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1章 第 421 章 ……
第421章
接下来的几个月, 只要过来这边,谢长乐心情就很不错,拿银子也比以前阔绰,高氏的日子也愈加好过起来。
刘烨听过, 一张俊脸紧绷, 满是怒火, 他是去过谢长乐老家的,那是一个有些偏僻的村子, 谢家院子不大, 一家十几口挤在三间老房里,谢长乐寄回的月俸只够日常所用, 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
再看面前这些人,各个珠圆玉润,身上的衣服也是细腻的棉布制成。
刘烨面色更冷,只觉自己眼瞎, 竟把这种人当成朋友, “十月时, 谢长乐因何搬家?”
这事高氏的儿子并不知道, 只能求助的看向高氏。
高氏面色发苦,期期艾艾的说道:“他搬来的突然, 民妇也不知是何缘由,只偶得只言片语,说什么‘熬了几月, 总算被我给逮着了’, ‘我也是人上人了’,‘等事情办妥,就带你去当官夫人’……”
高氏说话断断续续, 结结巴巴,“哪想到大话说完,这人便失踪了,民妇这身份也不好去衙门报官。”
于是老家不知道,新家不想管,再加上谢长乐致仕流程办妥,这人即便失踪了,也没人来管。
不过有些事倒是可以确定了。
林清垂眸思索着,看来事情还真像她一开始猜测的那样,有人许以官位,所以谢长乐才开始办理致仕的手续,又被此人压下,直至十月初,两人重新交集,并且发生某种变故。
但她之前的推测亦有不对的地方,最起码这谢长乐与那个神秘人的关系好似并不怎么融洽。
她看向高氏,“谢长乐除了这些东西,可还留了别的?”
高氏垂着脑袋,身体僵硬了一瞬,“没……没了。”
“大人,有发现!”里间的天禄卫将里角的地砖扣开,从里面出去一件长条状的布包。
孟杰亲自过去将布包拆开,里面是一个漆木扇盒,约两掌多长,半尺宽度,盒盖上花纹繁复,檀香四溢。
他干天禄卫虽说年头不长,但各家的好东西却也见过不少,这扇盒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孟杰阴阴的瞥了一眼高氏,见对方瑟瑟发抖,发出一声哼笑,来到林清面前将盒子交到林清手上。
林清掂了掂重量,将盒盖掀开,里面只有一把折扇。
她看了看高氏一家子,放下扇盒,转而将折扇取出,啪的一声展开,雪白的扇面上写着‘宁静致远’四字。
“扇盒是百年檀木,这扇骨却是寻常松木,扇面也是寻常宣纸,至于字迹……”林清颇有点嫌弃,这四个字看似是用草书写成,实则就是四不像,四个字除了本身那点意思,剩下的没一点意境可言。
放街上,大概三五十文就能买上一把。
孟杰瞪向地上的高氏一家人,喝道:“还不说实话,想去大牢里吃鞭子吗!”
事已至此,高氏也不敢再有丝毫隐瞒,呜咽着说道:“官爷开恩,这扇盒是谢长乐搬家那日拿回来的,也是他埋在那的,与民妇一家人无关啊!”
高氏的儿子也苦着一张脸,说道:“谢长乐不常待在这边,待他离开,草民就将那盒子挖了出来,瞧它空着怪可惜的,就把草民买来的扇子塞在里面,寻思着能不能沾染点香气,拿出去反手多卖点银钱。”
高氏的女儿连忙撇清关系,“民妇已经出嫁,只偶尔回娘家看看,什么都不知道!”
她话音未落,便对上高氏与兄长满是怒气的目光。
她目光闪烁,就是一副与她无关的样子,垂头不言。
没人搭理他们的内斗。
林清将扇子放在一边,重新拿起扇盒,她也有好些扇子,有旁人送的,也有她自己买的,扇盒自是也有不少,沉香的、檀木的、玉石的,种类繁多。
这东西说白了就是装扇子的,宽度长度也就那么回事,重量上也大差不差。
可手头这扇盒重量似乎不对,“轻了。”
林清仔细查看,果然在扇底发现一道头发丝般的缝隙,用手稍稍一推,便将大半底板给抽了出来,露出下面的空间。
底部有夹层。
但夹层是空的。
所有人的视线停留在林清手上的盒子内,原本的惊喜变成了惊讶。
按理谢长乐能将东西藏的这般隐蔽,必是里面放了什么东西才对,可为何却是空的?
高氏一家子也吓坏了,高氏哭着磕头,“民妇不知这盒子里还有地方,民妇从未碰过啊!”
高氏的儿子也吓傻了,毕竟那扇子是他手贱塞进去的,他舌头直打结,连吐字都不清晰,大脑一片空白,求道:“大人饶命,草民也不知道啊,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林清把玩着手中的盒子,本来该存在的东西没有了,自然是被人取走,不是高氏这一家子,那就只能是与这扇盒有所牵连之人。
可若这样,对方又是如何将东西神不知鬼不觉拿走的?
据暗卫回禀,高氏这一大家子没有收入,往常就是待在家里,依靠谢长乐拿回的银钱度日。
这样一看,若是那神秘人是在谢长乐将东西藏起后再来寻找,势必会发出声响,引起旁人关注。
不是后面找的,那就有可能是将扇盒埋藏之前便已取走了扇盒里的物品,而且很可能用了某种手段,让谢长乐以为他要隐藏的东西一直都在扇盒内。
林清微微蹙眉,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她挥手将天禄卫将高氏一家全部带走,谢长乐所留物件也一并封存,等待后续衙门处理。
刘烨躬身行礼,“不如我先去其他衙门问问是否有所进展。”
毕竟找到的尸骨并非只有谢长乐一具,还有许多骨头不知性命,官差们如今都在西街按户籍查询。
林清点头,“拿着那串佛珠,给你们大理寺卿看看,陛下并无旨意,王家的事情也不能只由天禄司自己担着。”
“我知道了。”刘烨再次行礼,快步离开。
孟杰组织人手作最后的布置和抄检,林清寻思回衙门把公务办了,但又看了眼自己的衣裳,脚步一转便先回了侯府。
她回的突然,离远就见门房向院里疾跑的影子,还没到前院,林文已经匆匆赶来,大冷天的,愣是跑的满头汗,行礼之后候在林清身后尽力保持呼吸声压在最低的状态。
林清无奈道:“我这不用人跟着。”
林文道:“已经让主子身边伺候的人不必过来了,若奴再不来,外人怕是要说咱们侯府没有规矩了。”
林清想起以前每次出入侯府时的动静,终是没再说什么,回到屋里将身上的裘衣褪下交给林文,还没坐下,那边秋娘已经带着婢女取来官袍和常服。
林清在软榻上坐下,抬手接过婢女送来的热茶暖了暖手,“昨夜累了大半夜,今日又忙了一上午,先不出去了,让人去宫里告个假,晚点我再去陛下那。”
林文低声应诺,随即说道:“早上您刚在,柳先生那边便派人过来问您何时有空。”
“恩师寻我?”林清微微一怔,心里也有些愧疚,回来这段时间太忙,也没过去跟柳先生好好说说话,规定一下上课的时间。
林文试探着问道:“奴让人过去回话?”
“不必了,左右得空,我过去一趟吧。”林清起身,挥退丫鬟送来的新裘衣,抬脚走了几步复又停下,“你们不必跟着我,都忙自己事情去吧。”
众人行礼退下。
侯府很大,大到林清靠脚走到柳先生居住的院子至少得一刻钟往上,时而走过廊道,时而穿越园间小路。
走着走着,脑子里却又陷入谢长乐的案子里。
从谢长乐的尸骨到那不知所谓的神秘人,又到今日高氏那串佛珠和扇盒,心中很是烦乱。
事情终归是与王家扯上关系,可莫名的,她总觉得其中有一丝说不出的违和,可若仔细去想,又是一片迷雾朦胧。
林清面色发沉,耳边突然传来几声动静,像是有人叫她。
她下意识停下脚步。
柳先生喜静,她特意在东跨院的园子旁给选了一处院子,这里正是那处园子。
眼下时节树上的叶子已经落光了,留下光秃秃的枝干,池塘里的水已经结了一层薄冰,不远处便是赏景的亭台。
林清准确的落在假山旁的一个少年身上。
少年面容清秀,身着侯府下人配发的蓝布袄,见林清没说话,又朝她招了招手,“发什么呆呢,这边这边。”
林清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蓝色薄袄,用的宫廷进贡的锻料,往常在阳光下面看倒是显眼,可今日阴天,乍一看,倒与少年身上的布袄有那么点相像。
但这点相像并不算什么,如果是侯府老人,不可能不认识她这张脸,更不敢这么跟她说话。
林清忽的想起之前林文曾禀报过,府中下人不大够用,所以从伢人那又买了一批人,正在学习规矩。
林清记得林文还问过她何时得空,让新来的下人们过来拜见主子,顺便认认脸。
不过她最近太忙,也就把这事给推后了。
今日若不是看见这少年,林清已经把这茬忘干净了。
她挑了挑眉,抬步走到假山附近,“你叫我?”
少年打量着林清,疑惑道:“你也是新来的?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林清忽然产生了几分乐趣,随口说道:“没学好规矩。”
少年的目光霎时间多了同情,“原来你也是啊。”
第422章 第 422 章 ……
第422章
林清的神情露出一点古怪, 就跟老板抓住偷奸耍滑的伙计一样。
随即她笑的更亲切了,“那还真巧,你叫什么?”
说到这个少年倒是多了些得意,干他们这行的, 起名也有个先后, 越在前面, 就越显得主家器重,凑巧他就已经得了名, “咱们这批进府的是守字辈, 我幼时进过学,能识几个字, 得了‘守学’的名。”
能进学识字,家里条件应该不错,但如今落为贱籍,也只能是家中出了变故。
林清点头夸赞, “能识字的可不好碰, 你这是被分到哪了?”
“原本是打算被分到柳先生那边的。”说到这个, 守学气的咬牙切齿, “半路被苏管事的儿子截了胡,还说我不会规矩, 又把我打发到了这处院子修剪花草。”
他指了指光秃秃的草木,“大冬天的,我剪枯枝吗?”
林清颇为讶异, 又仔细打量了一下守学, “倒是个聪明的。”
守学满脸疑惑,“你说什么?”
“没什么。”林清记得那位苏管事,是林文从她师父府上带出来的, 如今管着府中的大厨房。
虽说水至清则无鱼,但若真把手伸到她老师那里,也就不能怪她无情了。
林清敛起笑,“所以你在这做什么,剪枯枝吗?”
“既然被分到这,自然不能擅离职守。”守学说着,忽的看向林清身后,双眼微亮,招了招手,“杏儿,这边。”
林清转头看去,就见一个小丫鬟跑过来,气喘吁吁的停在这。
杏儿不到十五,穿着府中三等丫鬟的灰蓝布袄,将一个油纸包塞给守学,“还以为今日赶不上了。”
守学看着手里的东西,感激道:“劳烦妹妹帮我,这人情我记住了。”
杏儿喘匀气,连连摆手,“多大点事,要不是你帮忙说话,管家那边未必会留下我,之后还不知被卖到哪去,是我承你的情。”
守学拉着杏儿跟林清介绍,“杏儿被吴大娘看中,在西院那边伺候,今日得空出府,帮我捎了点东西回来。”
林清扫了眼他手里的油纸包,嗅到一股猪肉独有的腥臊,立马明白守学要做什么,却是面不改色的与杏儿打了个招呼,然后故意问道:“所以你们打算做什么?”
