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第 131 章 科举疑云
第131章
将引兽粉制成香料, 投放在香炉里,熏染沾身,出现在深山之中,又还是缺少食物的冬季。
便是林清都不敢肯定, 那位邱二姑娘是否还活着。
暗七忽然叫道:“这有狼的脚印。”
邱文麟如同疯了一般冲过去, 林清紧随其后, 来到暗七身边,就见这处地面土质松散, 上面印着好似梅花一般的脚印, 脚印很多,几乎囊括了这整块地方。
三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是狼群。
林清更觉古怪,“奇怪,京郊怎么会有狼群?”
要知道京城附近可都是被兵士搜刮过的,绝对不许有猛兽出现。
邱文麟踉跄了一下, 差点摔倒, 心脏如鼓一般快要从他的胸口跳出来, 眼里全是惊恐和焦虑。
林清立即抓住邱文麟的胳膊, “我知你担心邱二姑娘,我三人分头行动, 也能快些。”
邱文麟感激的点点头,“多谢!”
三人立即分开,冲入林中。
枯林内不便走马, 林清将赤云留在外面, 而后丹田内力运转,西方疾驰,偶尔借力向前飞跃。
此处林密, 枯枝又细又多,穿行其中,身体难免被划伤。
林清低头看了眼被划破的棉衣,将露出的棉花往里面塞了下,正要离开,突然脚下一顿,目光所及之处,一块淡粉色的布料挂在前方不远处的枝丫上,微微随风起伏。
林清走过去将那布料摘了下来,料子丝滑,为绸缎所制,上面沾着星星点点的血迹。
她向前望去,就见前方树枝有不少被折断的痕迹,直直朝着西北方向。
看来是这边了。
林清眸光微凝,继续向前疾行。
树林尽头是一处略高的土坡,土坡上是一间破庙,破庙里,邱文宁和侍女彩云拼命的将庙里所有能烧的东西堆进眼前的火堆里,可仍旧抵挡不住逐渐弱小的火焰。
在火光的照耀下,依稀能看见外面成群的狼影,不断有狼吼响起,一声接着一声。
彩云绝望的看着那扇勉强合上的破败木门,“姑娘,要……要不您先逃吧,奴婢在这顶着。”
邱文宁仍旧不死心的四处寻找能烧的木头,“再坚持一下,我爹爹和哥哥一定会来救我的!”
彩云快要崩溃了,“老爷真的回来吗?”
邱文宁肯定道:“当然了,我爹爹最是疼我,我已经失踪这么久,说不准他已经派人再找我了!”
“火要坚持不住了,我们爬到房梁上去!”邱文宁一边说着一边将彩云送上房梁,而后自己也往上爬。
偏在这时,火熄了,狼群的吼声再一次响起,庙门处传来一阵阵碰撞的声音。
邱文宁费力的向上爬,可房梁实在太高了,彩云拼命的抓着她的胳膊。
本就已经腐朽的木头哪里经得住两人的重量,只听轰的一声,房梁断了,主仆俩全部摔在地上,滚成一团。
邱文宁想要爬起来,脚裸一阵剧痛。
完了!
这次,邱文宁心里也生出一抹恐惧。
可就在这时,撞门的声音却没了,反而传来狼群的哀嚎声。
“定是我爹爹派人救我来了!”邱文宁惊喜的叫着,一瘸一拐的来到门前,顺着门缝往外望去,却看见只有一人在与狼群厮杀。
一人,一剑,所到之处,皆是血光淋漓,狼尸遍布。
主仆俩人被这场景深深的震住了。
林清不知道邱文宁在偷看她,她只是杀狼杀的想骂脏话。
她接近这里时看见破庙中的火光,原本还称赞了一下那位素未蒙面的邱二姑娘,正琢磨着用什么法子引走狼群的时候,就见那火越来越小,眼瞧着就要熄了。
这会再想什么法子也来不及了,她就算把自己弄一身血,估计也争不过满身引兽香的邱二姑娘,那扇破烂的木门估计也阻挡不了几息功夫。
当所有退路都被堵死的时候,她只能提剑上了。
狼群狂吠着,露出锋利的獠牙,林清的长剑出鞘,发出一声轻吟,剑身闪烁着冷冽的光芒,她每一次挥剑,都有一只狼倒下。
她身法鬼魅,在狼群之中穿梭,剑光闪烁,狼血飞溅,却无一滴沾染到她的衣服上。
不过几个照面,狼群便已死伤不少。
狼王显然也察觉到了林清的不同,眼中闪烁着警惕与不安。它呜呜咽咽地发出低沉的嚎叫,对狼群发出的施令,声音中透露出一种紧迫而危险的气息。
林清的目光如隼,不断在狼群中搜寻着,这一叫,让她彻底锁定了狼王所在。
它就藏在狼群后方的枯树林中,体型比其他狼要健壮高大,一身毛发如雪般洁白。
狼王似乎发现了林清的目光,开始后退。
它要逃。
林清纵身飞起,在飞扑而来的狼身上重重一踩,再次跃起,调整姿势,再次落下,几次借力,已然到达狼王面前,一脚踹向狼王的脑袋。
狼王躲闪不及,被踢的发出一声惨叫,趴在地上,龇着牙爬起来向林清冲过来。
林清凝视着它,眸中杀气凛冽,稍稍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指,眼瞧狼王跃起,她猛地压低身体,向前划过,剑尖朝上,狠狠刺入狼王柔软的腹部。
当她喘着粗气站起来的时候,狼王已经躺在地上,血液顺着腹部的剑刃流出,染红了它身下的泥土,眼瞧着进气少出气多,活不成了。
狼王死了,剩下的狼群像是失去了主心骨,摄于林清的杀气之下,陷入了惊恐和混乱之中。
它们开始不断地后退,溃散,直至跑进林中,不见了。
林清缓缓走过去将她的剑从狼腹中拔了下来,狼血顺着剑刃滴落在地面,直到确定没有一匹狼是活的,她才看向那处破庙。
破庙的门被打开,邱文宁被彩云搀扶着从里面走出来,地面上一片狼藉,许多狼的尸体已经四分五裂,狼血染湿地面,满是刺鼻的腥臭。
她们只是两个年岁不大的姑娘,她们很害怕,可看见前面少年手持利刃看着他们的样子,似乎又没那么怕了,甚至有些想哭。
直到林清面前,彩云腿一软,坐在地上没爬起来,邱文宁一只脚扭伤了,另一只脚也是微微发着颤。
林清打量了她一下,“邱二姑娘?”
邱文宁强撑着疼痛扶身行礼,“是我,多谢公子救命!”
林清:“不必客气,实为你兄长所托。”
邱文宁听了这话,顿时眼睛一亮,“我哥哥身在何处?”
“来了。”林清抬眸望去,就看见邱文麟与暗七正往这边赶来。
邱文麟呲目欲裂,他双腿微微发颤,迈过一具又一具的狼尸,直到紧紧抱住邱文宁。
他无法想象他的亲妹妹是怎么在这狼群中死里求生的,他只知道若邱文宁真的出事,他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邱文宁见到邱文麟的时候就好像心里那口气彻底松掉了,整个如同一滩烂泥一样,提不上一丝力气,只能依靠着兄长才能站稳,可即便如此,她还是笑着说道:“哥,你看我厉不厉害,我活下来了。”
邱文麟双目发红,眼角带着湿润,声音哽咽,“嗯,厉害,我妹妹特别厉害!”
邱文宁笑了,特别开心,“哥,我走不动了,你背我好不好?”
“好。”邱文麟当然知道邱文宁是怎么回事,他的心更疼了。
他将妹妹背在背上,感激的看着林清,“伯爷,我邱文麟欠你一条命!”
就看地上这些狼尸的数量,就知道这狼群有多么庞大,林清竟然凭借一己之力斩杀狼王,击退狼群,能做到这种程度不仅仅需要高超的功力,更需要敏锐的判断力。
可以说差之毫厘,必死无疑。
许多事情从别人嘴里听见,只会觉得这个人确实很厉害,直到亲眼所见,他才明白这种震撼。
林清只是笑笑,“先走吧,这里太过血腥,对姑娘不好。”
邱文麟背着邱文宁,暗七将彩云背上,林清则把视线放在那匹狼王身上。
而后拖着狼往前走。
这匹白狼很重,但也还好。
等到了林子外面,将狼王甩在马背上捆好,几人匆匆往山上的别苑赶。
长平郡主的这处别苑在山腰附近,仿佛与周围的山水融为一体,雕梁画栋,美不胜收。
门房一见是自家世子和姑娘,急忙过来开门。
邱文麟从鼻子挤出一声冷哼,疾步走入邱文宁每次居住的房间,将人轻轻放在床上。
暗七则将彩云交给急匆匆赶来的管家。
别苑的管家姓钟,也是郡主跟前的老人了,安排彩云之后,急匆匆的走进来,看着邱文宁一身狼狈,又急又担忧,“这……这是出何事了?”
邱文麟皱起双眉,“文宁今日会来这里,府中没人过来传话吗?”
钟管家愣了一下,“今日没人过来传话。”
没有人说邱文宁今日过来,否则要是这么晚人还没到,他早就让人出去找了。
邱文麟将事情说了一遍,钟管家惊得脸色煞白,差点一屁股坐地上起不来,“这青澜山向来稳妥,怎么好端端的会出现狼呢?”
邱文宁尽管脸色同样难看,“哥,你要吓钟叔了,这只是意外。”
“不,这不是!”邱文麟的声音有些大,吓得邱文宁瑟缩了一下。
邱文麟心疼至极,想要道歉,可一想到暗中有个人想要妹妹的命,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冷静。
他吸了口气,朝林清深深鞠下一礼,“请伯爷解惑!”
第132章 第 132 章 科举疑云
第132章
林清没想到邱文麟会问到她头上, 她不是个爱多管闲事的人,但李明霄既然要用邱文麟,她倒也不介意提点几句。
她道:“我有几个问题,需要邱二姑娘作答。”
邱文宁已经知道林清的身份, 也感激林清的救命之恩, 态度恭敬, “伯爷请问。”
林清看着怜悯的看了她一眼,“是谁让你去别苑的?”
邱文宁怔了一下, “是……是我父亲。”
入冬之后她一直不太舒服, 是她的父亲说别苑的温泉对身体好,她便想过来瞧瞧。
邱文麟也愣了一下, “父亲也是担心你的身体。”
邱文宁赞同的点点头。
林清:“是谁让你今日过来?”
邱文宁:“是我的祖母。”
林清:“你的马车是谁备下的,你车里的香炉又是谁准备的,除了你,还有谁接触过马车?”
邱文宁差点被这一个又一个问题给砸蒙了, 马车自然是管家备下的, 香炉是车里一直就有的, 只是今日她上车的时候香已经被点上了。
林清:“最后一个问题, 车夫呢?”
邱文宁不知为何,心里逐渐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我不知道,我到那的时候大概是下午,车轴坏了, 车夫说来别苑重新赶辆车会来, 可车夫还没回来的时候,狼就来了,我与彩云疲于逃命, 后来躲进破庙升起篝火,才勉强躲过死结,那破庙里的东西几乎都让我们烧完了,才堪堪坚持到林伯爷过来。”
钟管家道:“今日从未有人过来啊!”
邱文宁使劲摇头,“不可能,车夫是明叔,这些年一直在为我赶车啊,卖身契还在父亲手里,他怎么可能这么算计我!”
邱文麟眸中光芒明灭变换,心里犹如翻江倒海。
来别苑的路是父亲提的,今天的日子是祖母定的,马车是管家备的,还有那个逃跑的车夫……
他再次鞠躬,“还请伯爷解惑!”
林清没有说话,只是走到一旁的书桌前,拿笔写下城北云喜巷里的地址,交给邱文麟,而后离开了这间屋子,找到院子里的暗七。
此时天已经快亮了,晨间的空气冷冽的好像利刃划过肌肤一般。
草木凋零,院子里就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狼尸就这么放在院子的地上,已经冻得发硬了。
暗七就蹲在尸体旁边细细检查着。
林清走过去也蹲了下来,“看出什么了?”
暗七:“大渊并没有这种雪狼。”
林清:“这种狼生活在北境外的雪山上,我当时看见这狼王的时候也是惊讶了一下,为何这样一只雪狼会出现在大渊境内,而且看样子它活得很好。”
她在看见狼王的时候,脑海里浮现出了燕卢原的话,她想到了九兽坊,想到了天启上人驯养的那批野兽。
林清仔细查看狼王的尸体,她将那厚厚的有些扎手的白毛一点点分开,直至脖颈时,忽然多了一些凹凸不平的疤痕。
她立即拔出藏在身上的匕首,将那里的毛一点点剃干净,狼皮上是用类似于烙铁一般的东西生生烙上去的图案,就像是一团正在燃烧的火焰。
林清第一次看见这个图案。
她拿来纸笔,将这图案小心的拓印下来。
这时,钟管家和邱文麟也从房里出来,看见林清便都走过来。
林清问道:“钟管家,这附近可有哪家出现有生人出没的?”
钟管家回忆了一下,“若说主子客人一类的,最近倒是没见到,若说下人的话,再往前走就是康王府的别苑,大约是三月前吧,那里购置了一批下人。”
林清有些疑惑,“冬季过来泡温泉的日子本就不多,这种时候康王府为何会购置下人?”
钟管家想了想,“说是他家世子快成婚了,下人不太够。”
林君柔与李宏锦的婚事如今闹得沸沸扬扬,最后为了名声,两家也能捏着鼻子把婚事订下了,但几乎和成仇人也差不离了。
林清:“若是如此,购置的下人合该安排在王府中才是,为何要安排到这青澜山上?”
钟管家摇摇头,“这就不知道了。”
林清思索片刻,又问:“除了康王府,这山上还有谁家的院子?”
钟管家道:“这可多了,山脚下都是各家五品以下官员的,但凡家境殷实的,都能在那盖间小院子,再从泉眼里引来泉水。”
“再往上的话就是四品以上的官员了,比如那尚书右丞顾州顾大人就在那有处院子,再往上的话就是朝中举足轻重的人家了,这些人家家家都单独占据着一处泉眼,比如咱们这别苑在郡主出嫁前是吴王府下的产业。”
“除了咱们这,就是康王府、董太傅、英国公和赵国公了,还有两处侯府的院子,不过已经无人打理,听闻已被挂到牙行了。”
林清将这些人的名字在脑海里过了一圈。
邱文麟道:“伯爷怀疑康王?”
林清却摇摇头,“太明显了,若有问题一查一个准,康王可不是蠢货,绝不会这么干。”
不过还是要查一查,让暗卫私下里进行就成。
邱文麟:“那我们要从哪里查起?”
林清摇摇头,“不要急,我们都是一夜未眠不吃不喝,眼下都需要休息,先睡上一觉吧,醒了再说。”
这话一出,大家伙都愣了一下。
林清低咳一声,她又不是小仙女全凭一口仙气儿吊着,杀了那么多的狼,又熬了大半夜,总得歇口气儿吧。
有了林清的话,钟管家给几人都安排了房间,林清将狼王的尸体处理好,正要回去休息,就见邱文麟骑马走了。
不用想都知道他去干嘛了。
林清无奈的摇了摇头,回屋,睡觉。
当她醒来的时候,已是中午了,门外是窸窸窣窣的动静。
林清揉揉眉心,整理了下身上的衣服发髻,打开门,一眼就瞧见不知何时回来的邱文麟。
邱文麟眼眶微红,眉宇间还有散不去的阴郁和怒气,对林清深深的鞠下一躬,“谢伯爷提点!”
林清微微一扬眉,“看来邱世子是都看见了?”
“看见了。”邱文麟想起自己看见的场景,仍旧忍不住怒到浑身发颤,“我看见我那个本该在宫内值夜的父亲,他与另一个女人以夫妻自居,他们的儿子比我还大,他们的女儿才刚刚出生。”
他讽刺的勾起嘴角,却连个笑都因颤抖挂不住,“这就是所谓的夫妻和睦夫唱妇随,当真可笑。”
林清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能明白就好,你应该清楚他们更想要谁的命。”
邱文麟片刻,才道:“我已将此事禀明母亲,她……在正堂等您。”
林清无可无不可的点了点头,跟着邱文麟来到正堂。
长平郡主端在在主位上,也就四十左右的年纪,但保养的却是极好,皮肤细腻,面容明艳,一身衣衫饰品雍容华贵。
长平郡主看见林清,立即由丫鬟扶着起身相迎,在林清面前扶身行下一礼。
林清错开一步,“郡主不必如此。”
长平郡主却是摇了摇头,“我一要谢林大人救小女性命的恩情,二要谢大人提醒,若此事还任由他们欺瞒下去,只怕下一个出事的便是文麟。”
她苦涩的垂下眸子,“我一直以为嫁入侯府是如何的幸运,直到现在才知,原来一切都是假象,幸好有大人在,否则只怕我和两个孩子都要被他们害死了。”
这种事都是不查则已,一查起来,绝对是拔出萝卜带出泥,指不定有多少后宅阴私藏在里面。
林清该说的都说了,剩下的也不想掺和到人家家里,便打算点到即止。
长平郡主却开了口,“文麟说大人在查永宁侯府的林大姑娘,正巧我知道一件事情,或许对大人有所帮助。”
林清疑惑的看向长平郡主。
长平郡主:“前几日我去法相寺进香,意外撞见那位林大姑娘从河里捞出一个人来,是个男人,身上都是鞭伤。”
林清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敢问郡主,那人是何模样?”
长平郡主让下人送来一张画像亲手交于林清手中,“我已将那人的容貌画在纸上,大人尽管拿去,凡是需要我作证时,只需派人来传个话即可。”
林清拿着画,就见这画中人也就是二十左右的年纪,容貌昳丽动人,就凭这容貌,在林君柔身后的男配大军里,绝对名列前茅。
不愧是女主,果然走到哪都能捡男人。
告别长平郡主之后,她将画像收好,而后从郡主别苑绕了出去,悄悄靠近康王别苑。
她倒是好奇,这个康王是真的弄了一批下人,还是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康王别苑占地更大,处处精致,比郡主那间院子有过之而无不及,便是大门前都有四名侍卫看守。
林清眸光一凝,侍卫?
她悄悄绕道后墙,纵身翻了进去。
别苑内的布局大差不差,她寻思片刻,潜入正院。
她刚落地,忽然停下脚步,一些略显整齐的脚步声收入她的耳中。
林清左右看了看,就见左手边有几间屋子,干脆藏了进去,只在窗纸上留下一道小小的孔洞。
不一会,就见几名侍卫走了进来。
第133章 第 133 章 科举疑云
第133章
侍卫共有六名, 皆身着甲衣,前面两名,后面两名,中间两人则抬着一个大木箱子, 急匆匆的往书房里走。
箱子似乎很重, 抬着箱子的两名侍卫微微弯着腰, 气息略显凌乱。
这时,那间房门突然从里面被打开了, 一名穿着华贵的中年男人从里面走出来, 中年人身强体壮,气若洪钟, 却面带愠怒,“怎么这么晚?”
走在前方的侍卫为难道:“上次刚送来一批下人,这才几日就没了,若再去买人, 必然会引起朝廷注意, 王爷也说了决不能让人发现, 否则就要咱们弟兄提头来见, 这……”
那中年人不耐烦的挥挥手,“去外地买人的什么时候回来?”
侍卫头压得更低了, “那边传来消息,已经买好人了,正在回来的路上, 还得三五日的功夫。”
那中年人听了这话, 更是怒气,“如今距离冬狩还有几天功夫,若等到日子还不能把药试出来, 你们必定要砍了你们的脑袋祭天!”
侍卫们连连陪着不是,连大气都不敢出。
中年人又瞟了一眼箱子,“罢了,这次带了几个人回来?”
