眸,瞥向对面坐立不安的丫鬟。
“我脸上是开了朵花儿, 还是刻了话本, 值得你这般钻研了一路?”她声音懒洋洋的,带着几分调侃的意味。
秋月猛地低下头,手指绞紧了帕子,心有余悸地小声嗫嚅:“姑娘,奴婢、奴婢只是后怕。”
沁芳亭里那惊世骇俗的一幕, 在她脑中反复上演。姑娘和那位裴三公子唇齿相贴, 气息交缠, 浑然忘我, 若非地点不对,恐怕下一刻就要宽衣解带, 就地洞房了!
连裴家小姐在一旁都拦不住, 她当时只觉天塌地陷,若真闹出不可挽回的丑事, 她唯有以死谢罪。
万幸,最坏的结局并未发生。姑娘可以无视未来小姑子,却不能忽视未来婆母。
丞相夫人久候子女不至, 亲自来寻。人虽未到亭前,但消息传来,效果立竿见影。方才还对周遭充耳不闻的两人,如同被冷水泼醒, 瞬间弹开。
严令蘅当时溜得飞快,裙摆飞扬,身姿矫健,愣是没让丞相夫人捕捉到一片衣角。
回想起那兵荒马乱的逃离场面,秋月至今心有余悸,手心冒汗。
“姑娘,”她犹豫着,声音细若蚊蚋,“下回若想同姑爷亲近,还是寻个稳妥地界儿好。那水亭四面透风,人来人往的,实在扎眼。”
“姑爷?”严令蘅嗤笑一声,眼波流转,带着几分玩味,“你倒唤得顺口,这还没过门呢。”
秋月是自小跟着她的心腹,说话便少了许多顾忌,一着急更是藏不住心思。
“姑娘,奴婢知道您念着状元郎的风骨,可圣意难违。再者奴婢瞧着,您与裴三公子处得倒也投契。”她斟酌着用词,脸微微发红,“兴许、兴许比状元郎还好摆弄呢?”
都那般情形了,悔婚是绝无可能了。
“投契?”严令蘅唇角弯起一抹冷诮的弧度,指尖轻点太阳穴,似在认真思索,吐出的字句却淬着毒,“万一我花轿还没抬进门,他旧疾复发,一命呜呼了呢?又或者裴相爷东窗事发,被查出谋逆大罪,满门抄斩……总不至于让我这个未过门的媳妇,替他全家披麻戴孝吧?”
没有期待,全是诅咒。
秋月倒抽一口凉气,被这大胆恶毒的揣测惊得脸色发白。
“退一万步讲,”严令蘅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眼神里带着几分恶劣的探究,像在评估一件器物,“就算裴家坚-挺到拜堂成亲,裴知鹤那风吹就倒,药罐子里泡出来的身板,你真觉得,他能行得了周公之礼,尽得了夫君之责?”
秋月先是一愕,随即下意识反驳:“姑娘,方才在那水亭里,姑爷瞧着血气方刚,不像是不能行事的。”
话一出口,她才惊觉失言,这等闺房秘事岂是她能议论的?顿时臊得满脸通红,恨不得咬掉舌头。
严令蘅却浑不在意地摆摆手,仿佛讨论的是明日天气。
现在下定论确实为时过早,方才在亭中,两人近距离纠缠对抗,她确实真切感受过他身体的反应。蓬勃的生命力,易于被挑起的敏感,以及那蕴藏在看似清瘦身躯下的力量……
这些都做不得假,但这并不直接等同于他在床笫之间就一定骁勇。
万一,只是个经不起实战的银样镴枪头呢?
马车在将军府门前稳稳停住。
严令蘅被秋月搀扶着下车,早已等候多时的严夫人便急步迎了上来,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语气满是担忧:“阿蘅,你可算回来了。赏花宴如何,可有人为难你?”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洪亮的咳嗽,严铁山也从门内大步流星地跨了出来,声如洪钟地道:“老子就知道那劳什子赏花宴没安好心。乖女,快跟爹说,是不是有人给你气受了?你只管开口,爹现在就去拆了那太常寺卿的破门槛!”
严令蘅看着父母关切的神情,心中一暖,正欲开口安抚几句,将今日之事轻描淡写地带过。
“圣旨到——”
突然,一声尖细悠长的唱喏自街口传来,打断了将军府门前的家常。
众人皆是一怔,循声望去,只见李全福领着几名小太监,手持明黄卷轴,仪态端方地快步走来。
严铁山与许清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惊疑。都这个这个时辰了,突然有圣旨到,所为何事?
来不及细想,严铁山立刻率家人整衣肃容,快步来到前院香案前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咨尔镇北将军严铁山之女严氏令蘅,毓秀名门,秉性端敏,柔嘉成性,贞静持身。今北境初定,将军卫国有功,朕心甚慰。念其女亦娴熟礼教,德容兼备,特施恩泽,仰承皇太后慈谕,封为‘嘉宁县主’。食邑五百户,赐京中宅邸一所,良田千顷,东珠十斛,蜀锦百匹,赤金头面两副。钦此!”
圣旨念毕,将军府门前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食邑五百户?实封!
严铁山和许清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大烨朝开国已久,宗室繁茂,如今册封郡主、县主往往只是一个尊贵的虚名,象征性的食邑寥寥无几,何时有过直接实封五百户食邑的先例?更遑论还有宅邸、田产、珠宝绸缎等厚赏。
“臣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严家三人叩首谢恩。
严铁山起身,接过圣旨,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轻声问李全福:“李总管,陛下这恩典太重了。而且这般晚了,怎还劳您亲自跑这一趟?”
李全福笑眯眯地,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一旁的严令蘅,安抚道:“严将军不必惊疑。陛下听闻嘉宁县主今日在外受了些委屈,圣心甚为怜惜。特降此恩旨,以示抚慰。陛下有口谕:‘嘉宁日后乃裴相家妇,亦是朕亲封的县主,尊荣体面,不容有失。’往后啊,那些个没眼力见儿、喜欢搬弄口舌是非的,想必也不敢再到县主跟前自讨没趣了。县主只需安心在府中备嫁便是。”
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却又意味深长。
严铁山瞬间了然,这不仅是陛下对他日前宫中恳求的回应,更是因为今日赏花宴上发生的事已传到了御前。陛下这是用加倍厚重的赏赐,明明白白地表明圣意,抬高严令蘅的身份地位,强势给她撑腰来了。
同时,也是在告诉所有人,这桩婚事,不容任何人质疑、轻视甚至破坏。无论是文臣还是武将,都休想翻天。
那句“不会再有不长眼的人来烦扰”,更是十足的警告。
严铁山心中警醒,面上却尊敬不已,连忙拱手:“有劳总管回禀陛下,臣感激涕零。小女的婚事,定不负圣恩!”
李全福笑着点头,又对严令蘅道:“县主,陛下还让咱家带句话:‘丫头,性子烈些无妨,朕给你兜着。但日后到了裴家,也该收收性子,相夫教子,莫要辜负朕与你父的期望。’”
严令蘅神色平静,屈膝一礼:“臣女谨记陛下教诲,谢陛下隆恩。”
许清也是喜上眉梢,连忙示意管家送上丰厚的谢仪。李全福笑着收了,这才带着人告辞离去。
一切尘埃落定。
严令蘅摩挲着圣旨光滑的缎面,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复杂的弧度。陛下这一手恩威并施,抬举与警告并存,当真是高明。
几乎是在严府接到册封圣旨的同时,丞相府也迎来了宫中的旨意。
与严府那份厚重得令人咋舌的“实封”恩赏不同,颁给丞相府的旨意,恩典却 落在了裴知鹤的长兄,已入仕工部的裴知远头上 。圣旨嘉奖其勤勉任事,擢升其官职。
这桩御赐的姻缘,已是铁板钉钉,牢不可破。纵然天上下刀子,婚期也绝不会更改。
给严家女儿实打实的封邑是撑腰,给裴家儿子升官是安抚兼施恩,帝王心术,平衡之道,玩得炉火纯青。
两府上下都紧锣密鼓地筹备起来。严令蘅虽不必亲手绣嫁妆、置办物品,却也不得清闲。毕竟是皇帝赐婚,宫中派了专人督办,更有教导规矩的嬷嬷入驻府中,事无巨细,一一过问。
那些繁文缛节、叩拜礼仪,几乎要将生性不羁的严令蘅憋闷坏了。好在宫里的贵人似乎早有所料,特意叮嘱过嬷嬷们“因材施教”。因此,几位嬷嬷教导时也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大面上过得去,不出大错即可。
用其中一位嬷嬷私下的话说:“县主往后是丞相府的媳妇,规矩若真有哪里不尽不实,头疼的也是裴相一家,横竖不到御前碍眼便是了。”
好不容易熬到大婚前一晚,喧嚣暂歇。
严令蘅的闺房中,红烛高燃,绣着鸳鸯戏水的锦被铺了满床,处处透着喜庆,却也弥漫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紧张。
许清终究是放心不下,打发了所有丫鬟婆子,要与女儿同榻而眠,说说体己话。
母女二人并排躺在锦榻上,许清握着女儿的手,细细地将丞相府后宅的人员关系,各位主子的性情喜好,乃至一些需要注意的积年仆妇,都掰开揉碎了讲给严令蘅听。她言语清晰,分析透彻,带着几分在宅院中运筹帷幄的挥洒自如。
“最后娘要叮嘱你一句,裴家与咱家最大的不同就是,他们可以为了家族牺牲个人的利益,就像这回因为赐婚一事,你爹与裴相同时进宫求封赏,你得了县主强在自身,而裴家的好处却和裴知鹤毫不相关,全落到他长兄的头上了。日后只怕这种事情不在少数,你要心里有数。”许清做最后总结。
严令蘅立刻点头,也不和许清放狠话了,免得亲娘担忧。只是把这些念头全都藏在心底,等进了裴家,再徐徐图之。
说完这些,许清的神色却微微有些不自然起来。她犹豫片刻,从枕下摸出一本装帧精美的册子,塞到女儿手里,眼神飘忽,声音也低了下去:“这个,你自己看看。明日总归是用得上的。”
严令蘅低头一看,竟是一本避火图。册子封面雅致,用楷体写着《鸳鸯秘谱》,入手微沉。
她心下了然,经典桥段来了,每次成亲前,必要向女儿传授的小黄图合集。
她抬眼看向许清,方才还挥斥方遒,分析后宅阴私毫不怯场的娘亲,此刻竟耳根微红,眼神躲闪,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
她故意翻开两页,借着烛光,装模作样地“研究”了片刻,然后蹙起秀眉:“娘,这、这画的是些什么?扭在一处,奇奇怪怪的,女儿看不大懂。”
许清的脸“腾”地一下更红了,嗔怪地瞪了一眼,抬手轻拍了她一巴掌:“你个调皮的丫头,看不懂便不看!”
“可明日就要成亲了,看不懂如何是好?”严令蘅歪着头,继续装傻,把册子往母亲那边推了推,“娘,您教教我吗?”
“胡闹!”许清羞得差点咬到舌头,一把将册子又塞回她手里,扭过头去,“这等事,哪有让为娘教的?届时你夫君自然会。”
“他?”严令蘅立刻撇撇嘴,脸上露出几分嫌弃来:“裴三那副禁欲清冷模样,整日里不是读书就是养神,瞧着比庙里的和尚还寡淡。女儿瞧着,他怕是比我还不如呢,万一他也不会,我们俩大眼瞪小眼,岂不是要误了良辰?”
她越说越“可怜”,仿佛明日就要面临天大的难题一般。
许清被女儿这番歪理说得哭笑不得,羞窘之下,索性背过身去,佯怒道:“越发胡说了,自己琢磨去。这等事哪有让新娘子主动的?总之不必你操心。快睡!”
严令蘅抱着那本避火图,唇角勾起一抹狡黠夫人笑意。
让她琢磨?
她可是受过现代信息爆炸洗礼的,什么没见过?只怕这避火图上的花样,还不及她所知的十分之一呢。
***
大婚当日,清晨。
天光未亮,镇国将军府内已是灯火通明,人影攒动。
严令蘅几乎是被人从温暖的锦被里薅出来的,宫里特意请来儿女双全福泽深厚的老王妃,来当今日的全福人。
她早已等候多时,笑容慈祥地开始为严令蘅进行开面仪式。细线在脸颊上捻过,带来微刺的痛感,象征着从此告别少女时代。
梳妆台前,铜镜映出严令蘅逐渐变得陌生的容颜。胭脂水粉,珠翠花钿,一层层点缀上去,掩去了平日里的几分英气,勾勒出新娘子特有的、明媚不可方物的娇艳。
许清拿起象牙梳,站在她身后,一下一下,极其缓慢而郑重地为她梳着头。看着镜中女儿娇艳明媚,却依稀残留稚气的脸庞,她眼眶微微泛红,带着几分克制的伤感,口中念着世代相传的吉祥话。
“一梳梳到尾……”
“二梳白发齐眉……”
“三梳儿孙满堂……”
念到最后,她放下梳子,双手按住女儿的肩膀,语气温柔而坚定:“娘的阿蘅,今日出嫁,唯愿我儿从此夫妻和睦,福寿绵长,一世顺遂安康。”
严令蘅从镜中看到母亲泛红的眼眶,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触动,鼻尖一酸,险些掉下泪来。
她深吸一口气,反手轻轻握住她微凉的手,低声道:“娘,放心。”
凤冠霞帔被小心翼翼地穿戴上身,沉重的珠翠压得她脖颈微酸,但那耀目的红色与璀璨的金线,却将她整个人衬托得雍容华贵,光芒四射。
她看着镜中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绝色女子,一时有些怔忡。俗话说新娘子是女人一生中最美的时刻,看见眼前的自己,她点头赞同。
许清紧紧握着她的手,似乎还有千言万语要叮嘱,眼圈泛红,嘴唇翕动。
就在这时,前院震天的喧闹声、锣鼓声、笑闹声如同潮水般汹涌传来。
“来了来了,接亲的队伍来了!”
府门前,震天的锣鼓声由远及近,如同滚雷般席卷而来。唢呐高亢嘹亮,吹奏着喜庆的《迎仙客》,鼓乐铿锵有力,敲打出欢快的节奏。
裴知鹤一身大红喜服,骑在高头骏马之上,原本清冷的面容被这热烈的颜色衬得少了几分疏离,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然而,这热烈的声浪到了将军府门前,却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骤然减弱了几分。鼓乐班子还在卖力吹打,但队伍最前头的人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
府门大开,却无半点寻常人家嫁女的喜庆迎客之意,反而透着一股肃杀之气。
拦门的不是寻常的家丁仆役,而是严铁山本人。他身着吉服,却依旧虎背熊腰,不怒自威,如同门神般矗立在大门正中央。他的身后,一左一右站着同样身材魁梧,面色肃然的严令铮和严令武。
一门三将,父子联袂!
这阵仗,莫说裴家带来的接亲队伍里,多是文官家的公子、清客,就算有几个特意请来撑场面的往届武状元,也被这沙场淬炼出的凛冽杀气,震慑得头皮发麻,腿肚子发软,根本不敢上前造次。
队伍里有人低声暗骂:“这严老匹夫,疯了吗?今日可是陛下赐婚的大喜日子,他这般阻拦,是想抗旨不成?回头定要参他一本藐视圣威,阳奉阴违!”
裴知鹤看着眼前这“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不由得勒紧手中的缰绳,眼神复杂。
严铁山目光如电,扫过接亲队伍,声如洪钟:“此乃陛下赐婚,天作之合,老夫原不该多为难。”
他话锋猛地一转,带着不容置疑的护犊之情:“然,小女自出生,便是我严家心尖尖上的肉,从未受过半分委屈。岂是你说带走,便能轻易带走的?”
裴知鹤深吸一口气,心知今日不过此关绝无可能。他翻身下马,整理了一下衣袍,走到严铁山面前,郑重地作了一个长揖。
“小婿裴知鹤,恳请岳父大人,允我迎娶令蘅。”
严铁山盯着他看了片刻,眼神复杂,最终,他朗声开口:“俗话说,在家千日好,出嫁万事难。今日之后,她便是你裴家妇,外人只会称她一声裴三奶奶。但你要给老夫记住,她首先是我严铁山的女儿,是我严家唯一的掌上明珠!”
他踏前一步,周身那股久经沙场的悍烈气势骤然爆发,目光锐利如刀,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老夫今日把话放在这里,若日后在裴家,有谁敢给她委屈受,让她难过……不管是谁,不管他官居几品,地位多高!老夫便是拼着这项上人头不要,提着战刀,也要踏平你裴家门槛,接我女儿回家!”
这番话如同惊雷,炸响在喧闹的府门前,瞬间让所有嘈杂声都消散了。所有人都屏息看着那位须发微张、目光如炬的老将军,仿佛又看到了他当年在战场上浴血搏杀,一往无前的模样。
没有人怀疑他的话,这是一位父亲以性命立下的誓言。
裴知鹤迎着严铁山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目光,神色肃然,再次深深一揖,语气坚定,没有丝毫犹豫:“岳父大人放心。小婿既娶令蘅,必珍之爱之,护她周全。日后,裴知鹤站立之处,便是她的依仗。绝不会让她受半分委屈。若违此誓,天地不容。”
严铁山死死盯着他看了半晌,终于,紧绷的面容稍稍缓和,大喝一声:“好!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老夫信你!”