守学指了指柳先生旁边的一间院子,“咱们这些新进府的,对府中情况所知甚少,我也是听旁人说起,才知道这边的院子住了一位大美人。”
林清道:所以你打算用手里的东西贿赂美人?”
“那当然不是。”守学脸上微红,却是义正言辞,“我打算贿赂美人身边的那只狗!”
他拆开纸包,露出里面一截带着些许肉丝的骨头。
林清看着那干净到能直接熬汤的猪骨,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首先那不是狗,而是狼。
裴绍光最后只带了狼王回来,为了避免吓到别人,就搬到这边独自带着狼王居住,顺便给柳先生做做邻居。
府上为此还起了一点传言,说是裴绍光失宠了……
天知道林清听到这消息有多震撼!
要是以前她压根不在意,但现在不行,她就是胆子再大,也不敢当着皇帝的面把他亲弟弟给办了!
林清赶紧让人把传闻给平息了,还特意拽出两个探子背锅。
她又看了眼守学手里的骨头。
那只狼王的伙食虽然比不上雪球,但也是特别交代过的,肉食管够,回来这几天,那狼王就胖了一圈,威风大减。
林清估计这骨头就是丢到狼王跟前,它也未必多看一眼。
她好心的没打击人家的积极性,转而问道:“你贿赂那狗干什么?”
守学红着脸嘿嘿一笑,“这不是想讨个好,若能往上递个话,我也就不用在这守个空园子。”
也不能说这想法有问题,贿赂不起人,就用根骨头与狗谈谈交情,保不准人家看他诚心事情就成了。
但林清觉得有必要提醒一句,“你可知那美人是男是女?”
守学理所当然,“好看成那样,不是姑娘还能是啥?”
杏儿也不住的点头,“之前我们都时常过来偷看,那姑娘是真的好看,简直比宫里娘娘还要好看!”
林清嗯了声算是回应,没再去讨论皇帝未曾大婚选秀的问题。
然后他看见守学跑到不远处的小路旁,将骨头又用油纸简易的包了下,就丢在那路上接着将他们拉到一边隐藏起来。
没多久,远处的院门便被打开,裴绍光与狼王从里面出来,顺着小路往园子里溜达。
他身着圆领袍服,里面套着棉袄,外面又披了一件玄色披风,衬的肌肤更加白皙,兜兜转转,不过一会功夫就走到了林清藏身的这条小路。
狼王突然驻足,警惕的看着四周,鼻尖嗅了又嗅,像是发现了什么,又变得懒洋洋的,伸出前肢将地上的油纸包扒开,然后一张狼面神奇的流露出嫌弃,扭头继续往前走,连多看一眼都欠奉。
蹲在远处的守学差点破防,要是真让狗跑了,他这钱便算是白花了。
刚进府手里哪能有钱,这都是卖身前私藏的家底,从伢人手底下藏钱可不容易,如今全砸在这了。
守学猛地从草丛里钻出来,“姑娘且慢!”
裴绍光继续走路,双目直视前方,好似周遭没什么值得他注意的。
杏儿也急了,悄悄拽了拽守学的袖子,“怎么办?”
“不行就拼了,我总不能在这剪一辈子枯树枝!”守学看着越来越远的裴绍光,咬着牙,眼里发狠,“我去拦人。”
林清有点无奈,旁人不清楚,她却是知道,裴绍光面对不熟的人大差不差都是这样,反正别人叫什么跟他都没多大关系,不是叫他就对了。
林清站起身清了清嗓子。
裴绍光迈出的脚陡然顿住,转过头,立即看向林清所在的方向。
变故突然,守学迈出的脚差点没停住,就跟踩在石头上似的,差点把脚给扭了。
他看着已经远去的裴绍光就这么折返回来,最后停在他们面前。
距离远点倒还好,距离近了,那张脸美的令人窒息,守学与杏儿哪怕这几日时常过来偷看,这会也有点遭不住。
明明很多话要说,愣是结结巴巴说不出来。
最后还是林清不得不站出来,对裴绍光露出一个绝对亲切的笑容,“若是想溜狼,跟侯爷说一声,京郊空地有的是,它跑起来也痛快。”
裴绍光眨了眨眼,“倒也不必,隔段时日,我会将它放入深山活动,也能让它不失凶性。”
说到这他稍稍叹了口气,“本也不必这样溜它,但谁让它越来越胖,若再这样发展,怕还没到山上它就胖的走不动路了。”
林清看了眼肥一圈的狼王,点头赞同,“是该多溜溜。”
“你……你们认识?”守学终于反应过来,震惊的嘴都要合不上了。
林清负手而立,闻言似笑非笑,“既是府中主子我又怎会不认识呢,在这说来,这不是你正希望的?”
守学从一开始就看出她衣服的不同,却故意不拆穿她的身份,目的便是需要一个有身份的人为他主持公道。
裴绍光与她都是守学为了逃离困境,对付那位苏管事的工具。
但不得不承认,这也是守学聪明的地方。
若林清顺水推舟继续假扮小厮,他便能进行下一步,将裴绍光引过来。
但若林清直接开口道明身份,只要身份足够高,守学就可以直接跪地诉明冤屈,严惩苏管事。
反正哪条路他都不亏。
守学愣了好一会,带着被拆穿后的震惊,张了张嘴想问问他到底是哪露出了破绽,却最终又把嘴给闭上了。
林清好整以暇,没给他否认的机会,“说吧,你既然找上他,是因为苏管事的把柄在他身上?”
裴绍光空洞的目光逐渐凝聚,落在林清的脸上,不大明白为何人家的把柄会在他身上。
守学默了默,让杏儿先行离开,然后才对二人说道:“我家住在渭水下游的一个渔村,整个村子都是在水上讨生活。
我们那特产一种鱼,名叫银鲮,很受大户人家喜爱,其中又以霜纹银鲮为珍品。
一条霜纹银鲮足以卖至百两银钱,但一条普通的银鲮鱼二十两便是天价。”
说到这,守学顿了下,脸上有点忐忑,“侯府富贵,我打听到这里给诸位先生供给的鱼最低也要是霜纹银鲮,但苏管事却用普通的银鲮鱼替代霜纹银鲮,供给诸位先生。”
林清猜到了这其中有事,却没想到这事情还不小。
一条普通的银鲮鱼就是天价也不过二十两,可霜纹银鲮运到京城,一条鱼的身价大概在一百八十两到二百两之间。
虽说水清无鱼,但这银子未免也太好赚了。
林清脸色微沉,“继续说。”
守学吓了一跳,想不懂对方为何会生气,就算苏管事偷银子,那偷的也是侯府的银子,是侯爷的钱袋子,与一个小管事又有多大关系。
但转念一想这也挺好,对方的怒气越大,事情成功的几率就越大。
“苏管事精得很,往常都是银鲮鱼与霜纹银鲮混着外送,这几日我盯着各处送饭的小厮,发现唯有这里送来的饭食都是普通的银鲮鱼。”
时间毕竟太短,守学的观察也有点限度。
但这对林清来说也已经足够了。
第423章 第 423 章 ……
第423章
林清要在自己的府上办一个下人, 哪怕是个管事,那也是张张嘴的事情。
但她仍旧恼火。
侯府的各类支出,需要管事、账房与林文三方同意签字才行,银鲮鱼这事只凭那个苏管事自己还做不出来, 最起码那多出来的银子得分成三份。
林清不介意手下的人贪, 毕竟这天下的贪官太多, 如过江之鲫,如果真要敞开了杀, 朝堂上就没几个能活下来的。
所以天禄司也好, 皇帝也罢,都是在心里不断掂量着一条线。
宽也好, 紧也罢,但凡过线的,就得把手给剁掉。
林清对待侯府也是一样,‘合理’的回扣, 她可以睁只眼闭只眼, 但如今要是把她当瞎子, 那就得让他们见见血了。
她看向裴绍光, 真诚道歉:“此事是我不对。”
裴绍光却是摇了摇头,“一日三餐厨房都会按时送来, 荤素六道,雪球和黑狼的肉食也从未缺过,各式点心也都有, 我并未受到什么委屈。”
他平静的陈述着, 其实在侯府的吃食远要比南境那边更加精致,银鲮与霜纹银鲮有什么差异他没吃出来,也并不在意。
但他仍旧觉得高兴, 不用背负仇恨,还有人关心惦记他,这已经足够了。
裴绍光由内而发的扯出一抹微笑,很淡,只有唇角微微翘起,却如艳阳初升,晃得人睁不开眼。
守学眼睛都看直了,直到快要窒息才想起还要呼吸,然后看林清眼神都不对了。
他从一开始就注意到对方穿着不算普通,但看颜色也就比他身上的袄子布料好些,所以便下意识把对方当成某位管事。
但如今来看他猜错了。
能跟美人说话这般熟年的,最起码也得是能跟侯爷说上话的。
于是他看林清的眼神都变得恭敬了,“那鱼藏得隐蔽,奴带你们过去。”
林清也被裴绍光的笑颜晃了下神,心里更是内疚,旁人有错,但说到底也是她的疏忽,必须要拿出态度,免得日后还有人做手脚。
林清从裴绍光那借了件斗篷,从头到脚的给遮了一下,而后守学在前面引路,她与裴绍光跟在后面。
府中如今启用的厨房共有三处,一处是专门为林清负责的,内里厨子有宫中御厨和府中厨子二者组成,许多食材也是从宫里分出来的,还有部分是陛下特意赐下。
一处是给府中各院主子料理膳食的,林清没有妻妾子嗣,这厨房如今就管府中各个幕僚和客人的膳食,还有府中巡守的天禄卫也在这边用饭。
最后一处则是府中下人们用的。
专门负责林清膳食的厨房都是秋娘在管,旁人都无法插手,而那位苏管事便负责另外两处厨房。
侯府秉性三餐制,便是下人中午也能再吃一顿,这会正是要开饭的时间,厨房里正是忙碌的时候。
三人走过来,正好遇见丫鬟小厮们提着食盒往外走,各有各的去处。
其中两名小厮正是往东跨院去给裴绍光与柳先生送饭的。
那位苏管事的儿子也在,他名苏明,二十好几,生的珠圆玉润,脸上带笑,看着很是和善,可一见守学,笑容立马就没了,眼里多了轻蔑与恶意,又在看见旁边裴绍光时迅速收敛,“裴先生这是饿着了,厨房这边正要送饭过去。”
裴绍光没有说话,似乎又恢复到以往那种空洞的状态,连个眼神都欠奉。
守学上前一步将裴绍光的食盒从小厮手里抢过来,打开盖子,从里面出去那盘红烧后的银鲮鱼。
他在那园子蹲守许久,之所以今日动手便是知道今日厨房里预备了这道菜。
捉人捉脏,拿贼见脏。
守学斜眼瞥了苏明,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看着嚣张,心里却直打鼓,尤其在看不见身后的林清之后,他更是害怕。
但骑虎难下,他也只能硬着头撑下去。
守学端着鱼来到裴绍光面前,“先生您看,这就是普通的银鲮鱼。”
“你胡说什么!”苏明眼皮一跳,当即大怒,“你一下人又有几分见识,这可是霜纹银鲮,是侯爷特意派人从远处运来的,一条鱼便值百两银!”