带头的侍卫小心翼翼的竖起一根手指,头压得更低了,“一个。”
中年人闻言横了那侍卫一眼,又丧气的挥挥手,“算了,抬进去吧。”
侍卫们抬着箱子进去,中年人最后把门合上,之后再无动静。
林清藏在那屋子里又等了一刻钟,确定没人出来之后,才从悄悄打开房门走了出来。
周围静悄悄的,偶有鸟鸣响起,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林清四处望了望,又悄悄听了下动静,确定什么都没有,缓缓靠近那中年人关上的房门,附耳在门上听了听。
里同样寂静,连一丝呼吸声都听不见。
林清一手抚上剑柄,另一只手轻轻推了下门,房门发出轻微的嘎吱声,就这么被推开了。
里面没有人。
这书房是一处大套间,外面作为日常办公所用,里面则是休息的地方,家具用料雕刻都极为考究,甚至有一处漆刻着一条四爪蛟龙飞舞盘旋,上方还画着几道闪电。
林清见状只是讽刺一笑,传闻蛟龙度过雷劫便可化为五爪真龙,这康王的心思还真是昭然若揭啊。
以前装的倒是老实,却也不过如此。
人既然不在这,必然有暗道密室藏于某处。
这时,耳边突然传来一声细微的咔嚓声,就像是机扩启动的动静,林清撇了一眼旁边的衣柜,下一瞬,已如风一般飘了进去,只在柜门处留下了一道小小的缝隙。
只见斜对面的多宝阁忽然被弹开,露出一条密道,方才的那些侍卫只剩下四名,神色惶惶的从里面走出来。
最后一人转身将多宝阁上一个青花花瓶拧上一圈,那多宝阁便弹了回去,将密道覆盖。
而后四人匆匆离去。
林清又等了一会,才从柜子里出来,学着方才那侍卫的样子反方向拧了一圈,只听咔嚓一声,多宝格重新被弹开,后方是一处四方入口,足能容下三人并行的宽度。
密道四周是用砖石砌成,两侧设有灯盏,火光将密道照得通亮。
林清双目微眯,抬步走入暗道。
暗道一路向下,不到百米就有弯路,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从密道深处飘来,不断涌入她的鼻子。
林清脑海里回想着方才那些侍卫的话,双眉微蹙,看来这里面比她想象的要血腥啊。
走过弯路,便有接连不断的嚎叫声响起,那声音仿佛已经超脱出人类的范畴。
疯狂,兴奋,掠夺,杀戮……
便是林清也暗暗心惊,她再次向前,就见通道两旁开始出现成排的牢房,每一间牢房里都关着十数人。
他们大多都穿着粗布麻衣,年岁各异,相貌不同,唯有双目皆是被染上一层血红,带着如同野兽进食一般的欲望,张着嘴,仿佛从喉咙里发出嘶吼。
他们相互攻击着,用最原始的撕咬,抓挠,他们仿佛感觉不到疼,直至死亡。
活着的人仍旧厮杀,死亡的人则成为尸体一层层的垫在他们的脚下。
林清从一个个牢房前缓缓经过,心脏砰砰直跳,她比任何人都知道这些人的可怕。
她曾带天禄卫剿匪,却误中敌人奸计,致使孤身一人被土匪包围。
她至今都记得那时的场景,抬眼望去,四周密密麻麻的都是敌人,大家看着她,仿佛在看一块砧板上的肥肉。
后来,她只凭一人一剑,硬生生从土匪的包围圈里杀了出去,而后又折返回来。
所到之处,土匪们无不四散奔逃,没有一个人敢对上她的剑。
他们害怕,他们恐惧,他们明知道只要集合起来就能杀了她,可他们提不起勇气,只能如同待宰的羔羊一般。
恐惧、绝望以及对生的渴望等等,有这些情感,人就会有弱点,有弱点才能被更好的利用,甚至于杀了他。
可眼下这些牢房里的人似乎已经完全摒弃了这些弱点,他们变成了野兽一般的存在,只知道不停地杀戮。
若将这些人放出去,可想而知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若再如进入密道前那些侍卫的话里的意思,将这些人混入冬狩中呢。
又或者将这种药混入他人的饮食中……
林清只觉头皮发麻。
李元海那个混蛋,真恨不得现在就提剑砍了他!
林清紧抿着唇,继续向前走。
有些牢房里的厮杀已经进行到最后,活着的人只剩下最后一个,他伤痕累累,孤零零的站在尸体上,在找寻不到目标的时候,开始啃食自己的身体,一下又一下,没有痛苦,只有疯狂。
再往深处走,就只剩下两间刑房,刑房的门开着,刑架上拴着一个少年人。
他看起来十七八岁的年纪,一张脸生得眉清目秀,穿着国子监独有的蓝白长衫,怒瞪着空无一人的刑房张嘴骂道:“我乃是国子监学子谭文轩,我的师父乃是国子博士瑾瑜先生,你们擅自将我困于此处,又乱动私刑,待我出去,必要去大理寺状告你等!”
“你们这群混蛋,快放了我!”
“卑鄙!无耻!下流!懦夫!”
“诅咒你们生了儿子也见不到明天的阳光……啊,不对,你们这群阉人压根生不出儿子!”
……
林清你揉揉眉心,这个谭文轩声音清脆,骂起人来利落又干净,想到什么就说什么,速度快的仿佛在背三字经。
最关键的是,他前面没人……
林清嘴角微微抽搐,走到那人面前。
谭文轩看见她,骂人的嘴稍稍停了会,“我好像见过你。”
林清眨了眨眼,“你不知道吗,我也是国子监的。”
谭文轩明显不信,“你一定是他们的同伙,休想骗我!”
林清从袖袋里取出一张纸在他面前晃了晃。
“远山青,你居然有这种纸!”谭文轩眼毒,一眼就认了出来林清手里的纸正是国子监特制的远山青。
能用上这种纸的在国子监里都不是普通人。
谭文轩信了,然后神色又是一变,“你也是被那群混蛋抓进来的?那你快走,他们都是拐子,拐咱们相貌姣好之人出卖赚银子的。”
林清打量了一下谭文轩的相貌,也算清俊,但是若与裴绍光比起来,那就有点黯然失色了,“也不一定吧。”
谭文轩瞪大眼睛,不敢置信,“你说我长得不好?”
林清:“也……还行?”
谭文轩冷哼一声,“我看你长得也不错,别说我没提醒你,他们权贵之家就好咱们这一口,若真被卖进去了,那是想跑都跑不了的。”
林清无奈的揉揉眉心,别说举子了,就是随意买卖良民那也是犯法的,少的要流放,多的要砍头的。
谭文轩:“你知道昭勇伯吧,听闻她便是好这一口,那昭勇伯府里养了好几个面容俊美的男人,其中一个还是举子呢!”
林清:“……”
膝盖莫名中了一箭,冤枉,但无处伸冤。
她面无表情的盯着谭文轩,“所以,你这是等着被卖呢?”
谭文轩诡异的沉默了一下,然后理直气壮的回道:“被卖了我才能有机会逃啊!”
林清看他这幅表情,感觉有点可疑,“你当真是国子监的学生?”
谭文轩:“当然,我可是拜了瑾瑜先生当师父的!”
那个瑾瑜先生,林清也是听过的,连中三元,琴艺大家,却只热衷于教书,连公主都看不上,奇人一个。
突然就更怀疑了,这样一位奇人得是眼瘸成什么样才收了谭文轩这样一个徒弟。
“我告诉你你别不信,我师父他一定赶来救我的!”谭文轩似乎一眼就看出林清在想什么,话里都带着怒气,随即猛地瞪大了眼睛,瞳孔中映着倒影,最大的那一片闪烁着银光。
林清微微眯起眼,手中长剑铮然出鞘,只听一声清脆的叮鸣。
她稍稍侧头,正好看见那中年人双手各持一把短斧,其中一把斧刃正好抵在她的剑刃上。
林清嘲讽道:“怎么着,这是乌龟壳吊不住了,准备下来溜溜?”
那中年人疑惑道:“你知道我藏在这?”
林清:“还不是你这人养气的功夫不怎么样,不过被谭公子骂上两句而已,居然就漏气了。”
中年人又被气了个倒仰,“昭勇伯倒是好胆,之身就敢闯进这里,既然伯爷养气功夫这么好,不妨让他骂上几句,好好感受一番。”
林清没说话,只是微笑着看向谭文轩。
——尽管骂,老子保证不撕了你的嘴。
只会撕了你的人。
谭文轩先是瞪大了眼,震惊的看着林清,没想到这看起来比他还幼稚的人竟然就是昭勇伯!
想起他方才说过的那些话,再看林清,胆怯的缩了缩脖子,没敢说话。
林清看向那中年人,无奈的耸耸肩,“你也瞧见了,实在是本官这张脸太过英俊,人家舍不得说本官半个字。”
她叹了口气,“谁让本官生了张好脸,没办法啊。”
中年人被这话气得脸都快扭曲了,怎么着,他丑他活该呗?
“昭勇伯这张嘴,果然如传闻之中伶牙俐齿,就是不知,你这脑袋也是否如传闻中一样聪明,你可知我是谁?”
他不认为林清能够猜出他的身份。
林清的视线在这人身上转了一圈,“若你活着,便是本官死了,记你名字作何用;若本官活着,那便是你死了,本官为何要去记住一具尸体的名字。”
“找死!”中年人气炸了,随即冷笑,“你可知这里为何没有守卫?”
“自是因为有我一人足矣,小子,很久没遇见人敢对我这般嘴硬了,希望你的脑袋和你的嘴一样硬。”
中年人举起双斧朝林清砍来。
他的内力强劲,双斧仿佛带起一阵强风,一起卷向林清。
林清长剑轻佻,以剑驱力,全身仿佛瞬间与剑成为一体,从双斧的缝隙中寻到一丝弱点,一穿而过。
她的内力集中于剑尖之上,带起一阵反向的飓风,瞬间搅乱了双斧带起的气流。
两人看似用的是招,但实际上拼的却是内力。
中年人被扰乱了气,败下阵来,不得不切招自保,心里却是暗暗震惊,这个林清看起来年岁尚小,怎么内力竟然比他还要浑厚!
林清自然不会给他反应的时间,长剑轻盈锋利,化作一道弧光,斩向那人的脖子。
那中年人也动了,不进反退,双斧被他扔掷出去,旋转着向前飞转。
斧头的力量太大了,这中年人的功力在江湖上绝对能排上准一流的高度。
有点扎手。
林清盯着越来越近的斧头,眸中带着凝重。
此处危险,耽搁越久,变数越大,她必须速战速决。
可她也就是一流偏上的高度,能杀了这人,却达不到瞬间灭杀。
就在这时,一把椅子从天而降,准确的砸在其中一把斧头上,将那斧头砸倒在地。
此时那中年人正在收招,一斧落地,招式立即出了破绽。
高手过招,毫厘之差,便能定下胜负。
他脸色巨变,心里生出一股恐惧,他想逃,可是已经晚了。
林清抓住这一瞬已然出剑,长剑如虹,身影之快,仿佛连空气只能捕捉到她的影子,下一瞬,长剑刺入中年人的心口,巨大的力道带着中年人的身体不断向前冲击,直至撞在墙上,发出“碰”的一声。
中年人双目大睁,气息就此断绝。
林清稍稍后退,拔出长剑,鲜红的血液随之涌出,随着尸体下滑倒地,在墙上留下一道鲜红的痕迹。
林清只是淡淡的撇了一眼那具尸体,转过身信手一划,绑住谭文轩的绳子就被割断了。
谭文轩揉了下被绑疼的手腕,朝门口处激动的喊了声“师父”!
林清转身看去,就见刑房外站着一个人,他一身玄色暗纹宽袖袍服,长发如墨,面容昳丽精美,只是右手拿着一把长剑,有点破坏整体的美感。
毕竟若是个只知赏花弹琴的国子博士,那就好对付,可一个能拎着剑敢砸敌人椅子的国子博士,别人就得掂量掂量了。
最起码林清就掂量了一下,她微微眯着眼,将这人的容貌仔细的观察了一遍。
这人的容貌竟与长平郡主给她的画像一模一样!
天底下还真有这么巧的事,她刚刚得到画像,不过半日,那人便出现在她的面前……
这里面要是没什么猫腻,鬼都不信。
林清在中年人的尸体上搜了一遍,却只找到一个小小的雪白色瓷瓶,塞进袖袋里,而后笑眯眯的走过去,“这位就是瑾瑜先生吧?”
瑾瑜稍稍颔首致意,“小徒顽劣,多谢伯爷相救,只是此地并非说话之地,我们还是先行离开,待到安全之地在议。”
林清自然同意,耳边哀嚎阵阵,的确不是什么好地方。
可两个人谁都没有动。
瑾瑜微微一笑,“看来伯爷也清楚那边的情况了。”
林清沉默,她当然知道了,进来的侍卫共有六名,却只出去四名,剩下的那二人只怕已经趁他们在与中年人纠缠之时出去报讯了。
此时的别苑内只怕已经布下天罗地网,只等他们出去了。
所以要出去,还得看瑾瑜。
凭借她的耳力,自然听得出来瑾瑜不是跟她同一个入口进来的。
瑾瑜:“伯爷与我师徒有恩,我自不会害伯爷,随我来吧。”
他在前面带路,走到另一间刑房的东南角,将墙面的几块墙砖揭下,露出一个八卦形状的机扩,他将机扩拧上半圈,一边的墙面骤然裂开,露出一条还算宽敞的暗道。
林清紧紧皱起眉毛,抬手轻轻捂住鼻子。
一股浓郁的尸臭从那暗道里飘出来,熏的她差点断气,暗道的地面上是星星点点的血迹干涸后的颜色。
瑾瑜道:“我偶然见过他们利用这里处理尸体。”说着已经钻进暗道。
谭文轩悄悄瞄了一眼林清,也钻了进去,亦步亦趋的跟在他师父后面。
林清眸色微沉,她倒是不怕这师徒俩耍什么花样,她只是好奇,这个瑾瑜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屏息走入暗道,这里很黑,也很长,仿佛横穿小半个山脉,直到看见一点光亮。
当她走出来时,才发现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这是一间破庙,已经倒塌过半,唯有几根柱子还在苦苦支撑,外面是看不见尽头的枯树林,四周静悄悄的,唯有风刮过枯枝破庙,发出如鬼哭般的呜咽声。
林清身上的棉衣已被汗水打湿,被冬天的风这么一吹,顿时透心凉。
她只得催动内里不断在体内运转,借此稳住体温,但这样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瑾瑜道:“这里距离法相寺很近,我们不妨去那再做安排。”
林清愣了一下,“这里已经是青徽山了?”
瑾瑜:“两山相邻,又以双子山为名,这条暗道正好修在两山之间。”
林清笑弯了眼,她本就打算稍稍探查一下康王别苑就去法相寺转转,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意外之喜。
她就喜欢这样简单粗暴还送货上门的小可爱。
“便听从瑾瑜先生安排。”
谭文轩却是不太情愿,“师父,她可是昭勇伯,让她跟我们走,真的没问题吗?”
林清似笑非笑,“昭勇伯怎么了,花你银子了?”
谭文轩想要反驳,刚张开嘴,就被瑾瑜给拦住了,“文轩性子单纯,前些时日一直听着伯爷的事迹,心生崇拜之意,却不知如何表达,这才有些反常,还望伯爷海涵。”
谭文轩的脸唰的一下就红了,想要反驳,可对上瑾瑜那张脸,默默闭上了嘴巴。
林清:“……”
瞧人家这话说的多有水准,她要是再反驳回去,她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左右她也是想与这二位搭个伴,干脆借坡下驴,将事情揭过。
三人说这话,脚下却是没停,甚至用上轻功,谭文轩功夫不行,几乎是瑾瑜拽着他飞。
光穿越这片枯林,他们就几乎用了一个多时辰。
内力快要耗尽,三人便落在地上继续走,又过了半个时辰,才算看见法相寺的后墙。
瑾瑜在寺内早已预定了一间小院,三人来到他的房里,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林清看了看这间屋子。
房间不算大,仅有一张床和一套桌椅,靠窗的位置放着一张琴案,案上是一把颜色乌黑的瑶琴。
林清不识琴,却能感受到那琴弦间的古韵,总得来说,这琴一定很贵。
林清默默扭头,暗暗唾弃了一下自己,这要是李明霄在这,高低得整两句诗词应应景夸一夸,到她这,就只剩下一个‘贵’字了。
好像有点煞风景。
瑾瑜已经将谭文轩送回房间,折返回来后锁上门,又仔细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确定安全之后,方才松了口气。
他走到琴案前,将手中的长剑缓缓送入琴底,直至与琴完美契合。
林清颇为惊诧,怪不得她觉得那剑又薄又细,没想到竟是一把琴中剑。
瑾瑜道:“我师徒二人突然出现在那,确实容易引起伯爷误会,请伯爷听我解释一二,以免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
林清换了个悠闲的姿势,好整以暇,“瑾瑜先生但说无妨。”
第134章 第 134 章 科举疑云
第134章
瑾瑜拿来茶具, 为二人沏上一杯清茶,“想必伯爷已经知道那镇守秘牢之人是何身份。”
他说的便是那密室中死于林清之手的中年人。
林清点点头,“体壮如猪,身高不足五尺, 面如牛, 足若舟, 兵器为双斧,传闻盛国皇室有一高手名为端木傲, 便是如此。”
瑾瑜赞叹道:“天禄司暗部, 果然消息通达。”
“所以,瑾瑜先生请本官过来, 不会只是为了吹牛拍马吧?”林清端起茶盏轻嗅,只闻茶香淡雅扑鼻,不得不说瑾瑜这手茶艺果然是极好的。
“想必伯爷那已经得到消息,最近几月, 国子监内突然出现一种名为醒神丸的药, 学子们课业繁重, 便会服用这种醒神丸。”
林清垂眸盯着手中茶盏, 这事情暗部确实上报过,她已经派王武去查了, 但还没收到结果。
“那醒神丸确实有用,学子们完成课业的速度也确实所提升,但我发现, 服用过醒神丸的学子们, 精神状态变得非常奇怪,他们完全沉浸在学业之中,但凡被人打断, 就会变得暴躁易怒,甚至动手伤人。”
他轻轻叹息一声,“我察觉其中有异,曾找到祭酒说起禁止学子们再服用醒神丸。”
但显然,祭酒没有同意,因为也没有出什么大事,学子们反而因此在学业上有显著提高,这样的好事怎么会禁止呢。
林清回忆了一下那位祭酒的样子,却只在记忆的角落里翻出一个干干巴巴的小老头。
“于是那时,我便带着弟子在暗中调查,不过我只是一位教书先生,查案之事多有不便,幸得明月姑娘相助,方才通过那卖药之人寻到法相寺。”
“后来,我们偶然发现那些处理尸体的侍卫,我功夫只是一般,也幸好有明月姑娘跟踪,方才发现那处密道。”
林清额角跳了跳,自从上次跟踪被人发现之后,明月就一直躲着她走。
她当是小姑娘第一次失败有些不好意思,还特意嘱咐秋婶好好安慰人家,搞了半天,原是跟瑾瑜混到一起去了。
“那明月呢?”
瑾瑜疑惑的看了林清一眼,“明月姑娘似是又找到一条线索,还未归来。”
他取来一个瓷瓶放在林清面前,“这便是醒神丸了。”
林清打开那瓷瓶,一股苦涩的中药味夹杂着薄荷的气息直冲她的天灵盖,好悬一口气没憋死她。
林清将药瓶拿远点,迅速倒出一颗药丸,然后将塞子塞了回去。
这药丸只有指甲盖那么大,成棕灰色,看起来与街面上那些养身体的药丸子没什么区别。
林清又从袖带里取出从端木傲身上搜出的小瓷瓶,也从里面倒出一颗小小的药丸。
这药丸却成诡异的绿色,带着一股浓郁的土腥味。
林清动作一顿,将这药丸放下,再次拿起那颗醒神丸靠近鼻子,果不其然,这药丸中竟也有一股腥味,只是这味淡极了,便是她也只能捕捉到一丝气味。
她道:“这两种药丸中使用了同一种药材,但浓度不同,这醒神丸的药量极其稀少。”
她想到那些关在暗牢中的人,“或许是因为用量极少,所以效果才不如暗牢中其他人那般失控,但长久服用,药量积累,想必也好不到哪去。”
“若瑾瑜先生只为此的话,本官回去便会请圣上降旨,将这药给禁了。”
瑾瑜却是摇了摇头,“若不将事实查清,只是盲目禁药,只怕学子们到时就要闹事了。”
林清若有所思的看着瑾瑜那张赏心悦目的脸。
潜伏在永宁侯侯府的暗卫一直未曾送来消息,也就说是林君柔还在那人手里,暗五不知所踪,眼下唯一的线索便是瑾瑜这张脸了,现在又出了这么个药丸子的事情……
林清放下茶盏,“好,便如瑾瑜先生所言。”
瑾瑜微微舒了口气,“伯爷觉得,此时如何行事为好?”
林清:“再探康王别苑。”
瑾瑜当然同意,将他的琴背在背上,系好绳结,而后带着林清再次翻墙而出,从后边一处林子里牵出两匹马,“这马是我与徒儿藏在这里的,还望大人不要嫌弃。”
“有马代步已是极好。”林清翻身上马,打马前行,瑾瑜跟在她后面,二人很快便再次折回到青澜山上。
此时已是后半夜,眼瞧着天就快亮了。
眼瞧着就要到看见别苑大门,二人下马,林清从袖带里取出一个只有拇指大的木盒,轻轻一捏,便打开一条缝隙,随手丢在地上。
瑾瑜回头,眸中带着一抹狐疑,“大人,你在做什么?”