他猛地一挥手。
严家父子三人及身后一众家丁瞬间如潮水般退开,让出一条铺着崭新红绸、直通内院的康庄大道,再无任何阻拦。
“去吧,别误了吉时!”严铁山的声音透出几分沙哑。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 “咚!锵——”
为首的鼓师猛地抡圆了胳膊,重重敲响了大鼓。
紧接着,唢呐手憋足了气,将高亢欢快的调子直冲云霄。
锣、镲、笙、箫……所有乐器仿佛得到了特赦令,瞬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热烈声响。
喜庆的乐章如同决堤的洪水,顷刻间淹没了整条长街。方才那令人窒息的对峙和警告,瞬间被这扑面而来的极致热闹吞没。
裴知鹤再次拱手一礼,翻身上马,引着 重新变得喧嚣沸腾的接亲队伍,踏着那鲜红的绸布,在一片喜庆声中,去迎接他今日的新娘子——
作者有话说:哟呼,终于成亲了,前面免费章我可能要修文,删掉一些赘述的描写和细节,然后字数不够的,我会穿插新的小剧情进去,不会少字的,大家放心。
然后我一般都是将近凌晨更新,其他显示更新的时间,就是在修文,大家见谅哈~
第23章 023 洞房花烛(上) 谁的亲吻更强……
闺房门被轻轻推开, 一身大红喜服的裴知鹤迈入室内。喧嚣的锣鼓声被隔绝在外,室内光线柔和,弥漫着淡淡的脂粉香。
首先映入眼帘的, 是妆台上那柄温润莹澈的如意,用整块极品羊脂白玉雕琢而成。那是宫中一早特意赐下的贺礼,寓意“万事如意”, 玉质温润无瑕, 雕工精湛绝伦,无声地彰显着天家恩宠与这场婚事的非同寻常。
严令蘅端坐在床榻边,她一身繁复奢华的大红嫁衣,金线绣成的凤凰牡丹在阳光下流光溢彩,华美不可方物。厚重的红盖头将她容颜尽数遮掩, 只露出一双交叠置于膝上的纤手, 指尖染着鲜亮的蔻丹, 更加衬得手指肤白纤瘦。
喜娘满面笑容地上前, 她手捧着红绸,中间还系着大红绣球。将绸带一端递给裴知鹤, 另一端放入严令蘅手中。
他上前一步, 微微倾身,温声道:“夫人, 我来迎你。”
他的声音透过盖头传来,比先前温和许多。严令蘅的心轻轻一跳,并未立刻动作。喜娘在旁小声催促, 她这才缓缓抬起手,指尖迟疑地向前探去,似乎因视线受阻而有些无措。
裴知鹤见状,主动伸手轻轻托住了她的指尖, 引导她握住绸带。就在他准备收回手时,严令蘅那藏于广袖下的指尖却似无意般,飞快地在他掌心轻轻挠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握住了那红绸。
裴知鹤的手猛地一顿,指尖蜷缩,仿佛被一道细微的电流击中。他抬眸,隔着那层密不透风的盖头,似乎能想象出底下那张脸上狡黠又得意的笑容。
又是这样……
他不由想起那日在沁芳亭,她也是如此大胆妄为。
此刻连他都难免有些许紧张,她倒好,竟还有心思趁机调戏他。
盖头下的严令蘅,唇角无声地弯起。
红绸牵引,新人来到正厅。严铁山与许清端坐于上首。
“新人拜别高堂——”礼官唱道。
严令蘅没有丝毫犹豫,提着裙摆,端端正正地跪了下去,深深地叩首。所有的嬉笑怒骂在此刻沉淀,只剩下对父母深深的感恩与不舍。
“爹,娘,”她的声音透过盖头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却异常清晰,“女儿拜谢爹娘多年生养之恩,教导之德。此去……望爹娘珍重。”
许清的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想起身去扶,却被严铁山按住了手。这位沙场老将眼眶通红,喉结剧烈滚动了几下,才勉强压住翻涌的情绪,声音洪亮却带着难以掩饰的沙哑:“好,好,起身!我儿日后好好的!”
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这最朴素的几个字,已是极致。
许清的眼泪早已决堤,强忍着泣声道:“阿蘅,日后要孝顺翁姑,体贴夫君,女婿,阿蘅嫁入裴家,唯有你可以依靠,你们夫妻二人一定要齐心,万不可负了她——”
后面的话已哽咽得说不下去。
盖头下的严令蘅,听着母亲字字句句都是不舍,眼泪也早已夺眶而出。她再次深深叩首,这才由喜娘和裴知鹤一同搀扶起身。
严令蘅由长兄严令铮背着,一步步走出将军府。趴在兄长宽厚温暖的背上,听着周遭震耳欲聋的喜庆声响,严令蘅的心头猛地被一股强烈的酸楚和不舍击中。
“小妹,珍重。”她被小心地送入轿中,听到大哥郑重的道别声。
轿帘垂下的瞬间,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也仿佛隔绝了她的少女时代。
“起轿——!”
礼官高喊,锣鼓笙箫瞬间以最热烈的声响爆发!
花轿被稳稳抬起,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地启程,朝着丞相府的方向行去。
队伍的最前方,并非鼓乐班子,而是 由宫中特意指派的一位有品级的女官,身着庄重宫装,双手恭敬地高擎着那柄羊脂白玉如意 ,象征着天家恩典与祝福。
这御赐的玉如意打头,其后才是乌泱的接亲队伍。沿途百姓围观,无不惊叹于这场婚礼的盛大与皇家的重视。
丞相府内更是宾客盈门,热闹非凡。
迈火盆,跨马鞍……拜堂仪式庄重而繁琐。三拜礼成,在一片贺喜声中,严令蘅被引入新房。
喜房内,红烛高燃,帐幔低垂,处处透着喜庆与暧昧。
新人并肩坐于喜床边缘。
全福人递上缠着红绸的玉秤杆,笑吟吟道:“请新郎官挑起喜帕,从此称心如意!”
裴知鹤接过秤杆,指尖微微用力,缓缓挑向那方厚重的盖头。
烛光下,严令蘅盛妆后的容颜彻底展露出来。眉如远黛,目似秋水,朱唇一点,展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明媚娇艳。
她抬眸,毫无新嫁娘该有的羞涩怯懦,反而目光清亮,大大方方地看向裴知鹤。
烛光柔和了他略显锋利的轮廓,长睫微垂,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薄唇因沾染了喜气而显得格外润泽。他并未直视她,但那份专注的侧影和难得一见的俊美,竟让她也一时忘了移开视线。
嗯,不得不承认,这裴三公子确实秀色可餐。
今晚就尝尝咸淡。
一旁围观的女眷中,有位位打扮明艳爽利的少妇没忍住,“噗嗤”一声轻笑了出来,打趣道:“哎哟,三弟妹真是率真可爱,瞧咱们三弟瞧得都移不开眼了呢!”
严令蘅闻言,非但不羞,反而冲她嫣然一笑。
全福人笑着抓起早就准备好的红枣、花生、桂圆、莲子,一边高声唱着吉祥的撒帐歌,一边向床榻抛洒。
“撒帐东,芙蓉帐暖浴春风……”
“撒帐西,鸾凤和鸣百年期……”
一时间,屋内笑语不断,果香弥漫。
随后,两人在全福人的指引下,共饮合卺酒。手臂相交,酒杯贴近唇畔,两人目光再次短暂交汇,严令蘅看到他眼底映着烛光,和自己清晰的倒影。酒液微辣,却带着一丝甘甜。
最后,全福人将两人各剪下的一缕发丝,用红绳紧紧缠绕在一起,放入锦囊,寓意“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礼成后,裴知鹤站起身,目光落在端坐于床沿的严令蘅身上,略一沉吟,微微倾身,对她低声道:“宾客在前厅,我需得去应酬一番。我去去便回。”
转身又对着几位留下来的裴家女眷道:“有劳两位嫂嫂和小妹在此陪她说说话,解解闷。”
二嫂李玉娇性子最是爽利泼辣,闻言立刻用手帕掩着嘴笑起来,打趣道:“哎呦呦,瞧瞧咱们三弟,这才刚拜完堂呢,就这般会疼媳妇儿了。”
大嫂赵兰溪微笑着颔首,语气温婉:“三弟放心去便是,这里有我们呢。”
裴知意也跟着点头,她没吭声,心里忍不住嘀咕:就三嫂这彪悍的程度,还没成亲,就敢跟三哥亲嘴的人,谁敢欺负她?她不欺负别人就算好的了。
裴知鹤离开后,赵兰溪上前一步,挨个给她介绍:“三弟妹,一路辛苦。我是知鹤的长嫂,这是二弟妹,这是小妹知意。日后都是一家人,莫要拘束。”
李玉娇笑着接话:“就是。三弟妹这般好模样,又这般有趣,往后咱们府里可要热闹了!”
她就是方才那位打趣严令蘅的美艳少妇。
严令蘅起身与她们见礼,态度落落大方,不卑不亢。
几人略聊了几句家常,赵兰溪便温言道:“三弟妹今日劳累,我们便不多打扰了,你好生歇息。”
她说着,目光若有似无地扫向新房与外间相隔的珠帘,声音压低了些,意有所指地提醒道:“外间候着的魏嬷嬷是祖母跟前得用的人,最是周到细心,妹妹若有任何需要,吩咐她便是。”
严令蘅瞬间了然,这魏嬷嬷,恐怕是那位裴老夫人派来“听墙角,监视新妇言行举止的眼线。她这位大嫂,是在不动声色地提点她。
李玉娇也凑近些,挤挤眼睛,语气调侃道:“弟妹可要抓紧时辰歇歇,养足精神,晚上可还有的累呢!”
说完还俏皮地眨了眨眼。
赵兰溪无奈地轻拍了一下她的手背,又瞥了外间一眼,示意她慎言,莫要被魏嬷嬷听了去平添是非。
李玉娇撇撇嘴,这才与赵兰溪、裴知意一同告辞离去。
新房内安静下来,严令蘅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心中微暖。这两位嫂嫂,一位端庄持重,一位爽利明快,初次见面便都对她释放了善意。
她的目光转而落向外间那道隐约的身影,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讥诮。
这位裴老夫人,还真是沉不住气。她这新媳妇初来乍到,屁股还没在裴家的床上坐热呢,探子就已经派到眼皮子底下了。
也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裴家的日子,看来是不会无聊了。
红烛高烧,帐幔低垂,将一室喜庆与暧昧悄然笼住。
裴知鹤回到新房时,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混合着他本身清冽的气息,并不难闻,反而冲淡了些许屋内的脂粉甜香。他反手轻轻合上门,将那热闹彻底隔绝在外。
严令蘅依旧端坐在床沿,已换上了一身红色寝衣,乌发如瀑散下,衬得脸庞愈发白皙清透。她抬眸看他,眼神清亮,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
裴知鹤步履沉稳地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将她笼罩其中。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看着她,目光深邃。
严令蘅率先打破了沉默:“夫君终于舍得回来了?前厅的酒,可比新娘子更有滋味?”
裴知鹤眸色微动,并未直接回答,反而缓缓俯身,双手撑在床沿上,将她困在自己与床榻之间。酒气混合着他身上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面颊。
“酒不及人醉。”他声音低哑,带着一丝宴饮后的微醺,目光却锐利如常,“夫人,久等了。”
严令蘅并未后退,反而迎着他的目光:“久等倒不至于,只是担忧夫君喝多了,身子骨不中用。或许原本就不甚中用,要拿酒当借口?”
她这已经是指着他鼻子骂了。
裴知鹤沉默片刻,眼底暗流涌动:“夫人说话,还是这般直白。”他顿了顿,意有所指,“没外人在时,倒比往日更锋芒毕露。夫人待如何?”
严令蘅抬起一根手指,轻轻点在男人微敞的领口处,那里因饮酒而泛着薄红:“避火图可曾细看,研究出什么心得来?需不需要本县主亲自指点一二?”
她尾音拖长,充满了恶劣的调侃。
裴知鹤眼底掠过一丝暗芒,他精准地捉住她那只作乱的手,握在掌心。她的指尖微凉,他的手掌却滚烫。
“心得谈不上。”他拇指若有似无地摩挲着她的腕骨,语气却暗藏机锋,“只是觉得,纸上谈兵,终觉浅薄。有些事,需得躬行实践。”
严令蘅挑眉,试图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实践?就凭你这风吹就倒的身子骨?”
她故意用目光扫过他看似清瘦的胸膛,“别到时候力不从心,还需本县主怜香惜玉。”
“夫人不妨亲自验看一番?”裴知鹤忽然逼近,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温热的呼吸交织在一起,语气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危险意味,“看看为夫是否真如夫人所言,是个不中用的。”
“验就验!”严令蘅被他激起了好胜心,另一只手猛地抬起,揪住他喜服的衣襟,将他拉得更近,两人呼吸可闻。她眼底闪着不服输的火光,“裴知鹤,若是还没亲近,你就已经软成一滩烂肉,我绝不——”
她的话音未落,裴知鹤却猛地低头,以吻封缄,
这不是一个温柔的吻,而是带着积压了一日的情绪,以及被她连连挑衅激起的征服欲,在酒精的催化下,带着强势与霸道。
他毫无征兆地撬开她的唇,长驱直入,瞬间占据了主导。舌尖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扫过她的上颚,慢慢吮吸着,如同一个掠夺者宣告主权。
严令蘅猝不及防,被这骤然的侵袭搅得气息一乱,大脑空白了一瞬,身体本能地僵硬。她的防守在这一刻显得脆弱不堪,被动地承受着他滚烫的侵略。
然而,仅仅几息之后,被压制的感觉瞬间点燃了她骨子里的反抗。那双因惊愕而睁大的眼眸里,迅速燃起不服输的火焰。
哼,想压我一头?
她直接打起了防守反击,用一种近乎凶狠的力道,主动迎了上去。
她的舌尖带着一股蛮横又不容分说的劲儿,硬生生闯入他的领地,如同利剑出鞘,强行搅动,甚至试图缠住他的舌头反卷回去,仿佛要在他的口中点起另一番战火,夺回被占据的城池。
裴知鹤微不可察地一顿,眼底闪过一丝惊愕。他记得在沁芳亭时,他勾弄过她的舌头。那时候她的舌尖是慌乱而无害的,像一只受惊的小兽。可此刻已经彻底进化,成了一条凶悍的美人蛇。
这份突如其来的凶猛反击,非但没有让他退缩,反而像在滚油里泼下了一瓢冰水,瞬间激起了更深层次的野性与征服欲。
他低哼一声,立刻加入了这场唇舌间的搏斗。不再仅仅是侵略,而是与她展开了一场势均力敌、酣畅淋漓的战斗。
洞房花烛夜的第一场搏击,彻底打响,谁能在接吻上打赢对方。
两人吻得忘我投入,唇舌激烈地吮吸、缠绕、碰撞,明明是最亲密的举动,但这副架势有如同敌人一般,在方寸之地进行着无声的厮杀。热血上涌,气息交融,鼻尖相抵,浑然忘我,贪婪地汲取着对方的气息和津液,仿佛要将彼此的灵魂都吸入腹中。
呼吸越来越急促,肺里的空气被一点点榨干。直到两人都感到窒息,胸腔剧烈起伏,才像约好了一般,猛地分开彼此黏连的唇瓣。
第24章 024 洞房花烛(下) 不太平。……
严令蘅同样剧烈喘息着, 脸颊酡红,眼神迷离,唇上传来阵阵酥麻的刺痛感, 但被他这话激得瞬间清醒。
输人不输阵!