守学不甘示弱,说道:“我家本是良民,做的就是捞银鲮鱼的买卖,后来家道中落,方才卖身为奴,这鱼我打小就看,到底是霜纹还是普通的银鲮,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这时候周边已经围了不少人,苏管事也从远处跑来,后面还跟着几个粗使下人。
苏管事体型与苏明差不多,脸上满是怒容,想要让下人直接过去将人押走,可看见裴绍光时,到底是没敢直接让人动手,“守学,明明是你自己学不好规矩,林总管见你可怜,才没有把你转卖旁处,而是留下干些杂活。
你倒好,不感恩侯府仁慈,却来这闹幺蛾子!”
事已至此,守学也没什么退路可言,要么生,要么死。
他心一横,骂道:“我哪里学不好规矩,先生明明点了我的名字,是你让苏明顶我的位置,顶便顶了,大冬天的,你让我去干花匠的活儿,这就是你所谓的恩情!”
“好啊,果然是个不懂规矩的。”苏管事眯起眼,“原本还打算看在裴先生的面子上放你一马,如今却是不成了,就你这口没遮拦,若不好好教训,日后指不定怎么败坏我们侯府名声。”
他一挥手,后面的几名下人便要上前捉人。
裴绍光轻轻拍了拍狼王的脑袋,原本乖巧如狗的狼王瞬间压低身体,龇着牙,凶光毕露。
几名下人本能驻足,害怕的看着狼王。
“你就是心虚!”守学得到机会,一脚踩上旁边的石头,让自己站的更高,指着盘里的鱼大声喊道:“霜纹银鲮的鳞片银亮,肉质如凝脂,入口即化,极为鲜美,但普通的银鲮鱼却带着土腥气,肉质松散,偏向土黄色。
霜纹银鲮清蒸便可,银鲮鱼味道不行,就得下重料,你们看!”
守学伸手将盘中蒸鱼掰成两截,露出截面争取让所有人看见。
旁人不一定看得懂鱼是怎么回事,但守学的态度让他们觉得,这鱼十有八九是有问题的。
于是看向苏管事的神情多少有点变化。
谁人不知苏管事是林总管的人,平常也很是霸道,苏家人更是一个个胖的跟白面馒头似的。
苏管事也感受到这种变化,脸色巨变,昭勇侯的身份他比谁都清楚,如果这事传到侯爷耳朵里,天禄卫的刀怕是就要落在他们一家人的脖子上。
他得先把人拿下,再想办法把事情遮掩过去。
苏管事一咬牙,眼中发狠,“此人妖言惑众,污蔑与我,定是混入府中的细作,搅事来的,还不快将人拿下,否则侯爷怪罪下来,定要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有苏管事的话在,下人们尽管害怕也还是动了起来,半数人看着狼王,剩下几人冲向守学。
守学一颗心凉了半截,明明都到这份上了,怎么事情发展的方向跟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他边跑边道:“银鲮鱼二十两银一条,霜纹银鲮百两银钱才一条,你就是贪了那八十两,你才是细作,你才是……”
他被下人扑在地上,嘴被堵住,说不出来了。
苏管事与苏明心肝乱颤,见人终于被抓到了,同时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这事总算还在他们的掌控里。
苏管事横了一眼周边围观的人群,粗略一扫都是各处的下人,便挥袖赶人,“都散了散了,该干嘛干嘛去,一个个的,都不想吃饭了!”
人群闻言散开,他们这才察觉到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身披青色斗篷的人。
林清慢慢摘下兜帽,阴鸷的看着苏家父子,幽声道:“别啊,难得热闹,本侯这还没看够呢。”
苏家父子瞬间脸色煞白,身体抖得跟筛筛子似的,半分不见刚刚的霸道,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侯……侯爷……”苏管事艰难的咽了口唾沫,恐惧犹如实质,几乎将他吞噬,“侯爷您听奴说,这件事都是污蔑,是……”
林清打断他的话,皮笑肉不笑,“你是当本侯分不清银鲮与霜纹银鲮的差别?”
她看向一边的守学。
所有人都跪了一地,自然也没人再按着守学,只是守学已经傻了,嘴张的能生吞鸡蛋,就这么瞪着林清,心脏仿佛都惊得不会跳了。
他是真没想到随手拉来的人竟就是这侯府的主人!
但随之而来的,是浓烈的自卑感。
他并非奴隶出身,上过学,也曾幻想过科举中地时的风光,可现实却如当头棒喝,他是贱籍,不但余生无缘科举,连子嗣都只会是贱籍。
明明侯爷与他年龄相差不大,却如云泥之别。
他强打起精神,将所有的心思悉数收敛,然后从地上爬起来,将地上的沾有泥土的鱼拾起,来到林清面前,“禀侯爷,证据便在这里,小小的一条鱼便有这么多门道,想来他处必然还有,苏管事贪墨的财物必不是个小数目,还望侯爷明察!”
林清淡淡的应了一声,对旁边的小厮道:“去把林文和账房叫来,再把厨房这月的账簿也带过来。”
小厮低声应诺,跑去给林文等人传话。
有聪明的小厮已经搬来椅子放在林清身后。
林清干脆坐下,约莫一刻钟后,林文与账房匆匆赶来,秋娘等人也跟在后面。
林文一扫眼前的情况,眼皮跳了跳,也没说什么狡辩的话,直接在林清脚边跪下。
账房则跪在林文旁边,不敢说话,只哆哆嗦嗦的递上账簿。
所有人噤若寒蝉,等待主家的雷霆之怒。
林清没有说话,接过来账簿翻开一页慢慢看着。
第424章 第 424 章 ……
第424章
林清漫不经心的翻着账簿, 对上面的数目并没有太大兴趣,她只是停顿一会,然后再翻一页。
纸张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沙沙的声响,这声音很轻, 比今日的风声还要轻, 却清晰的穿过风声落入每个人的耳朵, 就跟催命一样。
所有人跪在地上,垂着脑袋, 一颗心不断上提, 尤以苏家父子为最,连嘴唇都透着苍白, 冷汗淋漓,每当翻页的声音响起,他们就本能的瑟缩一下。
苏管事后悔极了,他一开始只是想少少的拿上一点, 够家里花销就行, 那时他也怕过, 昭勇侯手里的人命哪是人能数过来的, 杀他也就是点个头的事情。
但一次没事,两次没事, 贪欲便逐渐膨胀,直到他也无法控制的地步。
如今终是到头了。
他只盼望林文看在以往的孝敬上,能饶他儿子一条性命。
可林文看都不看他。
林文自是感受到苏管家的目光, 几次想要张嘴, 又把嘴闭上,他都自身难保了,哪还有机会管别人。
直到林清啪的一声将账簿合上, 语气随意,“行了,自己招吧。”
四周鸦雀无声,许久,林文深深吸了口气,叩头如实招道:“是奴贪欲作祟,默认厨房管事拿取回扣,收受贿赂,奴辜负侯爷信任,万死难辞其咎!”
林清将那账簿卷起,轻轻敲着手心,一下,又一下,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她越是这样,众人就越是害怕,就像是脑袋上悬了把刀刃。
刀不落下,没人觉得怕。
刀若落下,一具尸体,一了百了。
怕的就是悬在这,要落不落,心也跟着越悬越高,落不着实底。
又一阵寒风吹过,苏管事紧绷的那根线彻底断了,崩溃大哭,“侯爷饶命,奴都招,是奴鬼迷心窍,不但吃拿卡要,还将头等食材换成次等,并将所贪银两分成三份,奴、林总管和闵账房一人拿一份,账簿就藏在奴卧房西北角的地砖下边。”
林文猛然扭头瞪向他,双目血红,恨不能一口咬死苏管事,他咬着牙,从喉咙里挤出一个个字,“老子跟你说了多少遍,不许打食材的主意,不许打食材的主意,结果你还是把老子的话当耳旁风!
老子眼瞎才把你当兄弟!”
苏管事缩了缩脖子,不敢抬头去看林文,“我……我知道错了……”
“知道错了,可都这时候了,就是知道错又能有什么用!”林文喘着粗气,深深的闭上眼,仿佛濒死一般萎靡,终是跌坐在地。
这么一会功夫,府中执勤的暗卫已经将苏管家口中的账簿送到林清手中。
闵账房的账簿便是不合规的也能给编成合规的,没必要去费力辨认,真正贪了多少银子,还得看苏管事藏起的这本。
银鲮鱼不过是他们贪银子的其中一项,其他蔬菜瓜果皆有漏洞可钻,粗略一算,已有数万两之多。
林清将账簿合上交给一边的秋娘,“苏明父子杖毙,其余族人充作罪奴刺字发卖。”
秋娘躬身应诺。
林清看向一边的暗卫,“查。”
既然要动自然要动大的,但凡粘上便宜的,都得料理干净。
天禄卫取来刑具摆在这块空地上,苏管事与苏明分别被架在刑具上,后方站着四名手持长棍的下属,对着二人的背部拍了下去。
棍棒击肉的声音沉重发闷,所有人都跪在这里听着,林文与账房则跪在最前面,那些棍子每每落下,他们都会下意识抖动一下,就像是打在他们身上一样。
苏家父子大声哀嚎着,一张脸糊满了泪水和鼻涕。
很快,哀嚎变成了低沉的闷哼,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
林清懒得再看,牵起裴绍光的手腕走了出去。
他们再次返回东跨院,来到柳先生门前。
秋娘已让下人将午饭送到这来,就在堂屋的八仙桌上摆好,两个丫鬟候在门外。
柳先生坐在软榻上,手里拿着一本书册,正看的如痴如醉,直到看见他们才不舍的将书放下。
三人在堂屋的八仙桌前坐下,用过饭后,林清将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
柳先生听过,沉默片刻,发出一声叹息,“你做的很对,若不重罚,日后这侯府便不好管了,只是林文那不好办,毕竟是你师父送来的人。”
林清说道:“不好办便不办,手里握着钱又有几个能做到不贪的,林文用起来也算趁手,大棒打疼了,再给点甜枣,可以接着让他管家,趁机再往里面插些人手分权,也就那样吧。”
裴绍光疑惑的看着她,“你不生气?”
林清微微一叹,“贪官我见得多,杀得也多,犯不着置气。但你们都是我的人,他们轻待你们,我自然生气。”
所以不气,也气。
柳先生问道:“人都关起来了?”
“还没。”林清换了个更舒坦的姿势坐着,“都跪在厨房那边,尸体也挂在那,正好让他们多看看,涨涨记性。”
裴绍光问道:“那个守学你打算怎么办?”
“那人不老实。”之前在厨房那边,林清看见守学眼里对她的嫉妒,虽说敛得快,但还是被她捕捉到了,“不过咱们侯府也是讲道理的,就让秋娘把他卖身契还给他。
他不是想要自由,我就给他自由。”
“无关紧要的人罢了,不说他……”林清看向柳先生,“恩师寻我可是有事?”
说话的功夫,桌上已经被丫鬟清理干净,又分别给三人端上热茶。
“本想跟你说说我这不用人伺候,现在已经不用说了。”柳先生起身走到一边的书架前,从上面翻下一本书册交给林清,“得空就看看,不懂的就来问我,等全部背下来,我再考你。”
林清翻了几页,书册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字,有些墨迹还很新鲜,应是这几日刚写下来的。
柳先生对她这般上心,说不感动那是骗人的。
就是看字的时候仍旧头皮发麻。
林清将书册收好,“最近遇见个案子颇为棘手。”
她将谢长乐的案子说了一遍。
柳先生思索片刻,“既然已知佛珠的主人,为何不去问问他?”
“先等着衙门那边查完了再去,避免漏掉什么线索。”林清喝了口茶润喉,无奈道:“那毕竟是王家的人,天禄司总得给两分面子。”
说到这林清顿了下,“不过说起来……霜纹银鲮颇受京中贵族喜欢,不止我这侯府有,王家那边也有不少,尤其王家那位嫡长孙最爱吃鱼。”
柳先生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却是没喝,片刻后又放回到桌上,“你觉得此事与案子有关?”