“没什么,东西掉了。”林清将木盒拾起塞回袖中。
瑾瑜没再说什么,不一会,他们再次来到别苑附近,此时的康王别苑亦是灯火通明,成群结队的侍卫分别把守各处要道。
不过这种看守对林清而言,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难度。
她悄然翻过墙头,趁着夜色踏墙而行,偶尔飞上屋檐躲藏,很快便到了之前来到的那间书房外的屋檐上。
令她意想不到的是,瑾瑜竟然跟上了她的速度,也落到了这里。
林清眸光凝重,看来瑾瑜的功夫并非他口中那么一无是处。
此时书房外的守卫更是严密,偌大个院子里竟停了三辆马车,马车的门开着,侍卫们不断从书房密道中抬出一具又一具残缺不全的尸体扔到马车上。
林清微微蹙眉,看来这康王别苑是准备消除证据了。
这时,就见李宏锦带着几个人从外面走进来。
李宏锦面有薄怒,“怎么就让人跑出去了?”
他身后那人低垂着脑袋,道:“最近国子监的那个瑾瑜一直在调查咱们这的事情,咱们这下人基本都死光了,于是下边人就出了个馊主意,将那个瑾瑜的弟子绑了过来充数,哪成想会被人救走,就连端木先生也被人杀了。”
李宏锦:“可查出是谁干的?”
那人道:“是剑伤,剑身偏宽,咱们府里有人见过昭勇伯的剑,很可能是他。”
李宏锦回手就是一巴掌,原本三分怒意瞬间成了十分,“你们这群废物!”
他来回踱步,喃喃自语:“不行,林清此人太过聪明,绝对不能让她发现端倪,这里不能要了。”
他当机立断,“让下面人再快些,天亮之前,务必将这里烧成灰烬!”
那人回道:“世子爷放心,这车尸体运出去,基本也就差不多了。”
李宏锦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此时马车也已经叠满尸体,缓缓驶出别苑。
瑾瑜做了个手势,要不要分开行动,一人留下一人去跟踪马车?
林清摇了摇头,脚上借力,附在树上,远远跟着马车。
瑾瑜紧紧蹙眉,不明白林清为何要这么做,只能跟了上去。
这马车并非向山下走,而是拐到了上山的路,待到山顶之后又拐到了一条崖壁间的小路,穿过小路,便是一片枯林。
林清忽的停下脚步。
瑾瑜也停了下来,“怎么了?”
“再往前就是下山回京的官道了。”林清觉得有些奇怪,这么多尸体,若要拉进京城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她与瑾瑜一路跟随马车,并没有见到什么异常。
莫非这中间出了什么他们没看见的变故?
林清思索之时,忽然一阵兵器碰撞的声音冲入她的耳朵。
有人在动手?
她微微皱眉,脚下一转,足尖借力飞跃,上了最近一棵大树,那边的情景完整的落入她的眼中。
只见邱文麟和明月带着一个年轻人正在与一批青衣蒙面人厮杀。
对方足有数十人,可邱文麟那边只有三人,即便功夫再好,但双拳难敌四手,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伤。
林清不再犹豫,抽出长剑,飞入战局,长剑所到之处,定有一人殒命。
剑影绰绰,银光将青衣人与邱文麟三人彻底隔离开来,耳边尽是兵器碰撞的声音。
瑾瑜也到了,取下他的琴,每一根琴弦都是他的武器,时而交织缠绕,时而化作细密的长针,在敌人身上留下一个又一个血窟窿。
没有人发出声音,只有不断的厮杀,直至最后一个青衣人倒下。
林清的剑还在滴血,她将一青衣人的面巾撕开,将那嘴巴捏开,里面果然没有舌头。
这些人都是死士。
她扭过头看向瘫坐在地上的三人,这三位干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情,竟然让对方都把死士派出来了?
邱文麟的眼睛发着光,“大人,我总算找到你了!”
林清莫名其妙,“你找我?”
邱文麟:“陛下派我协助大人,大人却不辞而别,想必是有重要线索,我自然要与大人同去才行,不想路上遇见了正在被追杀的明月姑娘,我得知她是伯爷的人,便出手相助。”
林清尴尬的挠了挠鼻尖,干笑两声,扭头看向明月。
瑾瑜将青衣人的尸体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遗漏后也走了过来,“明月姑娘,你怎么在这?”
小姑娘穿着一身玄色白边的短打,一头乌发高高束起,窘迫的撇过头,或许是觉得这样不好,又转了回来,“我就是想,既然此事与康王有关,那康王府必然有线索,所以我就悄悄潜入王府。”
林清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了,也不知该说这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胆大包天啊。
便是当初的瑞王府,她要进去也得琢磨琢磨成不成。
王府之内,明面上的侍卫不算什么,真正令人忌惮的东西都藏在见不得人的暗处。
比如暗卫和死士。
稍不注意就会后患无穷,康王府作为老牌王府,尽管面上格外老实,但暗地里谁知道都有什么底牌。
结果明月就这么潜进去了,还……还成功了?!
明月羞愧的低下头,“我一进去就被发现了。”
林清:“……”果然如此。
明月:“后面太多人追我了,我跳进去湖里躲避,结果发现里面有处地下入口,潜过去就是一间密室,我在里面看见了龙袍,还有玉玺。”
林清看了眼明月背后的包袱,眼皮跳了跳,“你给拿出来了?”
明月将后背的包袱交给林清,“龙袍没来得及,我只来得及把玉玺带出来。”
林清打开包袱看了一眼,这玉玺的形状与李明霄手里的那尊不太一样,上方雕着九龙盘绕,四方的底座,下方的字迹也不一样,开头的赫然是一个‘齐’字。
邱文麟吓了一跳,“前朝玉玺!”
林清翻看着手中的玉玺,“大齐的玉玺为血玉所制,这是仿造的。”
这李元海胆子可是真够大的,他不但仿造玉玺,还仿了一个前朝玉玺!
大齐怎么亡国的?
那是被渊、盛、朔三国联手给灭的!
结果这后世子孙造什么不好,造前朝玉玺!
大渊的开国皇帝要是知道曾了几辈的孙子这么干,估计棺材板都要盖不住喽。
不过有了这玉玺,很多事情就方便做了。
林清看向那最后一人。
这人也就是不到三十岁的年级,面目刚正,蓄着短须,见到林清看他,连忙起身行礼,“下官武章,任都尉值,拜见伯爷。”
林清闻言仔细看了看武章,“你姓武?”
武章:“家父武殇。”
一说武殇林清就明白了,武家满门忠烈,一直在东境镇守,直到武殇死后,武家就只剩下武章这一根独苗,于是被调回京城禁军,可以说瑞王李辰瑄去东境就是补的武家的缺。
邱文麟道:“武章是我的副手,这次过来也是被陛下派来给大人打下手的。”
武章将包袱取下交给林清,“这是陛下让下官交于大人的。”
林清疑惑的打开包裹,里面是一层油纸,油纸里是一块已经冷掉的烤肉,正是之前李明霄烤的那一块。
她垂眸注视着手里的烤肉,许久,才将它重新包裹好收起来。
邱文麟道:“大人若有事,尽管吩咐我们就是。”
林清只是笑笑,“且等等吧。”
瑾瑜一直注视着林清,闻言眸中带着一丝笑意,抬手抚着琴弦,“看来伯爷已有决断,还真是……让人意料不到。”
明月不明所以,“瑾瑜先生在说什么?”
瑾瑜却只是摇了摇头,看向林清。
明月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林清,“大人是又有什么谋算吗?”
林清扫了一眼地上的尸体,“等。”
话音未落,就见远方响起阵阵脚步声,远远望去,尘烟四起,数百名侍卫从四面八方冲来,将几人团团围住。
明月何邱文麟等人立即从地上爬起来,抽出兵器防御。
瑾瑜的手也重新放在了琴弦上,却是没动,只若有似无得看着林清。
林清只是站着,当着大家伙的面将玉玺与烤肉合在一个包裹里,而后慢悠悠打好结,背在肩上。
所有侍卫的视线跟随着她的动作,直至落在她肩膀的包裹上。
侍卫们稍稍分开,李宏锦骑着马从后面走出来,他鄙夷的扫了眼一地的尸体,“看来这青衣死士也不如他们说的那般厉害。”
他再次向林清看去,冷哼一声,“没想到有朝一日,林大人也能落在本世子的手里。”
林清只是一笑,“怎么着,康王府是不打算做缩头乌龟了?”
李宏锦哼了一声,微微扬起下巴,轻蔑的看着她,“林清,你不用想激怒本世子,你的人既然动了不该动的东西,合该你这做主子的用命来赔。”
林清:“康王世子好大的口气啊,所谓强词夺理大概也就是你这么回事了,不过这不该动的东西,莫不是指这个吧?”
她伸手拍拍肩上的包裹,讽刺的看着马上的李宏锦,“啧啧,前朝国玺啊,怎么着,难不成康王这是有了反渊复齐的心思?”
李宏锦:“林清,天底下怎么有你这种爱多管闲事之人。”
“你这话说的本官可不爱听,什么叫多管闲事啊,本官这明明是……”林清眸中带笑,红唇清启,一字一顿,“忠君之心,爱国之本。”
“比那什么乱臣贼子谋逆之臣可强上百倍啊。”
林清顿了顿,疑惑道:“怎么康王世子不缠着你的君柔姐姐了?莫不是觉得这谋朝篡位比起儿女情长更有趣味了?”
她摇了摇头,“也不对啊,难不成是终于明白,林大姑娘对你那些心思了?”
她打量了一眼李宏锦,有点不太相信。
“你!”李宏锦想到林君柔,一张脸瞬间阴沉下来,他的父亲派来好几个嬷嬷将林君柔的心思掰开了揉碎了塞进他的脑子。
他一直不愿意相信,直到御花园的那次遭遇,他信了。
林君柔明明看见了他的脸,却仍旧让他憋屈的遭遇那一场冤枉。
从小到大,他何时受过这等委屈!
李宏锦阴狠的瞪着林清,“希望林大人的脖子也能像你的嘴一样硬。”
林清摸摸自己的脖子,“至少比你的脑袋要硬。”
李宏锦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林大人好大的口气,本世子这有兵士两百,配备精甲悍兵,各个都是以一敌十的好手,而你们却只有区区五人,便是功夫再高,又如何能赢得我这两百精兵!”
他眼睛一动,阴森森的笑了,“本世子也不是好杀之人,便给你们一个只会,只要你们砍上林清一刀,本官便放你们一条生路,如何?”
“呸,做梦!”明月气得脸颊通红,再看林清却是双目微红,内疚道:“大人,明月本想立下功劳一雪前耻,不成想竟给大人来带如此劫难,是明月鲁莽!”
林清安抚的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莽倒是挺莽,但年轻嘛,就得有股子冲劲,怕这怕那,难不成等老了走不动了再来后悔么。”
“你要记住,管他天高海阔,只要我愿,便能去得,只要我想,便能闯得,凡有拦者,既是我剑下之敌,杀了就是。”
明月看着林清,一颗心竟真的安稳下来,举兵指向敌人,“大人放心,明月决不畏敌!”
邱文麟道:“便是死,我与武章也会护得大人周全!”
武章没有说话,只是手中的刀握得更紧了些。
瑾瑜没有动,仍旧低头整理着琴弦,仿佛一切都与他没什么关系。
李宏锦本以为他的诱惑会让几人反目,他本以为会看见林清被自己人伤害时的痛苦,结果却正正相反。
强烈的愤怒犹如狂飙的野马,不断在他心中奔腾,他不停的喘着粗气,“好!希望等会到了地府,你们也能这般相亲相爱,来人!”
林清侧耳倾听,随即笑着打断了他的话,“世子爷必然没听过一句话。”
李宏锦下意识停住了命令,“什么?”
“反派死于话多。”林清的话音未落,就见远处响起马蹄阵阵,天禄卫的绯红官袍犹如一阵赤红的火焰,伴随着烟尘滚滚,向这边涌来,眨眼间就将众人团团围住。
两百的兵士在近千的天禄卫围堵,形势骤然逆转。
所有的侍卫惊恐的看着源源不断冲来的天禄卫,愣是连一丝反抗的心都生不出来,眨眼间就被斩于刀下。
几乎只是一个照面,两百精兵身陨,连个水花都没能激起来。
李宏锦同样被天禄卫从马上扯下来,恐惧又愤怒的挣扎着,却压根抵不过天禄卫的力气,也不知是谁斩掉了他头上的冠,披头散发,满脸苍白的被押到林清面前。
李宏锦双目血红,怒瞪着林清。
周虎从人群里走出来,对着他腿弯就是一脚,“特奶奶的,谁叫你那么看咱们大人的,等会去了刑房,爷爷我亲自招呼你。”
他往前走了两步,对林清嘿嘿一笑,“头儿,康王别苑已被咱们给抄干净了,青澜青徽二山各处要道爷已有弟兄们守着,绝对连只苍蝇都飞出去。”
林清思索片刻,“还剩多少人?”
周虎算了下,“除去看守营所的,还有一千来名弟兄。”
林清将身后的包裹交给周虎,“康王谋逆,让弟兄们先去把康王府围了,连只苍蝇都别放走,将包裹送到我师父手中,去陛下那请旨,查抄康王府。”
周虎听了这话,眼睛都亮了,立即去办了。
李宏锦不敢置信的瞪着林清,“别苑之事明明昨日才被发现,我们的人一直追着你们跑,你根本不可能有时间去调兵,你是怎么做到的!”
林清笑了笑,“这里是京城,你真当天禄卫是混饭吃的,连点压箱底的货都没有?”
“刚进入别苑的时候,我确实没想到你们康王府在里面做什么,但从那密道出来之后,我岂能不知你们的打算,既然知道了,自然就要做些打算。”
第135章 第 135 章 科举疑云
第135章
林清取出那一个小小的只有指节大的木盒, 当着众人的面打开,里面却是空空如也。
“天禄司养着一种子母虫只要将子虫放出,百里之内,母虫就会主动寻找子虫。”
瑾瑜神情一顿, “这是你下马时丢在地上的那个盒子?”
林清:“是, 我将子虫放飞了。”
瑾瑜疑惑道:“可这只能证明你在这里, 你又如何传达命令?”
“我不需要传达,瑾瑜先生大概是忘了, 之前在法相寺, 你曾说起国子监醒神丸之事,我既然得到消息, 固然不能亲身前往,也必定会派人前去。”
瑾瑜:“你派了谁?”
王武从人群中走出来,“是我。”
瑾瑜一愣,“居然是你。”
两人都在调查同一件事, 自然会有所交集, 只是王武隐姓埋名, 扮成一位普通洒扫, 两人见过,却并未深交。
事实上, 王武专业就是干这活儿的,比瑾瑜要更快的查到这里,甚至更多的东西。
所以在法相寺瑾瑜如实说来之时, 林清便已经想到这一步, 也在当时便想到了后续的谋划。
当王武知道子虫的位置是康王别苑的时候,他就必定清楚,林清出事了。
天禄司从来不是孤胆英雄, 出事了,自然要调兵前往,再根据林清留下的记号找过来,也就没什么难度了。
瑾瑜看向林清的瞳孔微微瞪大,再一次重新审视林清,眼前少年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容貌精致漂亮,比起大家公子也不差什么。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竟然有如此谋划,简直不可思议。
这里的每一步都看似简单,可若是王武并未查到别苑,又或者天禄司无法确定准确位置,但凡有一步差池,他们注定无法等到援兵,那么最后的结果只能是他们五个面对两百精兵。
他们必然有人死,有人伤,结局惨烈。
可现在,一切却正好反了过来,他们安然无恙,康王府之人几乎全歼,只剩下一个跪在地上好的李宏锦。
李宏锦跪在地上,好似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丧气的垂下头颅,明明他与林清差不多大,可他身份高贵,几乎所有人对他唯命是从,可为什么,他还是输了。
满盘皆输。
他清楚,此次一去,康王府完了。
林清命人将李宏锦拖下去,送到诏狱收押,又让几个弟兄送明月他们回去处理伤口。
瑾瑜淡淡扫了一眼众人,也是悄然离去。
周虎已经将命令安排下去了,正好折回,与瑾瑜擦身而过,斜着眼瞟了他几下,来到林清身边,“大人,这个瑾瑜……”
林清缓缓摇了摇头,“先暂且看看。”
周围都是自己人,说起话来也就不像方才那么收敛,王武蹙起眉,“这次康王府倒的突然。”
周虎也有同感,“是啊,好歹是个王府,好像咱们还没使力,他就倒了。”
林清笑了笑,“不过是有人将我们作刀罢了。”
周虎一听顿时火气上涌,“哪个混蛋玩意儿竟然敢算计咱们天禄卫,活腻歪了?”
林清:“大概他们觉得,康王府这个庞然大物倒了,势必会让我们放松戒心吧,不过不到最后,谁又真的知道,谁是鱼肉,谁又是刀俎呢。”
王武:“看来你心里已有成算。”
林清微微笑了笑,“且走且看吧,便像这次,康王府倒了,朝堂的局势必然重新洗牌,于我们而言就是好事,既然是好事,便当一回刀又能如何。”
她轻嗤一声,“只希望我这把刀砍到他们身上的时候,他们也不会觉得疼。”
林清便是如今天禄司的顶梁柱之一,有了她的话,就是给弟兄们一颗定心丸。
周虎摸着刀柄,就像是随时准备扑上去撕咬敌人的饿狼,“头儿,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
“不急。”林清思索片刻,看向王武:“王叔,你带一队人,仔细搜索法相寺及其方圆十里,但凡可疑者,先押入诏狱,待审讯后再议。”
“诺。”王武应下,立即去点齐人马准备出发。
林清:“周虎,带人去将康王府的马车截下,带过来。”
周虎领命而去。
这一走就是大半个时辰,等他回来的时候,后面跟着三辆马车。
周虎的脸色不太好,派人将马车停在空地上,“马车是在京城的云来客栈被劫下的。”
林清走到马车前,一边的天禄卫立即上去将车门打开。
车厢只是榆木所制,雕花精简,车厢内三面设有坐椅,坐椅铺着破旧的棉垫。
林清轻轻嗅了嗅,一点淡淡的血腥味涌入鼻间,这味道极淡,仿佛只是无意中沾染上的,风一吹就要散了。
她的视线在车厢中一点点扫过,最终停留在那破旧的棉垫上。
周虎很是气愤,“这车厢干净,什么东西都没有,必然是被他们动了手脚!”
林清:“有东西。”
周虎愣了一下,“什么?”
林清跳上车厢,将那棉垫拽了起来,指尖在棉垫上捏下几根淡黄色的毛发。
周虎仔细看着那几根短毛,疑惑道:“这是什么动物的毛?”
林清缓缓摇了摇头,单凭一根毛发,并不能断定是什么动物身上的。
周虎:“可这车厢里怎么会有动物的毛,难不成还有畜生去里面待过?”
林清:“或许是风,也或许是长期接触这种畜生的人将黏在身上的毛带上车而不自知。”
她顿了顿,“那些车夫呢?”
周虎朝后面的弟兄挥挥手,有三人立即被押了上来。
这三人皆是穿着麻布旧袄,头缠青巾,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好似真的被吓坏了。
林清打量着这三人,问道:“你们是何关系?哪里人?哪家车行的车夫?干这活几年时间了?”
三名车夫面面相觑,里面最年长的一人上前一步跪下,答道:“回大人的话,草民名叫陈三儿,与这二人乃是堂兄弟,都是京郊大柳树村的村民,自幼就跟着亲人干拉脚的活,不曾入过车行。”
林清:“你们平时都是做哪里的活,一趟活多少银钱?”
车夫答道:“都是京城附近的,最远也就是华宁附近,再远些的活就得碰运气,一年大概也就那么一两回,银钱上也不固定,若活计好,抛除畜生的支出,一月大抵能赚个二两银钱。”
林清了然的点点头,然后对旁边的天禄卫吩咐道:“将这三个胆敢欺骗本官的东西拉出去砍了。”
那天禄卫领命,与那些押着车夫的天禄卫们往外拽人。
三名车夫没想到林清说砍人就砍人,顿时慌了,陈三惊恐的挣扎着,“大人饶命!大人饶命!草民招,草民都招!”
林清挥挥手,天禄卫们停下动作,三名车夫再次跪在地上。
“普通百姓多用牛、骡等牲畜拉车赶脚,便是条件好些的用马车,也多是使用西边的矮脚马,可你们这拉车的马匹,却是稀有的黄骠马,每一匹价值何止百两。”
林清冷哼一声,声音中满是威压,“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说实话,便能活,但凡有一句谎话,本官立即命人砍了你们的脑袋!”