“呵。”她抬手狠狠擦了下自己湿润的唇瓣,目光带着十足的挑衅,猛地伸出手, 径直探向裴知鹤, 那处曾在沁芳亭让她心生忌惮、终未敢真正触及的 “禁地” 。
此刻,再无顾忌。
合卺酒已饮,结发礼已成,此为名正言顺的洞房花烛夜,而非那四面透风、随时可能被人窥破的水亭。
她掌心温热, 不轻不重地按了一下, 带着几分宣示主权的意味, 如同一声恶劣趣味的“问候”。
果然, 那沉睡的猛兽,对她这位不速之客, 报以了极其热烈的回应, 远比它那位素日里清冷自持、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主人要“诚实坦率”得多。
裴知鹤身体瞬间绷紧如弓弦,瞳孔猛地收缩, 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夫君放什么大话?”严令蘅声音沙哑带媚,迎着他骤然危险的目光,另一手抚上他滚动的喉结, “我这舌头,是实打实的‘勾魂夺命剑’,瞧瞧——”
她手下用力一按,感受到男人更急促的呼吸, 挑衅地抬起下巴:“你的魂儿早就被勾起来了吧?离‘胜’字,还差得远呢。最多就是马马虎虎,不算太差劲罢了。”
裴知鹤闻言,不甘示弱地伸手,蹂躏着她湿润红肿的下唇,带着几分玩弄的意味,一如她方才戏耍他一般。
“夫人满意便好。”他低声道,“ 夜还长,剩下的,容为夫慢慢禀报。”
红烛高燃,帐内暖光流淌,将两人身影交叠投在纱幔之上。短暂的休整并未熄灭战火,反而像在酝酿更激烈的风暴。
两人隔着一掌的距离对视,眼中都跳动着毫不掩饰的亢奋火焰,跃跃欲试。无需言语,意图已昭然若揭。
这新婚的头一关,便在洞房花烛夜,若不能在床上将对方彻底“睡服”,何谈日后掌控主导?征服,必须从枕边开始。
默契在无声中达成。几乎是同时,两人再次吻向对方。这一次,不再是试探与挑衅,而是更强烈的进攻,充满了对彼此的征服欲。
气息交融,体温攀升。繁复的嫁衣与喜袍被不耐地扯开,一件件滑落床榻,委顿于地,层层叠叠,如同褪去的战甲。烛光勾勒出肌肤线条,空气里弥漫着令人心悸的馨香与热度。
然而,就在情潮渐涌,即将淹没理智之际,争执再起。
裴知鹤意图将她置于身下,掌控全局。
严令蘅却抵住他的胸膛,挑眉反问:“夫君莫非只知循规蹈矩,不懂闺房意趣?女在上,别有洞天。本县主保管让你快活似神仙。”
话音未落,她手上用力,一个巧劲,瞬间天旋地转,位置颠倒。她已跨坐于他腰腹之上,居高临下,青丝垂落,眼中带着得意的挑衅。
裴知鹤呼吸一窒,眸色瞬间暗沉如夜,声音因情激动而低哑:“夫人初次承欢,会不舒服,这般架势,恐你更难受。”
严令蘅闻言,眉梢一挑,眼中瞬间燃起不服气的火焰。
“啧,裴知鹤,你这话说的好没道理。”
她指尖戳着他的心口,语带挑衅:“怎么就是我‘初次承欢’了?你我之间,我是陛下亲封的嘉宁县主,你是我名正言顺的县主夫君。按尊卑论,合该是你初次承欢于本县主才对。”
她微微扬起下巴,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甚至带着几分慷慨的神色,轻柔地拍拍他:“放心,本县主会疼惜你的。若实在嫌痛,你就自个儿忍着点。”
说罢,还颇为“豪爽”地冲他眨了眨眼。
裴知鹤被她这番强词夺理的言论噎得一时语塞,眼底掠过错愕,随即扬起嘴角。
每当他以为够了解严令蘅时,她又会给他带来不一样的体验。比如此刻,他们仿佛真的男女对调了,新奇又刺激。
他像是败给她一般,轻叹一声:“哦?原来还有这般算法。那为夫今夜便‘承蒙县主厚爱’了。”
“只盼县主千万‘疼惜’到底,莫要半途而废才好。”最后这句话,与其说期盼,更像是在挑衅。
“哼,瞧不起谁?”严令蘅最受不得激,当即应承道,“你只管躺着享受便是,我来。”
她试图主导,然而这具身体终究青涩,加之他天赋异禀,并非十分契合,动作便显得有些笨拙吃力。
而身下的男人墨发铺散,露出线条流畅的胸膛,烛光为他清俊的轮廓镀上一层暖色。
他非但没有挣扎,反而好整以暇地躺在那儿,唇角勾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像浸了酒,慵懒又专注地欣赏着她的“表演”,活像一只成了精的男狐狸,正在欣赏猎物笨拙的投怀送抱。
他目光灼灼,仿佛带着实质的温度,流连在她因努力而微微起伏的曲线,以及泛着薄红的肌肤上。
严令蘅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脸上热意更盛,羞恼之下,猛地伸手捂住他的眼睛:“不许看!”
掌心传来他睫毛轻颤的痒意,随即是他抑制不住的低沉轻笑。笑声震动着胸腔,透过相贴的肌肤传来。
“夫人仙姿玉容,灼若芙蕖出渌波。”他声音喑哑,带着欣赏与调侃,“此等美景,为何要遮?岂不暴殄天物?”
言语间的戏谑与赞美,让她耳根烫得更厉害。
“就不许看!”她蛮横道,手上力道不减。
裴知鹤并未强行挣脱,只是双手稳稳扶住她的腰肢,温热掌心贴着她细腻的肌肤,带着引导与辅助的意味,低沉道:“好,不看。夫人小心些。”
严令蘅蹙眉,缓缓坐下,一阵陌生又怪异的感觉袭来,不由顿住。
“唔——”男人却先于她发出闷哼声,额角沁出细汗,扶在她身上的手微微收紧。
严令蘅正吃痛,闻声没好气地抬起手,一巴掌轻拍在他胸口上,声音清脆:“我都没叫唤,你哼个什么劲儿!”
这一拍不打紧,裴知鹤身体猛地向上绷紧。突如其来的力道让严令蘅惊呼一声,瞬间坐不稳,为了保持平衡,下意识松开了捂着他眼睛的手,转而撑在他坚实滚烫的胸口处。
视线重获自由,裴知鹤一眼便瞧见了上方的人。
女子云鬓微乱,香汗涔涔,面色绯红如霞,柳眉因不适而轻蹙,贝齿下意识地咬住饱满的下唇,眼波潋滟,氤氲着水汽与一丝倔强,别有一番惊心动魄的风情。
严令蘅抬眼瞪他,却撞入他更深邃的眼眸中,那里面的火焰几乎要将她吞噬。
“夫人既已演示完毕,”他声音哑得不成样子,手臂猛地环住她,一个利落的天旋地转,便再次夺回主导权,“接下来,该让为夫尽心竭力了。”
红帐摇曳,被翻红浪。
这一夜,她算是真切体会到了何为颠鸾倒凤。
直至窗外天色透出熹微晨光,帐内激荡的声音才渐渐平息。
沐浴后,严令蘅懒懒瘫在锦被中,浑身酸软无力,心下暗啐: 原只想浅尝辄止,品个咸淡。怎就没把持住,竟吃撑了。
她正昏昏欲睡,裴知鹤却侧身靠近,温热的气息拂过她耳畔,语调带着事后的慵懒,还有几许得意询问:“夫人昨夜验看,为夫这副皮囊,可还堪用?总非那等中看不中用的银样镴枪头吧?”
严令蘅眼皮都懒得抬,她确实是食髓知味,身心都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但岂肯让这家伙如此得意。只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不咸不淡地评价:“尚可。”
裴知鹤扬眉,侧身支着下巴看过来。见她虽倦怠,却并无不堪承受的脆弱,反像一朵被雨露充分滋润后的海棠,愈发鲜艳几分。
他心中暗讶于将门之女的体魄与柔韧,自己昨夜那般铆足劲证明“实力”,她竟也只是略有疲色。这初次便如此,日后床笫之间,怕是更有得较量,而且滋味会更好。
思及此,他心底竟生出几分难以言喻的期待与蠢动。
“看来夫人还未尽兴?”他指尖卷起她一缕散发,语气带着试探与未尽之意,“长夜虽过,晨光正好,不如我们——”
方才那一番,两人如同较量武艺,你来我往,互不相让,变幻不定,仿佛不知疲倦。竟在不断的争夺与磨合中,寻到了身心契合。
“呵。”严令蘅冷笑一声,心底那股不服输的劲头又被挑起。
心底暗道:‘怕了你不成?老娘武将之女的底子,累是累,但还能输给你个药罐子?’
她睁开眼,斜睨着他,语气带着挑衅和破罐破摔的豪横:“那敢情好,最好大干特干,直战到日上三竿!等会儿你娘派人来请安,见我俩迟迟不至,问起来——”
她故意拖长音,笑得恶劣,“就让丫鬟去回话,说‘三爷与三奶奶正在白日宣淫,且是公子极力邀约,兴致正浓,酣战未休’。我倒要看看,到时候下不来台、被家法伺候的是谁!”
裴知鹤:“……”
他满腔的旖旎心思和跃跃欲试,瞬间被这番简单粗暴的言论,浇了个透心凉。一想到那场景可能引发的轩然大波,以及家中长辈们的脸色,他顿时什么兴致都没了。
男人默默收回手,偃旗息鼓,老老实实躺平,“睡吧。”
世界总算清净了。
可惜这份清净并未持续多久。
天刚蒙蒙亮,门外便传来丫鬟小心翼翼的叩门声与低唤:“三爷,三奶奶,该起身了,今日要去敬茶请安。”
严令蘅被从深眠中强行拽出,一股浓重的起床气瞬间顶了上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偏偏一抬眼,就看见昨夜那位在窗外“听墙角”的魏嬷嬷,此刻正板着一张脸,像个门神似的杵在外间,目光如探照灯般扫视着屋内。
她正指挥着陪嫁过来的秋月等人,声音不大却极具穿透力,带着居高临下的挑剔:“这衣裳的熏香不对,相爷不喜此等浓香。你们丫鬟的发髻也得改,需得更庄重些。既入了裴府,一切便得按裴家的规矩来,莫再带些小门小户的习气……”
字字句句,都在贬斥她将军府的教养。
严令蘅心头火“噌”地就冒了起来。
她在将军府时,即便早起也是练武强身,何曾被人像押解犯人一样催着去请安?还要受被指摘规矩的窝囊气。人还没见着,下马威倒先隔空砸来了!
昨晚那点睡了裴知鹤的微妙快感,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她一把掀开帐幔,冷眼扫过外间那抹挺直的身影,丝毫没有忍让的意思,沉声道:“魏嬷嬷倒是勤勉,天不亮就来指点江山了。怎么,是觉着我将军府出来的丫鬟,连伺候主子梳洗更衣这等小事都做不利索?”
“还有相爷喜欢什么熏香,你跟我说什么,我屋里的丫鬟又不去伺候相爷。还是说你们丞相府有什么暗藏的规矩,魏嬷嬷这是在暗示我,要把我这个儿媳的丫鬟跟公爹牵扯上?”
外间,魏嬷嬷脸色瞬间一沉,布满细纹的眼角狠狠抽搐了一下。
心中暗啐:‘果然是泥腿子家养出的野丫头,粗鄙无状,毫无规矩。竟敢掰扯相爷,真真是反了天了!’
她强压下心头火气,硬生生挤出一丝刻板的笑意,语气却依旧硬邦邦的:“县主言重了。老奴岂敢指点江山,不过是奉老夫人之命,前来提点一二,以免失了礼数,反叫旁人笑话咱们裴家没规矩。”
她心下冷哼:‘此刻且不与你这黄毛丫头计较,免得误了时辰,倒让你逮着由头把过错推到老身头上。待到了前厅,见了老夫人,老身定要狠狠告上一状。看你还能嚣张到几时!’
她不再多看严令蘅,依旧摆谱指挥着秋月等人:“动作都快着些,莫要磨蹭。妆发首饰务必端庄得体,不可过于艳丽轻浮,失了新妇的稳重。”
严令蘅岂会听不出她话里的夹枪带棒,她冷笑一声,正要反唇相讥,却被身旁的男人轻轻按住了手腕。
裴知鹤已穿戴整齐,一身靛蓝色常服更衬得他清俊出尘。
他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对魏嬷嬷淡淡道:“有劳嬷嬷费心。时辰尚可,不必过于催促,免得忙中出错。”
他这话虽说得平和,却隐隐透出一丝回护之意,也让魏嬷嬷那咄咄逼人的气势稍稍一滞。
魏嬷嬷忙敛身行礼,语气恭敬了些:“是,三爷说得是。”
但她低垂的眼眸里,却飞快地闪过不甘与怨怼。
果然是上不得台面的狐媚子,才一晚上就把爷们儿迷住了,都开始替她说话了。
严令蘅甩开裴知鹤的手,狠狠瞪了他一眼,用眼神骂道:‘装什么好人,要不是你家的破规矩,哪来这么多糟心事儿。’
她憋着一肚子火,任由丫鬟们摆布梳妆,心里已将裴家从上到下骂了个遍。
裴知鹤接收到她杀气腾腾的目光,面上虽依旧平静,眼底却掠过一丝无奈的暗芒。
这新婚第二日的清晨,注定不会太平静了。
梳妆台前,琳琅满目的首饰铺陈开来,珠光宝气。严令蘅目光扫过,眉头却越蹙越紧。
在魏嬷嬷的“指点”下,那些华美夺目的头面全被否了,留下的尽是些中规中矩的钗环,美其名曰“符合裴家端庄持重的家风”。
她当初拒了出家避世的路,选择嫁入死对头家,头一条图的就是这泼天的富贵与权势,不想后半生过得清苦。如今倒好,一个伺候人的老奴,竟也想骑到她头上作威作福?简直是痴人说梦!
“换掉。”她冷声开口,指尖不耐地敲了敲桌面,“这些死气沉沉的,瞧着晦气。春花,取我那对赤金点翠嵌红宝鸾鸟衔珠步摇,还有累丝嵌彩宝牡丹华盛来。”
那对步摇堪称艺术品,赤金打造的鸾鸟展翅欲飞,羽翼以细如毫发的翠羽点染,流光溢彩,鸟喙衔着一串晶莹剔透的红宝石坠珠,稍微一动便摇曳生辉,璀璨夺目。那支华盛更是富丽堂皇,以金丝累叠成层叠怒放的牡丹,每一片花瓣都嵌着不同颜色的宝石,华贵逼人。
魏嬷嬷一听这名字,就如此贵重,立刻开口阻拦:“三奶奶,这过于艳丽,恐不合——”
话未说完,侍立一旁的春花忽然动了。她看似不经意地上前一步,身形巧妙地一挤,竟硬生生将魏嬷嬷从梳妆台前挤了开去。
“嬷嬷借过,莫挡了奴婢给县主取首饰。”春花声音平淡,动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魏嬷嬷只觉得肩膀一阵剧痛,脚下踉跄了两步才站稳,疼得她鼻头一酸,老泪差点飙出来。她想顺势倒地撒泼碰瓷,却发现春花早已稳稳站定,垂首敛目,一副恭顺模样,根本抓不到错处。
秋月小心翼翼地接过步摇,簪入严令蘅发髻两侧。金翠交辉,珠玉摇曳,瞬间将她明艳的容颜,衬托得愈发雍容华贵,光芒四射,将满室晨光都压了下去。
魏嬷嬷僵在原地,捂着愈发疼痛的肩膀,看着严令蘅那身快要把人眼睛晃花的穿戴,气得浑身发抖,却又无计可施。她下意识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一旁沉默不语的三公子。
然而,裴知鹤的视线却始终落在严令蘅身上,看着她此刻威仪与艳光的模样,眸色深沉,看不出喜怒,丝毫没有要开口干涉的意思。
严令蘅自然捕捉到了魏嬷嬷的视线,心底冷笑更甚。她眼波一转,非但不收敛,反而故意看向裴知鹤,带着慵懒的娇蛮,当众使唤道:“裴知鹤,还愣着做什么?过来,替我画眉。”
男人闻言,唇角微不可察地勾起,竟真的依言走上前来。
他接过秋月递上的螺黛,俯身,一手轻轻托起她的下颌,另一手执笔,神色专注地替她描画起来。动作自然亲昵,仿佛天经地义。
魏嬷嬷看着眼前这“夫纲不振”、“伤风败俗”的一幕,只觉得眼前发黑,气血翻涌。
三公子竟如此纵容这妖妇,行此闺房之乐,简直不知所谓!
她暗自咬牙切齿:今日之事,绝不单单要禀报老夫人。夫人那边,也必须去狠狠告上一状。这严氏,断不能容她如此嚣张下去,否则迟早爬到主子们的头上去,带乱了规矩森严的丞相府。
裴知鹤画毕,并未立刻退开。他微微俯身,脸颊轻贴着严令蘅的鬓边,两人一同望向那面光亮的铜镜。
镜中映出一双璧人。女子云鬓华美,眉如远山含黛,眸似秋水横波。经过昨夜的滋润,眉宇间更添几分慵懒媚意。男子清俊矜贵,神色褪去了几分疏冷,染上一抹温存。
“‘眉黛夺将萱草色,红裙妒杀石榴花。’古人诚不欺我。夫人今日之容色,便是瑶台仙子临凡,亦要自惭形秽了。”他忍不住赞道,诗词信手拈来。
一旁的魏嬷嬷听得心口一绞,差点背过气去。
三公子寒窗苦读十余载的诗书文章,竟全用在闺房之内、妇人妆镜之前,用来哄这妖妇欢心。简直是玷污门楣,丧心病狂!
严令蘅闻言,唇角弯起明媚笑意,心中满意他识相。眼波流转地看向他,含情脉脉,一副琴瑟和鸣的恩爱景象。
然而,这不过是严令蘅迷惑众人的假象,她的手藏于袖内,轻轻一弹。
一枚毫不起眼的花生米,裹着一丝巧劲,无声无息地疾射而出,精准无比地击打在魏嬷嬷的右腿膝弯。
“哎呦!”
