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1章 第 431 章 ……
第431章
皇帝会错吗?
当然不会!
对的也是对的, 错的同样是对的。
皇帝说永宁侯府的嫡女会对青蘅草产生反应,那就一定会有反应,没反应就是假货!
永宁侯府的老夫人心梗极了,其实从那位王将军将林知芳送回来, 她心里这口气就没顺过。
愚昧!粗鄙!无知!
她压根就不同意让这么一个人进族谱, 但量不住林宏邱两口子同意, 后来连二房都上赶着央求,说是借此能与王家搭上关系。
老夫人觉得这种说法毫无根据, 甚至有心想去王家询问一番。
奈何她递的帖子, 王家从未回过。
她只能一边将希望放在林宏邱和林宏承两兄弟身上,催促他们快些将事情问清楚。另一边假装无视掉林知芳身上的种种问题, 极尽疼爱。
毕竟永宁侯什么样她比谁都清楚,如果真因为这样一个孙女与王家搭上关系,将永宁侯府拖出困境,她也不是不能忍受。
结果给人家擦了几个月的屁股, 皇帝亲自来说, 他们家找回来的嫡女还是假的!
这一刻, 老夫人恨不能直接闭眼, 一了百了。
但永宁侯林宏邱仍旧不懂其中关窍,他只觉母亲这情绪来的莫名其妙, 张嘴就道:“既然如此待会让下人告知药房那边,日后知芳用药,记得去掉青蘅草, 左右止血药又不止一种。”
林宏邱的话让正堂的空气都仿佛陷入某种诡异的凝滞。
李明霄眼皮直跳, 有种被侮辱到智商的错觉。
林清也沉默了,对李明霄安抚道:“换个角度想想,这满朝文武的人精, 有永宁侯这么一枝独秀,其实也挺令人心安的。”
旁人可能是装蠢,永宁侯那是真蠢,蠢到令人心安。
但这对老夫人的刺激就有点大了,双眼一翻,晕厥过去。
永宁侯府陷入一片混乱,有人将老夫人搬回去,有人去请大夫,有人开始找药。
在李明霄的授意下,正堂里就剩林清与他二人,外面则守着刚刚赶来的侍卫以及吴德海等人。
之前的茶水已经温凉,吴德海特意端上两杯新的,水是城外高山上的御用山泉,茶叶亦是进贡而来,能清晰看见叶片上的龙凤纹路。
就连杯子都是皇帝日常用的那套。
两人就这么坐在别人家的正堂里,品着宫中送来的茶香。
外院清净,落针可闻。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直至一盏茶尽,吴德海掐着点又送来新的,林清才忍不住乐了出来,“陛下,咱们这样,是否有些不道德了?”
李明霄无奈的摇了摇头,将茶盏轻放在桌上,“看来你心中有别的想法?”
“有啊。”林清理直气壮的说道:“那王家往我府上插钉子的事还没完呢,他王家欺辱我至此,总不能事情就这么算了。”
“所以你想如何?”
林清说道:“不如明儿咱俩就往王家走一趟,也不用干什么,就往他家正堂一坐,不许旁人打搅,吃茶闲聊个把时辰,再直接走人。”
李明霄想了一下那种场景,禁不住又是一笑,如今正传他要整治王家,就他与林清的身份往王家一坐,王尚怕是连觉都睡不安稳了。
但不得不说,就挺有意思的,都是年轻人,胡闹一下又怎么了。
他又没真动王家什么。
不过过后还得有人收拾一下烂摊子……
林清说道:“我师父最近很是清闲,连轮椅都给搬出来了,老这样对身体不好,还得活动一番,我看杨大统领与连相也很是清闲,还有那个谁……”
李明霄想了一下诸葛绪走哪坐哪的轮椅和左相连杰越来越秃的脑袋,赞同点头,“你说的都对。”
两人相视一笑,抬手喝茶,又一同放下,气氛随之再次变化。
仇报完,那就该说正事了。
林清幽幽说道:“无论如何,臣都得替那位嫡女感激陛下圣恩。”
如今她算是转过弯来了,李明霄此番过来,一是试探,二是为她出头。
自从真假嫡女的事情闹出来,永宁侯府的每一步都未曾在意过真嫡女的处境。
他们只在乎那个女儿能否让永宁侯府重新掌权。
林君柔有用,那么林君柔便是真嫡女,假的也是真的。当林君柔的存在妨碍到永宁侯府,就会被一脚踢开。
然后林知芳到了,林知芳能带来利益,他们便纵容林知芳,至于真假,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重要。
这也就是皇帝亲自拆台,否则永宁侯府都会自己遮掩,绝不会将真相公之于众。
堂堂皇帝,国事都忙不过来,又何必跟一个落魄侯府过不去。
无外乎是查到了影子,推测出了什么,终究无法替某人咽下这口恶气。
哪怕她根本不在乎。
林清半扭过身,一手撑在桌面,一手有节奏的敲着,声音也多了一抹意味深长,“陛下查到什么了?”