林清笑了笑,“谁知道呢,或许王家也有人胆子大,敢用银鲮鱼顶替霜纹银鲮,不过这位王家少爷既然爱吃鱼,正好用作借口接近一二,或许会有收获。”
柳先生欲言又止,“一般贵族府邸皆为内宅管家,管事们即便想做手脚也会很受限制,加上后宅女眷众多,亦可互相监督,可侯府却没这些。”
因为没有,所以几乎府中权利都落在林文手里,他又带了不少人手过来,很容易坐下这种贪墨的事情。
他接着说道:“林文毕竟是从你师父那里出来的,忠心是有的,但拿贪欲考验忠心,一次两次固然没事,一旦次数多了,又有几人能抗住逐渐扩大的贪欲呢。”
林清叹了口气,“要不然还能怎么办,总不能真娶一房夫人回来吧?”
柳先生被这话噎了一下,一时说不出话来。
第425章 第 425 章 ……
第425章
是夜, 徐管家提着灯笼匆匆赶来。
秋娘听到门房传报,早已赶了过来,脸上挂起一抹笑容,“徐老怎么亲自来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我哪能不过来。”徐管家脸色铁青, “林文毕竟是我推荐, 本以为他聪明老实,又一直跟在我边上, 学的够多, 却没想到竟也敢碰不该碰的银子。”
秋娘引着人往里走,劝道:“林文这事必是伸了手的, 但看样子也是跟着那苏管事吃了瓜烙。”
徐管家怒气更胜,“身为奴才,却往主家的口袋里伸手,活该他遭这劫难!”
秋娘叹了口气, 她与徐管家都是看着林清长大的, 自然真心疼着, 旁人就说不准了, “少爷最是心善,从不曾苛待我们。林文也是, 若是真缺钱,张张嘴就是,少爷还能缺了他的。”
这话让徐管家也跟着难受起来, “侯爷那我也没脸去见了, 林文在哪?”
“都还在厨房门前跪着,侯爷让他们好好看看苏家那几具尸体,涨涨记性。”秋娘说到这, 话题一转,“别怪我多嘴,天禄司那一摊子事咱们都明白,外面都已经让她忙的脚不沾地夜不能寝,家里面可不能再这样乱了。”
徐管家被说的抬不起头来,脚步加快,又过了一会才算到地方。
两具尸体被吊在临时立起的桩子上,滴落在地面的血迹已经干涸。
今夜风大,吹着尸体不断摇晃,绳索磨着木桩,发出一阵又一阵刺耳的嘎吱声。
四周跪了一地的人,皆是抖若筛糠,林文就跪在距离尸体最近的地方。
每当尸体晃动,那鞋尖都差点碰在他脸上。
旁边的账房已经惊吓昏厥,倒在干掉的血迹上。
徐管家被呛了一口,咳了几声,血腥味夹杂着尿骚味,还有说不出的臭气,实在让人打心眼里恶心。
稍稍缓了下,他方才继续向前,一把拽过林文,手高高扬起,一巴掌抽在林文脸上。
徐管家年轻时也是跟在诸葛绪身边的天禄卫,虽然现在年纪大了,但手劲仍旧不小,林文的脸颊肉眼可见的开始肿胀。
徐管家将人丢开,指着他的鼻子怒斥:“你糊涂!”
徐管家的话就像是刀子,直戳进林文的心头,恐惧和后悔在这一刻频临巅峰,他哭着从地上爬起来跪好,额头重重叩在地面,“是我贪心作祟!我悔啊!”
“如今再说这些又有何用,老爷说了,等到了下面,记得改。”徐管家将一把匕首丢在林文面前。
刀刃坠落地面发出叮的一声,就像是林文的命,这一刻也见了底。
林文抹掉眼泪,缓缓伸出右手,抓了几次才算握住刀柄,手颤抖着,银色的刀刃都快晃出虚影。
他剧烈的喘息着,绝望的闭上眼,由那刀刃接近脖子,狠一咬牙用力下落,一枚铜钱突然从远处急射而来,将那刀刃崩碎。
银色碎片飞溅,却恰到好处避过所有人,唯有一片划开林文的右脸,留下一道血痕。
众人惊愕看去,就见林清与裴绍光自黑暗中走来。
今夜无星无月,比以往还要黑暗,可林清一现身,众人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心中的恐惧顷刻间散掉不少。
他们几乎淡忘掉这里的一切是如何发生的,只期盼主人能将这一切快些结束。
林清视线扫了一圈,落在徐管家身上,“夜深露重,徐叔有事派人过来说一声就是,何必深夜跑这一趟。”
“林文是奴推荐的,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奴恨不能以死谢罪,又岂能当做不知。”徐管家是真的难受,无脸面对林清。
这也是林清没杀了林文的原因之一,毕竟徐管家对她是真的不错,如果杀了林文,徐管家怕是也没脸在师父身边跟着了。
都是人情关系,一环套着一环,谁又能免得了。
林清上前两步,将要跪下的徐管家扶起,“暗卫那边已经查清,替换食材的事林文的确不知情,罪过是有,但罪不至死。”
徐管家先是一愣,立即明白林清内里的意思,心里更是感动,可越感动,对林文就越是气愤,回头对林文又踹了一脚,“少爷心善,但也不能轻饶了他,不如给他三十个板子,若能熬下来,便让他补上缺空,戴罪立功。若熬不下来,那便是他的命。”
林清微笑颔首,“那就依徐叔所言。”
说是这么说,但林文的命其实已经留下了,毕竟板子轻重,留不留命,都是看主子的意思。
林文深深闭上眼,长长的喘出一口气,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心脏犹如被堵满了棉花,满是感激和庆幸。
他重重叩首,“谢主子!”
林清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挥手,天禄卫拿来刑具,不多时便再次响起棍子击肉的声音。
只是这次声音更响。
剩余事情便也不需要林清料理了,她正要与徐管家去旁边说话,突然有管事跑来传话,禀道:“侯爷,王家来人了。”
林清稍稍蹙眉,抬眼看了看天,“哪个王家?”
管事禀道:“是库部司郎中王长陆王大人。”
王长陆便是大将军王尚的嫡长孙。
林清心里莫名一沉,往常客人上门可都要先递帖子,待回帖后再按时间登门拜访,这直接上门的要么关系好,如刘烨那般。要么便是没把她昭勇侯府放在眼里。
然而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挑这时候来,只怕来者不善。
她沉吟片刻,道:“引到正堂吧。”
秋娘来到她的身边,出声询问:“可要回去换套衣服?”
如今这地方气味不好,林清又嗅觉敏感,必然会不舒服。
林清却是摇了摇头,“就这么去吧,一身血腥气,也好镇镇煞气。”
徐管家道:“这里暂且交给奴吧,让秋娘跟你去。”
“也好。”林清看向一边的裴绍光,裴绍光身份特殊,不好在王家露面,否则又不知要起什么幺蛾子。
裴绍光打了个呵欠,“我先回去了。”
林清颔首,目送他离开后与秋娘往前院走,两边下人打着灯笼照亮。
他们走的不快,约莫小半个时辰才抵达前院。
前院灯笼已被点亮,护卫与仆从分立两侧,对林清纷纷行礼问安,直至正堂内。
王长陆已是弱冠,身着月白澜衫,头戴白玉冠,生得丰神俊逸。
他放下茶盏,起身拱手,“下官唐突前来,还望林侯爷莫要见怪。”
林清端起笑,受了他这一礼,甭管王家有多势大,王长陆如今也只是一名五品郎中。
她走到主位坐下,待到下人送来茶点,方才开口问道:“王大人深夜来访,不知是何缘由?”
王长陆回到椅子上坐下,笑容和善,“也不是大事,只是听说侯爷家中因为这点银鲮鱼闹出事情,正巧我王家刚进了一批鱼货,就赶忙给侯爷送来一些,也好让侯爷消消气。”
他向后边的小厮招了招手,小厮出去,不一会就拎进来一个大号木桶,里面全是霜纹银鲮,塞得满满腾腾,上面又覆盖一层薄水,偶尔鱼尾巴抽打几下,便有水花溅出,打湿了正堂的地毯。
这地毯是从小国进贡而来,整个大渊也找不到几张,远非一桶鱼的价值能够相比。
但这已经不是价钱的问题了,往小了说是王长陆不通人情世故,找她林清的麻烦。
往大了说,那就是王家对昭勇侯府贴脸开大。
而且中午刚出的事情,夜里就上门送鱼,明摆着告诉她府里有探子。
林清脸上客套的笑容不变,眸光渐含冷意,端起茶盏轻抿一口,“王大人有心了,不过此番贵客登门,若就这么让客人离开,京城里还不知要如何传侯府的闲话。”
她瞟了眼满满一桶的鱼,“正好陛下赐予本侯的厨子对料理鱼货很有一手,就让本侯借花献佛,弄上一桌全鱼宴,好好招待……贵客。”
王长陆脸上的笑容一僵,他想到林清很多解决方式,比如阴阳怪气的怼他几句,又比如直接不顾一切撕破脸将他抓起来。
然而每一步林清都没走在他预料的点上。
王长陆直觉不该吃这顿饭,“时间已晚,不敢劳驾,不如改日……”
“王大人这是看不上陛下派来的御厨?”林清将手中茶杯放在桌上,稍稍用力,发出‘啪’的一声。
林清扯上皇帝的大旗,王长陆还真不好说什么,陛下便是臣子的天,但在天看来,大多臣子就跟地上杂草似的。
王长陆敛起笑容,逐渐阴沉。
就是他祖父为官这么多年,御菜倒是吃过,年年除夕陛下也会赐菜,他同样吃过,但这不代表他家的厨房里会有一个或几个随时能够制作御菜的御厨。
先帝大肆收拢爵位,如今封爵之人除了皇亲国戚已经没有多少了。
所以王家尽管未曾封爵,亦是大渊望族,但他们仍旧没有得到如此待遇。
还有爵位……
王长陆的阴鸷一闪而逝,转眼又是一派和善亲切,“陛下赏赐,下官如何敢拒,那便叨扰侯爷了。”
“哪里哪里,王大将军对本侯多有帮衬,不过一顿饭罢了。”林清意味深长的说着,转手让秋娘下去准备,接着问道:“王大人上门,应该不只是送鱼吧?”
王长陆吃了闷亏,却也不能多说什么,见林清将话题带到这上面,直言道:“下官今日凑巧从刑部听了些消息。”
林清垂眸,指腹轻轻敲着扶手。
风花胡同发现尸体,又与王家扯上关系,天禄司这边倒不会暴露,但刑部那边必然有官员会私底下过话给王家。
不过看样子,王长陆还不知白日里她找到的那些东西。
林清忽然觉得有些讽刺,王尚之前对她不错,所以在这事出来的时候,她既想搞清楚周福生宅子的事情,也想帮衬王家一把。
没想到王长陆竟是这副德性,多少让她觉得有些腻味。
林清换了个更加舒坦的姿势靠在椅背上,“王家是个什么章程?”