魏嬷嬷猝不及防,“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手忙脚乱间,胳膊肘“哐当”一声,狠狠撞上了梳妆台一角,立刻就引起了连锁反应。
“哗啦——”
台上一个敞开的首饰匣子被带翻,里面的各种名贵首饰,顿时 倾泻而出。珍珠蹦跳,金玉碰撞,清脆作响,滚落得满地都是。
所有声响戛然而止,丫鬟们全都吓呆了,屏息凝神,不敢动弹。
魏嬷嬷狼狈地跪在地上,肩膀之痛还没结束,如今又添了膝盖和手肘。看着满地狼藉,脸色煞白,又惊又怒又窘迫不堪,张着嘴却一时发不出声音。
裴知鹤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他的目光在屋内逡巡,一一扫过众人,显然在观察。
严令蘅只做不知,她压制着上扬的嘴角,看着眼前颜面尽失的魏嬷嬷,只觉得胸中那口闷气总算吐了出来。
‘老东西,’她在心中冷笑,‘我严令蘅向来不报隔夜仇,因为有仇,我当场就报了。你倚老卖老,拿鸡毛当令箭地嚣张了一早上,也该尝尝这苦头了。’——
作者有话说:诗词和首饰是查资料的哈,非原创。以后我就不说明啦,还有对联数学题等默认是资料。
第25章 025 首战告捷 全胜。
厅堂内, 裴家所有人齐聚一堂,气氛庄重而略显紧绷。连平日忙于公务的裴家男丁们,也特地休沐在家, 显然对新妇首次请安极为重视。
上首坐着两位白发苍苍却精神矍铄的老人——裴知鹤的祖父祖母。在这个时代,这般高寿且健朗的老人,本身就代表着家族的福泽与威望。
严令蘅与裴知鹤并肩步入, 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她今日一身正红蹙金广绫长尾鸾袍, 头戴那对流光溢彩的鎏金点翠步摇,妆容明艳,仪态端方。虽带着新妇的恭谨,却难掩那份将门虎女独有的英气与锋芒。
依礼,新人先向最高长辈敬茶。
严令蘅接过丫鬟奉上的茶盏, 稳稳跪下, 高举过眉:“孙媳严氏, 给祖父、祖母请安, 愿二老福寿安康。”
裴老太爷接过茶,呷了一口, 神色还算温和。严令蘅示意丫鬟奉上提前备好的礼物。给裴老太爷的是一方上好的端砚, 砚侧精心雕刻着松鹤延年图,寓意吉祥, 投合了老人喜文墨,重养生的性子。
裴老太爷接过,仔细看了看, 眼底露出满意之色,微微颔首:“嗯,有心了。”
轮到老夫人,严令蘅献上的是一副精巧的刺绣抹额, 用的是上好的杭缎,以金银丝线掺着孔雀羽线,绣着繁复精致的“五福捧寿”纹样,配色沉稳华贵,正是老夫人偏爱的样式。
这本是许清精心为女儿参谋,投其所好准备的。
老夫人接过抹额,仔细看了看,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满意,但随即被她刻意压下。她今日存心要磋磨这出身将门的孙媳妇,哪怕礼物合心意,也要挑出刺来。
她将抹额不轻不重地放回托盘,抬起眼皮,目光锐利地扫过来,语气带着挑剔:“针线活儿倒是比想象中细些。只是这金线的光泽度差了些,五福的形态也略显呆板,不够灵动。看来严家于女红一道上,教导得还是粗疏了些。”
严令蘅忍不住蹙眉,这第一关就这么难缠,裴家是龙潭虎穴吗?规矩多得令人窒息!
裴知鹤见状,适时温和开口,打圆场道:“祖母,令蘅初次准备,能有此心意与工夫已属难得。日后孙儿让她多跟母亲和嫂嫂们请教,定会愈发进益。”
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老夫人见自己素来疼爱的孙儿竟替新媳妇说话,心头那股无名火“噌”地就冒了上来。
果然跟他那个爹一个德行,胳膊肘往外拐,娶了媳妇就忘了娘!
她当即冷笑一声,将茶盏重重搁在几上,连方才憋着没说的不满也一并发作:“请教?我看是该从头好生学学规矩!”
她目光如刀,将严令蘅从头到脚扫视一遍,语速加快,愈发严厉:“瞧瞧你这身打扮。满头珠翠,晃得人眼晕,哪有一点新妇的谦卑温婉?还有这眉梢眼角的轻浮之色,站姿也不够端正……依我看,你们严家怕是没人教你,究竟什么才是真正的大家闺秀该有的礼数!”
这番话刻薄至极,几乎是当着婆家人的面将严家教养贬得一文不值。
要是严铁山在此,肯定要气得当场开骂。他不过是嫁个女儿,又不是矮人一头,平白受死对头家侮辱,简直不可理喻。
严令蘅心头火“噌”地一下冒起三丈高。
她冷笑一声,竟直接站起身,不再维持那副低眉顺目的假象,冷声道:“祖母若是不想给孙媳红包,直说便是,何苦硬挑出这许多理来?”
她目光扫过在场神色各异的裴家众人,语带讥诮:“我出嫁前,爹就曾告诫我,文人多吝啬,纵是家财万贯的文人,也改不了骨子里的抠搜算计。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孙媳不过是穿了件红衣,戴了两支钗罢了,竟惹出这般多是非。”
“这么见不得新妇穿红戴花,莫不是这裴家,不是丞相府,而是和尚庙尼姑庵?不知所谓。”
“放肆!”裴老夫人猛地一拍茶几,震得茶盏叮当作响。
她心中却是一喜,这粗野丫头果然禁不得激,三两句就原形毕露。她正愁没大错可抓,这下可是她自己将把柄送上门来了。
她立刻转向一旁面色凝重的裴相,故意带着颤音,仿佛受了天大的侮辱:“老大,你听听你这好儿媳说的是什么话。这才第一天,就敢如此顶撞辱骂长辈。连你老子娘都一并编排进去了。这哪里是来敬茶的,分明是来讨债的,你就眼睁睁看着我被这般欺辱不成?”
裴相眉头紧锁,他早料到今日请安不会太平,自家老娘最重规矩,而严家女是出了名的桀骜不驯。
他本不欲掺和后宅之事,奈何老娘坚持要他坐镇。只是没想到,这才刚开始,火药味就已如此浓烈。
而且这这严令蘅的嘴也忒毒了些,竟敢当面讥讽裴家吝啬抠门。果然严铁山那头倔驴,嘴里没一句好话。
他目光沉肃地看向严令蘅,带着久居上位的威压,不容置疑地批判道:“严氏,你放肆过头了。”
“祖母乃长辈,训诫教导于你,是出于关爱,亦是你的福分。你身为小辈,不知谦恭受教,反以恶言顶撞,甚至牵连讥讽裴家门风,此乃不孝不敬,目无尊长。”
“严将军教你忠勇,却未曾教你后宅之礼、孝悌之道吗?今日之事,你若不能深刻反省,向老夫人郑重赔罪,我裴家容不得如此不知礼数之人!”
他站在了“孝道”与“规矩”的制高点上,呵斥得义正辞严。
严令蘅闻言,非但不惧,反而冷笑一声,直直迎上裴相威严的目光。
“丞相大人此言,恕儿媳不敢苟同。”
“方才祖母训诫我严家‘无人教礼’时,不见大人出声主持公道。怎的儿媳不过回了句实话,辩白一二,便成了‘恶言顶撞’、‘讥讽裴家家风’了?”
她面露嘲讽,语气转冷:“这莫非便是世人常说的‘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亦或是,裴相府上的规矩,本就是 严于律人,宽以待己 ?”
“家父常言,丞相最是 明理守正 。今日一见,方知这‘理’字,原也是看人下菜碟的。”
严令蘅此言一出,厅内霎时一静,落针可闻。
裴相被她一番连消带打,直指核心的诘问噎得一时语塞,面色沉郁,竟未能立刻反驳。他久经朝堂,惯于掌控全局,此刻却被自家新妇以“礼法”为刃,反将一军,心中愠怒却又不得不承认她的话确有几分刁钻的道理。
一旁的老夫人见儿子被问住,顿觉失了面子,心中急切想要转移焦点,抓住她自以为的错处,厉声质问道:“放肆!你既已嫁入裴家,便是裴家妇。这是你该有的称呼吗?还不快叫‘公爹’,一点规矩都不懂。”
严令蘅等的就是这一问。
“祖母息怒,非是孙媳不懂规矩。”
她目光转向裴相,唇角含着一丝讥诮:“只是父亲大人尚未饮下孙媳敬的茶,这‘公爹’之称,名不正言不顺。孙媳不敢僭越,只能依朝廷礼制,尊称一声‘丞相大人’。这有何不妥吗?”
她又重新看向老夫人,语气越发诚恳:“同理,孙媳虽敬了茶,唤了祖母。可您这茶未饮,礼未赐。按理说,您也还算不得孙媳名正言顺的祖母。方才孙媳情急之下唤了祖母,倒是我失礼了。”
这简直是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极致 ,用老夫人最看重的“规矩”和“礼数”,狠狠反抽了回去。
老夫人被她这番话堵得慌,脸色难看至极,胸口剧烈起伏。
“你强词夺理,巧言令色!”
厅内众人更是目瞪口呆,两位嫂嫂交换了一个震惊的眼神,不由心生敬佩。这位新弟妹战斗力也太恐怖了。句句在理,字字诛心,还无所畏惧。
裴相的脸色也愈发难看,这严氏女,不仅桀骜,竟还如此牙尖嘴利。
严令蘅见火候已到,神色忽而一敛,带着几分无奈的坦然。
“罢了,孙媳本不愿在新婚头一日便多生事端,奈何祖母对我误会甚深,诸多指责,我若不一辩清白,只怕日后更生嫌隙,徒惹是非。”
她猛地抬高声音,向厅外吩咐道: “把人带上来!”
裴知鹤不由得眨了眨眼,已然明白严令蘅要出什么牌,他面色沉静,看不出什么来,倒是手指不停拨动的扳指,泄露了他几分情绪。
很快,两名婆子拖着一个人进来,如同拖一条死狗般将她扔在厅堂中央。
待看清那人模样,满堂皆惊。
那鼻青脸肿、鬓发散乱、衣衫不整的人,竟是老夫人身边最得脸、素来威严的魏嬷嬷。
“这——”老夫人猛地站起身,手指颤抖地指着魏嬷嬷,又惊又怒地看向严令蘅,“你竟敢……”
两位嫂嫂更是倒吸一口凉气,不由得再次对视,眼神里已充满了敬佩。 这位弟妹是真猛士啊,进门第一天就把老祖宗的心腹嬷嬷给打了。
严令蘅迎着全厅震惊的目光,主动发难:“不是要论规矩,论孝道,论裴家门风吗?好得很,那我们就从这位刁奴开始论起。”
“今日晨起梳妆,这位嬷嬷奉祖母之命前来指点。行事毛躁,言语冲撞便也罢了,竟还手脚不稳,将我的一匣子首饰尽数打翻在地。新婚头一日便触此霉头,晦气至极。此等冲撞主子、行事不堪的刁奴,我命人掌嘴二十,以正视听。”
老夫人闻言,立刻像是抓住了把柄,怒道:“就为了一匣子首饰,你便将我身边得用的人打成这般模样?严氏,你心肠未免太过歹毒,一点容人之量都没有,如何做得裴家宗妇。”
裴鸿儒的脸色也愈发阴沉,沉声道:“纵有错处,也该交由长辈或管家处置,你怎可擅自动用私刑,致人伤残,岂是大家风范?此事你太不知分寸了!”
老夫人立刻示意左右:“还愣着干什么?快把魏嬷嬷搀起来。”
下人连忙上前勉强扶起,魏嬷嬷脸肿得老高,嘴角破裂,根本说不出话,但感受到老夫人的维护,立刻感激涕零,眼泪一把鼻涕一把。
老夫人见她这般惨状,更是恼怒,转而对着严令蘅讥讽道:“哼,方才还说我裴家吝啬,我看你才是最小家子气。不过是一匣子首饰,碎了便碎了,值当什么?我赔你十匣子更好的便是,何至于将人往死里打?”
严令蘅闻言,非但不怒,反而轻笑出声,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嘲弄:“祖母,只怕您, 赔不起 。”
她语气倏然一转,目光锐利地扫过老夫人:“因为那匣子里大半的首饰,皆是陛下与宫中娘娘们的御赐之物。如今被摔砸得七零八落,珠玉崩散,金饰刮花……这藐视皇恩、损毁御赐的罪名,不知祖母打算如何赔?”
她顿了顿,语气忽然变得极其恭顺:“不过,既然祖母和丞相大人都说我错了,那便是错了。是我不该为了这一匣子‘区区’御赐之物,就重罚了伺候祖母大半辈子的老人。毕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在祖母和父亲眼里,自然是身边得用的奴婢,比那代表天家恩典的御赐之物,要贵重得多。是我年轻不懂事,未能体会祖母和父亲的‘仁厚’之心。”
她微微垂眸,仿佛真心悔过,却用最轻柔的语气,投下了最致命的炸弹。
“我这就给嬷嬷赔不是。想来陛下仁厚,看在祖母与父亲的金面上,定能体谅嬷嬷,不会因此怪罪裴家 轻慢御赐之物,心存大不敬 的。”
“轰——”
这番话如同惊雷,狠狠劈在老夫人和裴相头顶。
老夫人当场吓得魂飞魄散,脸色煞白,手指着严令蘅,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险些晕厥过去。
藐视皇恩,这顶大帽子扣下来,整个裴家都担待不起。
裴相也是心头巨震,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他猛地看向严令蘅,又惊又怒。
往常都是他说那帮粗鄙武将大不敬,如今风水轮流转,这顶帽子终于被新进门的儿媳妇,反扣回来了。
原来被人污蔑到百口莫辩,是这种感觉啊。他又惊又怒,甚至还有些可笑。要不是当官半辈子,历练下来的沉稳,这会儿他兴许已经破口大骂了。
严老匹夫生出来的女儿,果然是个祸害。如今她来祸害裴家了。
他心急如焚,看向一旁始终沉默的裴知鹤,急切地求证:“知鹤,清晨到底发生了何事,果真如她所言?”
他心底还存着一丝侥幸,希望是严令蘅夸大其词甚至栽赃陷害。
裴知鹤面色平静,上前一步,对着长辈们微微躬身,还是那副翩翩公子的模样,但一开口便彻底击碎了裴相最后的侥幸。
“回父亲,县主所言句句属实,儿子亲眼所见,并无半分夸大。”
他目光扫过瘫软的魏嬷嬷,语气淡漠:“魏嬷嬷年事已高,手脚已然不稳,却偏要逞强指点,冲撞县主在先,损及御物在后。酿此大祸,实属不该。”
厅内死一般的寂静。
裴相踉跄半步,面如死灰。
老夫人彻底瘫软在椅子里,喃喃道:“孽障,真是孽障啊……”
这个孙子不能要了,才成亲头一日而已,就已经态度鲜明地站在了外姓女那边,连句好话都不替自家人说。仿佛他不是娶妻,而是入赘了。
严令蘅冷眼旁观,唇角那抹冷冽的弧度,悄然加深。
首战,完胜。
第26章 026 杖毙嬷嬷 瑜伽。
厅内的气氛凝重如铁。
裴相脸色铁青, 眼中寒光一闪,厉声下令:“来人,将魏嬷嬷拖下去杖毙, 损毁御赐之物,形同藐视圣上,罪不容诛!”
老夫人闻言如遭雷击, 猛地抓住裴相的衣袖, 声音发颤:“老大,不可啊。今日是鹤儿和媳妇新婚头一日,红烛未熄,喜字未揭,是大喜的日子。怎可见血光?徒惹不祥。”
“要罚, 也、也过几日再……”她的语气越说越虚。
裴相眉头紧锁, 不等老夫人说完, 便不容置疑地打断, 语气斩钉截铁:“母亲,糊涂!”
“正因为是大喜之日, 阖府上下更该谨言慎行, 以身作则。她身为府中老人,更应深知规矩利害。如今犯下如此大错, 险些为主家招来弥天大祸,岂能因时日特殊而姑息?必须严惩以儆效尤。”
他嘴上说得冠冕堂皇,实则内心另有算计。
魏嬷嬷虽蠢笨闯祸, 但罪不至死,杖责发配已是极限。他故意将惩罚定得如此残酷,实则是逼严令蘅和裴知鹤开口求情。
此事由严家女挑破,他若轻轻放过, 等于将“包庇纵容、轻慢御赐之物”的把柄,亲手递给这刁钻的儿媳和其背后的严家。
唯有这对新婚燕尔出面求情,以“不忍新婚见血”、“念其年老初犯”为由,他再“勉为其难”地顺水推舟减轻惩罚,方能既全了规矩,又保全颜面,还不至于彻底寒了老母亲的心。
他目光锐利地扫向严令蘅和裴知鹤,等待着他们出声。
然而,严令蘅垂眸而立,指尖轻轻整理着袖口繁复的绣纹,仿佛根本没听到那“杖毙”的残酷命令,神色平静无波。
裴知鹤更是眼观鼻,鼻观心,姿态沉静,仿佛老僧入定般,对眼前的剑拔弩张视而不见。
两人默契地保持着一致的沉默,双双聋了哑了,彻底无视了裴相。
站在一旁的裴知意看到这一幕,心中不由升起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既觉好笑又感唏嘘。
果然天道好轮回。
之前他俩在亭子里亲得忘我,对她这大活人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如今父亲在这要打杀老奴,他俩又是这般装聋作哑。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还真是天生良配。
老夫人见儿子态度如此强硬,而孙儿孙媳竟无一人帮腔,心中又急又痛,还想再说什么:“可是——”
“不必再说。”裴相彻底失去了耐心,猛地一挥手,语气冰冷,“拖下去,即刻行刑。”
他心中暗恼,尤其对裴知鹤生出不满,严家女如此无情便罢了,你怎么也哑巴了?