李明霄的目光也渐渐幽远起来,“对方手法干净,几乎所有证据皆被销毁,朕的人并未查到多少,恰恰也是因此,方才让人察觉到异常,毕竟那销毁罪证的手法太过熟练,也太过熟悉了。”
他忽的露出笑容,“后来连暗大都被惊动,方才有所眉目,那位医女也确实存在。”
李明霄说到这顿了下,其实遇见医女的确是运气,因为暗大带去的人吃错东西导致腹泻,又因药物丢失,正好遇见外出行医的医女。
那医女心思敏锐,察觉到暗卫的不对劲,以为是侯府派来的杀手,一心逃跑,暗卫见状以为她有问题……
就这么阴差阳错的,医女被抓,吐露真相。
说到底,她只是正好撞见刘氏换女,害怕被牵连才逃的。
暗卫们传回的线索断断续续,但始终围绕在永宁侯府真假嫡女的事情上。
李明霄又是亲眼看见林清见到林知芳时的失态。
他一时也是想不通,便将林君柔、林知芳与林清三人的名字写在同一张纸上。
三人不同之处固然不少,但若说相同之处也并非没有,而其中最大的一点,亦是最无法掩盖的一点……便是年龄。
北境之时,他与林清日日睡在一处,林清有些举动也确实奇怪。
于是他做了一个大胆的猜测,然后豁然开朗。
一旦想通关窍,后面的事情便顺其自然的合理起来。
不过即使明白,一切也依旧是猜测,他需要证据。
于是他试着让医女看了林清的画像,那是他偷画私藏的,从未让人见过。
医女自是一眼就认了出来,毕竟林清的脸与那位早夭的贵女实在相像。
然后李明霄在感觉到惊喜之前,就先怒了。
他想了大半夜怎么把永宁侯府灭族,直接弄死太便宜了,得一步步的,让他们将那些苦难尝过一遍,最后抄家灭族。
接着他又开始纠结,如果他的推测都是正确的,真把人都宰了会不会不大好?
直到天亮时,他才反应过来这意味着什么……
结果就是这两日他压根没合眼。
明明没睡,却也不觉得困顿,浑身仿佛有种用不完的力气,与前半生压抑窒息的日子形成鲜明对比。
尤其在这一刻,犹如定海神针落地,却又点到即止,留下那一层薄薄的纸。
李明霄以拳掩唇咳了几声,板正脸色,“刘家行恶纵恶,又冒充侯府贵女,此等恶事决不能姑息。”
“确实如此。”林清赞同的点了点头,“陛下看起来心情不错?”
李明霄注视着她,眸中似有星辰闪动,“近来确实有些好事,身心愉悦。”
林清莞尔,“虽说是有好事发生,但也该注意休息,否则保不准明日奏疏就得翻倍,全是劝你保养龙体的。”
李明霄听到这话顿时笑不出来了,这两日的奏疏已经将他的书案堆满,若再翻倍……
他不太想看见那个画面。
“回去就睡……回去就睡……”
李明霄嘀咕两句,随即又道:“想来这会那刘知芳和其家人应该已被抓住,先去料理了他们,然后就回宫歇息。”
林清正想点头,外面忽然传来禀报,随着李明霄的允许,明月从外面跑进来,身上还穿着天禄卫的官袍。
林清稍稍蹙眉,就这么一会功夫,若无急事,明月不会这般来寻她,不由问道:“出何事了?”
明月面色严肃,禀道:“跟踪刘氏那些人的暗卫死了。”
林清在得知扮成刘知芳家仆的土匪乃是被她屠戮后的残部后,就已安排暗卫跟在那些人后面。
如今听明月这么一说,脸色陡然阴沉下来。
明月继续说道:“尸体是在一个时辰前被发现的,就在城南平安巷的一处租屋内。
属下已询问过其他人,说是当时匪徒首领莫大同突然离府,那名暗卫奉命尾随。”
林清问道:“那个莫大同人呢?”
“已经回来,如今就在府中。”
林清眉头紧锁,脑子里转了一圈,却一时也找不到头绪,“陛下,刘氏一家子暂且让侯府寻个由头关押,待我先去看看情况,而后再做安排。”
李明霄担忧问道:“可要用人手?”