三名车夫这回是真怕了,陈三道:“大约是三月之前,有人去大柳树村常雇草民三人拉脚,那人给草民三人每人一辆马车,每日只需辰时前将车赶到崖间洞候着。”
“还有三人,他们的马车与草民三人的车一模一样,待他们赶车过来,草民三人再驾车前往京城的康王府内,戌时后返回即可。”
“这活轻省,就是一来一回两趟车的事,那人每月却给草民三人二十两银子,以往累死累活一个月也就那点银子,给那位老板干活,却直接翻了几倍,草民三人便一直干到现在。”
林清捕捉到那三个字,“崖间洞?”
“就是在那崖边路上,那路一边深不见底,另一边挨着断壁,从外面看不注意,但走在那路上就能看见断壁靠中间的位置有一处倒斗形的空洞,路面也是一处斜坡,下了斜坡就能看见一处山洞,往常马车就是停在那山洞里。”
林清:“那山洞里可还有路?”
陈三犹豫片刻,摇了摇头。
林清瞥了他一眼,给旁边的天禄卫打了个手势,那天禄卫腰上的刀瞬间出了半鞘。
陈三被刀光晃得打了个哆嗦,立马道:“按理是没有,可大约是十日前,草民着急解手,结果隐隐听到山壁里似乎有狼嚎响起。”
“当时草民被吓坏了,以为真是有狼来了,还想拉着兄弟逃跑来着,后来那老板过来,说是草民听错了,草民再过去听,的确什么都没听见,那日风大,可能是草民听岔了。”
林清听了这话,脑海里想到那只狼王。
若如这车夫所言,那处山洞,必然不简单。
林清看向周虎,“留下些人处理尸体,剩下的跟我们走,去那处崖间洞探一探。”
她顿了顿,“让弟兄们准备好火药、厚盾、弩箭,还有其他保命的东西,都备上。”
周虎神情一变,立即下去安排了,一炷香后,林清带人往回走。
天禄卫们先一步赶到,已经将路两侧围堵起来,保证连只苍蝇都别想飞出去。
林清骑着赤云走在前方,周虎跟在她后面,再往后天禄卫们自动分成两排骑马前行。
从这崖间路上走,转了道弯,很容易就看见车夫口中的崖间洞。
这顶上的坡度是向内凹的,若从上而下看,的确很难发现。
林清没急着进去,而是在两侧山道又走了一遍,这才停在那崖间洞前。
这处地方的确像车夫说的那般神奇。
但凡不走上这条崖间路,就绝不会看见这处入口。
这处入口也不算大,勉强能够允许一辆马车通过,顶上的山壁向里凹了一块,地面的坡度一路向下。
走下去,就是一处空旷的山洞。
洞内的温度比外面要高上一些,角落处甚至还有杂草仍旧带着绿意。
地面上的泥土松软,满是车辙的印记,宽度一致,深浅却是不一。
周虎紧了紧身上的衣裳,“头儿,那车夫就不像个老实的,凭他几句话真的能确定这洞穴有问题吗?”
林清:“自然不能全听他们所言,不过这件事他们没说谎,我方才看了一下两侧山道的车辙印记,这崖间路前,马车吃重,车辙印深二寸有余,可过了这崖间路后,车辙印要浅上半寸不止。”
之前她看到马车走上官道,心中便有所怀疑,如今这一看,可以确定马车的吃重变了。
“而且此地车辙深浅交杂,两方马车却是再次交换无疑。”
周虎:“可那三辆马车又被停到了哪里?”
林清顺着吃重较深的车辙一路往前,直到西面的山壁方才停下,“让弟兄们找找,这附近必然有机扩。”
又来了几个较为机灵的天禄卫,他们双手一点点抹过凹凸不平的山壁。
周虎也跟着摸索,直到角落处一块巴掌大的石头,他皱皱眉,心烦的想将石头丢开,可用了力气,石头却没移动半分。
他眼睛一亮,“头儿,这石头不对劲!”
说着往下一按,只听卡擦一声,山壁竟缓缓裂开,露出一处能让马车同过的入口。
山壁因为这番动静扑簌簌往下掉落尘土,而里侧竟是一整块成型的石板,石板下方是木头搭起的横架,架上堆着石头土块,打眼一看,与上方的山壁极为相似。
一阵风顺着暗道涌入她的鼻子,像是腐臭,也像是那些东西发酵出的骚|臭,很难闻。
林清眸间带着凝重,“准备东西的弟兄都回来了?”
周虎:“都回来了。”
林清:“之前让你寻的那些猎户可还在?”
周虎:“咱们天禄卫里面就有猎户出身,这次都带着呢。”
不一会,就有十数名天禄卫跑过来,这些人年纪最大的有三十多岁,年纪最小的也就十五六岁。
林清嘱咐道:“仔细甄别,多备些套子。”
这些人又自动分成两组,一组往暗道深处查探,另一组则寻来工具,将绳索用特殊的方法系成活结,又拴在几根结实的木头上。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几人便做了十数个简易的绳套架子,分发给后面的天禄卫。
这时前方探路的天禄卫也回来了。
带头的天禄卫名叫张望,祖上一直都是猎户,是这里面打猎手艺最好的。
他道:“禀大人,根据风向和草木情况来看,这下方应当是一处山谷腹地,草丛里有猛兽留下的气味,但具体是什么,还不好说。”
林清点了点头,正要让大家整队进去,就见瑾瑜竟然被带着走了进来。
林清微微挑了下眉毛,“瑾瑜先生去而复返,可是有事?”
瑾瑜的脸色很不好,“还请大人放了我的弟子,他尚且年幼,若得罪了大人,我这做师父的带他向大人赔罪。”
林清疑惑道:“瑾瑜先生这可是冤枉我了,好端端的,我抓谭文轩干什么。”
瑾瑜见林清这神态不似作假,思索片刻,说道:“寺中僧人说起,是天禄卫将人绑走的。”
林清惊讶的张开嘴巴,或许是觉得有些夸张,又把嘴悄悄合上了,义正言辞道:“这些人怎么办事的,我只是让他们抓可疑之人,他们竟然连瑾瑜先生的弟子都信不过,当真该罚!”
她安抚道:“先生不要动怒,等此间事了,我必然要好好罚他们给先生出气。”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瑾瑜还能说什么。
林清拉住瑾瑜的胳膊,对上瑾瑜惊诧的脸,咧嘴一笑,“先生来得赶巧,咱们弟兄正好发现一处好玩的地方,方才已经让人下去看过了,都是些可爱又可心的小动物,听闻像先生这般爱琴的人物,都甚得动物喜爱,我可好奇得紧啊。”
瑾瑜有些挣扎,“不必如此。”
林清死死抓着瑾瑜的胳膊,笑眯眯道:“来都来了,就一起去看看嘛。”
瑾瑜:“……”
林清不给瑾瑜拒绝的机会,拉着人走在最前面,周虎等人跟在后面。
有张望指路,众人进入暗道,一路向下。
这里面不算黑,时而有光亮从某个角落射|入,两侧石壁上偶尔也有人工开凿过的痕迹。
直到又转了两道弯,视线豁然开。
这里仿佛是一处地下世界,一眼望不到头,温度要比外面高上不少,草木间仍有绿意留存,顶部裂开一道缝隙,远远望去,好似只有一掌之宽,足有丈许长,一道光亮从那缝隙透下,洒落在地面。
这里很安静,仿佛连吵闹的风声都安静了下来。
林清松开瑾瑜,手已然抚上剑柄。
忽然一阵腥风刮来,她足尖借力旋转而起,下一瞬,剑已出鞘,刺出,一气呵成。
只听一声哀嚎。
林清缓缓落地,剑尖有血液滴落,再看那边,一只黑豹已然瞎了一只眼,从一旁的树干坠下,在地上滚了一圈,竟再次蓄力扑了上来。
林清持剑而立,双目紧紧盯着那黑豹,下一息,她动了,剑光长驱直入,刺瞎了黑豹另一只眼,而后一剑结果了它的命。
快,狠,准,不留余地。
黑豹的脖颈上毛秃了一块,上面烙印着类似火焰燃烧一般的印记,只是这印记很新,似乎刚刚结疤。
黑豹得死像是一个讯号,远处的林木之中传出动静,数十把银色箭头突然出现,对准备他们。
下一瞬,数十弓箭朝他们急射而来。
林清似笑非笑,甚至不用下出指令,训练有素的天禄卫们早就动了。
十数个盾牌已然将所有人全部罩住,那飞来的箭矢全部打在盾牌上,掉落在地上。
林子里传来一人气急败坏的声音,“林大人果然好手段!”
林清拍拍衣衫上的灰渍,“多谢夸奖。”
那人又道:“能找到这里,算你的本事,不过也到此为止了,我们的手段,可不是你能抗衡的。”
林清:“大话本官听得多了,能做到的却还没见着,也罢,便陪你们这些见不得光的东西玩玩好了。”
“林大人好胆,瞧着吧!”那人话音一落,只听咔嚓几声声响,片刻之后,十数种野兽从四面八方冲了出来。
以狼最多,几头老虎狮子掺杂其中,甚至还有一头黑熊,它们双目血红,尖锐的牙齿上还挂着碎裂的肉沫骨骼。
瑾瑜脸上发黑,“这就是你说的小动物?”
林清眨了眨眼,“自然说的不是他们,大抵是被吃了吧。”
她仍旧笑着,只是笑容染上嗜血和杀气,她的手高高举起,放下。
下一瞬,数十名天禄卫一字排开手中拿着弓弩,箭矢上却没有头,而是一个个小小的竹筒,竹筒上设有引线。
又有数十人拿着火折子站在一侧辅佐,他们动作整齐划一,点燃引线。
拿着弓弩的天禄卫瞄准那些双目血红的野兽,下一瞬,箭矢射出。
只听轰的一声,这声音像是引子,接连不断的轰鸣声响起。
轰轰轰……
一个又一个火光如烟花一般散开,飘起一朵又一朵烟云,空气仿佛都出现了波动。
一时间血肉横飞,处处惨状。
林清只是淡淡的望着这一切。
便是天启喂药的药兽再强悍嗜血又能如何,终究是血肉之躯,抵不过炸药威力。
当火光散去,地面仍偶有明火残存,进半数野兽直接死亡,剩下的一半又有一部分只剩残躯趴在地上苟延残喘,仅有那极小的一部分还能动。
形势已经逆转。
天禄卫们自动分成几组迎上它们,重盾防御,绳套锁喉,火箭威慑,刀剑劈砍。
野兽与天禄卫站成一团,一时间血肉横飞,哀嚎不断,可痛楚似乎又成了兴奋的催化剂,野兽们也更加疯狂。
这时,那些藏于暗处的弓箭手再次露头。
此时前方的战场上除了天禄卫就是野兽,若箭雨袭来,吃亏的指挥使天禄卫。
可天禄卫这边却更快一步。
林清抬起手,“弓箭,准备!”
两百来名天禄卫一字排开,人手一把弓弩,箭指宵小。
比起那藏于暗处的数十弓箭手,天禄卫中的弓箭手在数量上直接碾压他们。
下一刻,箭雨齐飞。
“快放箭!快放箭啊!”那人气急败坏的大叫,可却慢了。
箭雨已经到了他们的面前,大多数人瞬间被射成了刺猬,只有少数将箭射出,可没飞多远,就被对面射来的箭矢带歪,坠落在地。
第136章 第 136 章 科举疑云
第136章
箭雨过后, 敌人再无反抗之力。
周虎带头,剩下的天禄卫们一拥而上。
只见此处残存的绿意与枯黄之中,又涌进一种绯红,直至深处, 所到之处, 片甲不留。
不一会, 远处就响起兵器碰撞的声音。
此时野兽几乎已经全被击毙,远处的动静似乎也逐渐小了。
林清走到一只死去的老虎前蹲下, 翻了翻那老虎的颈侧, 果然看到同样的火焰标记,随口问道:“瑾瑜先生看看这些野兽, 心里可有猜测?”
瑾瑜也跟了过来,略微思索,道:“这些东西的症状似乎与药人类似。”
林清:“瑾瑜先生可曾想过,康王府为何要把那些尸体运到这里?”
瑾瑜猛地一顿, 脸色有些苍白, “康王府竟如此丧心病狂, 拿人喂给畜生!”
林清:“只是如此吗?”
瑾瑜看向她, “林大人这是何意?”
林清:“瑾瑜先生就没想过,究竟是人试药, 还是用人来为野兽试药?”
瑾瑜瞪大眼睛,似乎无法想象,竟然有人能卑劣到这种程度。
林清盯着瑾瑜的脸, 竟然分不清这个瑾瑜是真的高风亮节, 还是装出来的。
看不清,嗯……再看看。
林清正要起身,余光下意识扫过瑾瑜的后背, 忽见一点翠色正攀在瑾瑜上方的树枝,吐着信子向瑾瑜靠近,眼瞧着就要掉在他身上了。
那是蛇?
刹那间,林清动了,她猛地将瑾瑜扑倒在地,指尖顺势撵起一侧的落叶,骤然射出。
落叶快速旋转,犹如利刃一般将那小蛇钉回树上。
林清双目微眯,视线在那蛇上转了一圈,终究没说什么,从瑾瑜身上爬起来,顺手将人拉了起来,“事出紧急,先生莫怪。”
瑾瑜也见到那条毒蛇,人家好歹是救了他的命,他若说什么,就有些不识趣了,“多谢。”
他蹙眉往后背看,然后脸色瞬间难看下来。
实在凑巧,林清将他扑倒的地方,后面正好有一只被打死的狼,狼血满地都是,他这一倒,后背几乎被狼血浸湿,黏腻不说,还带着一股恶臭。
可这会正是厮杀之时,他也不能说什么。
林清抬了抬手,一名天禄卫立即送来一个包裹,里面是崭新的棉衣。
林清将衣服递给瑾瑜,“穿上吧,别着凉了。”
瑾瑜:“……”
他勉强的笑了笑,“不必麻烦。”
林清将衣服塞进瑾瑜怀里,“出门在外,亏了身体遭罪的可是自己。”
瑾瑜抱着棉衣,终究是拎着衣服寻了处没人的地方停下,又看了一眼林清,见她距离这里很远,甚至背过身去,极具君子之风,反倒衬得他小人之心了。
他一件件褪去繁复的袍服,又将这件样式简单的棉袄套在身上,丝毫没注意林清那边的状况。
林清仍旧背对着瑾瑜,一名天禄卫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她身边,低声禀报:“瑾瑜身上并无伤痕。”
没有伤痕?
林清愣了愣,随即陷入沉思,按照长平郡主所言,被林君柔救下的人一身鞭伤,这么短的时间,鞭伤不可能痊愈,难道真的只是脸一样?
可天底下怎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
瑾瑜换好衣服走过来,拱了拱手,“多谢大人。”
林清回眸,脸上已是一片云淡风轻,“先生不必这般客气,那边刀剑之声已歇,天禄卫正在清理此处,若先生得空,不妨与我查探一番,或许也能有所收获。”
瑾瑜自是同意。
此地看似杂乱,但暗中却有规律可循,踏过一具又一具尸体,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二十多个巨大的铁笼。
周边树多,铁笼就放在树下面,排成排,放不下了,就往后挪一挪,只是如今这些笼子的门都开着,全是空的,只偶尔看见些碎掉的骨头,再往远些,是一处水池,那些尸体便被丢弃在水池里泡着。
这些尸体有一些穿着粗布麻衣,但更多的是穿着康王府下人特有的服饰。
“康王当真是丧心病狂!”瑾瑜被这一幕刺激的气息凌乱,低头一阵咳嗽,咳得厉害了,便扶着树不断干呕。
林清给他顺了顺后背,扭头看了一眼,尽管天禄卫身经百战,此时也都是脸色苍白。
纵然命如草芥,也不是这么个被糟蹋的法子!
愤怒如同火焰,将这里的人全部点燃,恨不能将康王生生给活撕了。
林清叹了口气,“让弟兄们辛苦些,待验尸之后,就将这些人……葬了吧。”
周虎走过来,“已经让人去接顾大夫了。”
他顿了下,又道:“此处已被咱们弟兄掌控,还剩几个活口,已派人押回司狱,弟兄们还搜出些东西,请头儿过目。”
后面的天禄卫拎着两个包裹,当着林清的面打开。
第一个包裹里都是铜制的动物小像,犬、猫、鸟、蛇等等,甚至其中还掺杂着不少猛兽,鹰、虎、狮等等。
大部分像体基本就比指甲大了一圈,但猛兽的像体要稍大上一圈。
林清将铜像放下,看来这便是芍药口中九兽坊剩下的那些人了。
她看向第二个包裹,第二个包裹里则是一些册子,和乱七八糟的小东西。
林清拿起册子翻开看了看,册子上记载着这些野兽服药后的症状。
瑾瑜也翻看了一下,忽然想起方才林清的话,疑惑道:“你是如何猜到九兽坊在此养兽的?”
“我手中抓了几名九兽坊的喽啰,从他们嘴里知道一些琐碎消息。”林清将册子放回去,“若要养猛兽,一是需要场地,二是需要食物,可京中若有人大量购买血肉,绝对逃不过天禄司的眼线,可我却并未收到消息。”
那时的她感觉就已经有些不好,但她着重调查的点还是在九兽坊与天和道上,却不曾想,事情会从康王府爆出来。
二人离开这里,继续往前走,很快就看见周虎口中的房子。
瑾瑜边走边问:“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
林清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心情,抬手揉揉眉心,“审吧,这么多人命,又与前朝谋逆有所牵扯,抓的人也是不少,该审得都得审,该上刑的也得上刑,只怕这次司里人手不足,得去刑部借人了。”
瑾瑜沉默片刻,“若需要我帮衬的,尽管来国子监寻我就是。”
林清闻言扬了扬眉,“先生这是舍不得我受累了?”
瑾瑜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我只是想知道康王为何要把药物稀释任其在学子间流传。”
林清话题一转,问道:“来年便是春闱,国子监里这次有多少人参考?”
瑾瑜算了下,“往年科考失利,加上今年要参考的,足有一百多人,林大人为何要问这个?”
林清:“尽管国子监课业繁重,可眼下最需要醒神丸的,应该就是他们吧?”
瑾瑜愣住了,他之前只看见醒神丸在学子间流传甚广,却没注意到这其中服药最多的,赫然就是这些来年参加春闱的位举子。
“你是说康王的目的是举子?为什么?”