王长陆说道:“也没什么,王家是武将出身,与案子有关的,自然是刑部的事情,但除此之外,那便是王家的私事,就不劳烦侯爷了。”
第426章 第 426 章 ……
第426章
世家大族都有秘密, 也都有些不怎么规矩的纨绔子弟,天禄卫无孔不入,平常防备就已经很困难了,若给他们一个机会, 还指不定要查出什么。
王家不放心, 所以王长陆送鱼是为了私心, 过话才是重中之重。
王长陆对自己今日的表现不算太满意,虽说后边还算完美, 可前面终归是出现了在他意料之外的事情。
那么接下来, 这位林侯爷就该发火送客了吧。
王长陆计算着,神情也多了一抹意味深长。
林清好似没有发现, 指腹继续轻敲着扶手,垂眸看着被水打湿的地毯。
那一桶鱼已经被秋娘带走了,但仍旧有一股鱼腥味弥漫在正堂里,淡的只有她一个能嗅到。
时间一点点过去, 烛火开始昏暗, 有下人进来又添加了一些烛火, 让正堂再次恢复到如白昼一般的状态。
王长陆心中渐渐不耐, 又莫名多了点不可说的危机感,他正想起身告辞, 林清却先一步开口了。
“既然是王大将军的意思,本侯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天禄司忙得很, 着实没有多少时间管闲事。”林清幽幽叹气, “若非恰好撞上刘大人,本侯大抵也就是帮忙报个官。”
王长陆松了口气,随口问道:“林侯爷与那位新上任的大理寺少卿关系不错?”
林清笑道:“谁叫他长得好呢。”
王长陆心里颇为鄙夷, 这位昭勇侯果然与传闻一样喜好颜色,却又转念想到他这张俊脸,顿时心里升起危机,林侯爷这么好说话,不会是打上他的主意吧?
他正寻思用什么话拒绝,秋娘从外面走进来,“厨房那边已经备好,侯爷您看在哪摆饭?”
“就在旁边花厅吧。”
林清起身来到王长陆面前,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王长陆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闭上了。
大半夜的,花厅里吃鱼宴,传出去指不定被多少人说有病。
但事情发展到这里,他等同于已被高高架起,没法说出拒绝的话,只能起身拱手,笑脸相迎。
二人步入花厅。
下人们已将此处布置妥帖,还贴心的生起好几个炭盆。
林清与王长陆入座,丫鬟们端着一道道精致的菜碟,一条条霜纹银鲮被端上桌,或蒸,或炖,或炸,还有几道形态各异的鱼脍。
毕竟时间仓促,太复杂的做法实在来不及,但胜在鱼够鲜,变着花样的弄,倒也凑出一整套席面。
四名丫鬟分别立于二人两侧,一人倒酒,一人布菜。
王长陆再喜欢吃鱼,此时看着一桌子的鱼也有点无法消化,有心想拖延,可丫鬟已将鱼肉去刺放在碗中。
事已至此,不吃就有些不识抬举了,毕竟这都是陛下派来的御厨做的,若一点不吃,回头林清在皇帝面前说他几句谗言,他就很难受了。
王长陆夹起一筷子鱼脍送入口中,味道确实鲜美,再一抬头,却发现林清并未动筷,碗里干干净净,只拿着酒杯看着他吃,不由开口问道:“林侯爷为何不吃?”
林清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而后放下酒杯站起身,“本侯近日肠胃不宁,吃不得鱼虾,时间不早了,王大人自便。”
她走出花厅,脚步微顿,扭头看向一边的丫鬟,“将正堂的地毯扔了,换个新的。”
语罢径自离开。
王长陆看着林清走向门外,也想起身离开,肩膀却被一只手扶住,他转头看去,正对上秋娘的笑脸。
秋娘绽开一抹笑容,“侯爷说了,让奴伺候好王大人,务必使大人尽兴,这一桌酒菜皆为大人所备,还是莫要辜负的好。”
王长陆心里发寒,后知后觉,猛地看向门口,那里不知何时已经多了数名天禄卫,虎视眈眈的看着花厅内的他。
王长陆不敢置信,堂堂京城脚下,林清她还真敢?!
她就不怕与王家就此结仇嘛!
王长陆看着桌上的鱼,犹如吞了苍蝇一般难受,食难下咽,又抬头看看门外扶刀的数名天禄卫,一颗心好似被淬了毒,又恨又堵。
他终是又拿起筷子,夹起鱼肉塞入口中,味如嚼蜡。
一顿饭吃了足有半个时辰,出府的时候已是亥时过半,王家的马车外已有二十多名天禄卫骑马候着。
王长陆脸黑如墨,肚子微微鼓起,本想干呕几下,愣是被这阵势给吓得憋了回去,扭头瞪向身后的秋娘,“这是何意?”
秋娘手里拎着两个大食盒,闻言笑眯眯答道:“侯府距离王家有些距离,这夜深人静的,若是出点什么事情,保不准就得赖到侯府头上,所以我们侯爷说了,必要多派些人,势必将王大人安全送回王家。”
王长陆快窝囊死了,冷着脸钻入马车。
秋娘将食盒交给一旁的天禄卫,而后利落的翻身上马,走在最前面。
大渊没有宵禁一说,有些铺子能开到深夜,只是东街都是官宦人家,显得街道冷清,但再往前拐个弯,也就渐渐有了人影,大多都是各家下人。
官宦人家的下人几乎都是懂排场的,都不用看车上的牌子,单扫几眼车厢上的花纹就知道是谁家的马车。
这一看可就懵了,王家的马车让天禄卫护送着?
这可了不得!
不会是王家要着天禄司的道了吧?
下人们匆匆回府,将这消息一路上报,多少府邸的正屋都亮了灯,一波又一波的派人出去打探消息。
车队在王家府门前停下,门房早就火急火燎的跑去通报,大半夜的,王家一堆人懵逼的不知情况,纷纷聚集到王尚的院子。
王尚睡到半道被叫起来,这会脸色也不大好看,想起白日里叮嘱给嫡孙的事情,没来由的一阵心惊肉跳。
直至管事将王长陆与秋娘迎了进来。
秋娘面上带着和善的笑容,将手里的大食盒交给管事,“奴给王大将军请安了。”
王尚本以为来的会是昭勇侯,没想到竟只是昭勇侯身边的管事,他又看了看自己这闻讯赶来的一屋子人,再看看王长陆难受至极的神情,稍一琢磨就知道出事了。
王尚老糊涂似的看向秋娘,“这大半夜的,不在你侯府好好睡觉,来我王家作甚?”
“确实是这个事。”秋娘赞同的点头,“深更半夜,我家侯爷都准备入眠了,但王大人心心念念着我侯府的御厨,愣是带了满一同的银鲮鱼,要吃全鱼宴。”
王长陆没想到秋娘竟然这么颠倒黑白,怒道:“你胡说!”
“王大人,您这是何意?”秋娘满脸疑惑,“都说不看僧面看佛面,您王大人要吃鱼,我们侯爷看在王大将军的面子上,立马就派人把厨子给唤了起来,特意弄了一桌全鱼宴,又与您饮酒作陪,不曾缺了半分礼数,奴怎么就胡说了?
难道您要说那一桶银鲮鱼不是您从王家带来的?还是说您吃的不香甜?”
秋娘意有所指的看了看一下王长陆突起的小腹,用帕子掩嘴一笑,“我们侯爷最是明事理的,您喜欢直说就是,下次再来提前说一声,也不用带什么鱼,我们昭勇侯府都给您提前备好,保准都是最新鲜的。”
秋娘说话很快,一句接着一句,愣是让一屋子王家人都插不进一句嘴。
王长陆的脸已是黑中带紫,明明已经到了自家地盘,还是气的浑身哆嗦。
他长这么大,金尊玉贵,也不是没糟过事,可这么吃瘪却是人生头一回。
他有心想出言辩解,却被王尚给打断了。
王尚说道:“是我家小子不懂事了。”
他看向一边伺候的老仆,“去我私库里,将那件墨烟冻石山水图桌屏取来。”
老仆应声离去,不多时就捧着一个精致的礼盒回来,交到秋娘手中。
王尚说道:“听闻京中近来颇尚文玩雅器,正好我前些时日偶得一件,送予昭勇侯,权当为小子赔罪。”
“王大将军客气了,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事情。”秋娘将东西接过,又将食盒交给老仆,“时辰也不早了,侯爷那边还等着消息呢,奴就先回了。”
王尚笑着应下,又点了几个人起身相送,将剩余的人赶出屋子,只留王长陆一人在这。
房门一关,王尚猛地从椅子上站起,原本温和的目光立即满是怒火,仿若能吃人一般,“跪下!”
王长陆本还想抱怨两句,见祖父这般,双腿一软,本能的就先跪下了。
王尚努力平稳呼吸,斥道:“白日里我是怎么跟你说的!”
王长陆心虚的垂下头,“与昭勇侯好好谈谈交情,尽量让她不要将重点放在王家。”
王尚冷笑,“你又是怎么做的?”
“我不过是多送了一桶鱼,谁知她那般小心眼。”王长陆不傻,一路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不用明日,秋娘这番话就得传遍各家。
流言这东西最是伤人,最后指不定会如何离谱,王长陆真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王尚忍无可忍,抬手一巴掌抽在王长陆的脸上,留下五个通红的指印,“你还有理了!”
王长陆捂着脸,也全是委屈,“我也没想到她竟然真的不怕得罪王家,不过一桶鱼罢了,又不是什么大事。”
“你……”王尚没想到这种时候王长陆竟然还在强词夺理,心口犹如堵了口气,突感一阵头晕目眩,指着王长陆的手都在哆嗦。
还是外面的老仆发现异常,冲进来扶着他坐下,不停给他顺气。
王尚缓了一会,怒火夹杂着无奈,终是化为一声长叹,“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就是气不过!”王长陆见状,就像是有根刺扎在他心里,再也忍不下去了,“自打去年岁尾宫宴,您与诸葛绪几句闲话,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放在我与林清身上,事事将我与她对比!”
王长陆越说越气,“我就是个五品官,管着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人家昭勇侯多大气,挨个地儿的立功,如今距离封王拜相也不远了吧。
那是陛下的心头肉,我王长陆就活该是根杂草,处处给她作陪,可凭什么啊!
她林清说白了就是孤儿出身,要不是运气好被诸葛绪看上,她也配与我相提并论!”
所以他今日上门,就没打算让林清好受,结果没想到难受的反而是他自己。
王长陆还想说,可王尚已经扬起手,又一巴掌扇在另一侧脸上,发出格外响亮的一声。
王尚失望至极,“我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不争气的孙子。”
王长陆不服,“我哪里说错了!”
“林清的确是诸葛绪的徒弟,但却不是唯一的徒弟。”王尚疲惫的任由老仆扶着坐下。
王长陆疑惑道:“可传闻不是说诸葛绪只有这么一个弟子吗?”
“那是因为前面的都死光了。”王尚冷哼一声,“诸葛绪的弟子岂是那么好当的,一共九个,前面八个都死了。
死无全尸,尸骨无存。
只有林清活了下来。
你也不好好动脑子想想,若林清没些门道,又如何能活得下来,还能顺利执掌天禄司,你当天禄司里的人是傻的,谁上去都能如臂指使?”
王长陆还真没听说过这种事情,整个人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可他还是不想承认他真的比不过林清,“或许她就只是运气好呢。”
“有这样的大气运,那也是一种能力。”王尚失望的摇了摇头,“待会你便去祠堂跪拜祖先,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踏出祠堂半步,其余事务交给你二弟代管。”
王长陆彻底慌了,王尚这是要废了他啊!