林清摇了摇头,“莫大同那些人是从勿望山上下来的,那山上的匪寇都是我杀的,莫大同的目的若是报仇,目标必定在我身上。
我只是担忧他在平安巷里见了什么人,又牵扯到其他事情。”
第432章 第 432 章 ……
第432章
林清眼下是什么好心情都没了, 与李明霄打了个招呼后就与明月离开永宁侯府,往天禄卫卫所去。
死的是天禄司的暗卫,尸体自然也被送到天禄司卫所之中,那里也有专门存放尸体的冰房。
待林清抵达时, 顾春已经其中, 正在对尸体进行勘验。
这间冰室极大, 封闭也极为严苛,内部只能以火光照亮。
顾春身着罩衫, 双手戴着一双薄如蝉翼的雪色手套, 正仔细勘验尸体。
林清没有打扰他,安静立于旁边垂眸看着尸床上的尸体。
这名暗卫的年纪不算大, 身上的衣服已被褪去,除了一些经年旧伤,并不见其他新伤。
正好顾春的查验告一段落,两名辅助仵作上前将尸体放置俯卧位。
顾春放下手中工具, 轻叹一声, 指向尸体后颈, “是在后方以指法偷袭, 一击毙命,除此之外并无其他伤口, 也无药物残留的痕迹。”
林清看向那处伤口,只有寸许长短,颜色已成黑紫, 皮肤完整, 但伸手一试,就发现里面骨骼已经碎裂。
“排名多少?”
一边的仵作答道:“位于一百之列,管事担心坏事, 叫得都是好手。”
林清心里琢磨起来。
能进一百的暗卫,功夫皆在二流之上。
而修炼指法的在江湖上也不多见,这门功夫并不好练,不但要熟知穴位,对内力的要求也是极高。
顾春已经将东西收拾妥当,而后将手套摘下搭在箱上,“朝廷里可有这样的高手?”
林清摇了摇头,“官员中会功夫的均已记录在册,但不排除有人故意隐藏。”
顾春说道:“指法也分阴阳,造成的伤口亦有差别。阴者多斜兵刃,以针类为主,夹于指尖,以内力催动指印兵器,形成必杀之局。
阳者则以内力驱动,大多会佩戴铁指套,方才能达到击碎骨骼的程度。
不过这尸体的伤口过小,以瘢痕程度来看,凶手并未佩戴指套。
能有这般内力又是修炼指法的,我能想到三人,混元掌秦涯,摘星指叶非空,天工妙手公输墨。”
林清自然也想到这三位,“不会是公输墨,他早已暗中投靠天禄司,如今已在秘部,出不来的。
也不会是秦涯,暗部前几日刚送过消息,此人身在魏城,正打算前往朔国。
至于叶非空,倒是多年没有此人消息了。”
“若他活着,倒也算一个怀疑对象。”顾春守拎起箱子,“大人是否还要前往平安巷?”
林清陪他走出冰室,这会时间已经不早了,眼瞧着余晖落下,天空逐渐染上深蓝。
林清毫不犹豫的点了下头,“去。”
“那我陪你一起。”顾春立即说道,接着手中若大个箱子便被人接了过去。
林清扭头看了眼,竟是萧沧澜。
顾春解释:“他说要与我学习医术,这是好事。”
萧沧澜比起之前长开了一点,但仍旧是少年郎,身上穿着昭勇侯府分发给下人的蓝色布袄,精气神很是不错,看见林清笑着行了个礼。
这对母子虽然还住在侯府,但林清并不常见他们,如今一看,倒是有些诧异,“你不上学了?”
她记得让人给萧沧澜寻了家书院。
萧沧澜嘿嘿一笑,害羞的抓了抓后脑勺,“小人本就是穷苦出身,识得几个字就行,但若学会医术,就能帮更多的病人,也能照顾母亲。”
“你倒是看得明白。”林清笑了笑,接着说道:“行了,顾春愿意教,你就跟着好好学吧,这暂且用不到你,先回吧。”
萧沧澜连连点头,拎着箱子一溜烟的跑远了,远处还有府中小厮接着,与他一同离开。
林清收回视线,又在看见顾春时有些不是滋味。
自从神霄宫的人过来,里面不乏能医擅药之辈,顾春要忙着救人,还要忙着跟前辈学习打下手,一直未曾好好休息,眼瞧着整个人就清瘦了不少。
林清劝道:“近些日子你也累的不轻,授课之事不急于一时。”
顾春只觉有股热流从心底涌上脸颊,明明已是冬月,却暖若三月春风。
他下意识出言解释:“神霄宫诸位前辈另有一番见解,我学医至今见所未见,要学的东西太多,一时也就忘了时辰。”
说到这察觉不对,他又慌忙找补:“不过沧澜心细,记得提醒我吃饭休息,我也会按时给自己调配药剂,不会妨碍身体。大人事务繁忙,不必挂念我。”
林清自是明白顾春的意思,但也很是无奈,“我刚说一句,你就回了这么多句,结果没一句说要歇息的。
不若明儿个也不用沧澜了,我就搬套铺盖铺在你床旁边,亲眼盯着你。”
这一说顾春脸上更红,忙道:“我知道了,等回去我就歇下,不熬了。”
说话的功夫,两人来到卫所外面,一辆马车已经停在那,明月坐在车夫的位置,朝顾春爽朗一笑,打开车门迎林清二人上车,而后熟练的驾车入城。
路上林清强行让顾春闭眼眯了会,又让明月将车速降下来,待他们抵达平安巷时,天已经黑透了。
平安巷并非只有一条巷子,而是四通八达,巷口的地方倒还过得去,越往里走就越脏乱,两侧房屋亦是大小不一,大的能是个完整的四合院,小的能窄到就比棺材高点,偶尔还有改建后留出的小岔路,一间变数间。
京里最穷的百姓几乎都住在这一片。
林清来过这里数次,也算是摸熟了一些道路,不至于真的迷路,左拐右拐的,总算在角落那一块找到孟杰和仍在搜查的天禄卫。
这里已接近巷尾,有一条小路通向外面的街道,巷道稍宽,就像一倒地收口的大肚葫芦。
林清走到右边门前,门旁有棵歪脖柳树,树干粗壮,粗略估算也得有个几十年的树龄。
孟杰指着柳树前不远的位置,“尸体就是在这发现的,报案的就是这户人家的女人,姓于。她本打算出门去邻居家一趟,结果一出门就看见尸体仰倒柳树下方。”
他上前拍了拍那棵老柳树,“这片地方也就这里藏人偷袭还说得过去。”
林清没看柳树,脑子里捕捉到孟杰话中的字眼,“尸体被发现时是何样子?”