林清却是摇了摇头,“举子们这几月服药下来,待到科举之时,只怕要废了。能进国子监读书的,要么是成绩斐然之辈,要么出身非富即贵,若他们出事,于康王而言,弊大于利。”
康王不至于这么蠢。
说到这,她沉下脸色,“如今只能祈祷春闱之时,别出乱子。”
说话的功夫,他们已经走到房子入口。
四周仍有几名天禄卫正在搜索证据,林清正要推门,耳边突然响起一阵细微的破空声。
林清眸中一凝,稍稍侧头,就见一根细针擦着她的脸颊而过,钉在一边的木门上。
“敌袭!”四周的天禄卫反应过来,举刀冲了过来,不过数十米的距离,却仿佛成了慢动作一般。
对手太快了,如闪电一般,已然冲到林清面前,接着便是如狂风骤雨一般的招式。
他用的是匕首。
高手过招,虽然寸短寸险,但若被短者近身,险的就变成了对方。
林清的反应也快,眼瞧着那匕首距离她的脖子不过几寸距离,来不及拔剑,便将剑鞘往上一送。
匕首霎时间砍在她的剑鞘,发出一声闷响。
她的手在鞘上一拍一送,只听一声争鸣,长剑已然被她握在手中。
那人身着一套夜行衣,脸上带着面巾,他似乎感受到剑刃上的杀气,转而在瑾瑜的穴位上点了一下,下一瞬,已然抓着人冲进房里。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快到让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便是林清也没想到那人会绑架瑾瑜,更没想到瑾瑜竟然连还手的能力都没有。
她只能本能的跟上黑衣人的脚步冲入房中,正前方的墙壁上,密道上的石门从上方落下,已经合上了一半。
林清足尖借力,身体向前俯冲,而后凭借着那一点后劲仰倒在地,擦着门边冲了进去。
接着便是碰的一声。
外面的天禄卫也冲了过来,不断传来拍门和寻找机关的声音。
林清立即出声命道:“不急,将此处事情告知周虎,一切事务暂听周虎命令。”
外面传来天禄卫应令的声音。
林清稍稍松了口气,这才转过身开始打量起眼前的密道,只见这暗道建造极为讲究,两侧的灯台上散发着朦胧的光晕,一路向前延伸着。
她走过去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看了一眼,圆滚滚的一颗珠子,果然是夜明珠。
这样一颗夜明珠放在市面上只怕千两黄金也买不下一颗,有市无价的好东西。
林清捧着珠子,心里全是疑惑。
自从崖间洞进入暗道后,她就觉得奇怪。
不说那崖间洞入门处的机关如何精巧,就是通道里也有明显的人工开凿痕迹,这样的大工程绝非几个月就能完成的。
眼下这处密道比刚刚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样大的手笔,京中权贵加起来能有这财力的,要么是大渊第一富的刘家,要么就只能是皇家。
她顺手将夜明珠丢回灯台,此处临近青澜山,刘家只是富,不是傻,弄出这么块地方估计十有八九要被朝廷给灭了。
不是刘家,那就只能是皇家了。
林清顺着密道往前走,四周一片寂静,入耳的唯有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
这通道很长,仿佛看不见尽头一般。
林清停下脚步,她与黑衣人相距不短,按理不该连一点动静都没有。
突然,前方的地面上出现一点黑影,她走进一看,竟是一截断掉的发带。
发带只剩下小半,为绸缎所制,颜色偏向深紫,正是瑾瑜束发所用。
瑾瑜会武,应该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丢下发现,很大可能是在给她指路或者示警。
林清抬头看向发袋前方所指的墙壁,这处墙壁很是平整,反倒是靠见墙角的地面,似乎有一块四方的裂痕。
这痕迹很淡,隐藏在这朦胧光芒之下,让人很难发现。
林清用脚试探着踩下,只听咔吧一声,脚下的地面骤然裂开,她整个人瞬间下落。
下落的速度太快了,她只来得及稳住身体便已到底,一脚踩入水中,温热的水还不断冒着热气,湿热的潮气涌了过来,让她瞬间出了一身的热汗。
这竟是一处地下温泉池。
这泉池很大,四周雕梁画栋,便是用来铺地的砖石都是白玉所制,极尽奢华,然而水池外却是另一番光景。
只见三人被吊在房梁上,双手被捆,双脚自然垂下,其中一人正是被抓走的瑾瑜,剩下的二人则是失踪已久的林君柔和暗五。
瑾瑜双眸微垂,身体仍然有些僵硬,暗五的情况不太好,腰腹间有道剑伤,血液浸湿了衣裳。
与二人相比,林君柔反倒是其中状态最好的,只是脸色有些苍白。
那黑衣人从三人身后缓步走到前面,“林清,你年岁不大,行事倒是足够狠辣,九兽坊灭了也就灭了,可你千不该万不该动我燕卢氏的大公子!”
他一把拽掉脸上的面巾,露出一张微胖又苍老的脸,续着两撇八字须,看向林清的神情里全是仇恨,“本座乃是天和道二长老,燕卢齐!”
这回倒是让林清有些茫然了,燕卢原可好好被关在司狱里呢,怎么突然就死了?谁特么瞎造谣了?
然后她的脸唰的一下就沉了下来。
穆晚唐。
赶上是她没动手,他就造谣啊。
好,好得狠!
怎么就没被顾春毒死呢!
林清倒是有心解释,但一看那人的样子也就知道,她解释没用,燕卢氏已经完全着了穆晚唐的道。
“你们天和道这贼喊捉贼的本事,本官今日可是见到了。”她嗤笑一声,“若燕卢原好好的在你们自己的地盘当土皇帝,本官闲着没事做跑到南境外去捉他?但凡你们换个人送到京城做卧底,也不至于走到如今这番境地。”
燕卢齐被林清的话噎了一下,随即怒瞪回去,“你懂什么,我们大公子可是神使选出的使者,是有大使命大智慧的!”
林清嫌弃的后退一步,“带着你们所谓的大使命大智慧到京城来搞诈|骗?”
燕卢齐只觉心里再次被噎了一下,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伶牙俐齿,今日本座必定要你为我燕卢氏大公子偿命!”
林清的神情古怪的看了一眼那被吊着的三位,“你让本官偿命,绑他们三个干嘛?”
燕卢齐冷哼一声,“自是用他们三人的命,换你的命。”
林清的神情更古怪了,“你绑在最左边这个叫瑾瑜,是国子监的,跟天禄卫压根就没关系;中间那个女的,是永宁侯府的林大姑娘,当年永宁侯夫人生女被换,她就是个假千金,这身份还是本官揭露的;最右边那位……那就是个死士,干嘛用的,用本官来说么?”
三人都被点了哑穴,林君柔听了这话险些没厥过去,原本就已经苍白如纸的面容如今都快透明了,瞪着林清的目光里是恐惧,是慌乱,是埋怨,是恨意……
反正情绪太多,林清不想搭理,她翻了个白眼,干脆撇过头去。
燕卢齐傻眼了,绑了三个,结果屁用没有,那他绑人干什么的。
他神情大变,手中的兵器也松了半分。
好机会!
林清手指微动,一把短小的匕首顺着袖子滑入她的手中,她手腕用力,食指、中指与拇指同时发力,小小的匕首化作一道银光,快如闪电一般,直直刺入燕卢齐的眉心。
一击毙命!
燕卢齐瞪大眼睛,似乎想不通为什么林清的动作为什么这么快,快到根本来不及让他反应。
他仰倒在地上,死不瞑目。
林清没有动用轻功,踩着温热的泉水来到岸上,顺手将那半截发带揣入袖袋里,将那匕首从燕卢齐的眉心拔出来,染着血的利刃将三人手腕上的绳子一一割断。
三人全部跌坐在地上,一时没能爬起来。
暗五受伤,又被吊了这么久,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只是虚弱的喘着气,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
林清从袖带里取出金疮药洒在他伤口上,“不急,出去再说。”
暗五虚弱的点了点头,没在说话。
林君柔也不好受,双手好似断了一般,想要开口求些药物,可对上林清的目光,她瞳孔闪躲了一下,没敢说话。
林清给暗五包扎好伤口,而后来到瑾瑜面前,捏住他的手腕,不断将内里输入他的体内,约么一刻钟后,瑾瑜猛地咳嗽几声,一连吐出好几口气。
穴位被冲开了。
瑾瑜活动了一下身体,从地上站起来,接着将暗五背在背上,“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走吧。”
四人不再耽搁,立即离开这里。
从这里继续前行,便是一处休息用的客堂,或许是许久没人过来,桌椅已经腐败,上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尘。
穿过去便是出口处的机关。
隐隐约约听见外面有人总动的声音。
瑾瑜和暗五瞬间戒备起来,林君柔立即向后跑,将自己塞进一处矮柜中,将门紧紧关上。
林清警惕的趴在那横着的石门上听了一会,然后面露古怪。
实在是那皂靴落地的声音,让她太耳熟了。
她起身,直接将机关拍开。
石门弹开,吓了外面的人一跳,接着就是一阵刀剑出鞘的声音。
林清深深吸了口气,“是我!”
她抬眸望去,就见眼前一水的绯红官袍,手握腰刀,全都是天禄卫。
大家伙面面相觑,正好段成也在,上前小心翼翼的问道:“大人,您不是在另一边么?”
林清:“一不小心着了道,掉进暗道里了,正好,我这有人受了伤,让几个弟兄送他去医馆救治。”
从人群里走出两名天禄卫立马扶着暗五走了。
林清:“里面还有一个,审清楚了再放。”
语罢往外走去。
瑾瑜跟在她的身后。
没多远就看见匆匆赶来的王武。
王武打量着林清,确定她没受伤后才松了口气,“这次怎么这么不小心。”
“王叔不必担心,我没事的。”林清笑了笑,“再说干咱们这行的,哪里能顺风顺水呢,遇见些意外在正常不过,自保的能力我还是有的。”
王武心里也清楚,可人心都是肉长的,他看着林清长大,哪能不担心呢,只得将话题代开,“下面什么情况?”
林清叹了口气,“不好说。”
王武瞬间明白林清的意思,“那便让人先把这密道给封了,不许人进出,等上头命令下来,咱们再做安排。”
林清点了点头,又抬眼望了望四周,只见这是处塌陷过半的院子,破砖残瓦,满地都是,她疑惑的问道:“这是哪?”
王武:“法相寺后边的万家旧宅。”
“万家?”林清听到这更加疑惑,这京中上到皇亲国戚,下到一方富绅财主,可没有一家是姓万的。
王武:“这里是文渊公万家的旧宅。”
林清更是疑惑,“这位文渊公为何我从未听过?”
“此事我知道的也不多。”王武伸出手在唇珠上方连点三下。
林清愕然,这个手势的意思是上面那位要求封口,所知不多。
她根本不知朝廷有文渊公一说,也就是说此事绝不是李明霄封的口,那便是先帝了。
这文渊公究竟做了什么事情,竟让先帝下了此等命令?
第137章 第 137 章 科举疑云
第137章
林清尽管心有疑问, 却也知道这事不能再谈,只得闭上嘴巴。
王武将这附近都搜了一遍,除去这废宅有些说法,其他地方却是很干净。
但要搜查这, 就需要李明霄那开口。
这事还得她亲自去办。
林清稍稍捉摸了一会, 撇了一眼瑾瑜, 见他如以往那样安静的站在一边,干脆让人送他回法相寺暂歇, 又让段成为她牵来一匹马, 骑马重新回到崖间洞。
崖间洞内的一切仍旧井井有条的进行着,原本正在搜查密道的周虎赶了回来, 见到林清全须全尾的回来,总算舒了口气。
林清将麻绳递给旁边的天禄卫,对周虎问道:“顾春那怎么样了?”
“已经规整好了。”周虎艰难的吐出几个字,即便他们天禄卫尸山血海踏过不少, 可处理那些尸体的时候, 仍旧觉得难受, “几乎找不到完整的, 能拼的弟兄们都给拼好了,但缺口还是很大, 几乎都不怎么完整,甚至有些……”
他说不下去了。
林清明白他的意思,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这时候顾春也来了, 红润的肤色此时已是一片苍白, 原本温和的双眸已经满是压抑的怒气,他举起一段细细的像是蚯蚓一般的东西交给林清。
“我找到了这个。”
林清捏着这小东西,手感上有点黏腻, 但明显是某种植物的根茎。
顾春:“这是洗星花的根,是我从一具尸体的胃部找出来的。”
林清捧着这一小截根须仔细察看,疑惑道:“洗星花不是只能致幻吗,为何会引起凶性?”
顾春:“洗星花的花瓣的确拥有很强的致幻性,但根部的药性似乎有所不同。”
他叹了口气,“若是能找到药就好了,弄清楚药材配比,或许就能知道原因了。”
林清一顿,别说,她还真有!
她将那个从端木傲身上取来的小瓷瓶塞进顾春手里。
顾春打开一嗅,盈满怒气的眸子总算多了一丝光亮,“有了这东西,三日内,我必将配方研制出来!”
林清自是相信顾春的能力,收尾的事情交给周虎与王武就行。
周虎将赤云给她牵了过来,“大人,洞里的暗道已经让弟兄们暂时封住,保准连只苍蝇都飞不出来。”
林清翻身上马,“行了,这边的事情也就暂时这样,留下些人扫尾,剩下的带回司里,如今司狱和诏狱只怕大半都满了,但凡有些刑讯手段的,都上吧,决不能露过一丝线索。”
周虎领命安排人去了。
林清信得过周虎,扫了一眼孤零零站在一边的顾春,“忙完了?”
顾春点点头,“有大家帮忙,我只负责验尸,缝尸之类的活计都是他们做的,的确都忙完了。”
林清伸出手,“估计他们一时半会也顾不上你,我送你回去吧。”
顾春脸颊微红,借着她的手爬上赤云,坐在后面。
也是这时候,他忽然发现他竟然比林清还要高上半头。
他微微怔住,心里竟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
林清往后瞥了一眼,道:“还在惦记洞里面的事情?放心,会让凶手血债血偿的。”
不论出于各个方面的理由,康王府都必定会为此付出代价。
顾春却是摇了摇头,“我相信大人必定会为死者讨回公道,可也因如此,让我觉得有些难受。”
林清驾着赤云慢慢前行,有些不明白顾春的意思,只疑惑的扭头看了他一眼,“不是都信我了,有什么难受的?”
“我今年已经二十有一,五年前的我还跟在师父后边游历,那时的我还跟愣头青一样,偶尔会开错方子,偶尔也会执拗的认为自己的法子更好,师父总会不厌其烦的纠正我的错误,也会让现实告诉我,执拗之后的结果。”
顾春的声音清澈干净,林清听他说着,心里也难得平静,“结果如何?”
顾春:“有好有坏吧,但总归是坏处更多些,毕竟我那时年纪小,思虑不周。”
“我想说,是人就会犯错,可我犯了错,会有师父帮我查缺补漏,让我明白错处进而改正。年轻人,怎会不犯错呢,可大人却好像永远都不会错。”
林清轻笑,“我也是个人,哪有那么神。”
顾春:“是啊,大人过了年也才十七岁。”
十七岁的年纪应该是什么样的,或许是坐在学院里之乎者也,或者是在酒楼诗会之中高谈阔论,又或者是马场上青春恣意……
总会不该是像林清这样,每天睁开眼就是办不完的案子,看不完的公务,经历着数不清的阴谋阳谋,稍有差池,便是粉身碎骨。
林清却不在意,她若是真正的少年人,或许会感到悲愤,可她两辈子加一起好几十岁的人了,早就活通透了,“人生在世,所求不同,经历自然也不同。”
顾春:“大人所求为何?”
林清抬头望天,入目是一片看不到尽头的蔚蓝,她求什么?
一开始,她只是想活命。
后来,她想当大官睡大宅子,还有花不完的银子。
接着,她觉得做出点成绩青史留名好像也不错。
现在嘛……
她笑了,“许是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呢。”
顾春愣住了,久久没能回神。
林清:“怎么,吓着你了?”
顾春:“没有,只是觉得如果是大人你走到那样的高度,对百姓而言也是好事。”
林清:“就对我这么有信心?”
顾春坚定的点头,“大人心有百姓。”
林清:“……”
这天是聊不下去了,她一个朝廷鹰犬,竟然被药王弟子这么评价,还真是让人怪不好意思的。
她加快马速,赶回昭勇伯府将顾春放下后,又立即催马进入皇宫,等她站在御书房外,已是酉时过半,天都黑了。
御书房前仍旧与以前一样,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每隔半盏茶不到,就有巡逻经过。
林清就站在台阶右下方候着,明明是让众官员胆战心惊的地方,却莫名让她觉得很有安全感,紧绷的神经也逐渐松弛下来。
然后,她就看见旁边站岗的禁军有点意思。
小伙年纪不大,一身铠甲,相貌不说多英俊,却极具英气,双眼直视前方,一点多余的表情都没有,看着很认真,表现的也很认真。
但林清却能感受到,每次当她视线落在小伙子的身上的时候,对方双臂的肌肉就会紧绷两分,那放在刀柄上的手就会多用三分力气。
好像……还挺有趣?
林清故意挪走视线,又在一息之后,再次放在小伙子身上。
这回他肌肉绷的更紧了。
林清:“你叫什么名字?”
小伙子标准的转身弯腰行礼,“回伯爷下官李炫。”
林清回忆了一下李炫的信息,意外的看了他一眼。
李炫,吴王庶出第五子。
能守在这御书房前的,身后的家世和自身的能力缺一不可,保不准什么时候被皇帝看见,就能一飞冲天。
作为庶子能走到这个位置,李炫有点意思。
李炫恭敬的低着头,“吴公公出来了,想必是来迎接伯爷的。”
林清抬头看了眼正在疾步过来的吴德海,让李炫继续回去站岗了。
吴德海几乎是小跑过来的,微微喘着粗气,“陛下听说您来了,让奴出来迎您进去。”
“吴公公客气了。”林清笑着与吴德海恭维几句,走进御书房内。
御书房仍旧与以往一样,有些宫人正在边上候着,还有几名宫人忙碌着手里的活计,脚步落地,安静的几乎没有声音。
所有的灯烛都已经被点上,地龙烧得很旺,热意顺着鞋底上涌,热得让人犯困。
林清稍稍撤了几下衣领,穿过隔断的明黄帐幕,就见李明霄正坐在书案后,手提朱笔在折子上写字。
他的左手旁还有半臂高的奏折堆着,右边批完的奏折堆得更高,不断有太监过来将奏折搬走整理。
“吴德海,赐座。”李明霄放下笔,将奏折交给一旁的太监,抬头看向林清,“这么晚过来,可是因为康王府的事情?”
林清坐在椅子上,“康王府倒了,朝堂上又要乱一乱了。”
有些官员都是扒着康王的,康王一倒,这些官员要么重新站队,要么就只能等着被收拾。
李明霄的心情很好,“阿清帮朕除去心腹大患,朝堂上的事总不能还让阿清烦恼,朕已经做好安排,最多半月便能收网,届时,咱们大渊也能稳一稳了。”
“只是……”
林清疑惑的看着李明霄跟变脸似的,突然就丧气起来,不由问道:“怎么了?”
李明霄长叹一声,“如今太后式微,康王谋逆,朝中大权皆归朕手,那些世家贵族好似突然就醒悟过来一般,催朕立后。”
林清颇为诧异,“陛下不想立后,寻门助力吗?”
李明霄讽刺一笑,“朕需要的时候,没一个顶用的,如今朕身边已有阿清这般能臣,还要他们有何用处。”
林清乐了,“我就当这话是陛下夸我了。”
“光嘴上夸夸哪行。”李明霄看了一眼吴德海,吴德海立马跑出去,不一会拿着一张弓回来。
“朕去库房亲自给你选的,看看,可还合心意?”
这弓整体为玄黑色,形如月牙,带着一种厚重的古朴。
林清拿起来试了试,弓身虽重,她拿着却是刚好。
李明霄:“朕让大理寺协助刑讯,近日你就不要熬夜了,待冬狩之时,好好陪朕跑马。”
林清很满意,马有了,弓也有了,虽说不耐烦应付那些达官显贵,但能去纵情跑马打猎,好像也还不错的样子。
李明霄:“等咱们回来也到了年根底下,昭勇伯府的第一个年节,不能马虎了。”
林清摆弄着手里的弓,随口答道:“等回去就让林文他们准备东西,以前在诸葛府的时候年年都要准备,他们有经验,差不了什么。”
李明霄:“可你一人过年总归是无趣,不如除夕宴后,与朕去摘星楼开一桌小宴吧,摘星楼看烟花定是极美的,就咱们两个人,架着火,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如何?”
林清想说她哪里会一个人过年,等应付完宫里的除夕宴,她就去诸葛府找她师父了。
可等听完李明霄的话,她忽然反应过来,孤独一人的不是她。
“成啊,到时就咱们俩,不过,我喜烈酒,若那酒不够烈,我可不干。”
李明霄眸中染上笑意,好似蒙上一层稀碎的星光,“好,若那酒不让你满意,宫中御酒,任你挑选。”
林清下意识往窗外看,可窗关着,什么都没看见。
李明霄:“看什么呢?”
林清:“今夜出星星了?”
李明霄呆了呆,起身去将窗户推开,凛冽的冬风迎面吹进屋子,散去了房中的燥热。
夜空如洗,星罗棋布。
“今夜有星。”
两人没在说话,只偶尔夜风吹进来,带起纸张翻动的轻响。
许久,林清走过去,将窗户重新关上,拉着李明霄重新按回在椅子上坐下,“这次我过来,还有一件事。”
李明霄任由她动作,只是稍稍抬头对吴德海使了个眼色,吴德海会意,立即与宫人一同退下。
若大个房间里就只剩下林清与李明霄二人。
林清顺势倚在书案旁,“陛下可知文渊公的事情?”
李明霄听到这个名字,惊诧的看着林清,“好端端的,怎会提起他?”
林清将今日废宅与崖间洞内的事情说了出来。
李明霄神情微变,垂眸思索了一会,才道:“你猜测的不错,能建造那般规模的暗室,也唯有皇家了,此事应与先帝有关,但朕知道的也不多。”
林清:“所以这个文渊公究竟是谁?”
李明霄笑了笑,“文渊公此人你可能不知,但有一个人,你应该听过。”
林清重新做回椅子上,等着他的下文。
李明霄见她一副拒绝不猜的样子,莫名觉得愉悦,不过想到接下来的名字,愉悦又变成了凝重,“万婉儿。”
林清对这名字还真没什么印象,她看了眼李明霄,见他一副你求我我就告诉你的模样,撇撇嘴,继续将脑袋里的记忆再扒拉一遍。
然后猛地想起来,年幼之时,她好像还真听她师父提过一回这个名字。
那时诸葛绪与杨昭闲聊,两人好像说——那般花容月貌的万贵妃,着实是可惜了。
——万婉儿红颜祸水,只是可惜了……
再仔细的话就记不清了,她蹙眉道:“万贵妃?”