一股被忤逆的愠怒的情绪涌上心头,他冷声补充道:“不必拖远,就在廊下执刑。让厅内都听听,这便是大不敬的下场。”
他就是要将这血腥摊开,尤其是要震慑严令蘅。
仆妇如狼似虎地扑过来,将瘫软的魏嬷嬷拖了出去。
很快,沉重的板子声混合着凄厉绝望的惨嚎,清晰地穿透门廊,砸入厅内每个人的耳中。瞬间冲散了新婚第二日的喜庆,反而染上血腥与恐怖。
严令蘅却连眉毛都未曾动一下。她心底冷笑,看得分明。
这糟老头子坏得很,自己要做刽子手立威,却想逼她出来当圣母求情,好全了他的名声和算计?痴心妄想。下令的是他裴鸿儒,这孽障算不到她头上,她问心无愧。
没多久,板声戛然而止,意味着一条人命就此消逝。
前厅内陷入一片死寂的僵冷,空气凝重得几乎令人窒息。每个人脸上都罩着一层寒霜,无人言语。
新妇进门第二天,老夫人身边最得脸的嬷嬷就被当场杖毙,这绝非吉兆,更让人笑不出来。
所有裴家人都清晰地意识到,这位新进门的严氏女,手段狠辣,心机深沉,且背景强大,绝非易与之辈。两杯茶还没喝完,她已用最激烈的方式,狠狠扇了裴家一个耳光,还让他们打落牙齿和血吞,有苦难言。
在一片死寂的压抑中,严令蘅却仿佛无事发生。她端起面前那杯早已凉透的茶,看向惊魂未定的老夫人,语气关切地询问:“祖母,这茶凉了,伤胃。孙媳为您换杯热的可好?”
老夫人猛地一颤,像是被蛇咬了一口般缩回手,看着严令蘅那平静无波的脸,心底竟生出一丝寒意。
她哪里还敢让这煞星近前伺候,更别提磋磨她了,今日大获全败,先避其锋芒。
她几乎是抢夺似的端起冷茶,猛地灌了一口,呛得连连咳嗽,狼狈地摆手,声音嘶哑:“不、不必,太烫的茶烧心,把见面礼给县主。”
显然,挨过这“狠狠的一巴掌”之后,老夫人都清醒多了,连称呼都多了几分敬意。
严令蘅甜甜一笑,接过丰厚的红包和锦盒:“孙媳谢祖母厚赏。”
随后,她转向裴相夫妻俩敬茶。这两人面色复杂,但都配合地接过茶盏,迅速饮下,送上红包礼物,半句刁难的话都没有。
轮到与兄嫂平辈见礼,互赠礼物时,过程更是顺畅得不可思议,每个人都变得异常“好说话”,迅速完成了仪式。
敬茶礼毕,裴相几乎是立刻挥挥手,带着几分疲惫与不耐:“好了,礼成了。你们且回去歇着吧。”
严令蘅却似意犹未尽,笑吟吟地看向老夫人:“祖母,可需孙媳留下伺候,聆听教诲立规矩?”
老夫人捂着胸口,气息不稳,连连摆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丞相夫人见状,连忙打圆场,“不必了,今日也累了,你们新婚夫妇自去说说话便是。”
夫妻俩回到布置一新的院落,屋内喜气洋洋,暖意融融。
严令蘅走到小几旁,亲自执起红泥小炉上温着的茶壶,娴熟地烫杯、置茶、冲泡。动作行云流水,方才咄咄逼人的嚣张气焰,早就不见了踪影,变得沉静专注。
她将一盏清澈透亮的君山银针,推到裴知鹤面前。
裴知鹤微微挑眉,有些诧异地看着她,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调侃道:“娘子这是把我当长辈了?竟劳动你亲自奉茶。”
严令蘅啐了他一口,眼波流转间横了他一眼:“美得你。我叫你一声叔叔,你敢答应吗?”
裴知鹤本是调笑,没料到她竟如此接话,立刻顺杆往上爬,接过茶盏时,指尖却故意在她手背上暧昧地轻轻一挠,带来一丝微痒的酥麻。
他眼神深邃看过来,戏谑地道:“有何不敢?娘子叫,为夫便应。最好是在榻上叫,那滋味定然更妙。”
严令蘅顿时脸颊微热,有些羞恼。
原以为是个正经的,没想到睡了一觉就原形毕露,也是个淫-邪之辈!
她强作镇定,板起脸道:“这茶是敬你方才在厅上,不曾偏帮那刁奴,而是站在道理与我这边,算是个明事理、有担当的汉子。如今看来——”
她故意拖长音,瞥了他一眼,“是淫-虫上脑,并非为人正直。茶还我!”
说着,她便要伸手去夺那茶盏。
裴知鹤却早有预料,手腕一翻避开,顺势将杯中清茶一饮而尽。茶温正好,清香甘醇,一如她此刻面颊泛红的情态,令他心情颇佳。
“娘子过奖。仗义执言不敢当,为人正直么,也分对谁。至于淫-虫——”他轻笑一声,目光灼灼地看向女子,“那是娘子本事太大,让人情不自禁,欲罢不能。”
他微微倾身,靠得更近,带着性感又磁性的沙哑,吟道:“鬓云欲度香腮雪,罗襦半褪娇无力。此间滋味,娘子当比我更知其中蚀骨销魂的滋味。”
这诗句暧昧露骨,直指昨夜缠绵。
严令蘅听得耳根一热,面颊瞬间飞起红霞, 昨夜那些令人面红耳赤、浑身酥软的片段,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
她心下暗啐:这厮白日里一副清冷矜贵的模样,私下里竟是这般孟浪。若让那些视他如圭臬的裴家长辈们瞧见他这副嘴脸,怕不是要惊掉下巴,立刻将他这“不肖子孙”逐出家门!
裴知鹤见她面泛桃花,眼波流转间带着羞恼,心下更是愉悦,亲自执壶,为她斟了一杯热茶,双手奉上,语气诚挚了几分:“娘子今日厅中神武,气势如虹,犹如巾帼英雄转世,令人心生佩服。小生借花献佛,敬娘子一杯。”
严令蘅心情顿时大好,接过茶盏,指尖与他轻触,一股暖意悄然蔓延。
这男人的嘴,真是哄起人来甜如蜜,气起人来又尖酸刻薄如刀,让人又爱又恨,完全招架不住。
两人相视一笑,同时举起手中青瓷茶盏,在空中轻轻一碰。
“叮——”
一声清脆的微响,如同某种无言的默契与盟约悄然落定。
夫妻二人对坐,同饮一壶香茗,缘分纠缠不休。
***
红烛早已燃尽,月光透过窗纱,为室内蒙上一层朦胧的银辉。
锦帐之内,春意方歇,空气中仍弥漫着情动后的暖昧气息。
严令蘅慵懒地伏在男人汗湿的胸膛上,微微喘息,浑身酸软得如同化开的春水,连指尖都懒得动弹。
她方才一时兴起,将前世记忆里练瑜伽的柔韧与技巧,尽数施展出来,与裴知鹤尝试演练了一番。两人皆是冰雪聪明,肢体协调之人,竟如同演练过无数次般默契,甚是契合,酣畅淋漓。
尤其令她心悸的是,在那些意乱情迷的时刻,裴知鹤总会俯在她耳边,用那低沉沙哑又性感克制的嗓音,一遍遍呼唤她。
“县主可还满意?”
“县主之命,小生岂敢不从?”
“县主好生厉害,小生佩服不已。”
他嘴上用着最疏离尊贵的敬称,仿佛她当真是高高在上的主宰,行动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一次次将她推向失控的边缘,要将这尊贵的“县主”彻底拉下神坛,揉碎在自己怀中,染上独属于他的气息与痕迹。
这种言语上的“捧”和行动上的“侵”,形成一种巨大的反差,让她更加难以招架。
直至窗外天色透出微弱的蟹壳青,方才云收雨霁。
严令蘅缓过气来,忍不住抬手,不轻不重地捶了一下他的肩膀,声音带着沙哑与娇嗔:“ 男色误人,这般胡闹到天亮,明日若起不来身,误了晨省,我定要你好看!”
裴知鹤低笑出声,胸腔震动,手臂环住她光滑的脊背,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语气餍足而慵懒:“县主方才可不是这般说的。为夫可是竭力奉陪,唯恐县主不尽兴。”
严令蘅耳根一热,想起自己偶尔失控的索求,羞恼地瞪他一眼,却换来他更紧的拥抱,以及落在发顶的轻吻。
与松涛院的旖旎温存截然不同,寿康堂内一片冷寂。
裴老夫人身着寝衣,靠坐在床榻上,毫无睡意。老年人本就觉少,加之昨日在严令蘅那里受了大气,心头堵得慌,更是辗转难眠。
她眼睁睁看着窗外月色渐淡,天色由墨黑转为灰蒙。
期间,她数次支起耳朵倾听外间的动静,终是忍不住,压低声音向外间守夜的丫鬟询问:“松涛院那边,还没歇下吗?”
外间传来丫鬟带着困意又小心翼翼的回话:“回老夫人,灯好像还亮着些,未曾完全歇下。”
老夫人心中一沉,脸色更加难看。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天色已开始泛出灰白。一名心腹嬷嬷才脚步匆匆地走进来,面色有些古怪,低声禀报:“老夫人,方才松涛院那边传话来,三公子让丫鬟去备水了。”
她猛地坐起身,看向窗外的天色,胸口剧烈起伏,气得手指都在发抖:“这都什么时辰了?竟闹到这般时候才歇下!”
她一想到自己那素来体弱,需精心将养的宝贝孙儿,竟被那不知节制的狐媚子,缠着荒唐了整整一夜,顿时心如刀绞,又气又急,眼前阵阵发黑。
“作孽,真是作孽啊!”她捶着床榻,声音嘶哑,带着哭腔,“那严氏就是个吸人精血的狐狸精,她这是要我乖孙的命啊。知鹤那身子骨,哪里经得起这般折腾?如此下去,迟早要油尽灯枯,成了短命鬼!”
恐惧和愤怒交织,让老夫人的面容显出几分狰狞。她猛地喘了几口气,眼中射出狠厉决绝的光。
“不行,绝不能再由着这祸害横行。老身必须得想个法子,好好收拾这个不知廉耻的狐媚子。否则,长此以往,裴家其他房头的媳妇都有样学样,我裴家的儿郎们岂不是都要被掏空了身子,个个都成了短命鬼。这家风还要不要了?”
她枯瘦的手指紧紧攥住了锦被,脑中飞速盘算着各种磋磨新妇的手段,誓要将这“祸害”彻底压服下去。
第27章 027 当场窜稀 整治。
天光微亮, 晨雾未散,空气中还带着一丝沁人的凉意。
严令蘅强忍着又一个哈欠,眼角沁出生理性泪水, 脚步略显虚浮地赶到寿康堂院门外。
昨夜贪欢,几乎闹到天明,饶是她自幼习武, 体魄强健于寻常女子, 此刻也觉腰肢酸软,困意如潮水般阵阵涌来。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一旦开了闸,竟有些收不住。
她心底暗啐一声, 面上却努力维持着镇定。
寿康院的院门外, 婆母陈岚、两位嫂嫂以及裴知意全在, 垂手静候, 个个神色肃穆,鸦雀无声, 她已是最后一个到的。
严令蘅心下明了, 这是老夫人给的又一个下马威,让人在清晨的冷风中罚站。
只是可怜其他裴家女眷了, 要陪着她一起站。哎,摊上这么一个爱闹腾的老太太,也真是作孽。
她安静地站到队列末尾, 足足等了一盏茶的功夫,站得手脚都有些发僵,院内才传来动静。
一个嬷嬷掀帘出来,面色肃然:“老夫人昨夜染了风寒, 身子不适,让各位主子们久等了,请进。”
众人鱼贯而入,一进内室,一股浓重的苦药味便扑面而来。
老夫人半倚在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脸色显得有些蜡黄,时不时发出一两声有气无力的咳嗽,呼吸似乎也有些沉重。
陈岚立刻快步上前,脸上堆满了担忧,极其自然地接过丫鬟手中的药碗,坐到榻边,亲自一勺一勺地喂药,动作轻柔,语气温婉:“母亲,您慢些喝,”
众女眷也纷纷上前,七嘴八舌地表达着关切之情。
严令蘅冷眼旁观,目光在老夫人脸上、身上细细扫过。
这老太太面色是有些苍白,咳嗽声也像模像样,药味也浓,一时间倒真看不出真假。昨日气成那样,夜里病了也并非不可能。
她虽心存疑虑,但也不敢立刻断定对方就是装病。毕竟,若真是被气出个好歹,她这“罪魁祸首”的处境就更艰难了。
然而,接下来老夫人的安排,却让严令蘅瞬间打消了疑虑,心中不由冷笑起来。
用过药,老夫人气息微弱地开口,由身旁的心腹嬷嬷代为传话:“老夫人说了,她这身子不中用,累得大家惦记。侍疾的事儿,不敢劳动所有人。就按房头轮着来吧,每人一个时辰,其他人该忙什么就去忙,不必都耗在她这病榻前,她不是那等苛待人的长辈。”
一听这话,严令蘅差点没当场翻白眼,最后那句话怎么说得出口?她可没见过比裴老夫人,还爱苛待人的长辈了。
不愧是活了这么长久的人,没事尽往自己脸上贴金,脸皮够厚的。
嬷嬷随即拿出了排好的班次,果然“公平”地将所有人都排了进去,严令蘅也不例外,且就在今日午后。
好个‘公平’的排班,若真是病得厉害,心里厌恶她这‘祸首’,只怕恨不得她滚远点,免得看了生气加重病情,哪还会这般一视同仁地让她近身伺候?甚至还特意强调‘不苛待人’,分明是欲盖弥彰。
这病,十有八九是装的。挖好了坑,就等着名正言顺地折腾她呢!
严令蘅心中豁然开朗,面上却不动声色,随着众人一同应了声“是”。
很快,其他人便被“劝”走了,只先留下陈岚在跟前伺候。
严令蘅随着众人退出寿康院,心中一片清明。好啊,既然你要演,那我就奉陪到底。看看这侍疾的戏码,到底谁能唱到最后。
***
请安回来后,严令蘅虽困倦,却并未立刻歇下。她深知,掌理后院,刻不容缓。
她端坐于正厅上首,院中有头有脸的仆妇丫鬟们皆静立堂下,听候新主母训示。
为首的是三位,一位是裴知鹤的奶嬷嬷周氏,面容慈和却眼神精明,在裴知鹤成婚前,一直是她在打理这松涛院的大小事务。
另外两位是一等大丫鬟,一个叫拂冬,一个叫染夏,皆生得眉目清秀,气质沉静温婉,行动间规矩极好。打眼一瞧不像个丫鬟,倒像是小户人家精心教养出来的闺秀,对她这个新主母也恭敬有加,礼数周全。
严令蘅目光扫过下方众人,略松一口气。她早已打听过,裴家有条不成文的规矩:正妻未进门之前,后院不得有妾室通房,以免儿郎沉溺女色,耽误读书上进。如今看来,裴知鹤确实遵守了。
这竟是嫁入裴家后,遇见的头一桩好事了。她实在无法想象,若新婚头一日,就有几个莺莺燕燕的妾室通鱼贯而来给她请安敬茶,她会不会当场掀了桌子。
时代不同,观念迥异,她可以强迫自己视而不见,但绝无法欣然接受。
周嬷嬷率先上前,姿态恭谨地交还了对牌钥匙和账册,言辞恳切:“三奶奶,如今您进了门,这院里的大小事务,自然该由您来掌管。老奴总算可以卸下担子,偷闲养老了。往后您有何差遣,老奴定当尽力辅佐。”
她话语间透着识趣与退让,并无丝毫恋权之意。
严令蘅满意地点点头,对周嬷嬷的识时务颇为赞赏:“嬷嬷是夫君的奶嬷嬷,劳苦功高,日后院里许多事,还需嬷嬷多多帮衬提点。”
话音刚落,秋月便送上早已备好的厚赏,是一对沉甸甸的赤金镯子和上好的缎料。
周嬷嬷连声道谢,接过赏赐,又主动低声提点了几句裴家后院的紧要规矩,例如如今中馈是由大奶奶赵兰溪掌管,各房份例如何支取,关系亲疏远近等,言语间透着示好之意。
严令蘅仔细听了,心中略有计较。随后,她又厚赏了院中其他仆役,言辞勉励了一番,无非是“尽心当差,自有赏赐”之类的话。
初步接手,还算顺利。这裴家后院,虽暗流汹涌,但至少表面规矩森严,井井有条。
***
午后时分,眼看轮到自己侍疾的时辰将至,严令蘅正准备起身。
裴知鹤放下手中的书卷,抬眸看她,语气温和还带着几分关切:“此去寿康堂,怕是宴无好宴。可需为夫寻个由头,中途去探病,将你解救出来?”