孟杰招了招手,立即有一名天禄卫过来在柳树前仰面倒下。
林清一见,脸色顿时一沉。
顾春也是跟着心中一沉,忙问:“大人可是看出了什么?”
有些事如今并不好说。
林清缓缓摇了摇头,“没什么,想来事情大差不差也就是那个样子了,让弟兄们接着搜查,你们随我来。”
孟杰与顾春相视一眼,默默跟在林清身后,直至靠近通道的巷口方才停下。
孟杰压低声音询问:“头儿是看出了什么?”
林清说道:“尸体的头部距离柳树不过三五步的距离,他是仰倒,腿脚几乎与树干垂直。”
她看向孟杰,“尸体身高足有七尺,致命伤在后颈,前后也无拖拽痕迹,也就代表尸体被杀害之时,距离柳树至少有一丈之远。
一百之列的暗卫武功足有二流水准,又专注修习敛息和腿脚功夫,这么远的距离,哪怕躲不过,也足以让他察觉回防,在此情况之下,一击必杀的可能性极低。”
林清抱臂看向远处的歪脖子老柳,“那树干几乎贴着后边的院墙,连个孩子都钻不进去。”
孟杰猜测:“或许凶手是藏在树上?”
林清轻叹一声,抬手揉了揉眉心,“那是柳树。”
柳树枝条下垂,密度达不到藏人的程度,尤其现在是冬月,叶子已经落光,就剩下那光秃秃的枝条垂着,大白天的,若那里藏了个人,哪怕身手再好,也瞒不过暗卫的眼睛。
孟杰也是忽的反应过来,他也曾察觉到一些不对劲,但江湖上的一些固有思维让他下意识把重点放在了树上。
但这也不代表他没查过附近其他能够藏人的位置,却皆是一无所获,于是便将唯一的可能当成了必然。
然后孟杰又想不通了,“这也没藏,那也没藏,莫大同又没那功夫,总不能是凶手面对面过来的吧?”
好歹也是天禄司的暗卫,行动之时对周围环境必定会极为警戒,无论有人从后面或者从前面过来,暗卫不可能不采取行动。
避让也好,杀人也罢,只要来得及反应,而且暗卫袖间都藏着联络的竹哨,只需吹一下,附近必有同伴赶来。
林清抿了抿唇,目光渐冷,“所以这才是重点,顾春之前查过,尸体并未中药,也就是说从头到尾他都是清醒的,又处于任务之中,如果此时有人过来,不可能不会让他警觉。”
如果凶手武功奇高,在暗卫戒备的情况下扔就能一招毙命,那处于戒备中的暗卫应是面向或侧向凶手,伤口自然也该在颈前或者侧面。
但伤口却在颈后,所以说到底还是偷袭。
又有谁在靠近暗卫之后,还能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偷袭成功?
孟杰一下子脸就变了,“有内鬼!”