“不错,万婉儿与先帝有情,后入宫封为贵妃。”李明霄赞赏的点点头,肯定她的猜测,“万婉儿成为贵妃之后,先帝赐予她的父亲爵位,便是文渊公。”
这下林清更是疑惑,听起来这万家也算是不错了,又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愣是被先帝给封口了?
李明霄提笔在纸上写下两个字,递给林清。
林清打开一看,眼皮顿时一跳。
——巫蛊。
这玩意儿谁沾谁死。
“当时朕还小,记住的事情并不多,还是后来偶然查到一些,所有与万家相关的东西几乎都被销毁了。”李明霄顿了顿,“应该还有一件。”
他转身走去后面的博古架前,在第三排第四个割断上的摆件拿下放到一边,而后在墙面的角落处摸索几下,按住一块小小的突起,往下一按,只听“咔嚓”一声,墙面弹开漏出一处细小的暗格。
李明霄将里面的一个细长锦盒拿了出来,交给林清,“朕幼时见父皇时常打开这里的机关,后来朕当了皇帝,便好奇的取出来看过一次。”
林清心有猜测,打开盒子,里面果然是一幅卷起的画轴。
她将画轴放在书案上小心的展开。
只见画上女子扶梅而笑,发髻高挽,眉如新月,宛若仙子临世。
林清由衷赞叹,“这万贵妃的确美若天仙。”
李明霄:“当年万贵妃也算是宠冠后宫了,可惜红颜薄命,你还记得那摘星楼吧,世人传闻说那是为先帝享乐所造,实际上,那是为万贵妃所建造。”
林清:“这般独宠,万贵妃在后宫只怕极为艰难吧?”
“所以才有了巫蛊之祸。”李明霄将装着画轴的锦盒重新放了回去,“能在这后宫生存的女人,又有几人是简单的,万贵妃太过耀眼,就注定要陨落。”
林清垂眸看向李明霄,她能感受到李明霄话中有话。
李明霄:“还记得朕说过的那位自焚而死的宫妃么?有人告诉朕,那位宫妃便是万贵妃,巫蛊事发后,万贵妃便被先帝囚禁在那,没几日她就当着先帝的面自焚而死。”
“若天禄卫要搜查万家,私下进行就是,别闹出太大动静,否则太后那边怕是要闹了。”
“当年朕的母后与万贵妃关系不算融洽。”
林清瞬间悟了,一个是皇后,一个是贵妃,关系融洽就有鬼了。
她与李明霄又说了会话,而后直奔天禄司,将命令一条条的传达下去,再回神已是后半夜了,干脆去班房将就一下。
似乎眼睛一闭一睁,天就亮了。
林清从床上爬起来,一开门,正好跟周虎走了个正着。
周虎吓了一跳,“头儿,你怎么睡这了?”
“太晚了,懒得跑。”林清揉了揉眉心,“你怎么没去营所那边?”
周虎:“诏狱这边有个犯人需要提审,我过来提人,等完事了再去营所。”
林清挥挥手示意自己知道,回头打盆水洗了几把脸才感觉好受些,而后与周虎一同去饭堂蹭早饭,两人刚坐下,王武也到了。
王府负责搜查万家密道,也是一夜未眠,整队之后就匆匆赶了回来。
三人干脆端了饭往桌边一坐,边吃边说。
王武将临时画下的地图放在桌上,“能查的都查了,说实话,我在天禄司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奢华的暗室。”
他试着比了一下,“这么大的夜明珠,我只见过一次,还是周边小国进贡的贡品,那时我跟在诸葛大人后面,就有幸见过一眼。”
周虎问道:“燕卢齐的尸首查了?”
王武叹了口气,“查了,什么都没有。”
二人同时陷入沉默,周虎看向林清,“头儿,你怎么看?”
林清将碗里粘稠的米粥喝光,又弄来一杯清水喝了几口,“燕卢齐只是被推出来的替死鬼。”
“那人藏于暗处不被发现,又能在我眼前将瑾瑜劫走,轻功绝不会在我之下,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会被我的匕首钉死。”
王武:“那他所说的复仇之事?”
林清:“想找我复仇是真,想给人顶缸也是真。”
王武:“那处暗室怎么办?”
林清也有些为难,那暗室很可能是文渊公受先帝命令所建,许是被天启那帮人发现了,这才被利用起来,又或许还有其他什么可能,眼下证据不足,着实不方便做什么。
“暂且先让人守着吧。”
等吃完饭,王武接着去忙了,林清则与周虎一头扎进诏狱里。
提审的犯人如同流水一般,来了一个又走了一个,打完了一个,又来一个。
邢台上的沾染的血等不到干涸,便又被新的血液覆盖。
从诏狱审到天禄司的司狱,又从司狱折回诏狱。
两天的功夫一转眼就过了,林清忙得脚不沾地,走到哪似乎耳边都有惨叫哀嚎响起。
二人往诏狱外走,周虎跟在她后面,“头儿,要不你出去看看吧,冬狩眼瞅着就要到了,您也得练练箭,到时多猎些东西,给咱们天禄司长长脸。”
林清手里拿着一达证词,边走边道:“那里的动物你又不是不知道,都是被圈养过的,打起来又不过瘾。”
周虎撇撇嘴,“总不能真去深山里掏些东西放进去吧,这大冬天的,猛兽正饿着肚子,要是真被混了进去,只怕一个照面,那些娇养的贵公子就得缺胳膊少腿,到时受累的还是咱们。”
林清:“行了,少抱怨几句,审了这么多人,可有进展?”
说起这个,周虎也丧气的很,“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儿,如今唯一能知道的,就是三月之前,王府抽走一批下人,说是去别苑帮忙,这一去就没回来。”
他想到在崖间洞看到的那些尸体,“应该就是咱们发现的那些了。要不还是让我提审康王父子吧。”
“康王毕竟是皇亲,审了他,你也活不了。”林清停下脚步,心思一动,道:“将燕卢原与康王关在一起。”
周虎眼睛一亮,“两个老东西都不是什么老实货色,这主意好!”
说话的功夫,二人已从诏狱中走了出来。
赤云就被拴在诏狱门外,火红的猫在光源下格外惹眼。
林清正要翻身上马,就见远处驶来一辆马车,等到了眼前,顾春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第138章 第 138 章 科举疑云
第138章
顾春双眼下挂着乌青, 整个人像是打蔫的白菜,看见林清虚弱的笑了一下。
林清看得嘴角直抽抽,“你这是几日没睡了?”
“这几天都在研究方子,一没注意就到了眼下。”顾春虚弱的笑了下,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 好在让我摸到了门路。”
林清四处望了望。
她此时站在诏狱前的街道上, 周虎已经先一步离开了,四周静悄悄的, 寒风呼啸而过, 顾春打了个寒颤,搓了搓冻僵的手。
林清只得重新返回诏狱, 片刻之后,二人坐在诏狱的班房里。
班房简陋,除了两套桌椅,就什么都没了。
林清让几个天禄卫在外面守着, 如今这里就只有他们两个。
顾春将随身携带的挎包取下, 从里面取出两个盒子放在桌上。
“大人给了我药丸, 一开始我是想与以前一样以药丸为媒介, 找出药方,可试了几次都是失败了, 后来我才发现,这不是药丸,而是蛊丹。”
顾春打开其中一个盒子, 盒子里是两颗指甲大的药丸, 不论色泽还是气味都与端木傲身上的药丸一模一样。
他将药丸捏开,里面竟有一点空芯,一只比指甲盖还小的黑色小甲虫从里面往外爬。
顾春迅速的抄起盒子往虫子上一砸, 死了。
林清:“……”
莫名觉得脖子有点凉。
顾春:“有了方向也就好查了,我那正好有一本有关蛊术的古籍,翻阅之后,我找到一种与眼下情况极为相似的蛊丹,名为七翅甲。”
他找了小木棍,将盒子底部的虫尸体给弄了下来,往林清面前推推,“此蛊生于南境,因背有七翅而得名,制成蛊后进入人体,便会潜伏于脑部,啃食人脑,直至死亡。”
林清:“……”
那虫子本就小,被压的跟纸差不多薄,她眼力再好,也没办法在那么点面积上找出七个翅膀。
顾春注意到她的视线,忽的反应过来,放下手里的小木棍,转而从身上翻出几根细如牛毛的银针,开始琢磨怎么把那七个翅膀分出来让林清看清楚。
林清看的嘴角一抽,连忙制止他,“咱们接着说,接着说。”
顾春疑惑的看了她一眼,乖巧的放下银针,“七翅甲发作的过程是极其缓慢的,少则几年,多则十几年,人疯了,但是能活,所以在蛊丹之中,是极为鸡肋的存在。”
“但那个制作蛊丹之人,简直就是个天才,他改了蛊方,利用洗星花的根作为引子,刺激七翅甲的凶性,迫使蛊虫进入身体后就开始失控,于是便出现了相互厮杀的疯态。”
林清:“可国子监的学子们服用的醒神丸,药中成分与七翅甲丹一致,可为何药效却不那样强烈?”
顾春:“并不是所有的七翅甲都能成功被做成蛊丹,死去的虫尸同样拥有效果,被稀释后制成药丸,服用后的确有提神醒脑的作用,但时间一长,药效堆积,同样会产生一些不太好的作用。”
顾春这么一说,林清便明白了,“可有破解之法?”
顾春:“国子监那边倒是没事,毕竟只是虫尸,只要停止服药,再吃几副清毒泻火的药汤也就行了。”
他将另一个盒子往她那推了推,“这是我炼制出的解药,服用后会驱逐人体内的七翅甲,不过时间紧急,我只制出一枚,你先拿着防身。”
林清将那巴掌大的盒子紧紧握在手中,所以说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可比她这半道出家的好多了。
她心里逐渐升起一股暖流,“多谢。”
顾春温和一笑,脸颊微红,“能助大人一臂之力,便是顾春之幸,只是看大人面色有异,想必身体有所亏欠,不妨让我探一探脉,正好对症下药。”
林清脸上的表情瞬间就散了,面无表情的将双手放下,远离顾春,“时间不早了,看你几日都没睡,想必也累坏了,我这就让人送你回伯府。”
顾春:“……”
他都这么努力了,为什么大人还是在怀疑他的医术?
林清立马安排人将顾春送回伯府,而后再次扎进狱中,短时间内都不打算再出来了。
果然距离产生美,还是等顾春忘了这事儿再回吧。
*****
时间一晃,冬狩的日子到了。
一大早,林清就被秋娘和明月从床上拉起来,长长的束带将胸口一圈圈裹好,因是冬季,裹的也不那么严实,而后便是里衣,一层薄棉小袄,接着就开始套她的昭勇伯的官服。
伯爷的官服宫里送来了四套,不过林清都是看一眼就闲置了,实在是太过繁复了。
秋娘和明月一直前后忙活,当最后一层袍服披在林清身上,袖子都要垂在地面了。
林清深深吸了口气,抬眼望着桌面一排的东西,有药包,有暗器,有袖箭,有匕首,还有她的长剑。
真是一个都藏不下。
明月同情的看着林清,试着向亲娘求情,“要不让大人藏一个吧?”
秋娘横了她一眼,“这是去参加冬狩的,到时场上那么多官员家眷,若是被人发现,你让旁人怎么看大人。”
明月缩缩脖子,爱莫能助。
秋娘又看了一眼林清,见她恋恋不舍的看着桌上的东西,终是心有不忍,叹了口气,从桌上匕首拿起来放在林清手上,“只藏这一个,剩下的让明月给你带着,也就是第一天祭典麻烦些,第二天就能换了。”
林清麻溜把匕首贴着胳膊绑好,鞘上清凉的触感好似一直延伸进她的心里,让她一颗心好似瞬间落到了实处。
穿好了衣裳,秋娘取来一根玉簪,为林清将头发束好。
这玉石乃是极好的羊脂白玉雕刻而成,玉石洁白,衬托的少年肌肤如雪,一袭华服,精美的就像是从画中走出的仙人一般。
秋娘赞叹:“咱家大人比起那些贵族公子也是丝毫不差的,若能常穿就好了。”
明月也是看直了眼,不住点头同意,“若大人穿上女装,一定更好看。”
秋娘惊得一巴掌拍在明月后脑上,“瞎说什么呢!”
明月回过神来,也明白是自己失言了,紧紧闭上嘴巴。
林清笑道:“我觉得明月这话说的有理,本大人天生丽质,就是穿什么都好看啊,就是这几天可得辛苦明月了。”
秋娘横了明月一眼,“这次大人可得好好管着她,不能像上次一样了,捅了多大的篓子。”
林清:“哪是捅娄子,明月明明是立了大功,陛下都说了,等事情稳妥后就给赏赐的。”
明月听了这话,虽未言语,双眸却是一下就亮了。
秋娘很是无奈,“你就惯着她吧。”
林清笑笑,“我哪惯着了,明明是实话实说。”
这时,林文从外面跑进来,“伯爷,宫中来人了,陛下让您过去,上边还传话,说让咱们伯府的马车跟在陛下仪仗后面。”
能紧挨着陛下仪仗出去可是天大的殊荣,林文说这话那是与有荣焉。
林清看了眼一点不见亮的天空,“什么时辰了?”
林文在心里算了一下,“方才刚听更夫从府外过,敲了四更的锣声。”
林清活动活动筋骨,闻言又瞥了一眼外面,“这么早?”
林文只觉好像被这话噎了一下,“隔壁几家府上三更天就忙起来了,那婆子丫鬟来来回回叫着,一会姑娘衣裳少了,一会夫人首饰差了,愣是把咱们府上的下人都给嚷起来了。”
林清:“……”
她差点忘了,这么个场合,还有一个别名——大渊相亲盛宴。
虽说这个时代男女大防没那么严重,但能赶到一起的场合也是不多,这皇家的官方场合最是合适不过。
各家各户分别带上未婚的姑娘公子,露露脸,说说话,但凡遇见合适的,私下里说和说和,等回来就能找媒人上门了。
林清忽然有点不想去了,她是新贵,应该不会有哪个看上她吧?
林文见她还在发呆,连忙提醒,“伯爷,该上车了。”
林清回神,抬步走出伯府。
马车已经备好,两匹高头大马毛色乌黑油亮,四肢健壮,一看就是不可多得的好马,车厢亦是奢华,地面铺着一层熊皮毯,坐椅上放着雪白的毛垫,椅旁是一处小小的斗柜,还有一方缩小的矮桌。
连车夫都是熟人。
周虎一脸憨笑,手上还拿着赶马的鞭子。
林文道:“这马车是诸葛大人特意让人送来的,大人说他旧伤未愈,正是怕寒的时候,就不去了。”
林清还能说啥,只得弯腰上了马车,坐在那雪白的毛垫上。
明月紧随其后,坐在车内侧的矮椅上。
车轮开始节奏的转动起来,发出一阵阵哒哒声,车厢内却感受不到晃动,林清闭目养神,听着旁边不断有马车经过,大家目的一致,都是往宫门那走。
这会虽然时辰尚早,到这的车架却已是数百之多,各式各样的马车顺着宫墙两侧排起了长队,宫墙排到头了,便转个弯接着往后排。
另一面每隔丈许便有一名禁军守着,一边维持秩序,一边警戒着外面的动静。
林清撩起帘子看了几眼便无聊的放下了,前后左右都是马车,以往只需一刻钟不到的路程,如今却走了小半个时辰,再好的马也走出如乌龟一般的速度。
宫门前站着一个老太监,后面是守卫的禁军,老太监手里拿着册子,尖细的嗓音带着趾高气昂的劲头,“哪家的?”
后面的马车排成长队,身着官袍的中年赔笑上前,将一个荷包悄悄塞进老太监的袖子里,“太常寺典簿,蔡捷。”
“哎呦,八品官啊。”老太监捏了下荷包,一张老脸笑出成了花,从册子里翻出名字核实后,“去北面尾巴上排着吧。”
那官员连连赔笑,待禁卫查完马车之后,往北面去了。
走了一个,后面的接上,又过了两个,塞了荷包的就去北边排着,没塞荷包的就是南边排着。
这时,前面忽然出了乱子。
只听有人大喊:“前面八品官都能去北面排着,我们老爷乃是五品博士,为何要去南边,就因为没给你塞礼钱嘛!”
老太监脸上阴沉,“你混说什么,杂家可是根据名录安排的,你若有意见,尽管往上告去!”
那小厮年岁不大,气势却足,“真当我们老爷怕你个阉人不成!”
这话直接让老太监黑了脸,“皇宫门前,竟敢如此大声喧哗,来人,给杂家拉下去狠狠地打!”
“家奴不懂事,还请公公莫怪。”马车上的车门被推开,瑾瑜一身绯色官袍,撩开衣摆,从车上下来。
老太监只是扫了一眼他身上的官袍,眼中轻蔑更甚,“这养出刁奴的大人不知出自哪家府上,还真令咱家开眼了。”
瑾瑜不卑不亢,“无名无姓,只是在国子监教书罢了。”
老太监冷哼一声,“原是那边的大人啊,瞧大人这般模样,莫不是对这次冬狩有意见?”
瑾瑜微微一笑,“劳民伤财,如何?”
老太监原本再想耍耍威风泄泄气,却被这话惊得脸色大变,这可是宫门口,当着众人的面说这话,不是在往皇帝脸上甩巴掌么。
他可还没活够呢!
“禁军呢,禁军呢,还不快将此人拿下!”
几名禁卫立即上前,就要将人拿下。
“住手!”
禁卫停下动作,所有人看向那后方的马车。
林清隔着车帘都能感受到大家伙的视线,她原本只想躲在后面看人脑,可看见瑾瑜的那一刻,她就感觉要糟。
瑾瑜暂时还不能有事。
她揉了揉眉心,喊出住手二字。
周虎迅速反应过来,恶狠狠的将众人的视线瞪了回去,“怎么,我这身官袍都不认识了,看什么看!”
这话说得粗鲁,但管用。
那天禄卫独有的官袍立马让所有人收回视线。
就连那老太监也是膝盖一软,差点跪下去,一身气性更是被戳了窟窿,瞬间就漏了个干净,一路跑到车前谄媚赔笑,“车里的可是昭勇伯?”
周虎冷哼一声,“圣上召见咱们伯爷进宫陪驾,结果就听你们在这嚷嚷了,若等会圣上看不见伯爷,定要拿你问罪!”
老太监听了这话,都要哭出来了,腰也压得更弯了,“伯爷勿怪,实在是这位大人对圣上不敬,耽搁了伯爷。”
林清撩开车帘,看向外面站在马车旁的瑾瑜,“既然瑾瑜先生对冬狩有意见,不妨跟着本官进宫见驾,亲自与圣上说上一说吧。”
瑾瑜闻言稍稍侧头,对上林清的脸,轻轻勾起唇,露出一抹笑颜,竟多了一丝勾魂夺魄的味道,“谢过伯爷。”
语罢便重新上回到他的马车上,那小厮也坐回到车夫的位置,经过这一回,脸上带着害怕,倒是老实了不少。
林清看向那老太监,“本官这就带人一同进去了,可还需要记录一番?”
老太监连连摆手,赶忙让人把路让开,生怕慢一点让林清不满意。
周虎哼了一声,前面赶车,瑾瑜的马车跟在后面,缓缓驶入宫门。
一道宫门却仿佛两个世界,外面吵吵嚷嚷,人山车海,里面却是安静的落针可闻。
两辆马车直到宫道尽头方才停下,周虎呸了一声,“那帮子阉狗,惯会踩低捧高。”
林清从马车上下来,“行了,各有各的门道,好端端你跟他叫什么劲子。”
瑾瑜也从马车上下来,来到林清面前,抬手作揖,“多谢大人帮忙。”
林清笑了笑,“我可没帮你,说带你去见圣上,自然是真的要见。”
瑾瑜:“若是没大人说话,我怕是连南面都去不了了。”
林清:“凭借先生的智慧,必然难不倒你。”
瑾瑜只是笑笑,没说话。
周虎冷哼:“年年都是这些手段,也不见他们换换花样。”
瑾瑜疑惑道:“什么手段?”
林清诧异的看了瑾瑜一眼,“先生不知道?”