严令蘅脚步一顿,回眸看他,故意曲解他的意思:“哦?夫君打算如何解救?莫非是要陪我一同去侍疾,在祖母榻前上演一出夫妻情深、鹣鲽情浓的戏码?”
裴知鹤微微一怔,随即轻笑出声,眼底满是赞赏与玩味:“娘子此计,甚妙。原是为夫思虑不周,只想到中途搅局,未曾想娘子棋高一着,直接釜底抽薪。这般足智多谋,犹如孔明在世——”
眼看他这夸张的吹捧之词又脱口而出,严令蘅赶紧挥手打断,耳根微热:“打住,夫君,快收了你的神通吧。这舌灿莲花的本事,合该用在你们裴家长辈身上,劝他们高抬贵手,让我多过两天清闲日子,少琢磨些磋磨新妇的手段,岂不更好?”
她顿了顿,语气转为跃跃欲试的挑衅:“至于侍疾,我独自去便好。我倒要瞧瞧,祖母她老人家,究竟备下了怎样的款待。”
说完,她转身便带着丫鬟出了门,步履间不见丝毫畏惧,反倒有种奔赴战场的昂扬。
裴知鹤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摇头失笑,转而又露出几分深思与忧虑。
只盼着这样鲜活的县主,不要被这岁月陈旧的老宅,折磨成了骨头渣子。娘子,祝你此行顺利,一直铮铮,一直昂扬。
严令蘅踏入寿康院的内室,药味依旧浓重。老夫人半倚在榻上,看到她进来,眼皮懒懒一抬。
“孙媳妇来了,咳咳——人老不中用了,病来如山倒,少不得要劳累你们这些小辈了。”她声音虽然虚弱,但实则在以病拿捏人。
严令蘅面上挂着无可挑剔的恭顺:“祖母言重了,侍奉祖母是孙媳的本分。您有何吩咐,尽管示下。”
老夫人心中冷笑,面上却愈发显得气若游丝,开始慢条斯理地吩咐起来,语速缓慢,却字字清晰又可恶。
“这药煎得火候过了,苦得咽不下,劳烦孙媳妇去小厨房看着,亲自替我重新煎一副来……”
“屋里这熏香味道太冲,闻着头晕,撤了吧,开窗通通风就好。”
“我这把老骨头,躺得酸疼,孙媳妇手劲好,过来替我捶捶腿,揉揉肩。”
“对了,忽然想起小佛堂里还供着经卷,今日还未诵经祈福,你既来了,便代老身去跪诵一个时辰吧,也好替我这老婆子祈求菩萨保佑,早日康复。”
一桩桩,一件件,尽是些耗时耗力、折辱人的琐碎活儿,分明是打定了主意要将她当粗使丫鬟般磋磨,恨不得将她一个人劈成五个人来用。
严令蘅垂眸,掩去眼底的冷光,唇角却勾起一抹讥诮。她恭顺应道:“是,孙媳这就去。”
敢让她熬药?也不怕把自己吃死,等着吧。
严令蘅跟着引路丫鬟来到小厨房。老夫人的心腹嬷嬷也紧随其后,名义上是帮忙,实则是监视。
春花见状,想上前帮忙生火看药,却被严令蘅一个眼神制止。她看似专注地检查药材,却趁嬷嬷转身取水的间隙,极快地凑到春花耳边,用气声低语了几个字。
春花眼神微动,立刻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很快又神色如常地回来,对严令蘅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那嬷嬷见状,皮笑肉不笑地道:“三奶奶金尊玉贵,这等粗活真是辛苦您了。老夫人特地吩咐了,说您亲手熬的药,心意最是虔诚,她老人家喝了,病才好得快呢。”
严令蘅听出了她话中的挤兑,只专注地看着药罐,语气却带着几分冷意。
“嬷嬷是哪位?瞧着面生,口气倒不小。看样子是祖母身边得用的人。”
那嬷嬷一听,腰杆不自觉地挺直了些,脸上露出一丝倨傲:“回三奶奶的话,老奴姓田,乃是老夫人当年的陪房,跟着老夫人从娘家过来的,伺候了几十年,自然还算得用。”
严令蘅轻笑一声,语气微微拖长,带着令人心悸的意味深长:“希望田嬷嬷能一直这般‘得用’才好。可千万别学上一位魏嬷嬷,我才嫁过来第二日,她就因为不敬重主子,没了性命。”
“您可得长长久久地伺候着,”严令蘅逼近一步,更具压迫感,“ 免得祖母身边总是换人,面孔生得很,本县主记性不好,认起来也费劲,你说是不是?”
田嬷嬷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倨傲之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惊恐与后怕。她猛地想起魏嬷嬷被拖出去杖毙的惨状,膝盖一软,差点当场跪下。老太太磋磨孙媳妇,有孝道压着,这位县主不敢太过分,可她一个奴才,不过是几句话的事儿,就能要了她的命。
她再也不敢多嘴半句,慌忙低下头,喏喏道:“三、三奶奶说的是,老奴不敢。”
严令蘅瞥见她那副噤若寒蝉的模样,心中冷笑,不再多言,转身专注地开始处理药材,控制火候。
田嬷嬷丝毫不见监工的架子,只垂首缩在一旁,恨不得自己是个隐形人。
良久,严令蘅端着一碗浓黑滚烫、药气十足的汤药回到榻前,恭敬递上:“祖母,药煎好了。”
老夫人看着她端来的药,又看看她平静无波的脸,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和深深的疑虑。她甚至不敢去接,目光下意识地瞟向一旁的田嬷嬷。
田嬷嬷连忙上前一步,躬身回道:“老夫人放心,老奴一直在旁看着,三奶奶煎药极为用心,火候、时辰都把握得恰到好处,这药煎得极好。”
严令蘅闻言,唇角微扬,带着几分讥诮,故意将药碗又往前递了半分:“祖母这般担心作甚?难道是怕孙媳在药里下毒不成?”
她语气轻松,甚至带着点委屈:“孙媳可是严格按照祖母的吩咐,‘心诚’熬煮,被那柴火熏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若祖母实在不放心,不喝也罢。明日归宁,孙媳正好跟爹娘说道说道,祖母是如何不辞辛劳地‘教导’孙媳,又是如何连孙媳熬出的药都不敢沾唇的。”
老夫人一听这话,登时瞪了她一眼,心中暗骂:好个牙尖嘴利的野丫头,还是个惯会告状的泼才。
有田嬷嬷亲眼盯着,量她也不敢做什么,自己若是真不喝,反倒落了口实,
“胡说什么!”老夫人没好气地斥了一句,终究还是接过药碗,屏着呼吸,一口气将苦药灌了下去,随即厌恶地皱紧了眉头。
严令蘅眼底掠过一丝无人察觉的冷光。
接下来的通风、抄经,严令蘅都一一照办,甚至完成得挑不出毛病。轮到捶背捏肩时,她手法娴熟,力度适中,指尖精准地按在几个穴位上,竟比寻常丫鬟伺候得还要舒坦几分。
老夫人紧绷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闭上了眼睛,甚至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哼唧声,显然是很享受。
严令蘅一边按,一边语气平淡地解释:“孙媳在家中时,常为征战归来的父兄按摩松筋,略通一些穴位之道。这按摩之法,光有力道不行,需得认准穴位,方能舒缓筋骨。”
老夫人心中一边享受着这意外的舒适,一边又忍不住鄙夷:果然是将门出来的野丫头,就会这些伺候人的粗活!
然而,就在她逐渐放松,几乎要昏昏欲睡之际。
“咕噜噜……咕噜……”
一阵突兀又剧烈的肠鸣音猛地从她腹部传来,声音响亮得盖过了室内的寂静。
老夫人猛地一惊,尚未反应过来,又听一声响。
“卟——”
一个响亮而不受控制的屁声,猛地崩出,无比刺耳。
严令蘅被吓了一大跳,瞬间弹开数步,抬手掩鼻,一双美眸瞪得溜圆,惊诧万分地看着老夫人,那眼神里清清楚楚地显示着嫌弃。
老夫人:“!!!”
她老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羞愤、恼怒、难堪、恐慌……无数情绪轰然炸开,让她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尤其对上严令蘅毫不掩饰的嫌弃目光,更是要气晕过去。
“你,你……” 她手指颤抖地指着严令蘅,气得浑身哆嗦,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腹部又是一阵剧烈的绞痛和翻江倒海般的咕噜声。
严令蘅迅速收敛了神情,垂下眼睫,就怕被人看到她克制不住上扬的嘴角。
“祖母,您这是怎么了?可是腹中不适,要不要孙媳立刻去请太医?”她连忙关切地询问。
老夫人此刻只想赶紧让她滚,哪里还敢请太医,从牙缝里挤出破碎的声音:“滚出去!”
她掀开被子,连滚带爬地下床,脸色极其难看,连鞋子都来不及找,直接就往屏风后面冲,想去恭桶那里方便。
此刻的老夫人身手极其矫健,丝毫不见之前的病弱之态,可惜她动作再快,也快不过药效。
“卟卟卟——”又是一串连环屁声响起,甚至尾调都能带着水声,在场的人都听出了不对劲。
老太太这不只是在放屁,恐怕已经拉了。
她终究是没能撑到恭桶旁,走一半就交代了,屋内瞬间就弥漫着一股臭味,连熏香都遮不住。
屋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就连伺候多年的田嬷嬷,都呆愣在一旁,不知该如何是好。
啊?如此要脸面讲规矩的老夫人,竟然当着孙媳妇的面儿,当场窜稀了。这孙媳还是老夫人最瞧不上的粗鄙女子。
严令蘅最先给出了回应,她当下就开始干呕。
“yue——”
第28章 028 投怀送抱 报复。
严令蘅这嫌弃到呕吐的模样, 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老夫人紧绷的神经。
“你、你……”老夫人指着严令蘅,气得浑身剧烈颤抖, 眼球外凸,一口气没喘上来,竟硬生生被气得双眼一翻, 晕厥了过去。
“老夫人, 您没事儿吧?”
一旁的田嬷嬷和丫鬟们这才如梦初醒,惊叫着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扶住老夫人,掐人中的掐人中,顺气的顺气, 乱作一团。
“快, 快去请大夫!”田嬷嬷声嘶力竭地喊道, 声音都变了调。
几个丫鬟手忙脚乱地想替老夫人清理污秽的衣裤, 却又顾忌着严令蘅还站在一旁,动作迟疑, 面露难色。
若让三奶奶就这么看着老夫人最狼狈不堪的模样, 等老夫人醒过来,她们这些目睹了一切的下人, 怕是都没好果子吃。
严令蘅冷眼瞧着这鸡飞狗跳的场面,心中冷笑,倒也没有为难, 淡淡道:“既然祖母需要静养,孙媳便不在此添乱了。”
说完,毫不留恋地转身就走。
‘笑话看完了,屎兜子有什么可瞧的?再待下去, 怕是真的要吐了。’她快步走出寿康院,直到远离了那令人窒息的恶臭环境,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一走出院门,严令蘅紧绷的嘴角,就再也抑制不住了,高高地扬起。为了不被抓把柄,一直强忍着没有放声大笑,只得加快脚步,寻了一处僻静的假山后,这才捂着肚子,畅快地笑了出来。
痛快,真是痛快!
都说了老太婆心大,入口的药都敢让她煎。正愁没机会下手呢,这老虔婆竟亲自把机会递了过来。看着那锅她精心熬制的药,不下点巴豆通通便,都对不起祖母这番厚爱。
如今老年人便秘的可多了,她这可全是为了祖母着想,上哪儿去找像她这样贴心又孝顺的儿媳啊,裴家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她正笑得畅快,忽听远处有丫鬟焦急的呼唤声传来:“三奶奶,老夫人醒了,传您立刻回寿康院呢。”
严令蘅笑声戛然而止,嘴角撇了撇,心底略有不满。醒得倒快,刚醒就不忘折腾人,看样子还是她手软了,巴豆下少了。
她整理了一下发髻,恢复平静,随着丫鬟再次回到寿康院。
此刻的寿康院比方才更加热闹,陈岚、两位嫂嫂以及闻讯赶来的裴知意都到了,挤了满满一屋子人,气氛凝重。
陈岚一见严令蘅,立刻上前,眉头紧蹙,语气急促地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老太太怎会突然晕厥?还那般失态?”
她语气中带着探究,毕竟是在严令蘅侍疾时出的事。
严令蘅立刻摆出一脸的无辜和茫然,语气还带着委屈:“母亲明鉴,儿媳也不知啊。儿媳来到寿康堂,便一刻未停地遵照祖母吩咐做事:又是煎药又是捶背,还去小佛堂诵经祈福……能做的都做了,不敢有半分懈怠。可祖母的身体非但没见好,反而突发腹痛,难以自持,最后竟 腹泻失禁,失了体统。儿媳实在不知为何会如此,祖母不会怪罪我吧?”
她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还趁机告状老太太叫她做了多少事儿,顺带着卖卖惨,末了适时地红了眼圈,显得弱小又无助。
陈岚看着她这模样,一时也摸不准真假,只得拍拍她的手安抚道:“莫慌,且等大夫怎么说。”
正说着,内室帘子一掀,大夫走了出来。陈岚忙迎上去询问。
大夫捻着胡须,面色有些古怪,沉吟道:“老夫人脉象急滑,乃是误食了过量巴豆所致。腹泻猛烈,以致气虚体乏,加之急怒攻心,方才晕厥。静养几日,清淡饮食便可无碍。”
“巴豆?”陈岚失声惊呼,下意识地看向严令蘅。
严令蘅也立刻配合地瞪大了眼睛,看起来比她还震惊:“巴豆?怎会是巴豆?”
两人一同进入内室,老夫人已然清醒,斜靠在榻上,脸色灰败,眼神却阴沉得吓人,看到严令蘅进来,那目光几乎要将她生吞活剥。
她咬着后槽牙,声音嘶哑却带着狠厉:“误食?哼,哪里是误食,分明是有人蓄意下药。存心要让老身出丑,想要我的命!”
她年岁渐长,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最怕露出老人姿态,因此平时梳洗得都很干净,又最重规矩礼仪,着实受不了这种不体面。之前还想过,要是再过几年,口斜眼歪流口水了,不如想法子体面地走。
可如今都不是流口水了,而是直接当场窜稀,给老太太的身心带来极大的冲击,屈辱万分。
她开始细数今日入口之物:“除了用的两顿餐食,便只有喝的几碗药汤。餐食我赏了下人,他们都无事,唯有那药……定是那药有问题。”
她猛地看向田嬷嬷,厉声道:“去,把今日熬药剩下的药渣全都找来,一份不能少,让大夫仔细查验。我倒要看看,是哪个黑心烂肺的东西敢下此毒手!”
她说这话时,眼神锐利如刀,若有似无地扫向严令蘅,怀疑之意不言而喻。
严令蘅坦然自若地站在那里,心中冷笑:‘查吧,若能让你查出半点巴豆痕迹,算我输。’
很快,药渣被取来,大夫仔细翻检辨认良久,最终肯定地回话:“老夫人,这些药渣皆是按方抓取的药材,并无巴豆或其碎末混杂其中。”
“什么?这怎么可能!”老夫人猛地坐直身体,因激动又牵扯到腹部,痛得她龇牙咧嘴,“若不是药里下的,难道是鬼给我下的巴豆不成?”
严令蘅垂着眼眸,心底嗤笑:常做亏心事,半夜鬼敲门。也就鬼不知情,否则必然得来两把巴豆,给您老去去火,简直天理难容。
老夫人查无实据,一口恶气堵在胸口,憋得脸色铁青,却再也说不出话来,只能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严令蘅则继续维持着小白花模样,无辜又委屈,心里却乐开了花。
老夫人强撑着虚软的身子,将其余女眷都打发走了,却独独留下了严令蘅。
“老身还需静养,诵经祈福之事,便继续有劳孙媳妇了。心诚则灵,方能佑我裴家安宁。”老夫人声音虚弱,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
严令蘅闻言,眉头不由蹙起。
‘这老虔婆,还真是百折不挠,都拉得快虚脱了,还不忘变着法儿磋磨我。行,你且等着,第二顿巴豆套餐已经在路上了,下次定让你体验得更淋漓尽致。’
她面上恭顺应道:“是,孙媳遵命。”转身便去了那清冷的小佛堂。
老夫人靠在床头,缓了口气,目光阴沉地看向田嬷嬷,压低声音问道:“让你去探的话,如何了?松涛院那个叫染夏的丫头,怎么说?”