但来不及服软告罪,外面的护卫已经进来将他拖出院子。
……
王家混乱,秋娘则带着东西回到昭勇侯府,把盒子交给林清,又将王家的事情讲了一遍,边说边笑,直到最后方才幽幽叹气,“王家那边怕是暗地里咽不下这口气。”
“无妨,今日我若给王长陆面子,明儿个京里的大小官员就得把天禄司往泥里踩。”林清不慎在意,取出桌屏放在桌上摆弄了一下。
她是真不在意,更何况暗部那边的确掐着不少王家的罪证,即便不能扳倒王家,也能让他们脱下一层皮。
只要王尚不傻,就不会真的跟天禄司对着干。
林清只是单纯的没想到王长陆竟然上门找事。
秋娘问道:“那现在怎么办,王家那边的人手可真的要撤出来?”
“将面上的人手撤了,暗里的继续盯着。既然他们想,那就成全他们。”林清说着,已经对这桌屏失了兴趣,挥挥手让下人装好,“我也许久未曾休息了,正好借机修养一段日子,明日记得往宫里给我告个病假。”
秋娘嘴角抽搐了一下,低声应诺。
第427章 第 427 章 ……
第427章
林清睡了个好觉, 直到天大亮才起,跑到武场上练了大半个时辰的剑,又泡了个澡,最后舒坦的跑到柳先生那听了半个时辰的课。
从柳先生的院里出来就被秋娘给截了胡, 拽着她边走边道:“大人平日里深居简出, 下人们见得少, 也不知主子面目,加之又有新入府的, 才出了那等没规矩的事情。
今日正巧得空, 我已让府中下人都在前院候着,你过去训训话, 也让他们认认主子的脸。”
林清说道:“训话就不必了,待会我坐一坐,秋婶你来训话吧,最后再给大家发点碎银压惊, 这事也就过去了。”
秋娘颇为无奈, 但她看着林清长大, 心里早把对方与明月一样当女儿看待, 还能咋办,纵着吧。
“碎银就不必了, 府中处处都是花钱的地方,好几百人呢,得发多少银钱, 而且今日若赏多了, 日后有功的赏要怎么算。”
秋娘想了想,“不如每人发两吊钱,再配上半匹棉布, 也就差不多了。”
林清点头同意,“你看着办就成。”
事情定下,秋娘忽的叹了口气,“林文退下来,就得有个人顶上,选谁合适?”
这人选不好办,新上去的得是心腹,还得能将林文压住,又能把侯府里的事料理好。
这种人选着实不大好找。
林清也是盘算了一下府中几位管事,说句实话,都不大合心意。
秋娘忽然开口:“我倒是有个人选。”
林清无奈道:“秋婶直说就是,我还能不信任你嘛。”
秋娘笑了笑,“若说可靠,还得是从暗部出来的人,你看……古六娘如何?”
林清脚步一顿,神情有一瞬间的呆滞,古六娘的忠心是必然没有问题的,可人家好歹也是一方据点的管事,跑到侯府当管家,不会大材小用吗?
秋娘问道:“大人是否记得一个叫楚荣的人?”
林清自然记得这人,南境遇见的,口齿伶俐,曾给周福生带过路,帮过她一些忙,后来还跟着队伍跑到大渊,对古六娘有那么点意思。
她明白过来,古六娘这是已被打动,所以打算由暗转明成婚过日子了。
若如此,倒也不是不行。
“不过京里规矩繁多,还得秋婶帮衬一二。”
秋娘笑着点头,“大人便放心吧。”
两人又走了一会才到前院,这会院子里已是挤满了人,这还不是全部。
林清被秋娘带着走到最前面,然后就往椅子上一坐。
下人们齐齐跪下扣头,说是见主子,也没几个人是真敢抬头的。
这批走了,又来一批继续叩拜,循此往复,最后一批完事,正屋里的下人已经开始摆饭了。
然后门外又进来一批人。
林清无语看去,就见李明霄带着和吴德海走了过来,后面还有十数名侍卫。
数日不见,李明霄脸上竟多了几许疲态,也让原本的俊朗多了几分病弱的气质。
但不得不说,好像更入味了。
林清悄然欣赏片刻,然后迎了过去,“怎么今日有空来我这?”
李明霄眸中含笑,看见朝思暮想的人,身体也舒爽了不少,“今日朝堂格外热闹,偏偏你这个主人公不在,都没人陪朕看笑话了。”
林清不用想都知道是昨夜送鱼的那档子事,但她不认,理直气壮的怼了回去,“我这么安生的待在府里,与我有何干系。”
说话的功夫,两人已走进正堂,其他人均候在外院,吴德海则守在门前,堂内就只剩下二人。
林清干脆指了指已经摆满饭菜的桌子,“这会过来还没吃饭吧,正好一起吃点。”
语罢就先坐下了。
这也就是林清,但凡换个人,都得被治个不敬之罪。
李明霄走到林清旁边的椅子坐下,门外的吴德海立即走过来为他布菜。
“今日一上早朝,众卿家大半都颇为疲惫,呵欠连天,也有些偷着闭眼的,实在是……”李明霄不知该如何形容。
他的龙椅位置较高,下面的官员是个什么情形大半都能看的非常清楚。
就挺一言难尽的。
然后就是王家众位官员不停地歌功颂德,说自己有多忠心了。
于是李明霄又被迫听了一早上的马屁,直到下朝才算明白是个怎么回事。
李明霄挥开吴德海,自己夹菜放进碗里,想起早朝的事,仍旧哭笑不得,“如今满朝文武都以为朕要拿王家开刀呢。”
林清压根没把这事放在心上,“那也是王家自己管不好孩子,麻烦都找到我侯府里了,我要是不还回去,明儿个京里还不得谁都来我这踩上一脚。”
“这事你的确没错,但话也不能这么说。”李明霄放下筷子,“你的功劳足以再往上走了,朕将后街一块地划给你扩建,便封为昭王,如何?”
终是说到这件事上了。
林清也随之放下筷子,这事之前她就与诸葛绪谈过,也早就决定要怎么做了。
“这些时日,陛下那边的奏折怕是得翻倍了吧?”
李明霄嘴硬否认:“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林清劝道:“封王之事不小,那帮子朝臣本就忌惮天禄司,若陛下一意孤行封我为王,朝臣们势必要掀起事端,因为这点名头,犯不上。”
李明霄皱起眉,心里多了抹烦躁,恨不能将那些奏折的主人拖出去挨个打上一顿板子,“可朕也不能委屈了你!”
“哪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我为陛下办事,陛下还能让我吃亏不成。”林清轻声安抚着,“不如就折中一下,抬我做个国公好了,昭国公府,也挺好听的。”
听见林清这么说,李明霄更加难受,愧疚不断蚕食着他的内心,“不行,朕是皇帝,若连个异姓王都封不了,岂不是让他们觉得,谁都能往朕头上踩一脚。”
林清乐了,谁家好皇帝这么说话啊,“你这叫强词夺理。行了,这事就听我的,觉得亏欠,那就在别的地方补偿。”
李明霄还想争辩两句,但林清一个眼神甩过来,他神奇的产生一种闭嘴不言的冲动。
他很喜欢这种感觉,自然且随意,连吃饭也不用讲究那么多规矩。
第428章 第 428 章 ……
第428章
饭后, 林清将剩余的事情料理干净,接着便与李明霄到街上购物散心。
京城东部也有一条满是商铺的街道,只不过比起西街,这边的铺子就稍显冷清, 以各种古董铺子最多, 还有数家酒楼茶肆, 皆是多层的楼阁,一个比一个气派。
街道上的行人亦是衣着光鲜, 非富即贵, 好在这个时间衙门上值,学堂上课, 如今在街上的认识李明霄的人不多,倒有不少见过林清这张脸的,纷纷避让,生怕下一瞬, 这位煞神就追着他们的回去抄家。
林清早就习惯了, 倒也自在, 转身拐进一间名为‘荣宝斋’的铺子。
商铺内没几个人, 左侧的多宝阁上陈列各式瓷器玉石,右侧则以各式古董为主, 前方的过道设有屏风,依稀能看见后方似是书籍字画。
这里的伙计很有眼力劲,一打量林清等人的穿着就知道是来了贵客, 连忙笑脸相迎, 躬身行礼,“小人先给二位爷请安,楼上有雅间, 二位客人不妨去楼上歇歇脚,吃些香茶点心,需要什么,但说一声,小人给二位送到楼上一一看赏。”
“不必,随意看看即可。”李明霄随口说道,而后抬步走到后边摆放书籍字画的地方。
东街上的铺子就没几个敢用假货的,各类字画一应俱全,几乎都是大家手笔,还有不少是前朝留存下来的。
李明霄最后停在一幅山水画前,画中苍山叠翠,颇有意境。
身后的伙计已被潜走,老掌柜面上赔笑,“公子眼光极好,此画乃是武朝大家江远山所作,世间仅有这一幅。”
武朝是比大齐还要久远的朝代,留存市面的字画不算多,这铺子能弄到一幅,背后势力也不简单。
林清听着掌柜又一连串的夸赞,揉了揉耳朵,看看画,又看了看仍在赏画的李明霄,略一挑眉,“你喜欢?”
李明霄颔首,“尚可。”
那就是喜欢了。
林清扭头对掌柜道:“装好,盒子也要顶好的。”
掌柜立马眉开眼笑,真正的好东西并非都摆在外面,也就这二位眼毒,一眼就瞧上这幅画,价值万两白银。
至于装画的盒子,这明摆着是在点他要从里面拿好货,这里面的操作空间可就大了,一个顶级的画匣,价值并不比这幅画低多少。
惦记这幅画的世家贵族也不是没有,可眼睛不眨一下就能出得起价格的,那真不多。
这哪还是贵客啊,纯纯是两位财神爷!
掌柜亲自动手,小心翼翼的将画收好,而后又去里面上锁的密室里拿画匣。
堂里也有休息的桌椅,伙计端上茶水点心,谄媚的一边伺候着。
李明霄也很是愉悦,连唇角翘起的弧度都没能压下去,“难得你也这么大方。”
林清莞尔,“除了你,旁人可得不到我这般大方,独一份的。”
李明霄只觉这话好似化成一根羽毛,挠的他喉头发痒,像是被撩拨了一下,心跳都有点混乱,可还没等他说话,林清已经转悠到外面的多宝阁旁,顿时就像是被卡在那,上不上下不下。
高兴,也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
这种滋味也极为新奇,他细细品味着,正欲抬步跟上去,忽的门外走进两道人影。
他停下脚步,笑容渐收。
林清也顺势看向门口,发现还都是熟人。
其中一人正是永宁侯林宏邱,另一人则是之前见过的那位刑部侍郎康旭德。
林宏邱看都没看,进门便喊:“包掌柜,江远山那幅真迹可还在,本侯爷今日要买!”
掌柜正拿了画匣出来,一见这位,顿时心里咯噔了一下,挤出一抹笑,“可是不巧,画刚刚被这二位客人买了。”
“什么!”林宏邱一听这话就怒了,“谁敢截本侯的胡,活腻歪了!”
然后他被康旭德拽了拽袖子。
“你干什么?”林宏邱不耐的拍掉那只手,“画都被抢了,本侯拿什么给大将军过寿!不行,本侯得抢回来!”
康旭德恨不得把林宏邱当场锤死,可他对上林清看戏一般的神情时,浑身抖了一下,再次拽了拽林宏邱的胳膊。
林宏邱这下怒气更大了,不过想到康旭德官品比他高,只能压下脾气往那边看去,正好对上林清戏谑的目光。
林宏邱在林清身上吃了几次亏,如今一见人就跟被浇了一桶冰水似的,瞬间透心凉。
他挤出笑容,“呵呵……这么巧,昭勇侯也在啊……”
林清睨着他,悠声道:“确实是巧,原来永宁侯也瞧上了那幅画。”
林宏邱寻思他可不是相中了,要不是他隔三差五来看,那等名贵的画作也不可能挂在外面,他废了多少嘴皮子才把价格压到八千两。
所以画是被林清买走了?