第433章 第 433 章 ……
第433章
天禄司出内鬼的可能性很低。
暗部大多只接收十岁以内的孤儿, 又或者是暗部成员的子嗣后代。
其中也不乏一些暗中投诚的,但都会被某些手段控制,并且有单独一套流程,若有内贼混入, 也足以将损失降到最小。
至于天禄卫, 三千天禄卫已是量词, 自从经过皇帝允许,天禄卫已经进行扩充, 但每一名招募而来的天禄卫都是经过严格筛选的。
从身体各个方面的筛查到祖宗亲戚出身作为皆有考量, 哪一方不合格都会被直接筛出,之后还会有长期的考校观察。
就这么一轮轮的筛下来, 大部分细作都无法进入天禄司,但凡事无绝对。
林清垂眸思索着,大脑飞速运转,将眼前能得到的线索进行整合。
今夜孤月无星, 天有阴云, 夜风萧瑟。
这里已经被搜数遍, 再无收获, 下属过来请示。
林清点了点头,孟杰会意, 开始整队离开。
即便察觉到有内鬼,但要揪出来也需要排查和时间,最起码得回去才能翻看有哪些天禄卫今日离开过卫所。
一阵夜风吹过, 顾春身体打了个寒颤, 寒意随之上涌,脑子更清醒了,嘴却张开打了个不合时宜的呵欠。
“我们也走吧。”林清收回思绪, 抬步向前行去,不过数步,她神色陡然一凝,一股危机自本能深处生成,直窜天灵感。
林清抬起的右脚稍一向右落实,左手一把抓住顾春用力一扯。
右侧本是一道矮墙,墙下堆积大量杂物,却在这时,杂物爆裂四溅,一名黑衣人从内部窜出,握在右手的短匕闪着银光,本是刺向林清心口的方向,却在林清移动后不得不随之改变方向,刺向颈部要害。
林清一道巧劲将顾春震开,只身迎上,反手一抓,准确抓住黑衣人右腕,向下自然一带,右肩顶上,那短匕便调了个方向,噗嗤一声没入黑衣人的心口。
一刀毙命。
林清松手,黑衣人软倒在地,右手还握在刀柄上,身体阵阵抽搐。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
当孟杰等人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死了。
所有人皆是脸色大变,原本已经整合的队伍瞬间散开,纷纷拔出腰刀警惕四周动向。
顾春也已被两名天禄卫护住,避免再有刺客出现。
孟杰握着刀跑到林清身边,抬脚踹了踹地上的黑衣刺客,又警惕的扫视四周,“头儿,我先送你离开。”
林清没有回话,只是眉头紧锁,“此人身手一般,但敛息功夫极为厉害,若非他刚刚流露出一丝杀气,竟连我都未曾发现。”
这会功夫,天禄卫已经将四周门户踹开,所有百姓皆被控制,另有人开始仔细搜寻刺客踪迹。
虽是行刺未遂,但整件事已经提升不止一个高度。
但大家着实都想不通,那堆杂物并非一开始就堆在那里,而是随着天禄卫搜查,将各处妨碍搜查的物件搬到那暂时堆放。
这也就说明刺客是在后来藏身在那的,可这里的天禄卫足有二三十人,对方又如何避过他们藏入其中的?
明月也在搜查的队伍里,冷着脸转了一圈,不得不回到林清身边,手里还拎着临时买回来的肉饼。
她只是见林清忙碌至今没有吃东西,便拐到一边的小店买了些吃食,哪想到就这么一会的功夫便出了意外。
早知道她就不走这一趟了。
明月面色更冷,蹲在尸体的另一侧,观察片刻,顺手将尸体胳膊抬起,袖子随之滑落些许,露出一点黑色纹路。
她立即将尸体的臂袖往上一撸,只见这尸体右臂上有一纹身,如盘起的长蛇一般,两侧生有双翼。
明月惊呼:“是勾越人!”
林清也看见那道纹身,不禁一愣。
之前她拔了勾越暗探的主事,几乎将京中的勾越探子扫之一空,没想到这才多久,竟又有勾越人混入京中。
孟杰也是惊愣,声音微微拔高,“所以莫大同是与勾越人勾连在一起?凶手也是勾越人?”
他心里是有一点期盼的,如果凶手是勾越人,他就不用去查探自家弟兄了。
然而林清却是摇了摇头,“尺有所长,此人应是专注敛息类的功夫,所以才令我都无法发现,但其他功夫上却只是一般,达不到用手指碾碎脊骨的程度,更何况此人用的是匕首,手上茧位亦与短兵柄部相合。”
当然,想要借此暗杀她也是目标之一,却也未必是最重要的那个。
偏在这时又有数人从远处跑过来,火光之下能辨认出是宫中禁卫的甲胄,跑在最前面的则是吴德海的那个干儿子吴有福。
明明已是寒冬,吴有福脸上却愣是跑出了汗水,他顾不得擦,停在林清面前上气不接下气,“陛……陛下招您入宫!”
林清抬眼望了望天色,李明霄这个时间寻她,必是有急事发生。
她看向孟杰,命道:“刺客之事交于王武料理,其余事情皆按之前说法查办,你速回卫所,将其告知龚老。”
孟杰抱拳应道:“诺!”
林清转头看向明月,说道:“你带齐人手前往永宁侯府,将刘氏一家以及莫大同等人全部抓捕,押入司狱。”
明月神色一凛,郑重应下。
林清稍稍一叹,原本留着莫大同那些人确实有用。
除了应对皇帝是步棋,就凭那些人的身份,引导着排除异己也是份助力。
但眼下却是不能再留了。
林清又附到明月耳边耳语几句,最后看向顾春,叮嘱道:“今日有事,就不去你那打地铺了,孟杰会安排人手送你回去,府中也已备好热饭,用过就好好休息,其余事情明日再说。”
顾春抿了抿唇,“我知道了,大人不必为我挂心。”
林清颔首,随即疾步与吴有福离开平安巷。
马车要留给顾春,她便上了宫中的马车,等到宫里已是亥初。
皇宫大内仍旧是那般灯火通明,守卫森严。
吴有福道:“陛下在御书房等您。”
林清嗯了一声算作回应,而后熟门熟路的穿过宫道,来到御书房前。
两侧侍卫见是林清,也不需通报,直接放行。
宫女扶身行礼,将门推开。
这个时节御书房内已经烧起了地龙,林清一进门便觉暖气迎面扑来,里面只有两三名宫女太监,皆是心腹。
吴德海不在,李明霄正站在书案前,面上带着凝重,看见林清时微微蹙眉,“你的裘衣呢?”