田嬷嬷连忙躬身回禀:“回老夫人,那丫头口风紧,心思也深。只说自己命贱,能留在三爷院里伺候已是福分,不敢再有非分之想,不求名分,只求本分。将来能伺候三爷一辈子就心满意足了。”
老夫人嗤笑一声,眼中满是算计:“哼,什么不敢有非分之想?无非是瞧不上通房的名分,心气高着呢。你再去告诉她,只要她肯乖乖听我的话,按我的吩咐办事,日后我必给她撑腰,抬她做姨娘,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田嬷嬷面露迟疑:“这——老夫人,只怕空口无凭,那丫头未必肯信。”
老夫人白了她一眼,语气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恼意:“蠢材,哄人都不会吗?你就说我看不惯严家那泼妇,定要压着她打。她染夏就是我手里最好的一把刀,想要扳倒正房奶奶,自然得先把刀磨利了,我岂会亏待她?许她姨娘之位都是小的,让她放开手脚去干!”
“是,是,老奴明白了,这就再去寻她。”田嬷嬷连连应声,退了出去。
老夫人独自靠在榻上,眼神阴鸷,喃喃自语:“严令蘅,你这粗鄙悍妇。你不仁,就休怪老身不义。等知鹤对你离心离德,我看你还有没有心思和能耐再兴风作浪!”
话音刚落,她腹中又是一阵熟悉又剧烈的绞痛。
“哎哟——”她惨叫一声,也顾不得发狠了,连滚带爬地冲向净房。
佛堂清寂,檀香袅袅。严令蘅百无聊赖地磨墨铺纸,提起笔,却并无心抄什么经。她眼珠一转,唇角勾起一抹坏笑,挥毫泼墨,在洁白的宣纸上龙飞凤舞地胡写几句。
好不容易熬到有丫鬟来传话,说老夫人“体恤”,允她回去了。
她如蒙大赦,立刻将手中那几张墨迹未干的宣纸,塞给传话的丫鬟:“既是为祖母祈福所书,便留给祖母静观吧。”
说完,她毫不留恋地一撩裙摆,转身就走,速度快得仿佛身后有鬼在追。
她甚至连去正厅虚情假意的辞行都省了,今日真是看够了那张老脸,再多看一眼,她怕忍不住一拳揍过去。
丫鬟捧着几张纸送去正堂,老夫人刚缓过一口气,瘫在床上,没好气地展开一看。
只见纸上根本不是经文,而是力透纸背、张狂不羁的几个大字。
“福寿绵长”
“百无禁忌”
“邪祟不侵”
落款处还戏谑地题了一行小字:“孙媳严氏诚心敬祝,愿祖母笑口常开,通则不痛。”
“噗——”老夫人气得眼前发黑,喉头一甜,差点真吐出血来。
这哪里是祈福,分明是刻骨的嘲讽和奚落。尤其那“通则不痛”四个字,简直是在她血淋淋的伤口上撒盐!
“严、严氏,你这害人精,天生来克我的!”她嘶声怒骂,情绪激动之下,腹部再次翻江倒海,“哎呦”一声,又脸色惨白地捂着肚子滚下了床,朝着恭桶爬去。
***
严令蘅脚步飞快地往回走,仿佛倦鸟归巢,只想赶紧回到自己的地盘。
秋月小跑着跟上,还忍不住小声调侃:“三奶奶您走这么快,可是姑爷在院里等急了?”
严令蘅白了她一眼,却也没反驳,脚步反而更快了些。
然而,当她踏入松涛院月洞门,抬眼望向书房方向时,脚步却猛地顿住了。
裴知鹤正坐在窗边的书案后,凝神伏案,手持朱笔在一份文书上批阅着什么,神情专注。
染夏端着一盏刚沏好的热茶,脚步轻盈地走近。她今日特意穿了一身水绿色的襦裙,衬得身段窈窕,面容清丽。她行至书案旁,微微倾身,柔声道:“三爷,请用茶。”
就在她伸手欲将茶盏放下的瞬间,脚下似乎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猛地一个趔趄。
“哎呀!”她低呼一声,整个人竟直直朝着男人怀中倒去,手中茶盏也脱手飞出。
裴知鹤反应极快,立刻抬手扶住了她的胳膊,稳住身形,同时右手疾如闪电般向外一拂,挥开了茶盏,护住文书。
染夏这一扑落空,借着他格挡的手劲,软软地跌坐在了他脚边的地上,茶盏“哐当”一声摔在地上,茶水四溅。她抬起头,眼眶瞬间就红了,泪光盈盈,一副受惊失措、我见犹怜的模样。
而此刻,严令蘅正好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她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如同结了一层寒霜。
秋月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瞬间噤声,担忧地看向自家姑娘。
书房内的两人也听到了门口的动静,同时抬头看过来。
三人的目光在空中骤然相撞,气氛瞬间凝固。
染夏仿佛才惊觉被主母看见,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慌忙手脚并用地跪好,以头触地,说话都带着哭腔和颤抖:“三奶奶恕罪,奴婢该死。奴婢方才脚下不稳,失手惊扰了三爷,绝无他意,求三爷和三奶奶饶过奴婢这一回!”
裴知鹤的眉头蹙得更紧,看向窗外面色冰寒的严令蘅,嘴唇微动,似乎想解释什么。
严令蘅却先他一步开口了。
“又是失手?”
她缓步走进书房,裙裾拂过地上的碎瓷和茶渍,居高临下地看着瑟瑟发抖的染夏。
“呵,相府今日这是被下了什么降头不成?怎么一个两个得用的下人,手脚都这般不伶俐?晨间在这松涛院,魏嬷嬷也是失手打翻了御赐之物,冲撞主母,如今坟头的草怕是都开始长了。”
她微微俯身,语气越发危险:“怎么,她的下场,你没听说过吗?”
染夏跪在冰冷的地面上,浑身抖如筛糠,涕泪横流地不住磕头求饶:“奶奶明鉴,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这只是意外。奴婢万万不敢有非分之想啊!”
第29章 029 夫妻演戏 打架。
严令蘅居高临下地睨着她, 眼神冰冷,丝毫不为所动:“一次是意外,两次是意外, 三次四次便是居心叵测。今日是借泼茶投怀送抱,明日是不是就要下毒弑主了?你这等心怀鬼胎,蓄意勾引主子的贱婢, 留之何用!”
她猛地一拍案几, 厉声喝道:“来人,将这不知廉耻的贱婢拖下去,杖毙。”
“杖毙”二字如同惊雷,炸得满室皆惊。
染夏吓得魂飞魄散,哭声凄厉:“奶奶饶命, 奴婢没有投怀送抱。三爷, 您替奴婢说句话啊, 三爷!”
严令蘅见状, 眼底寒光更甚,对身旁的春花使了个眼色。春花立刻上前, 一把按住染夏的肩膀, 迫使她维持着磕头的姿势,无法再抬头看向裴知鹤。
“死到临头了, 还想着向爷们儿卖弄风骚求饶,果然是狐媚子本性。”严令蘅的语气里充满了鄙夷。
就在这时,她趁众人注意力都在染夏身上, 极快地侧头,冲着裴知鹤使了个眼色。
男人接收到她的信号,眉头微动,眼神流露出询问之意, 似乎没完全明白。
严令蘅心中暗急,她借着袖子的遮掩,双手在身前飞快地紧握成拳,用力地互相对撞了一下,做出一个激烈冲突、对抗的姿势。
裴知鹤看着她这略显滑稽,却又充满暗示的小动作,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了然的笑意,但他面上却故意蹙紧眉头,眨了眨眼,露出一副困惑的表情。
严令蘅气得暗自咬牙,这蠢男人,关键时刻装什么傻!
就在她几乎要忍不住用眼神骂人之际,裴知鹤动了。
他眉头紧锁,一步上前,挡在了染夏身前,目光沉凝地看向严令蘅,带着不容置疑的反对:“住手。”
他语气放缓,轻声劝解道:“不过是一次失手,何至于动用如此重刑?她伺候我多年,一向还算本分。还请娘子念在她是初犯,饶她一命,小惩大诫即可。”
染夏一听,如同听到了天籁,眼神里瞬间燃起希望的光,泪眼汪汪地看着裴知鹤,仿佛他是唯一的救世主。
严令蘅见他配合,心中大定。脸上却瞬间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来,失望无比。
她猛地站起身,抬手指着男人,声音因“愤怒”而微微发颤:“裴知鹤,你竟要维护这等狐媚子?她方才投怀送抱的丑态,你我都看得分明。如今是要为了一个丫鬟,就当众下我的脸面。是不是日后还要留她在身边,好给你裴三郎红袖添香啊?”
她的声音又尖又利,带着十足的妒妇腔调,确保院外都能听见。
裴知鹤面色一沉,语气也强硬起来,仿佛被她的话激怒:“休要胡言乱语,血口喷人,我只是就事论事,依规办事。她行为确有不当,但罪不至死,发卖出府或遣去庄子里便是。你刚入府便动辄喊打喊杀,传出去于你名声有碍,于我裴家声誉亦有损。此事,我绝不能答应!”
“好,好一个按规矩办事,好一个维护裴家声誉。”严令蘅气得眼圈发红,嘴唇都在打着颤,“我看你就是被这贱人迷了心窍。既然你如此怜香惜玉,松涛院日后便由这个贱婢当家做主好了,我不管了。”
说罢,她猛地一拂袖,转身冲向正堂,“砰”地一声巨响,重重摔上了门。
巨大的声响传来,震得跪在地上的染夏都浑身一抖。
裴知鹤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眉头蹙得更紧,脸上掠过一丝恰到好处的“复杂难言”与“无奈”,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他挥挥手,对下人沉声道:“还愣着干什么?按我说的,掌嘴二十,革去一等份例,贬为粗使,拖下去严加看管。”
“是。”仆妇们这才如梦初醒,连忙应声,执行命令。
染夏在哭喊求饶中被拖了下去,虽受了罚,但终究保住了性命,眼底不禁闪过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自以为得计的暗喜,三爷对她真有几分不同。
她只是被掌嘴而已,还能留在院中伺候,也就是三奶奶在气头上,三爷不好碰自己,待过些日子消停了,三爷肯定会收了她。
院中其他下人皆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心中无不暗道:三爷和三奶奶这才新婚几日,竟为了一个丫鬟闹得如此不可开交。三爷平日看着清冷,没想到竟会如此维护一个丫鬟,看来这位新奶奶往后的日子,怕是要难过了。
***
夜幕低垂,相府却并不安宁。
烛火摇曳,裴鸿儒与夫人陈岚正准备歇下,外间忽然传来丫鬟的禀报声:“相爷,夫人,方才松涛院那边动静不小。”
裴鸿儒眉头微蹙:“何事?”
“三爷和三奶奶为了个叫染夏的丫鬟,大吵了一架,各院怕是都听见了。三奶奶怒极,说要杖毙那丫鬟,三爷却执意要保下,两人争执不下,三奶奶气得摔门而去……”
丫鬟将打听到的消息复述了一遍。
裴鸿儒听完,沉吟片刻,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淡淡道:“昨日晨间敬茶时,知鹤行事优柔,全然不似我裴家儿郎,竟不知维护自家人体面。方才这件事,他倒还知道分寸,像点样子。”
他语气一转,带上一丝不悦:“只是这严氏,未免太过骄纵了。新婚不过几日,便为个丫鬟闹得如此鸡犬不宁,喊打喊杀,成何体统!无论缘由为何,她都不该如此咄咄逼人,失了为妇之德。家和,方能万事兴。”
陈岚正对镜卸下最后一支发簪,闻言动作顿了顿,透过铜镜看了丈夫一眼,语气平淡无波:“老爷说的是。不过,小夫妻房里的事,床头吵架床尾和,外人又如何说得清?兴许明日便好了。夜深了,歇吧。”
她吹熄了手边的灯烛,躺了下来。
黑暗中,她不愿过多置评,心中却忍不住暗叹:婆母的手段,翻来覆去还是这些,安插人、挑拨离间。这么多年了,竟是百用不腻,偏偏还真能奏效。
同一时间,寿康院内却是另一番光景。
老夫人半倚在床头,听完田嬷嬷绘声绘色、添油加醋的回禀后,蜡黄的脸上露出了连日来第一个真切的笑容,满是得意与畅快。
“闹起来了?好,闹得好啊。”她抚掌轻笑,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
“我就说,这世上没有不偷腥的猫。爷们儿都好个脸面,你越是不让他碰、越是拦着他护住的人,他就偏要碰,偏要护。”
她对着田嬷嬷,仿佛在分析一场精心布局的棋局:“严令蘅那个泼妇,就是个一点就着的火枪炮,浑身是刺儿。男人皆更喜欢染夏那种温柔小意、解语花一般的可人儿。鹤儿自然也不例外。”
她越说越得意:“再强硬的女人,在自家夫君面前,也得软一头,你瞧瞧,同样都是伺候多年的老人,我说魏嬷嬷劳苦功高,她竟敢当场给我没脸,硬生生逼着相爷杖毙了魏嬷嬷。可你看今日,知鹤开口保人,说的也是染夏‘伺候多年、一向本分’,这泼妇再横,不也得乖乖让步?这就是区别,在自家夫君面前,任她是什么县主,也得矮上一头!”
田嬷嬷连忙奉承:“老夫人英明。三爷心里,终究还是看重您安排的人,看重这府里的规矩。”
老夫人志得意满地靠在软枕上,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闹吧,接着闹。这口子既然撕开了,就别想轻易合上。田嬷嬷,你让咱们的人盯紧了,再给他们添几把火,浇几勺油。务必让鹤儿对那泼妇心生厌弃,让染夏尽快抓住机会,爬上主子的床。”
“是,老奴明白。”田嬷嬷躬身应道。
松涛院夫妻激烈争吵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般,飞入了裴府各房。
大房夫妻听后,对视一眼,赵兰溪的脸上露出一丝担忧:“三弟妹这性子,未免太刚烈了些。这才几日,就闹得这般难看,日后可如何是好?”
裴知远则摇摇头:“三弟也是,何必为了个丫鬟与正妻争执?罢了,他们房里的事,我们不便插手。”
二奶奶李玉娇则显得兴致勃勃,一边宽衣,一边对丈夫笑道:“这下可有热闹看了。你说,往后是斯文儒雅的三弟,能压住他那炮仗似的媳妇儿,还是这位将门虎女彻底制裁了咱们三弟?我可是押三弟妹赢,她瞧着就不是肯吃亏的主。”
裴府后宅的平静水面下,因这对新婚夫妇的“不和”,已然暗流涌动。
各院的议论和猜测并未能传入松涛院紧闭的门窗。
当外界的目光都聚焦于这里的“激烈冲突”时,里面却是另一番旖旎火热、心照不宣的“战场”。
早早熄了灯,里屋时不时传出压抑的争吵声,瓷器碎裂声,甚至是肢体碰撞的互殴和裂帛之声。(在打架)
“裴知鹤,你混蛋,放开我!”
“不可理喻,你闹够了没有?”
“砰——啪!”
“你今日为何非要与我作对?你是不是早就看上那个贱婢了?”
守在外间的丫鬟们听得心惊肉跳,面面相觑,却又不敢进去劝。三爷和三奶奶这架吵得也太凶了,白日里没吵够,夜里竟还动了手。
这新奶奶着实悍妒,三爷也太不怜香惜玉了。
严令蘅被裴知鹤牢牢禁锢在怀中,两人衣衫半褪,呼吸交织,唇齿间却还在进行着一场激烈的交锋。与其说是亲吻,不如说是带着惩罚和占有意味的啃咬与纠缠。
那碎裂声是她踢翻了脚踏上的香炉,裂帛声则是他扯开了她寝衣的系带。
“娘子骂得再响些。”裴知鹤咬着她泛红的耳垂,语调里带着恶劣的笑意和情动的沙哑。
“外面怕是都听着呢,为夫教训得可还到位?”
严令蘅气息不稳,媚眼如丝地瞪他,嘴上却配合地拔高声音,带着哭腔:“你滚开,别碰我,你的手碰了那贱婢,我嫌脏。”
后背却诚实地弓起,主动迎向抱住他。
“呵——”裴知鹤低笑,深情款款地望着她,愈发孟浪,恰到好处地混合着争吵的节奏。
“为夫就喜欢娘子这般口是心非。”
一场酣畅淋漓的“厮杀”,既是做戏,也是真情。
两人在这场心照不宣的冲突中,竟品出了别样的刺激与默契,仿佛共同守护着一个惊天秘密的同盟,关系反而在激烈的对互相抗衡中,愈发紧密。
不知过了多久,屋内云雨初歇,只余彼此交织的喘息声,与空气中弥漫的缠绵气息。
严令蘅慵懒地伏在裴知汗湿的胸膛上,指尖无意识地勾画着他的心口,嗓音微哑:“三公子今日这出‘冲冠一怒为红颜’,演得着实精彩,连我险些都信了你这般怜香惜玉。”
裴知鹤低笑,胸腔震动,手臂将她环得更紧:“县主过奖。彼此彼此,娘子那妒火中烧、喊打喊杀的泼辣劲,才是惟妙惟肖,入木三分。”
严令蘅话锋一转,语气认真了几分:“说正经的。今日染夏投怀送抱,时机掐得那么准,恰好赶在我回院时上演。你觉得幕后之人是谁?”