莫非也是为了给王大将军过寿用?
林宏邱越想越不甘,莫名就涌出丁点勇气,“那画本侯有大用处,若昭勇侯割爱,本侯愿意再加一千两。”
他说这话心都在滴血,九千两白银啊,这要是花出去,永宁侯府接下来一年怕是都不好过。
“永宁侯倒是大方。”林清故作赞赏的竖起拇指,而后看向一边的掌柜,“还不给永宁侯报个价。”
掌柜原本还虚着,一听林清竟然就是那位侯爷,一颗心顿时就落地了,清了清嗓子,“总共两万两整。”
林宏邱一听这价惊得差点蹦起来,骂道:“你当这画是金子做的,就是加价也不能这么离谱!”
掌柜不卑不亢,“侯爷莫要冤枉小人,昭勇侯就在旁边,小人可未曾多报一分。”
林宏邱心里更不是滋味了,同样是侯爵,他拿八千两都得筹集好几天,人家花了两万两,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果然人和人就是不一样。
但王大将军寿宴在即,如果真把这画让出去,他也不知该去哪里淘一份合身份的寿礼。
林宏邱咬了咬牙,打算豁出老脸,大不了银子算他借的,回头想想办法,分成几次偿还。
不过他还没开口,林清就先一步说话了,就林宏邱那点心思,她一眼便已明白。
但这事断没有后退的道理,林宏邱光看不买,还不许她真金白银了。
林清转头看向屏风后面,“不巧,那幅画本侯也是送人的。”
林宏邱霎时间火冲脑门,就算昭勇侯圣眷正浓,也不带这么玩他的!
直到有人从屏风后走出,林宏邱一眼辨认出那人正是李明霄。
他整个人顿时就跟被塞进冰山似的,比刚刚还要寒冷。
林宏邱自以为林清买画的目的与他一样,直到这会看见李明霄才恍然明白过来,林清可是陛下身边的大红人,买画还真不一定是送王家。
人家也可能是买来送皇帝的。
林宏邱腿一软就往地上跪去,如隐形人一般的吴德海立马把他给扶了起来,阴阳怪气的嘲讽:“永宁侯公务繁忙,也不知几日未曾好好休息,竟连站都站不稳了。”
谁人不知林宏邱就是烂泥糊不上墙,靠祖荫才混了个五品闲职,这辈子大概都是晋升王无望了。
吴德海这话说是杀人诛心也不为过。
但林宏邱连还嘴都不敢,不但不敢,还得贴上去赔笑,“哪里哪里,都是为陛下尽忠。”
说完他弓着腰凑到李明霄面前继续道歉,“能被公子看中就是那画的福气,是我唐突了……唐突了……呵呵。”
李明霄面色微冷,并不吃这一套,“你经常来看画?”
林宏邱哪还敢提买画送人的事情,“倒也还好,正巧我府上有幅仿品,便时常过来对比,看看我府上那幅差在哪里。”
李明霄狐疑道:“仿品?”
林宏邱忙道:“的确是仿品,不过那亦是大家所仿,也算是意境深远,就是有些笔触感觉不大对,我这才两边跑,想看看能不否纠正过来。”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几分兴趣了。”李明霄思索片刻,转头看向林清,“左右无事,不如去永宁侯府坐坐,正好看看那幅画。”
林宏邱没想到竟还有这好事,陛下莅临,就算是微服出访,那也是给永宁侯府做脸了,若能看中他那几个儿子,保不准永宁侯府就能一飞冲天!
他兴奋极了,顺着李明霄的目光看向林清,刚刚的兴奋顿时化为紧张。
这馅饼能不能砸下,还得看林清点不点头。
不止是林宏邱,其他几道视线也全部落在林清身上。
林清老神在在,目光扫过众人,先是落在康旭德脸上,看见不曾散去的慌张,最后落在李明霄的脸上,笑容多了抹意味深长,“那感情好,听闻永宁侯府的蜂蜜很是独特,色如琥珀,又有神奇的药用。”
说起这个林宏邱就很得意了,“此乃我永宁侯府特有的药蜜,需要用我家庄子里精养的蜜蜂进行采蜜,配以药方炼制方能饮用。昭勇侯若喜欢,待会送你一瓶回去品尝。”
林清看向他的目光多了些讽刺。
永宁侯府的药蜜十分珍贵,巴掌大的琉璃瓶,一年就几十瓶的产量。
原著里的她回府后,也就在老夫人那里尝过一次,自此就记住那个味道,直到死都没能再尝上一回。
可林君柔却是拿这蜜直接敷脸。
第429章 第 429 章 ……
第429章
如今这个世界早已今非昔比, 林君柔不知所踪,原著里原本的故事也早已变化。
时移世异。
连原著里到死都无法多吃一口的药蜜,这会永宁侯恨不得双手捧着缝上。
林清由心赞叹,权势当真是个好东西。
她终归是走出属于一条自己的路, 把原著里无法撼动的天, 变成了脚底的泥巴。
不过这趟永宁侯府想来不去也不行了, 什么画不画的,找借口也不知找个别那么糟心的。
众人又在这呆了会, 待下人赶来马车, 方才往永宁侯府行去。
也不是谁都能在东街这边建府的,永宁侯府还要再往东走, 接着偏南转几道弯,坐马车也要大半个时辰才到。
待他们下马车的时候,永宁侯府门前已经站了不少人,由一位老妇人打头, 旁边是林宏邱的夫人王氏, 剩余人分站两侧, 一面皆为男子, 另一侧则是女眷,乍一看密密麻麻全是脑袋。
林宏邱对此很是满意。
他之前就派人先一步回来安排, 连上学的公子们都用快马给接了回来,除去实在赶不回的,永宁侯府的主子们算是大体齐全了, 全都站在门口迎接圣驾。
但李明霄一下马车脸就黑了。
他是微服出行, 搞这么大阵仗,是生怕旁人不知道他来过这里吗。
如此一来,只怕稍后回去都得让侍卫过来开道了。
好在永宁侯府的人没有跪地叩拜, 由老夫人带头上前躬身行礼,齐道:“公子万福!”
没加什么明显的敬语,李明霄黑着的脸色总算平和了一点,“起吧。”
众人起身,其他人自行退去,只留下侯府的主子垂首候在一侧。
老夫人满头银发,衣着华贵,说话亦是慢声细语,“府内已备好茶点,请公子入府。”
李明霄嗯了一声,对此习以为常,抬步走入侯府。
老夫人落在后方,与吴德海相隔一步,跟在右侧,稍稍侧目,正好看见林清的侧脸,顿时惊得双目大睁,犹如雷劈。
林清也察觉到了老夫人的目光,说道:“老夫人这般看我,可是我脸上有不妥的地方?”
“没……”老夫人骤然回神,可目光仍旧黏在林清脸上,“侯爷英俊无双,虽说初次见面,却让我觉得……面善。”
林清笑了笑,倒也明白老夫人为何这么说。
她这张脸的确与王氏有几分相似,但认真说起来,比起王氏,她更像老夫人早夭的女儿。
那是老夫人的幺女,出生便有心病,不到十五就已香消玉殒。
原著里原主回到侯府,也是因为这张脸被老夫人多有关照,奈何底子太薄,始终不得要领,最后在利益面前,老夫人终究是放弃了原主。
林清知道剧情,所以几乎没登过永宁侯府的门,加上那位幺女故去多年,知其面貌之人也没多少,诸葛绪让人给永宁侯府的藏书阁放了把火,也就将事情撂下了。
不过如今来看,李明霄应该还是看见那位幺女的画像,所以才有了今日的设计。
林清对皇帝手里的暗卫还是很有信心的,虽说数量上不及天禄司的暗卫范围更广,但人贵在精,只要往刘家祖宅走一趟,十有八九会撞见诸葛绪安排的人。
当年换婴的事情确实隐蔽,但那也得看是对谁而言。
说白了皇帝对这鸡毛蒜皮的事儿压根就不上心,别说换个女儿,就是把永宁侯府一家子全换掉,只要永宁侯的芯没换,就不值得与国家大事相提并论。
可若他真上了心,查到真相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她很好奇李明霄究竟查到了哪一步?
林清稍稍侧头,余光瞥向李明霄的侧脸,那张脸上仍旧一片平静,只有眉心稍稍蹙起,昭示着对林宏邱的不满。
可无人敢直视圣颜,一群人垂着脑袋跟在后面,又如何能发现李明霄的不耐。
林清脚步稍顿,落后两步,扭头看向另一边的老夫人,“我瞧太夫人面色不好,可是身体有何不适?”
老夫人盯着她的脸,整个人透着恍惚,还是旁边的林宏邱悄悄拽了拽她的袖子方才回神,忙道:“年岁大了,都是些老毛病,不妨碍。”
林清继续客套着,“话不能这么说,听闻永宁侯最是孝顺,唯有太夫人福寿康宁,永宁侯才能更放心朝事,为陛下分忧。”
这话说的好听,林宏邱将腰背绷的更直,仿若这般便能将他的自私愚蠢全部藏起。
老夫人亦是眉开眼笑,“为陛下尽忠乃是臣子的本分,若他能有他父亲五分英勇,我便是做梦也能笑醒了。”
林清笑了笑,正要开口让人散了,忽的听见后面传来一声轻嗤。
那声音极轻,若非林清耳力好,还真就听不见。
她向后看去,视线准确的捕捉到那发出声音的位置。
此时已经快到正堂,女眷大多离开,走在最前面的是侯夫人王氏和世子林云志。
林清驻足停下,眉毛一挑,“林世子这是对我的话有意见?”
所有人都随之停下,听到林清的话,目光全部落在后方林云志的脸上。
林云志一张脸像极了他爹,就连慌张缩脖子的样子也一般无二,他没想到这么轻的声音竟也能被林清听见,更没想到林清竟然就这样大庭广众的说了出来。
简直毫无顾忌!
他强压下慌乱,故作疑惑,“昭勇侯是何意思,我怎么听不明白?”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所谓,但好歹也算看出来,林云志这是惹昭勇侯不快了。
老夫人共有两子,除了继承爵位的林宏邱,还有二房林宏承。
林宏承一直被兄长压一头,心里早已满是怨气,如今皇帝就在跟前,若是大房出事,保不准爵位就能落在自己这二房头上。
林宏承一颗心立马火热起来,张嘴对林云志训斥:“你怎能这般向昭勇侯说话,还不快向昭勇侯赔罪。”
林云志也不乐意了,他爹是侯爷,他是世子爷,就是犯了错,那也得陛下开口,无论昭勇侯还是林宏承,都没资格跟他乱吠。
他就是看不上昭勇侯,那又怎么了。
若不是林清,他的好妹妹早已是瑞王妃,他们永宁侯府也早已重现辉煌。
他林云志更会是陛下的左膀右臂,股肱之臣!
可一切都毁了。
林云志恨不得骂几句奸佞妄臣,可在对上林清满含深意的目光时,心中莫名发寒,愣是没能骂出声来,最后一甩袖子,冷声道:“你们当真大胆,陛下在此,岂容尔等放肆!