林清低头扫了眼身上的衣裳,白日里跟李明霄出去时套了件裘衣,不过刚刚杀那刺客时有血粘在裘衣上,来不及回去换衣服,她干脆将裘衣脱了扔在车上,只穿着里面的薄袄。
她是武人,火力旺盛,穿少些也不会觉得冷,但李明霄眼里的担忧她也看的明白,于是便将遇见刺客的事情说了一遍。
李明霄听完,脸色立即阴沉下来。
勾越就是盛国的马前卒,若无盛国指使,他们还不敢刺杀林清。
林清说道:“可我依旧觉得这勾越刺客出现的有些……奇怪。”
李明霄担忧的看着她,“很难办?”
“倒也不是。”林清走到软榻前坐下,抬手揉了揉眉心,“周家宅院内线索皆被石髓腐蚀,唯一能查到的谢长乐线索指向王家,王家却不愿让我插手。
接着永宁侯府这边又出了变故,莫大同前往平安巷究竟是何目的,又是谁杀了盯梢的暗卫,天禄司内是否真出了内鬼,如今又有勾越刺客掺和其中。”
她轻轻一叹,“混乱如麻。”
李明霄缓步走到她旁边坐下,柔声道:“可乱归乱,朕觉得,你已经寻到头绪了。”
林清笑了笑,“倒是瞒不过陛下,不过这会让我过来,总不是为了我这点事情吧?”
李明霄取来两封密信交到林清手中,“一封是朔国那边送来的。
你送回的证据很有用,咱们出使过去的卿家已经说服朔国的皇帝,绝不会与盛国合作,并且会在明年年初派来使者。”
他又指了指底下的那封,“另一封是盛国的探子传回的,盛国皇帝已经收到风声,将来访大渊的行程也挪到年初,由盛国太子亲自带领使团,文书已在送往大渊的路上。”
虽然之前就确认两国会来,钰王与逍遥王也养在京中候着。
但这会真定下来,还是让人颇为震惊,接着随之而来的就是想要骂人的冲动。
两国使团入渊,关乎接下来的仗要不要打,怎么打。
若是商讨合适,保不准就能以和为贵。
但随之而来的,就是其他各式各样的要务。
这么多客人过来,铁定是不能住皇宫的,那么住哪里?就算不重建,那总得翻修吧?
安保方面呢?
只凭卫所管控巡逻铁定不够吧?天禄卫要不要顶上?禁卫人手够不够?
还有其他各种礼仪和物件……
本来就到年底了,各部都忙着准备过年需要的东西,这等同于将所有事务翻了一倍。
而且还不止于此。
今年的冬狩已被李明霄下旨取消,但明年的春搜不办就说不过去了。
春搜,夏苗,秋狝,冬狩。
也就夏秋二季好办,春搜和冬狩相对较难。
冬天落雪,山中野兽正是饥饿,为了防止伤人,在冬狩之前月余朝廷便会组织人手将猎场范围确定下来,而后一遍遍的巡视,将野兽猛兽尽量射杀。
若赶上猎物不足,还得向周边猎户购置活物丢进猎场填充。
春搜大同小异,却比冬狩更加凶险,毕竟这会冬眠的野兽刚刚苏醒,饿了一个冬天的猛兽必定会比以往更加嗜血。
这种东西若被贵人遇见,十有八九是要出事的。
所以还是得提前安排人手将这些兽类尽量射杀,留下那么一两只。
接着开始大量的抛洒粮食肉食,让饿瘦的兽类全部重新肥硕起来。
这样才能让贵人尽兴,让皇帝高兴。
林清一想到这些事就额角突突直跳,幸好她身居高位,以往只负责守卫就行。
不过往年这些事就很复杂,明年只会更复杂,那时两国使团都在,猎场范围势必要扩大数倍,用到的人手那就得多出十数倍。
算上养兽的时间,是不是下月就得动起来了?