男人低头与她对视,脸上带着几分了然又无奈的神情:“能精准拿捏你回院时辰的,自然是能拘着你在侍疾的人。除了老太太,我想不出第二个。”
对于他的坦诚,严令蘅颇为满意,也愿意跟他进一步交底。“老夫人那边绝不会善罢甘休,染夏这棋子,她必定会再用。”
她微微撑起身,目光灼灼地看向他:“说起来,相府规矩大,三公子更是京中有名的守礼持重之人。我嫁进来,本以为是腹背受敌,孤军奋战。却没想到,你从一开始便似乎乐见其成,甚至暗中推波助澜,唯恐相府不乱。”
她直视他的眼睛,不容闪避:“裴知鹤,你究竟意欲何为?”
裴知鹤迎着她的目光,脸上那点戏谑的笑意慢慢敛去,抬手抚了抚她的脸颊,语气带上一丝故作伤心的调侃:“娘子这话好生见外。你我夫妻一体,为夫如此竭力配合,你却还一口一个‘三公子’,连声夫君都不肯唤?”
严令蘅沉默片刻,终是抿了抿唇,低声唤了一句:“夫君。”
“嗯,”裴知鹤满意地应了一声,将她重新搂紧,声音低沉下来,“既然唤了夫君,就该明白,夫妻同心,其利断金。我助你,岂非理所应当?”
严令蘅一听便知他又在避重就轻,耍滑头,顿时没好气地一巴掌拍在他胸口:“混账东西,这种时候还跟我耍嘴皮子。最烦你们这些文人,有话从不直说,成天云山雾罩,空放屁的架势!”
她挣脱他的怀抱,坐起身,扯过寝衣披上,冷声道:“罢了,你既不肯与我交底,我也不逼你。不过,接下来的行事,你可别怪我独断专行,手段激烈。”
裴知鹤随之坐起,心知惹恼了她,立刻温声哄道:“娘子手段激烈些无妨,就怕成效不佳,反伤自身。你可是想将老夫人‘苛待孙媳’之事传扬出去,令她在京中颜面扫地?”
严令蘅立刻转身回看他,不由撇嘴:“猜的真准,我正有此意。老太太最重名声,那就让她‘美名远扬’,到时吐沫星子也能淹她半死。”
“娘子,此法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舆论如刀,你刚入裴家,晚辈重伤长辈,名声也会受损。这非上策。”
“呵,”严令蘅冷笑一声,指尖掐上他脸颊,“怎么,舍不得你相府的名声,要维护你那慈爱祖母的清誉?”
她眼神锐利地盯着他,步步紧逼:“说到底,你姓裴,血脉相连,终究是和他们一体的,是不是?”
裴知鹤猛地握住她行凶的手,翻身将她反压回榻上,目光直视着她带着讥诮的眼眸,一字一句清晰道:“冤枉,相府的虚名,与我裴知鹤有什么关系?”
此言一出,掷地有声,带着几分疏离和寒意。
严令蘅蓦地一怔,心口仿佛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全然未料他竟会如此干脆利落地与家族割席,这与她想象中裴家子弟的反应截然不同。
“你——”她刚想质问。
裴知鹤却低下头,鼻尖几乎抵着她的,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唇瓣,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蛊惑般的邪气:“为夫从不在意那些虚名。娘子若不信,与其耗费心力去重伤长辈,徒惹一身腥臊。”
他刻意顿了顿,眼底暗流涌动。
“倒不如来侮辱我。侮辱你的夫君,天经地义,无人敢置喙半分。”
第30章 030 裴三不行 没用的阉货。
晨光熹微, 夫妻俩用罢早膳。
严令蘅坐在梳妆台前,对镜抿了抿刚涂好的嫣红口脂,端详着镜中明艳的容颜。
裴知鹤缓步走近, 从镜中凝视她,眸光微暗。他伸手,自然而然地接过她手中的口脂盒, 温声道:“娘子, 我来。”
他的指尖沾取些许嫣红,动作轻柔地描摹着她的唇瓣。那专注的神情,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本就饱满的唇瓣染上更浓丽的色泽,宛如熟透的樱桃,诱人采撷。
裴知鹤眸色倏然一深, 呼吸微滞。终究没能忍住, 他俯下-身, 精准地夺取了那两片诱人的嫣红, 将未尽的话语与刚刚涂匀的口脂,一并吞入口中。
昨夜互诉心意, 正是新婚情浓之时, 严令蘅微微一怔,便仰首回应了这个带着胭脂香的吻。
一吻终了, 两人气息皆有些不稳。严令蘅的唇妆自然又花了,更糟糕的是,裴知鹤的唇上也沾染了明显的一抹红痕, 看上去颇有几分滑稽又暧昧。
“你看你!”严令蘅脸颊微热,故作羞恼地瞪了他一眼,抢回口脂盒:“早膳没吃饱吗?非得抢我这口胭脂?”
裴知鹤低笑,指尖抹过自己唇上的残红, 眼神却依旧胶着在她脸上,意犹未尽道:“娘子秀色可餐,饱了也还想再尝。”
严令蘅从镜中睨他一眼,手下动作不停,飞快地补好妆,又递过一张干净帕子:“快擦擦,一会儿还要去见人,我了不想再听‘成何体统’这四个字了。”
待她整理好妆容,瞥见镜中裴知鹤那副眉眼含春、唇角带笑的模样,立刻警醒地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胸膛:“收一收,把你这满面春风的浪荡样子收起来。待会儿出了这个门,可得给我把戏演足了。”
裴知鹤抬手替她理好碎发,指尖若有似无地蹭过她的耳垂,低笑道:“娘子今日这‘怨妇’表情,酝酿得颇为到位。”
严令蘅飞他一个白眼,脚下精准地踩了他的云头履一脚:“不及夫君‘薄情郎’的嘴脸浑然天成。”
两人迈出松涛院的瞬间,周身的气场骤变,方才那点若有似无的旖旎瞬间荡然无存。
严令蘅下颌微抬,目不斜视,唇角紧抿,一副余怒未消、拒人千里的模样。裴知鹤则面色清淡,眉宇间凝着几分无奈与疏离,仿佛不堪其扰。
两人虽并肩而行,中间却能再塞下一个人,衣袖都不曾相碰,与片刻前的如胶似漆判若两人。
行至寿康院,田嬷嬷候在门外,脸上带着忧色,福身行礼:“三公子,三奶奶,老夫人昨夜病势骤然加重,头疼欲裂,实在起不了身,更见不得风。老夫人吩咐了,回门的一应事宜,您二位去请示夫人便是,一切由夫人做主。”
“祖母病势竟如此沉重?可请了太医?”裴知鹤面上适时露出关切。
“已请了府中常来的大夫瞧过,说是急火攻心,又染了风寒,需得静养,不宜见客。”田嬷嬷答得滴水不漏。
“既如此,我等便不打扰祖母静养了。”
退出寿康院范围后,严令蘅微微蹙眉,压低声音:“这病来得可真巧。昨日还中气十足地磋磨人,一夜之间就病重到不能见人了?”
裴知鹤目光微沉,沉吟道:“确实蹊跷。按常理,她费心布下染夏这步棋,又亲眼见你我为此争执不休,正该是趁机再施压的时候,怎会避而不见?”
严令蘅眼波一转,唇角勾起坏笑:“除非她是真爬不起来了。看来我昨日那碗‘十全大补汤’,药效猛了点,老太太虚不受补,彻底泻虚脱了?”
裴知鹤微微颔首,语带讥诮,“看来,娘子昨日那份孝心,祖母消受得颇为彻底。”
严令蘅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那正好,耳根清净。”
而此刻寿康院内室,老夫人确实正病得七荤八素。昨日又拉又气,夜里着了凉,此刻正发着高烧,头疼欲裂,浑身酸痛,哼哼唧唧地躺在榻上。
听到脚步声,她强撑开眼皮,气息微弱却迫不及待地问:“如何?他们看起来怎样?”
田嬷嬷连忙上前,低声道:“老夫人放心,三公子和三奶奶瞧着很是不好。两人貌合神离,三奶奶面罩寒霜,三公子也脸色不虞,明显还有的闹呢。”
老夫人浑浊的眼睛里顿时迸发出一丝亮光,竟挣扎着要坐起来:“好,不和好就好。吵,继续吵,最好吵得天翻地覆!”
田嬷嬷赶紧扶她起身,喂了几口温粥。老夫人仿佛得了什么灵丹妙药,竟觉得身上都松快了些。
两人转而前往丞相夫人的正院。
不料,踏入厅堂,不仅陈岚在,连本该在前衙办公的裴鸿儒竟也端坐于上首,显然对此番回门极为重视。
行礼问安后,裴相清了清嗓子,面色沉肃,目光先看向严令蘅,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今日回门,乃是大礼。尔等新婚,更需谨言慎行,莫失了我裴家体面。严氏,你既入裴家门,便是裴家妇,往日在家中的些许小性儿,也该收一收了。回门是喜事,当以和为贵,莫要与你父母提及家中琐碎,徒惹长辈担忧,可明白?”
严令蘅垂眸,恭顺应道:“儿媳谨遵父亲教诲。”
心中却暗道:放心,不该说的,我一句不说;该说的,我一句不落。
裴相目光又转向裴知鹤,语气放缓了些,却带着更深的意思:“知鹤,你素来明理。夫妻相处,贵在和睦。回门期间,要好生看顾、体贴妻子。纵有些许不快,也需以大局为重,万事待回府后再议不迟。”
但他话锋一转,带上了一丝冷硬:“然,若有人借此生事,甚至辱及我裴家声名,你也不必一味隐忍。我裴家儿郎,自有风骨,不容轻侮。”
陈岚在一旁打圆场:“好了好了,老爷也是关心则乱。知鹤和令蘅都是懂事的孩子,自有分寸。时候不早了,快些出发吧,莫让亲家久等。”
她笑着将准备好的丰厚礼单递给严令蘅,又细细叮嘱了几句场面话。
*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规律的声响。车内熏着淡淡的冷梅香,一片寂静。
严令蘅正闭目养神,复盘着稍后的“剧本”。
忽然,身侧的裴知鹤轻轻“咳”了一声。
严令蘅睁开眼,侧头看去,只见男人无意识地摩挲着折扇,目光微垂,神色间竟真有些不自在。
她不由挑眉,带着几分戏谑开口:“夫君,你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是为何?莫不是临到阵前,心生悔意,想打退堂鼓了?”
裴知鹤抬眸看她,眼底那点不自在化为无奈的笑意,轻叹一口气:“打退堂鼓倒不至于。只是忽然想起岳丈大人及两位舅兄,皆是能于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的猛将,拳脚功夫十分了得。”
他顿了顿,语气带上几分真实的忧虑:“为夫这身子骨,怕是经不起岳丈盛怒之下的一拳半脚,想想待会儿可能要躺着出将军府,故而有些忐忑。”
严令蘅没料到他竟是在担心这个,先是一怔,随即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眼波流转间满是戏谑:“哟,堂堂裴相家的三公子,算无遗策,竟也有怕挨揍的时候?”
裴知鹤转回视线,看着她笑得花枝乱颤的模样,无奈道:“娘子莫要取笑。为夫虽是文人,却也惜命。更何况——”
他语气微顿,“若是真被打坏了,日后还如何尽力伺候娘子?”
严令蘅耳根微热,嗔怪地瞪他一眼,却还是宽慰道:“放心吧,我爹那人,看着是冲动莽撞,实则心里最有成算。他就算气极了要揍你,顶多也就是皮肉之苦,分寸拿捏得极准,定然会给你留口气的。”
说到最后一句,她又忍不住调侃起来。
裴知鹤却更忧心了,满脸苦涩地道:“只怕娘子回家诉苦之后,岳父大人更加恼火,觉得我不堪大用,不如彻底当个废人。”
他看向她,眼神带着点可怜兮兮的意味:“娘子,届时你可要护着为夫些。”
这样的裴知鹤着实罕见,他虽然在外一副病秧子的模样,却从不曾对谁示弱,而如今用这种恳求的语气与她说话,着实多了几分可怜,勾得人心痒。
严令蘅被他这话逗得想笑,不由扬起下巴,故作傲然道:“怎么,怕了?”
“怕了。”裴知鹤从善如流地点头,身体微微前倾,带着几分磁性的蛊惑,“尤为害怕被打坏了,日后力有不逮,无法让县主尽享床笫之欢。”
严令蘅心跳漏了一拍,面上却不肯认输,伸手不轻不重地掐了他手臂一下:“油嘴滑舌。放心吧,关键时刻,本县主自会保住你‘吃饭’的家伙事儿。”
裴知鹤反手握住她行凶的手,低笑出声:“有娘子这句话,为夫便舍命陪娘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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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抵达将军府,府门大开,气氛热烈。
严铁山与许清早已等候多时。
裴知鹤率先下车,转身极为自然地伸手欲扶严令蘅。她却像是没看见般,略一避让,自己提着裙摆下了车,还刻意与他拉开了一步距离。
裴知鹤的手在空中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面上依旧保持着得体的笑容。
这一细微却僵硬的互动,全然落入了严家人眼中。
厅内,裴知鹤礼数周全,举止优雅,向岳父岳母行礼拜见,奉上重礼。
家宴过后,侍女撤下杯盘,奉上清茶。
裴知鹤依旧从容自若,与严家男丁品茗闲谈,从边关风物聊到京中趣闻,言谈风趣,举止优雅,挑不出半分错处。
然而,坐在一旁的严令蘅却显得格外沉默。她眼帘微垂,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食欲不振的模样,眉宇间笼着一层难以化开的轻愁,偶尔抬眼看向裴知鹤时,那眼神复杂极了。似有幽怨,似有委屈,还带着几分失落和疲惫。
整个人像是被霜打蔫儿的花,强撑着精神,却透着一股由内而外的倦怠。
这种强颜欢笑下的郁郁寡欢,如何能逃过许清的眼睛。
许清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心中疑窦丛生。趁着闲谈间隙,她笑着起身,拉住女儿的手道:“阿蘅,随我来,娘得了些新样的江南锦缎,正好给你瞧瞧,挑几匹带回去。”
严令蘅顺从地起身,跟着母亲走向内室。
一进入内室,屏退左右,许清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急切地询问道:“阿蘅,你老实告诉娘,到底怎么了,可是在裴家受了委屈?我看你与姑爷之间全然不似新婚夫妻,倒像是隔了一层冰,莫非是那裴家老夫人刁难你了?还是姑爷他待你不好?”
严令蘅眼神闪烁,别开脸,强笑道:“母亲多虑了,女儿真的很好。夫君他待我相敬如宾。”
“相敬如宾?”许清语气加重,“新婚夫妇,要哪门子的相敬如宾?你看他的眼神都不对。我是你娘,你骗不了我,是不是他在那事上慢待你了?”她问得直接,目光紧紧锁着女儿。
严令蘅像是被说中了最隐秘的心事,身体微微一颤,眼圈瞬间就红了。她猛地低下头,贝齿紧咬着下唇,双手死死攥着衣角,却倔强地不肯吭声。
她这般情态,比任何言语都更有说服力。
许清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又急又痛:“你倒是说话啊,真要急死为娘不成。莫非、莫非真是他身子有什么隐疾?”
“母亲!”严令蘅仿佛被这句话刺穿了所有伪装,猛地抬起头,眼泪像断线的珠子般滚落下来,声音带着崩溃的哭腔和难以启齿的羞愤,“您别问了,女儿实在没脸说。”
她越是如此,许清越是笃定,心凉了半截,追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今日必须跟娘说清楚。”
严令蘅似被逼到了绝境,抽噎着,断断续续地泣诉:“他、他外表瞧着光风霁月,可实际上却是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
她怕许清不明白,又详细补充道,“到了榻上之后,敷衍了事,潦草至极,从未让女儿体会过片刻闺房之乐。女儿夜夜如同守活寡一般,这桩婚事根本就是个笑话!”
说到最后,早已泣不成声,将脸深深埋入手掌之中,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这番哭诉,是她早就想好的。既承认了有夫妻之实,避免日后牵扯出验身的麻烦,又将一个新婚却无法得到满足的妻子形象,表现得淋漓尽致,道出心中无数的委屈、羞愤和绝望。
许清听得浑身发冷,又怒又心疼,正要详细再问时,“砰——”地一声巨响,内室的门被人从外面猛地一脚踹开。
只见严铁山双目赤红,须发皆张,如同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浑身散发着骇人的煞气,死死盯着屋内。
显然,他在外头将这番哭诉,听得一清二楚。
裴知鹤跟在他身后,面色微白,想要开口解释什么:“岳父大人,此事——”
“你给老子闭嘴!”严铁山猛地回头,暴喝一声,声如雷霆,震得整个屋子都在嗡响。
他根本不给辩解的机会,铁钳般的手直指他的鼻子,因极度愤怒而浑身颤抖:“裴知鹤,好一个道貌岸然的裴家三郎,好一个守礼持重的君子,原来是个没用的阉货。竟敢用这等龌龊手段骗婚,欺到我严家头上,如此作践我女儿。老子今日不劈了你,我就不姓严!”
怒吼声未落,他已握紧重拳,裹挟着滔天怒火,就向裴知鹤砸了过去。
厅堂内外,瞬间乱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