别说我没做什么,就是我做了什么,也有陛下为我做主。
陛下德兼三皇,功过五帝……”
林云志滔滔不绝,夸赞的话一句接着一句,引经据典,句句精髓,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些话简直比以前做文章都要顺口,才思泉涌,拦都拦不住。
林云志知道自己有才华,却没想到竟有这般大才,他不信陛下看不见,保不准马上就要过来让他出仕。
然后他看见李明霄已经转过身来,一时间心脏砰砰直跳,双目放光,仿佛已经看见明日的辉煌。
李明霄压根没注意到对方的意淫,径自停在林清面前,轻声问道:“他惹你了?”
林清似笑非笑的瞥了林云志一眼,“谁知道呢,不过永宁侯府的规矩,倒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皇帝既没有问话也未曾给过特许,谁给林云志的胆子敢直接跟皇帝这么说话的,没看见皇帝不开口,老夫人也只敢和林清说话么。
李明霄冷淡的扫了林云志一眼,“确实不怎么懂规矩。”
林云志面上因激动泛起的潮红在这一刻陡然褪尽,白如死人,一颗心不断下沉。
陛下金口玉言,一句不懂规矩,便会如标签一样焊死在他身上,哪怕科举中第,亦会升迁无望,还未开始的仕途如今一眼就能见底。
对此结果林宏承是满意又遗憾,可惜没能一下子扳倒林宏邱。
林宏邱则是又气又怕,气的是林云志坏他好事,怕的是皇帝不放过他。
左右他也不止林云志一个儿子,这个不行了,换一个就是。
也只有王氏心疼林云志,但这里根本没有王氏说话的份。
唯有老夫人看的更明白些,绝望的闭上眼,然后又不得不撑起精神收拾烂摊子,“陛下息怒,臣妇这孙儿尚且年幼,心性质朴,如此行事确实不妥,该罚。”
她又对林清俯首,“云志听见侯爷赞扬,也是一时激动,方才失了德行,还望侯爷海涵,莫要与孩子计较。”
林清微微一笑,“太夫人哪里的话,想来是我言行有失,方才让林世子误会,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便到此为止,莫要再谈了。”
老夫人见状松了口气,狠瞪了一眼不服气的林宏邱,赶忙让这些糟心玩意儿全都散了,只留下林宏邱与她二人。
永宁侯府比起昭勇侯府小了不是一星半点,众人跟随李明霄走进正堂纷纷落座。
林宏邱已经差人取来画作,亲自展开让李明霄过目。
李明霄的目的本就不在这画上,更何况正品就在手上,一幅赝品,自然也不值得多让他注意半分。
他敷衍的看了几眼便让林宏邱将画收起,而后看向老夫人,“此番前来除了看画,朕还有一事。”
第430章 第 430 章 ……
第430章
永宁侯府的没落已经注定, 旁人看不透,老夫人却是心里明白,毕竟她经历过永宁侯府辉煌的时候,知道府中达官贵人络绎不绝时是什么样子。
奈何子孙不争气, 她一妇道人家也没什么办法。
若是老侯爷还在, 就单那句话, 也不是没有回旋的余地。
但如今皇帝这么说,就像是在枯草堆里放了一点火星, 她激动之余, 却又诚惶诚恐,连忙躬身行礼, “请陛下示下。”
李明霄说道:“前些时日朕收到一封密信,密信无名,却提及一件事情,与永宁侯府十七年前的换女一事有关。”
一提起这个, 老夫人与林宏邱顿时脸色极为难看。
两人面面相觑, 林宏邱站出来, 急道:“陛下, 此事永宁侯府也是受害者,初始臣念在以往的父女情分, 让她继续留在府中,享受嫡女待遇。
哪知道那林君柔不知恩,竟私自出逃, 与那些前朝余孽搅在一起。”
老夫人横了这个不争气的儿子一眼, 陛下还没开口,哪那么着急撇清关系。
但事已至此,她也只能为林宏邱找补, “林君柔毕竟不是我侯府血脉,族中早已开过祠堂,将她的名字从族谱划去,其嫡女也已寻回,乃是王将军派人护送回来,如今就在府中。”
正说着,她的视线下意识瞥向林清,忍不住对那张脸发愣。
那新寻回的嫡女虽有信物,又是将军亲卫送回,可那张脸却找到与林家人半点相似,反倒是这位久闻其名的昭勇侯像极了她那苦命的女儿。
林清坦然自若,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又缓缓放下,“犹记得之前抄王家的时候,王端曾言林君柔是他的外室子,之所以换女,不过是想给女儿一个能上台面的贵女之名。
本来这案子已经查的差不多了,唯有那位外室李箐潜逃在外,可如今陛下这般说法,想来是内里还有事情。”
她干脆起身走到主位旁的另一把椅子坐下,单手支腮,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我这好奇心都被勾起来了,陛下不妨多与我说说?”
李明霄一直观察着林清的举动,连神情都未错落分毫,却见对方从容得体,不见丝毫慌乱。
实际上暗卫调查刘家的结果在两日前就已经禀报给他。
这个速度太慢了。
追其原因,并非因时间久远,而是有人提前将大多证物毁去,且手法与天禄卫极为相似。
刘家遭难亦有天禄卫的手笔。
李明霄这两日想了很多,太多的猜测在他的脑海里盘旋,也终是让他想起某些不同寻常的现象。
就像是一层薄薄的窗纸,隔着去看,便如雾里看花。可一旦将纸捅破,某种真相便逐渐清晰起来。
李明霄认真的端详着林清的面容。
他见过的美人如过江之鲫,这张脸在里面并没有多出众,但一瞥一笑,却比任何美人都要让人深刻。
美人一笑,姝丽无双。
但林清若笑,大概率是有人的脑袋要保不住了。
尽管这里面也有他的谋划。
想到这,李明霄不禁也勾起了唇。
这才是他认识的林清,哪怕泰山崩顶,仍旧不改于色。
“也没什么,只是说那个李箐并非王端外室,而是现今勾越皇帝走失的妹妹。”
林清这下是真的陷入疑惑之中,这李箐的消息便如石沉大海,暗卫查不到,悬赏也同样没用,大概率已经离开大渊境内。
如果按照密信所言,极有可能已经回到勾越。
但说不通。
她记得之前碧玺山庄之所以归顺重云宫,便是因为重云宫以林君柔为筹码从盛国那换来的。
林君柔是李箐的女儿,如果单纯的只是勾越人,盛国犯不着做出这么大的牺牲。
林清直言道:“只怕这密信内容也不全对。”
李明霄颔首,他知道林清担心什么,“所以正好过来瞧瞧,或许会有所收获。”
他看向老夫人,“不过朕见林夫人一直盯着阿清看,可是有何说法?”
这话说的,林宏邱心里颇不是滋味,那可是主位,连他母亲都只敢坐在下首,昭勇侯说坐就坐,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张嘴就来。
这逾矩的事足以掉脑袋了,可陛下丝毫不曾介意,反而还会亲切的唤上一句阿清,连卿家这种称呼都免了。
再看他儿子林云志,说的那些话可都是夸陛下仁德的,就因为话前未得到陛下允许,结果就得陛下一句不懂规矩。
果真人比人,气死人。
林宏邱的憋气太过显眼,如今正堂里除了他都是人精,光看脸都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林清承认她就是故意的,不提原著剧情如何,就凭永宁侯府之前总想找她不痛快,她便是秋后算账也实属正常。
更何况永宁侯府频频站错位置,老侯爷那点情分已然用尽,李明霄也已动了永宁侯府的心思。
既是砧板上的肉,又何须太过在意。
林清不走心的说道:“这一不注意占了永宁侯的座,我这人年纪小,不大规矩,永宁侯莫要怪罪。”
林宏邱哪敢说什么,气归气,皇帝也好,林清也罢,他都怕得很,再生气,那也只是气了一下。
他只是缩着脖子,站没站相,坐没坐相。
老夫人气的喘了口几粗气,但皇帝在这,她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继续想办法给亲儿子找补。
但她还没开口,李明霄便先一步开口了。
他道:“永宁侯估计还不知道,朕已下旨,封昭勇侯为昭国公,同王爵待遇。”
这个待遇涵盖方方面面,比如礼秩、食邑等等,除去没爵位低了,其他各个方面都拉高不止一个档次。
这样一来,大半个京城的世家大族,林清但凡进门都得坐在主位,这不是逾矩,而是理所应当。
但这话更让永宁侯府难受了。
林宏邱双目瞪大,嫉妒的都快疯了,可这次他算是学聪明了,把嘴闭得严严的。
老夫人则挤出一抹笑容,“恭喜昭国公。”
“同喜。”林清回道,随后扭头看向皇帝,“谢陛下。”
李明霄眉眼含笑,“阿清与朕不必言谢,终究是委屈了你。”
林清唇角轻扬,倒也谈不上委屈,就她这升迁速度不知朝中多少人眼红呢。
不过话题一转,又回到之前的问题上。
永宁侯府的老夫人犹豫片刻,还是说道:“实不相瞒,臣妇曾有一女因病早夭,赵国公的面容与臣妇那女儿有些相像,所以才禁不住多看了几眼。”
李明霄闻言又端详了几眼林清的脸,“这事可巧,朕的好奇心也被勾起了,不知可有画像?”
老夫人叹了口气,“原本是有的,就放在府中藏书的阁楼里,后来意外失火,都烧光了。”
李明霄眉心微拧,“后面没找人补救?”
“找了。”老夫人也很无奈,“但臣妇那女儿常年养在闺阁,见过的人不算多,后来请了几个画师重画,终是不大相像。”
林宏邱抱怨道:“依我看,母亲你就是在吹毛求疵,那些画我都看了,像着呢。”
“像?”老夫人实在忍不住了,冷哼一声,“从小到大,你又看过你妹妹几次,又能记住几分样貌。”
林宏邱顿时不说话了,脑子里关于妹妹的面容像是被一层雾气遮挡,压根记不清是什么样子。
林清也是颇为疑惑,扭头又看了看李明霄,所以这是没拿到画像呢,那怎么能把她这张脸与那位联系在一起的?
总不能是与她一样看过原著吧。
李明霄低咳一声,“倒也无妨,之后朕让宫中画师过来一趟。”
老夫人感觉像是被馅饼砸在脑袋上,满面惊喜,连连向皇帝道谢。
李明霄制止她跪下去的动作,让林宏邱将人扶起,方才说道:“朕得到密信便派人查探真伪,却是正好寻到一人。
她本是照顾另媛的医女,后被分到永宁侯夫人那里做事,当年换女她曾发现一些蛛丝马迹,后被刘氏威胁,只能远遁他处。
据她所言,当时她在照顾婴儿时,手上沾了一点青蘅草的汁液,婴儿似乎会对此药产生反应,只要触碰,皮肤便会发红,又在片刻之后消退。
侯府千金自是精贵,她害怕会被送官,便将此事瞒下。”
林清知道青蘅草,算是止血药理常用的一种草药,她也经常使用,却从不见皮肤有过变化。
李明霄在说谎。
医女或许存在,但后面的事情可能性不高。
不是冲着她来的,那便是冲着林知芳去的。
可为什么?
堂堂一国之君,犯得着跟一侯府千金过不去?
林清这下多少有点想不通了,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她却猜的分明。
老夫人赫然起身,眸中阴晴不定。
说来也巧,前几日林知芳过来请安,意外打碎一个花瓶,手腕被瓷器碎片划伤,她心疼孙女,还是她亲自给涂的药。
用的那瓶止血药膏里便有青蘅草!
她记得分明,林知芳手上的皮肤很正常,并未发生过变红一类的异常。
这个接回来千娇百宠的嫡孙女又是个假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