第434章 第 434 章 ……
第434章
接待使团是大事, 尤其是眼下这种情况,得彰显大渊国威,若能以此震撼诸国才是最好。
这般大事需要的人手也是不少,各个方面都得有人, 于是不多会, 御书房里的人就渐渐多了起来, 一同商讨接待使团的事宜。
从接待仪仗到住宿安排,从大小宴会数量到行动范围调整, 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吵来吵去, 愣是将皇帝的御书房变成了菜市场。
林清看着被众人围在中央炮轰的李明霄,不厚道的悄悄挪步, 直到边缘的位置,方才揉了揉嗡嗡作响的耳朵。
她忽然就理解诸葛绪一心退休的心情了。
这换谁谁不烦啊。
偏偏以她的职位又无法离开,光挪到边上就已经有不少目光刺向她了,就差指着她鼻子骂她咋不开口劝着皇帝帮自己。
但他们再怒, 也只是怒了一下, 谁让林清是皇帝的心头肉, 又是个惯会玩阴招的, 动一下,怕是他们也得被扒层皮。
能站在这的, 官品皆在四品之上,就没有几个不是人精。
直到连杰也‘悄悄’挪到了林清旁边,小声说道:“林侯爷倒是得闲, 让人艳羡。”
林清懒洋洋的瞥了他一眼, 语气不好不坏,“得闲犯不上,只是知道什么该做, 什么不该做。”
那些支持将军中粮草权限下放地方的官员几乎都是清流一派,而自从董家倒台,清流一派又大多以连杰为首。
说到底连家在这个圈子的发展已经接近瓶顶,若想继续捞权利,那就只能换个圈子,将手伸进军部。
追权逐利是人的本性,林清向来看得开,只要手段别太过火,她自可以睁只眼闭只眼,可连家这回做下的事情却是惹她不喜。
一旦文官掌握军部的话语权,大渊军队的力量势必会迅速衰弱,若再发展下去,怕是皇帝都得被这些文官呼来喝去。
林清自现代来,历史上那些以文驱武的例子看过不少,除非德行出众,否则就很少能赢的。
至于权利落在文官之手的皇帝下场更是凄惨,能否善终都得看官员心情。
林清能通过历史看到结局,但正在创造历史争权夺利的人却不觉得他做错了。
就像连杰,他只是可惜计划还没开始就夭折了。
但不论心里怎么想,连杰仍旧呵呵笑着,“都是为陛下尽忠,为百姓谋福利,哪有什么该做不该做的,尽力为之便可。”
林清懒得与他打官腔,眼观鼻鼻观心,一副魂游天外的模样。
他们这样子自然也落入皇帝眼中。
李明霄端茶轻抿一口,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他记得连家嫡子连问之似乎与林清关系不错。
他放下茶杯,出声说道:“连相是何看法?”
连杰眼皮抖了抖,躬身回道:“臣觉得三国如今关系并不如前,当以威慑为主,其他一切行事遵照旧例即可。”
这回答无功无过,但大致吵到最后的结果也就这样。
李明霄嗯了一声算是回应,转而问道:“连相近来政事稍懈,可是身体不适?”
所有官员偷瞄连杰,面容古怪。
连杰则是老脸一红,先被林清暗里挤兑,又被皇帝当面训斥,饶是他脸皮再厚也禁不住尴尬难受。
他干咳几声,“最近偶感风寒,疏于政务,请陛下责罚。”
“连相既然身体不适,便先回去休息吧。”李明霄瞥向一旁的宫人,“让轿辇过来送连相回去。”
能在宫里坐轿,那是荣光,可连杰总觉得这荣光有点不对味。
他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开心和感激,无视其他同僚脸上的嫉妒,离开了御书房。
林清看的乐呵,然后就感觉到李明霄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李明霄微微一笑,说道:“昭勇侯府的规制低了,朕已将后面那片地划了过去,左右都要动土,就让工部连你府上的事情一起了办了吧。”
李明霄这话让众人脸色齐变。
规制要升,自是爵位要变。
让工部办,也就是说侯府扩建,朝廷出钱。
户部尚书不乐意了,想要上前说道说道,却被一边的兵部尚书给拽了回来。
兵部尚书也不高兴,可他瞄了一眼林清,没敢说话。
英国公陆云举本就是站在皇帝这边的,自然眼观鼻鼻观心。
右相商知衡倒是看向一边站在人群中的祝大人,“我记得后街那块地不是被你家那个孙儿占了,前几日我在那的酒铺喝酒,还听见你孙儿在那收租呢。”
祝家也是老牌勋贵,祝大人如今在秘书监任职,已年过六旬,此时却被商知衡挤兑的心里发苦。
有些事能办,但不能捅到明面上,整个皇城东边这块地就是寸土寸金,后街不短,有不少都是租户。
但凡寻个地盖上一间一人宽的屋子,每月就能收一两银的租金,稍大一些,租金就能翻倍的涨。
祝家在这站的太久,下人早就多的府里住不下了,还有一些亲戚,都住在后街上。
除此之外,但凡开门的铺子,还是要向祝家交一份过路钱。
这笔收入不小,如今就要这么放弃,犹如在人心头挖肉。
祝大人疼归疼,可眼下更重要的事情是他要如何向皇帝解释。
那条街是皇帝的,皇帝并未拨给祝家,祝家说到底都是私自占地,这罪名可轻可重。
祝大人去看皇帝,就见皇帝的脸色果然乌云密布,他两腿一软跪在地上,“陛下容禀……”
“行了。”李明霄打断他,“若你祝家真有人像昭国公这般厥功至伟,朕自会不吝赏赐。若不思进取伸手便拿,便要看大渊律例怎么说了。”
祝大人连连应是,额头上冷汗连连。
林清看在眼里,却是淡淡瞥了眼看戏的商知衡,原本她与祝家也没什么,后街要空出来法子也多的是,偏偏商知衡这一搅合,等于让她与祝家结仇。
都是邻居,若处不好,保不准哪天什么把柄就从对面飞进自己家里。
她是怎么得罪商知衡了?