瑾瑜:“我第一年参加冬狩,的确不知。”
林清:“那些太监精得很,不会把事情做到明面上,南北两面排队,前面的都是四品以上官员及其家眷,这些人他们不敢耍花招。”
“五品之后就可以做手脚了,他们会分南北而行,给礼的在左边,不给的在右边,到时候多放几个北边的,再夹杂着放一两个南边的。”
别小看这一会,人实在太多了,等排到这些官员大抵都是午后了,到时给银子的就能先走,不给银子的估计天黑了都不一定卡在哪排队。
年年如此,林清都习惯了,反正以前只要她去,不是跟在天禄司的队伍里,就是跟在皇帝屁股后面那堆人里,也没谁敢上赶子找她不自在。
瑾瑜听完这话也是呆了一下,似是没想到暗地里竟有这么多门道。
林清看向周虎,命道:“带着明月和先生的马车去那边排着吧。”
周虎应令,驾着马车前面带路。
林清则带着瑾瑜往正阳殿走,通报之后,二人走入殿中。
李明霄已经穿着妥当,身上的龙袍比以往更加隆重,头戴冕冠,正坐在矮塌旁看奏折,只是神情中带着丝丝阴沉,直到看见林清,眸中才多了些许高兴,却又看见后面的瑾瑜时将表情收了,换上一副温和又威严的笑容。
有瑾瑜在这,林清也不好太放肆,乖乖行礼问安,她有圣谕,可以不跪,瑾瑜只是五品官身,则需行跪拜之礼。
李明霄没有立即让他起身,脸上仍旧挂着笑,却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卿家可是对朕有话要说?”
瑾瑜微微低着头,视线落在地面,“如今大渊内有前朝余孽意图不轨,外有强国虎视眈眈,这般境况,国库存储极为重要,臣说冬狩劳民伤财,岂会有错。”
“依爱卿所言,是朕错了?”李明霄将手中的奏折往桌上重重一放,‘啪’的一声,顿时整个正阳殿的宫人都跟着抖了了一抖。
瑾瑜仍旧平静,“陛下无错,错的是不知劝阻的王亲贵族,是穿着这身衣裳却无法为民请命的朝廷官员,错的是臣。”
四周突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瑾瑜这番话,已经可以被拖出去砍了。
林清看看瑾瑜,又回想了一下以前她在皇帝面前兢兢业业畏畏缩缩的模样,突然就有点心酸。
那时的她要是这么敢怼,这颗脑袋十有八九已经落地了。
不过要是真把瑾瑜砍了,还有些麻烦。
林清正琢磨着怎么求情,就见李明霄已经站起身来,走向她,那脸上的表情多少都有点委屈。
她明白了,李明霄是真想砍人。
“爱卿既有如此胆识,那便依爱卿所言吧。”李明霄撇了一眼吴德海,“带出去,赐三杖,让他的马车跟在仪仗后面,朕便让他看看,这冬狩为何要办。”
瑾瑜被两个太监拖出去行刑了。
李明霄叹息一声,“本想找你来说说话,却被他给气着了。”
林清:“朝堂上死谏的大臣少了?有什么好气的。”
有些官员剑走偏锋,屁大点的事都爱搞死谏,当皇帝的,又不能真让人撞柱,只能找人拉着。
说起这个,李明霄忽觉心里涌出一阵笑意,气性也就散了,“也就你敢这么与朕说话。”
林清莫名其妙的盯着他,好像真不懂似的,“不是陛下纵的?”
李明霄被噎了一下,连连点头,他纵的,他认还不行么。
林清话题一转,“那边又作妖了?”
李明霄:“……”
他又想叹气了,“待会你看看就知道了。”
林清一听这话有点想跑,总觉得没啥好事,正好吴德海进来复命,轻声提醒:“陛下,时间差不多了。”
李明霄:“东西呢?”
吴德海赶紧朝旁边使了个眼色,候在一边的吴有福立马拎着两个三层的食盒过来。
吴德海:“路途遥远,这都是陛下亲自为伯爷准备的,好在路上解个闷。”
李明霄低咳一声,横了吴德海一眼,“秋名山虽不远,但人多势大,用时颇久,这才让宫人给你备些吃用,让吴有福送你过去。”
林清看了眼那夸张的三层食盒,心中微暖。
“走吧。”李明霄站起身,吴德海连忙将他的衣裳整理妥帖,而后规矩的跟在身后。
等出了正阳殿,杨昭也跟了上来,后面的队伍也浩浩荡荡的跟了上来。
数不清的宫女太监,成排而行的禁卫。
旗队开路,禁军刀队,伞、扇、盖等等,再往后才是皇帝的御辇,隔了几座车驾便是太后的车辇。
林清悄无声息的退到一边,准备去后边找自己的马车,没走几步,就见两个打扮俏丽的少女正往太后车上去。
她停下脚步,忽然就福至心灵的表明白李明霄的意思,太后果然又作妖了。
吴有福一直亦步亦趋的跟在她后面,见状小声道:“太后宣了王司郎家的嫡长女和潘局丞家的嫡三女作陪。”
林清瞠目结舌,好家伙,两个官品都没过五品,这是朝堂上不行了,就准备在婚事上恶心一下李明霄么?
不过皇帝也不是个任由拿捏的,只要太后不用阴招,问题不大。
这时前方传来阵阵鼓声,时辰到了。
第139章 第 139 章 科举疑云
第139章
此时天色已经亮了, 仪仗队伍开始缓缓向前移动,但人数着实太多,速度也极为缓慢。
林清的马车停在仪仗后的第一排,一边是吴王府的车驾, 前后得有四五辆马车, 长平郡主也在其中, 甚至撩起车帘与林清打了个招呼。
林清回了一礼,一抬眼就见到长平郡主后面的邱文宁, 小姑娘经过上次的事情, 脸上多了一抹阴霾,但更多的是坚毅, 冲她招手轻笑。
林清颔首回礼,等对面放下车帘,这才继续往后看,有李明霄的话, 后面跟着的就是瑾瑜的马车。
瑾瑜已经撩起了车帘, 两人视线相对, 瑾瑜稍稍摇了摇头, 用口型说了声‘谢谢’。
林清淡淡瞥了他一眼,而后将车帘放下, 转而将视线放在眼前的两个食盒上。
明月将食盒一一打开,里面有点心,有烈酒, 有话本, 还有几样打发时间的小玩物。
明月看得目瞪口呆,“我知道陛下对大人青睐有加,这……这未免也太……太过上心了吧!”
林清捏起一块点心放进嘴里, 咸香酥脆,又拿起一个九连环摆弄两下丢在一边,转而拿起话本翻看起来,“上心才好啊。”
谁能想象到当今皇帝会为一个臣子,在御书房那满是国家大事的书架下单独开辟出一个角落,专门放着被视为礼崩乐坏的狗血话本子。
林清低笑出声,若是传出去,不知要被气死多少人喽。
马车缓缓驶动,此时靠近仪仗的好处也就显现出来了,最起码宫外各家还在排着长队,她的马车却已跟随仪仗离开皇宫,周边之人要么是皇亲国戚,要么是各处要臣。
还未到主街,就能听见外面百姓齐呼万岁的声音。
林清稍稍掀开车窗的棉帘向外望去。
尽管天色尚早,但百姓们已经整齐的跪在街道两侧,虔诚地叩头行礼。
冬狩之行,一是缅怀先人;二是代民祭天,祈祷来年风调雨顺,百姓丰衣足食。
这个时代对于神仙之说可是极为重视的,李明霄怎会不知这一趟得要多少银子填进去,但祖宗规矩不能坏,也要满足百姓的期待,精神上给以慰藉。
林清在那一声声从凌乱到整齐的万岁呼声中,重新将视线移回到眼前的话本上。
书上的富家千金开始筹谋与穷书生私奔了,当她看到百转千回,穷书生为爱拒绝千金跟他吃苦的时候,马车的车窗被人敲响了。
林清往外面看了一眼,竟是武章。
武章骑着马,小声道:“陛下口谕,传您过去伴驾。”
林清应下,待周虎停好马车,这才由明月扶着下了马车。
车队已经到了城外,往前还能看见一抹明黄,往后就是如潮水一般无边无际的马车。
这会她停下,立马就有不少车窗的帘子被撩开,各式各样的目光落到她的身上,有羡慕的,有嫉妒的,也有想要攀附的……
林清垂眸,轻轻弹掉粘在衣服上的灰尘,抬步向前走去。
龙辇极大,就像是一个由龙纹与明黄交织而成的房子一般,前有六匹雪白大马,拉着辇车缓缓前行。
吴有福站在车外一处小台上垂手而立,看见林清过来,连忙伸手,示意拉林清上来。
林清挥挥手表示不用,脚上借力一跳,下一瞬已然安稳的落在了辇车上。
吴有福小声道:“董太傅刚进去。”
林清微微一挑眉,这个时间,难不成还有什么公事?
辇车的门已经被打开了,她走进去,辇车里的空间很大,中央处放着炭盆,两边设有桌椅斗柜,最里面是一张软榻。
吴德海正往炭盆里加炭,李明霄坐在软榻上,身旁放着一沓奏折,董太傅则坐在他旁边的小椅上。
董太傅已经六十多岁,身着绛紫官袍,头发花白,脸上略胖,皱纹倒是不多,蓄着半长的胡须,坐姿板正规矩,原本还带着笑意,一见林清,一张老脸瞬间拉长。
林清就当没看见,对皇帝弯腰行礼。
李明霄眉眼含笑,正要让人过来坐,就对上董太傅不赞同的眼神,抬起的手微微一僵,只得让吴德海再搬来一张小椅放在另一侧。
林清谢恩坐下,一抬头正能对上董太傅的脸。
董太傅看她那叫一个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李明霄低咳一声,“太傅刚刚提议,朕还需再斟酌一番,待冬狩结束再议。”
董太傅只得应下,又横了林清一眼,“陛下可还记得——惧谗邪,则思正身以黜恶。当年臣有幸被先帝看中,教授陛下圣人之言,有些话不中听,可臣却不得不说,还请陛下恕罪。”
林清:“……”
果然,一见面就得冲她来了,这不是等于指着她鼻子骂她是魅惑圣上的奸佞之臣么。
呸,老东西!
“臣也觉得董太傅这话说得在理,臣一心为君,便是被天下人误会背负骂名,也在所不惜,可太傅却不一样。”
她以指掩鼻,屁股往旁边挪了挪,“太傅作为帝师,品行方面可得更注意些才是,也没听太傅有纳妾之说,这一身的脂粉气……也不知从何而来。”
林清这话就差指着董太傅鼻子骂他老变|态|了。
反正一个奸佞一个变|态,谁嫌弃谁啊,再给她上眼药,她不介意把他屁股底下那点破事都给扒干净了。
董太傅脸色骤变,怒气升腾,又夹杂着心虚,气得一甩袖子,想要李明霄给他做主。
李明霄安抚道:“太傅老当益壮,只是年岁已高,还需保重身体才是。”他对吴德海吩咐道:“把随行的太医叫过来,给太傅开几副温补的方子。”
林清差点笑出声来,瞧李明霄这刀补的,够义气。
董太傅一张老脸红了黑黑了红,一甩袖子,跟李明霄告退一声就走了,速度快得仿佛后面有鬼在追。
等人下了辇车,门重新被关上,李明霄才无奈地看向林清,道:“董太傅好歹是一品太傅,下面门徒无数,也不怕他们为难你。”
“不是有陛下纵着我么。”林清还真就不怕那个董太傅,一品怎么了,王爷还不是被她抄了两个,底子不干净还敢跟她乱吠。
不是说她奸佞么,成啊,等回去她就开始进谗言。
她倒是要看看,董府能坚|挺到什么时候。
小椅太矮,坐久了不舒服,她干脆挪到软榻上寻了个位置坐下。
“朕也知道董太傅结党营私私受贿赂,不过他还有用,暂时得留着。”李明霄笑着将折子往旁边推推,让林清能把腿脚伸开。
吴德海跪坐在一边,瞪得眼珠子差点从眼眶里掉出来,那可是龙榻,自古以来连太后都不能坐的,结果昭勇伯就这么一屁股坐上去了?!
他又看了眼随意被丢在一边的奏折,眼皮子又跳了跳,能带到龙辇上也要看的折子,就没一件是不重要的,看来这昭勇伯的位子还得再往上提一提了。
李明霄顺手将靠枕移到林清那边,“若三位卿家的心都朝一处使力,朕就得夜不能寐了。”
都到这份上,林清也懒得扭捏,懒散地依靠在明黄色的靠枕上,半眯着眼,大渊最重要的三位朝臣——太傅董安卿,大将军王尚,以及左相连杰。
她换了个姿势,“听闻董太傅与王大将军向来不合。”
李明霄:“不错,连相对这二人也有些意见。”
林清明白,这里面少不了李明霄的手笔,左右这三位得能干活,还得有点私仇,保证一出事就能相互拆台的那种。
但能混到这个位置的,谁不是老奸巨猾,稍微玩不好就容易翻车,为君之道,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李明霄看她一副困顿难耐的样子,“听说你昨日才从司狱里出来?”
林清干脆闭上眼,“康王府事有蹊跷,天启等人还不知藏于何处,这桩桩件件的,捋不清,不太放心。”
李明霄看着她眼底略微泛起的青黑,略有些心疼,“几日没睡了?”
“我哪是会委屈自己的人,每日亥前睡下,卯时起身,不论在哪可是都睡足了,就是啊……”困意上涌,林清只觉脑子愈加混沌,“每日一躺下,耳边便是那连绵不断的哀嚎惨叫;一闭眼,便是层层叠叠的白纸黑字红手印,有时候,似乎连那字迹都被血染成了红色。”
李明霄心里多了一抹疼,“睡吧,待会叫你。”
“嗯……”
龙辇里真的很暖和,身下的厚垫柔软的让人仿佛睡在棉花上,林清一觉醒来,只觉浑身舒畅。
她坐起身来,就见李明霄已经移到窗边的矮椅上看书,窗户打开一道缝隙,有阳光洒进来,看样子时间已经不早了。
林清一动,吴德海立马拿来沾水的帕子亲自交到林清手中。
林清打量了一下吴德海,却见对方低眉顺目,好像比以往更加卑微了。
她眸中微闪,许多想法在她的心里闪过,又最终消弭于无形,拿起帕子擦擦了脸,又递了回去。
李明霄也注意到这边的情况,将手中的书本放下,“醒得正是时候,车辇已经上山了,待会随朕一起下去吧。”
林清原想答应,忽然感觉到胸口有些卡痛,低头一看,就见胸口有一边微微鼓起。
她眼皮重重一跳,连带着心脏也瞬间乱了拍子。
李明霄见她不言,起身走过来,“睡糊涂了?”
林清平复了一下心跳,将宽大的外袍往一起拢了拢,“刚睡醒,有些冷罢了。”
“还是第一次见你说冷。”李明霄只是诧异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吴德海。
吴德海立即跑去炭盆加炭。
林清轻叹一声,“我如今已经够高调了,再跟你一道,只怕好些人要眼红得睡不着了。”
李明霄闻言,微微颔首,道:“好吧,那晚些再过来寻朕。”
吴德海正在拨弄炭盆,听了这话手抖了抖,这种场合能留在皇帝身边的不是皇亲国戚,就是朝中要员,这话但凡放在别人身上,只怕激动得连祖宗是谁都给忘了,果然人就不能和人比。
他连忙放下碳夹,起身恭送。
林清跟皇帝告了声退,从龙辇下来,疾步回到自己的马车上,而后迅速将车门关好,轻吐出一口气。
明月一直躲在车里吃点心看话本,看她这幅样子,疑惑道:“出事了?”
林清撩开外袍,指了指胸口。
缠胸真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情,所以冬季的时候,衣服厚重,往往会缠松一下,结果刚刚在塌上一滚就窜位了。
若是以往倒也好办,寻个没人的地方整理一下也就行了,可如今她穿着昭勇伯的礼服,就有些困难了。
明月惊叫了一声,又立马捂住嘴巴。
外面传来周虎询问的声音,“出何事了?”
明月忙道:“没事,刚有只虫子突然窜出来,吓了我一跳。”
外面传来周虎的自言自语,“大冬天的,哪来的虫子?”
明月连忙将马车门窗又检查一遍,确定关紧之后,立即窜到林清身边,翻着她的衣裳,低声道:“这礼服太过复杂,眼瞅着就要到地方了,只怕穿不好。”
林清安抚道:“别急,我身上衣服又多又厚,不那么明显,你帮我从后面重新缠一下,再将腰封放松寸许,糊弄到夜里不成问题。”
她女扮男装这么久,固有印象已经养成,只要不是扒光衣服,一点小意外,别人顶多认为是她身体出了问题。
如今也只能这么干,明月的动作很快,两人配合,很快就把掉下来的束胸重新缠了回去。
林清最后将外袍重新披上,确实就看不出什么了。
明月松了口气,这才感到额头一片湿润,抬手一擦,竟全是汗水。
大冬天的,又是在山里,出这么多汗,风一吹必定要着凉,林清重新坐回椅子上,又待了一会,待两人汗水散尽,伸手将车门推开。
这一耽搁,周边已经停满了马车,各家的下人正在搬东西,仍有源源不断的马车过来,一位位老爷夫人公子姑娘的往车下走。
有些人心思活络,看见林清在这,立即就想过来攀谈一番。
林清懒得应付这些事,左右望了望,随意挑了个方向,漫步而行。
往前不远就是一片林子。
阳光透过稀疏的树枝洒在地面上,枯黄的杂草仍有小腿那么高,树木高耸,光秃秃的树枝相互交织纠缠,连绵不绝地向前延伸。
走到这,耳边总算安静下来。
林清向远处望了望,抬步走向林间的小路,没多久,耳边忽然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
她顺着声音方向望去,就见一只野兔正趴在不远处的草丛里,毛色几乎与枯草融为一体。
倒是没想到刚到地方就有收获。
林清顺手拾起一枚石子,弹指射出,一击即中,兔子倒地上不动了。
她慢悠悠走过去,将兔子提起来掂了掂,不算肥,但也还行。
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林清下意识往树后一躲,悄悄探头望去,随即一挑眉,这来的人竟还是个熟人,正是长平郡主的次女邱文宁。
邱文宁似乎有些焦躁,来回踱着步,时而抬头往远处看看,明显是在等人。
也不过一会的功夫,就又有一人从远处走过来。
林清看了眼,又是熟人,武章。
邱文宁看见武章,一双美眸顿时亮了几分,随即又变为焦急,拉住武章的衣袖,“武大哥,你快去跟我娘提亲吧,若是晚了,她就要把我嫁给别人了!”
武章轻轻拂开她的手,“邱姑娘,武家没落,我如今只是孤子,我们不合适。”
“不合适?”邱文宁直接被气哭了,“不合适这几天你怎么天天送我礼物,我上心了,你却又告诉我不合适!”
武章紧紧蹙眉,“明面上我是你哥的副手,暗地里,我与他兄弟相称,你是他的妹妹,自然也是我的妹妹,你死里逃生受了惊吓,我只是想送些礼物聊作安慰,并无其他意思。”
“你……你混蛋!”邱文宁哭着跑走了。
武章没有动,双目紧紧望着邱文宁跑走的背影,手紧紧扣住刀柄,手背青筋暴起。
林清也没想到,她竟有机会围观一场情感大戏,这痴男怨女的样子,啧啧……
她好像昨日还收到暗部消息,貌似长平郡主打算跟连家嫡子联姻来着。
林清回想了一下连家那位嫡子的模样,好像……还挺俊俏来着,武功也不错。
这时,她手中突然传来意动,兔子清醒,使劲蹬腿扑腾。
声音不算大,但武章好歹也是习武之人,一下就捕捉到了,刀都出鞘半截,警惕的看了过去,浑身肌肉骤然紧绷,好似随时准备击毙对手的豹子。
林清眉脚抽了抽,抬手一掌把兔子拍死,她刚刚就不该徒新鲜只把兔子给砸晕了!
她从树后面走出来,笑道:“也是赶巧了,我就进来转转,没想到会遇见武都尉。”
武章将刀送回刀鞘,“伯爷怎会在此?”
林清扬了扬手里的死兔子,“抓兔子。”
武章:“……”
他叹了口气,解释道:“下官与邱姑娘并没有什么。”
林清一副我懂的神情,就那表情,说没有什么鬼都不信,不过这种事也不是她能管的,总不能拉着李明霄玩赐婚吧。
再说,给这二人赐婚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情。
武章觉得这天好像有点聊不下去,他只得换个方式,“下官方才听人说,陛下正派人在找伯爷过去伴驾。”
这回换林清难受了,她为什么要跑到林子里散步,不就是想躲一躲么,平常倒是没事,但现在她身上多少有点不妥。
不过话已传到,不过去也就不好了。
林清往前走了几步,下意识回头又看了武章一眼,就见他站在树下,整个人仿佛失了魂一般。
痴男怨女,管不了。
她走出林子,顺手拉了个宫人指路,很快就找到搭帐篷的地方。
放眼望去,帐篷比天上的云彩还要多,大大小小,东面一群,西面一堆,有些空地上甚至已经用木柴搭起了火堆。
下人们忙忙碌碌,主子们则三五成群的待在一起说话,这会能到的,除去家眷外,就没有低于四品官身的。
大家伙见林清过来,原本的高谈阔论瞬间变成了小声嘀咕,看林清的视线满是羡慕嫉妒。
明明大家伙都是四品,他们就只能在这跟同僚说话,人家却要去皇帝跟前陪驾,若是换个人,他们高低得上去挤兑一番,可对上林清,他们不敢。
朝堂上谁不知道这位是天禄司的下一任掌权者,脑子一抽上去找个麻烦,保不准人家转个身就把家给抄了。
林清全当没看见,直接走到御帐前,待通禀后,走了进去。
李明霄待得地方自然是这里最高最大最豪华的帐篷。
林清一进去就先感受到一股热气涌来,抬头一看,就见中央点着一个偌大的炭盆,炭盆前方摆着桌椅,李明霄就坐在那,四周又放了十来把圈椅。
最靠近皇帝的几把椅子,坐在上面的人皆是身着蟒袍,再往外则是身着绛紫官袍的之人,年岁最大的便是董太傅,最小的也已是知非之年。
他们身后又站着自家得意的嫡系子弟,这些人年岁最大的也就二十几岁,最小的与林清不相上下。
林清一到,众人噤声,年长的目光里要么是打量和盘算,要么便如那董太傅一般,恨不能将她除之后快。
年轻一辈的可就直白多了,放在她身上的视线满满的傲慢和敌意。
林清只是眼神转了个圈,也就明白这些人在想什么了,说白了,就是权贵子弟看不上她一个孤儿出身的贱民,爬到他们头上罢了。
她连多个眼神都欠奉,上前对李明霄作揖。
李明霄笑着开口:“这是去哪了,方才吴德海出去转了一圈都没找到你。”
林清扬了扬手里的死兔子,“去林子里转了转,正巧遇见一只小东西。”
吴德海立马搬来一张圆椅放在皇帝的右手边。
李明霄向她招招手,“快来坐。”
这个位子让大家伙神情皆是一变。
如今待在这的,要么是如吴王那般的皇亲,要么是在大渊排名前几位的家族,官品最低的也在二品以上,他们带来的也是自家最受重视的嫡系子孙,可如今却让林清骑在了头上。
第140章 第 140 章 科举疑云
第140章
这里明明没有人说话, 气氛却是波云诡异,众人各自有各自的盘算。
说句实话,大渊就那么大,资源也就那么多, 皇家占大头, 剩下的各家分一分, 也就到头了,可要往里面塞个人, 那就是从他们手里抢饭碗。
更何况, 林清是个男人,男人就得娶妻生子开枝散叶, 只怕用不了多久,就会是一个新家族的诞生。
一个家族出现,就意味着被抢走的资源会更多,没有人愿意把已经装进口袋里的钱再掏出来分给旁人。
他们不怕天禄司么?
当然怕啊, 可他们更怕家族破灭, 沦为贱民。
他们如吃人一般的目光或正面或侧视, 悉数落在林清身上, 若是换个人,顶着这些翻手云覆手雨的老家伙们, 如吃人一般的视线,只怕已经瘫在地上爬不起来了。
李明霄仍旧笑着,唯有他自己知道, 他手掌已经被指甲刺破了, 他是真的很喜欢林清,也真的想让林清走到他身边来。
心腹,他有, 属下,他亦不缺,但如林清这般能让他放下戒备,如兄如友般真心相待之人,世间唯林清一人。
今日今时,他便是将这份尊崇下面临的危机摆在了明面上,他是帝王,与他相交,便逃不得这些。
即便他能抵挡风浪,但更希望他的友人可以不惧风浪。
林清也没想到她会面临这种局面,那张椅子就放在李明霄的身边,只要她坐下,便代表着林家的崛起。
坐,干嘛不坐!
她要走进这些世家贵族之间,让他们怕她,惧她,光是提起她的名字就会胆战心惊。
林清挂上微笑往前走去,她的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众人的心尖上,直至那把椅子前,顺手将兔子交给吴德海,“也不知陛下喜欢什么口味,劳烦公公拿个主意。”
吴德海接过兔子,旁边有太监想要过来接手,被他不着痕迹的给推开了,“上次与伯爷吃饭,陛下一直对那道麻辣兔肉念念不忘呢。”
坐在皇帝左手边第二位之人气的在扶手上重重一拍,“吴德海,陛下的喜好也是你一奴才能够妄言的!”
林清抬眸扫了一眼那人,黎王李元英,跟康王是兄弟,都是李明霄的叔叔辈,五六十岁的年纪,膀大腰圆,满脸横肉,为人也极为跋扈。
说白了,就是有点缺心眼,没看这一屋子人没一个出来说话的。
吴德海不慌不忙的跪在地上,“是奴逾矩,请陛下责罚。”
李明霄原本看见林清过来坐下,心里满是喜悦,如今听了这话,面色微沉,“吴德海对朕一向尽心,何罪之有,依朕看,不该罚,倒是该赏,赐珍珠一斛,绢十匹。”
吴德海笑着领赏,站起身来,这才将手里的兔子交给一边的小太监,又拉到一边细细叮嘱一番,方才如斗胜的公鸡一般回到李明霄身后站好。
李元英气的冷哼一声,恨不得想给那刁奴几脚,可一对上李明霄的眼神,顿时像被戳破了胆,歇了心思。
他刚从东面矿场监工回来,至于怎么去的,还不是他的好大侄儿,那种苦他可不想再来一遍。
黎王这一退,旁人也不好再说什么,气氛暂时缓和了些,大家伙闲聊起来,然而张口闭口,不是国家大事,就是圣人的名言金句,间或有几个年轻人将自己写的文章背诵出来,让大家点评,最主要还是让皇帝点评。
林清只觉耳朵嗡嗡直响,好像有一万只苍蝇在飞,所以说她宁愿钻进大狱里刑讯逼供,也不爱去朝堂上听这帮人说来说去。
她抬眼去看李明霄,就见李明霄端起茶杯,在那宽大的衣袖和杯盖的掩饰下悄悄打了个呵欠。
林清四处看了看,然后就对上一位少年的视线。
他也就是十五六岁的样子,看林清的时候两只眼睛都快翘到天上去了,轻蔑又鄙夷,像是在看一堆鸠占鹊巢的垃圾。
单看那眼神,心里指不定骂什么脏话呢。
林清又看了眼少年面前坐着的人,那人眉眼凌厉,虽已头发花白,却仍旧气势骇人。
赵国公萧霆筠。
赵国公任二品都督,掌管京中除禁军与天禄卫外的大部分兵力,但萧霆筠向来不满意,禁军他不敢动,就把心思用在吞并天禄司上,自然也就对天禄司的掌权者看不顺眼。
可以说,赵国公府与他们师徒二人就是政敌。
林清活动了一下手腕,很好,开刀的有了。
萧霆筠的孙子,还能被带到这种场合的,那应该就是嫡长孙萧云跃了。
她从椅子上猛地站起来。
所有人的视线瞬间落在她脸上,连李明霄也一下子精神过来。
林清走了两步,转身看向赵国公萧霆筠,笑道:“赵国公的这位……孙子,似乎对下官颇有意见?”
萧霆筠还没说话,他身后的萧云跃却是先蹦了出来,“你什么东西,也敢骂我!”
林清狐疑道:“本官骂你什么了?”
“你骂我是孙子!”萧云跃反应过来,恨不得撕了林清,“你……你敢骂我!”
林清莫名其妙的看着他,“本官骂你什么了,本官不过是好心提醒赵国公在圣上面前注意规矩,怎么就这么爱往自己脸上贴金?”
萧云跃快要被气死了,怒气上脑,指着林清的鼻子就骂:“昭勇伯你好大的威风,先是用死兔子惊扰圣驾,现在竟又出言辱骂于我,你也不看看这是哪里,你又是个什么东西,也配与我等相提并论!”
“云跃,住嘴!”萧霆筠出声制止,深邃的目光瞥向林清,片刻后对亲孙子出口训斥:“还不向林大人赔罪!”
萧云跃一愣,随即屈辱的红了眼,他是赵国公府的嫡长孙,是未来的赵国公,注定要位极人臣,站在权力之巅,与他的祖父一样搅弄风雨,这样的他凭什么要向一个贱民道歉!
便是封了爵又如何,不过一个伯位罢了,便是那三千天禄卫也迟早是他们萧家的东西。
萧霆筠没想到萧云跃这么看不懂局势,脸色阴沉,只得勉强挂起笑,“云跃年岁尚幼,昭勇伯莫要与孩子计较。”
林清连连点头,一副好说话的样子,“没事没事,孩子嘛,下官怎么也比他大上一岁,是得照顾照顾。”
萧霆筠的笑容僵硬在脸上,怎么看都有些扭曲,只得求助的看向董太傅。
董太傅一直闭着眼,这会微微睁开眼,“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必斤斤计较呢。”
林清眨了眨眼,无辜的看向李明霄,好似满脸疑惑,“陛下容禀,臣只是看赵国公的孙子规矩上有所欠缺,看他年岁尚幼,不忍他在圣前出现纰漏,方才出言提醒,可这会怎么连董太傅都说臣计较了。”
“阿清的性情,朕岂会不知,你哪里是有错,明明只是好言相劝罢了。”李明霄眼中的笑意一闪而过,转而化为严厉,“萧云跃作为赵国公府的嫡长孙,规矩礼法的确有所欠缺,便将礼记抄写十份,送予昭勇伯过目吧。”
李明霄的话就如一个响亮的巴掌打在赵国公府的脸上,萧云跃好歹是国公府的嫡孙,说他不懂礼法,不就是等于赵国公府礼法不行,连自家孩子都教不好么。
赵国公府可是老牌的国公府,萧霆筠没想到皇帝竟然为了给林清撑腰,竟然当面让他们没脸。
他一张老脸颜色变换,最终归于平静,按着萧云跃领罚。
这明晃晃的偏袒,也让其他人看林清的目光再次变了,也更加羡慕嫉妒,但凡这份殊荣落在自家子孙身上,还不立马飞黄腾达。
“我不服!”萧云跃一直被家里保护的太好了,此时只觉受到了天大的委屈,便是皇帝也不能按着他的脑袋让他屈服。
原本大家已经将话题带过了,被萧云跃这么一吼,顿时安静下来,连李明霄看他的视线也带上了不善。
萧霆筠本以为皇帝喜欢林清,看上的便是这份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心性,这会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恨不能亲手把萧云跃掐死。
林清看他的眼神染上笑意,“你想如何?”
萧云跃憋了一会,张口吼道:“我要与你比武!”
萧霆筠已经没脸再看,双肩抖动,显然被气得不轻。
但凡清楚林清武力情况的人,视线落在萧云跃的脸上,都变成了看傻逼一样的眼神。
跟林清比什么不好,居然比武功,这孩子是真被气傻了。
连李明霄看萧云跃的眼神都带着丝丝缕缕的古怪,再看向林清时,用眼神询问——想去欺负人吗?想的话,那就去欺负欺负吧。
林清低咳一声,这还真让人怪不好意思的,跟欺负小孩似的。
她左右看了看,顺手拿起桌上的茶盏,对萧云跃道:“不如这样,你若能触碰到本官手里的茶盏,便算你赢。”
萧云跃更觉得屈辱了,他可是名师教导,武功卓越,这是瞧不起谁呢!
他一掌拍出,用了八成功力,势必要给林清好看。
他的掌风好似在空气中划出一道涟漪,带着凌厉的气势,直直袭向林清的右手。
萧云跃仿佛已经能看到林清被他捏断手臂时痛喊的样子。
林清真的是连看一眼都欠奉,这掌风看似凌厉,实则内里软绵无力,且内力不均,气息不稳,出掌的姿势不对,以至于后继无力,变招……
算了,不挑了,毛病太多,挑不完,她要是打出这样一掌,诸葛府的搓衣板她都得跪坏几个。
林清只是挥挥袖子,宽大的袖子带起罡风,将萧云跃的掌风直接带歪。
萧云跃想要变招,身体却吃不上力气,一头栽倒在地上。
他不服的站起来,这一次,他改掌为拳,一拳砸向茶盏,只要将茶盏打碎,他就赢了。
林清动都没动,同样挥出一拳,只用三分气力,以拳对拳,“轰”的一声,萧云跃倒飞出去好几米,后背狠狠撞在边上的矮柜上,又被弹回趴在地上,一口真气因此走岔,咳得他上来不来气。
林清:“还来么?”
“你欺负人!”萧云跃站起来,眼里闪过阴狠,就在大家以为他放弃的时候,突然抄起椅子向林清的脑袋砸了下去!
林清仍旧看都没看,只是拍出一掌,强悍的内力仿佛一把看不见的锤子,将那凳子瞬间锤成碎木散落,掌风不停,直直打在萧云跃的身上。
萧云跃再次被拍飞出去,一头栽进董太傅的怀里。
董太傅一把老骨头,哪里经得住这么大一个萧云跃,直接被撞翻在地,疼的哎呦直叫。
站他后面的董家人也是一水的读书人,没什么力气,一个个伸手去扶,却又被萧云跃带得摔倒在地上。
一时间,御帐里乱成一团。
林清尴尬的摸摸鼻尖,假装低头喝茶,没看见,她什么都没看见。
反正她不是故意的。
李明霄低咳一声,凑过去小声道:“那茶是朕的。”
林清:“……”
就有一种端着也尴尬放下去也尴尬的心情。
然后她又喝了一口。
反正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皇帝喝的茶,那自然是顶顶好的,不喝白不喝。
李明霄扫了一眼吴德海,吴德海麻溜去包了一小包茶叶悄悄塞进林清的袖子里。
这么一会功夫,董太傅已经被人扶了起来,只是衣袍散乱,这会不止看林清眼神不对了,他看萧霆筠也带着怒气,不断地喘着粗气,整个人似乎都处于崩溃的边缘。
林清笑眯眯的接了,这才对嘛,多热闹。
萧云跃还想动手,直接被萧霆筠给一脚踹出去了,再由人胡闹,他也快兜不住了。
李明霄见差不多了,对众人说道:“黄昏也快到了,诸位准备一下,该去行祭天之礼了。”
皇帝都开口了,萧霆筠立即拎着萧云跃走了,生怕慢一步再出什么变故。
董太傅冷哼一声,也走了。
其他人见状纷纷行礼告退。
林清原本也想走,却被李明霄叫住了。
李明霄松了口气,“幸好你来了,否则朕的耳朵还不知要糟多少罪。”
林清笑笑,那些人打的什么主意,不用想到知道,不就是以为她是皇帝给自己找的玩伴,想用自家孩子顶替她的位置么,“下次你就装头疼,他们总不好意思再赖在这。”
李明霄换了个放松的姿势坐着,“围猎伴驾是各家心照不宣的规矩,今日朕若装作头疼赶客,只怕太医们就要睡不着觉了。”
林清:“那就让他们熬一熬好了,保不准就能熬出个好方子造福百姓呢。”
李明霄唇边泛起一丝笑意,“这话要是让院正知道,又要记恨你了。”
林清压根不在意,恨她的人还少么,最好恨到见她就绕道走,这辈子都不想给她治病才好。
李明霄很无奈,一抬眼,忽然就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别扭,他端详了一会,疑惑道:“你这外袍……似乎有些奇怪?”
“有点上火,回去让顾春给我开两副药就好了。”林清将手中茶杯放下,“我先回了,得去看看周虎他们东西收拾好了没有。”
李明霄看着林清悠闲的走出御帐,只觉莫名,“上火?”
吴德海:“可要派人去瞧瞧?”
“不必了,她那鬼灵精的,若是不愿意,岂会让人近身。”李明霄想起林清的脾气,笑着摇了摇头,“左右不是什么大事,她自己拿主意就好了。”
他起身要回后室,走了几步又停下来,“等回去了再给她多做几身衣裳吧,日常和礼袍都做些,小子长身体的时候,衣服短的快。”
吴德海一一应下。
李明霄这才放下心梳洗准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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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清没想到李明霄的眼睛竟然那么毒,但她不慌。
她有权有势,又足够的强悍,别人对她的固有印象已经成型,只要她不脱光了让人看见,旁人会自动将她的不合理给合理化。
就算她忘束胸了,别人也只会以为她恶趣味的往胸口塞了俩馒头。
不过这招不能总用,身体发育避免不了,还得想想办法。
林清正捉摸着,忽然听见旁边有人叫她,抬头一看,就见一青年从树后走出来。
青年相貌俊秀,带着一股子书生气,对她作揖道:“在下连问之,见过大人。”
林清看着这人的神色格外复杂,连问之正是连左相的嫡次子,也是长平郡主准备给邱文宁相看之人。
她方才刚见过武章和邱文宁,这会在看见正主儿,有一种话本主角忽然活过来的感觉。
连问之被林清那堪称诡异的视线看得浑身发寒,下意识后退几步,“大人这般看问之,可是问之有何处不妥?”
林清沉默了,这让她怎么说,总不能说你的相亲对象心有所属吧?
她默默收回视线,“找我有事?”
连问之道:“今夜戌时三刻,家父邀您于南边树林三里处那棵歪脖老树下一叙。”
林清:“……”
若是跟连问之去树林里走一走,倒也不是不行,但对上连相……其实不太想去。
她摇头拒绝,抬步就要走。
连问之立即上前一步,“只是见上一面,于大人而言并无坏处。”
林清再次停下脚步,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真当我不知你们连家那些破事?”
连问之拦人的动作僵住了,脸色瞬间有些苍白。
林清抬步要走,胳膊却被连问之给拉住了,而后不由分说,拉着她就往一边走。
此处距离御帐不远,不远处就有官员宫人往来,两人原本避着人倒也无妨,这会一动,立马出现在大家眼前,好些人盯着他们两个瞧。
林清很无奈,“连二公子,咱们这样……不太好吧?”
连问之:“问之有事相求,还请大人一叙。”
林清:“……”
她不太想叙。
连问之:“大人高才,问之仰慕已久,还望大人给问之一个机会。”
林清:“……”
这话说得,还怪让人不好意思的,既然都‘仰慕已久’了,那就说两句?
她被连问之拽离安营之地,钻进一边的林子里,直到四周荒无人烟,方才停下来。
连问之鞠躬作揖,“既然大人已经得到消息,必然已知连家此次为难。”
其实林清还真知道,每天京城局势变动,各处消息都会被送到司里整合后给她过目。
不敢说百姓谁家丢了只狗她会知道,但哪个官员家若是丢了个丫鬟小妾,一定会传到她的耳朵里。
“如今正是年底,各处库司清点库房账目,卫尉寺卿连栩,半月前清点京武库时,竟少了一批甲胄,足有万件之多,他却选择隐瞒不报。”
如今连家这般态度,先是要与长平郡主联姻,又是寻她帮忙的,明显此事已经泄露,只怕那上奏的折子正在找机会送到皇帝面前呢。
不过此次卫尉寺卿倒是其次,最终的目的还是在左相连杰那里。
连问之再次行礼,“还请大人救命!”
林清笑了笑,“天底下的案子不计其数,若什么事我都得掺和一脚,还不得把活活累死。”
事情是连家自己出的,若无陛下命令指定天禄司,自有刑部接洽,轮不到她来管。
正巧这时远处响起一阵又一阵的鼓声,林清抬头看了眼天色,“祭礼开始了,之后再议吧。”
连问之轻抿着唇,再次行了一礼,黯然离开。
林清跟在连问之后面,不一会就见到匆匆往祭天台赶的人群,她混入人群之中,大约半盏茶后,就到了祭天台上。
此处说白了就是开辟出的一大片空地,砖石铺路,靠近东方的位置有一高台,台上有一尊四足大方鼎,鼎前摆放着供桌,鼎后则是一座巨大的石碑,碑上雕刻着扭曲难懂的通天纹。
场上没有女眷,连宫女都没有,官员们都再找自己的位置,四周乱糟糟的。
林清也有点懵,以前她是站在一边当守卫的,如今却要站在百官之间,一时也找不准自己的位置。
吴有福突然从后面窜过来,“伯爷,那位叫奴过来跟你引引路。”
林清眼睛一亮,“有劳公公。”
吴有福连称不敢,前面小步带路,走到第三排靠近中路的位置停顿了一下,而后疾步离开。
林清会意,走到那位置站好。
一刻钟后,祭天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