林清上前一步,脑子里思索着,面上却已端起往上无害的笑容,“能得陛下夸赞是臣之福,不过祝家行事向来颇有章法,或许其中有所内幕,不若让臣调查一番,也好还祝家清白。”
机会白送到手,不用白不用,都是灰色收入,最后清白与否也不过是她一句话的事情,剩下的就看祝家会不会做人了。
李明霄也没真想把祝家怎么样,林清递来台阶,他便顺势下了,“那便交给你吧。”
林清应下,接着扭头看向商知衡,“商大人家在东城?”
商家的确曾住在东城,但后来家里爵位被削,也从东城搬离。
商知衡眼皮下垂,一瞬间就阴沉下来,“如今住在西城。”
“那想来商大人心情不错,中书令的事务那般繁忙还能从大西边跑到大东边,就为了喝杯水酒。”林清声音悠长,似笑非笑,“我都好奇了,那酒水得是何般滋味,莫非比这宫中贡酒还要勾人?”
挖坑嘛,显得谁不会似的。
商知衡呵呵一笑,“谈不上有多美味,只是少年时常喝,心中偶尔记挂罢了。”
“原来商大人是还惦念着东城的繁华。”林清说道,转而看向皇帝,“陛下您看,臣早说过该低调些,这不是遭人嫉恨了。”
商知衡是真没想到林清上一息还阴阳怪气,下一息就直接掀桌子,整个人都有那么一瞬的呆愣,随即脸上一阵青一阵黑的。
“有功自该赏,有过便要罚。”李明霄轻咳一声,“诸卿忠勤体国,克己奉公,亦是该赏。”
他瞥向一旁的吴有福,“赐座,赐茶。”
众臣跪拜叩谢,吴有福让人搬来椅子,又让宫女给诸位大臣送来茶水。
吴有福亲自端着一杯送到林清手中,而后悄然退下。
林清坐在椅上,手中的茶杯热度刚好,正能入口,味道也很是熟悉,正是往常在皇帝身边常喝的那种。
想来是李明霄特意交代过的。
御书房很大,但过来的朝臣足有二三十位,都在这么一小片的区域,多少还是有些拥挤。
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中的茶水时,林清借着茶杯遮挡,抬眸看向李明霄,眨了眨眼。
李明霄瞬间便捕捉到了她的动作,唇角露出细小的弧度。
一杯茶尽,众人重新开始讨论起迎接使团的事情。
直至天明,大家方才各回各家。
清晨的空气过于寒凉,林清离开的时候,吴有福拿来一件雪白狐裘亲手为她披上,“陛下说了,冬日寒冷,国公爷记得保暖,裘衣还是要穿的。”
狐裘是新的,但略长些,一看便知是按照李明霄尺寸做的。
按理大半夜的功夫就是回侯府重新取来一件也来得及,偏偏拿来这件,要说李明霄不是故意的,林清能把名字倒过来写。
但那又如何,总归是对她足够上心。
这就行了。
林清紧了紧身上的裘衣,熟门熟路的走出宫门。
吴有福目送她离开,方才折返御书房,一进门就对上正在向门外张望的李明霄。
吴有福脚步微顿,轻声道:“国公爷已经出宫了。”
李明霄犹豫片刻,问道:“她就没说什么?”
“没说什么,穿上狐裘就走了。”吴有福实话实说,说完就感觉好像有些不对,稍一抬头就见李明霄神情失落。
吴有福眼皮跳了跳,垂头没敢说话。
……
林清不知御书房里是什么情况,出宫门的时候外面已有府中马车等候,赶车之人却是周虎。
周虎生的膀大腰圆,满脸煞气,怎么看都没有车夫的样子。
守门的禁卫即便知道,也下意识总警戒这边。
林清颇为诧异,“你怎么过来了?”
周虎说道:“孟杰正与龚老排查细作,明月那边也有事情,就我这闲着,便让我来了。”
林清嗯了一声,抬步跨上马车,车里面点了小炭盆,窗户敞开一道缝隙通风,倒也还算暖和。
她干脆半躺在坐椅上小眯一会,但眼睛好似一闭一睁也就到了地方。
这会各家已有下人外出走动,街上偶见人影,但不算多。
林清刚下车,就有一乞儿冲了过来。
周虎当即脸色一变,要知道林清昨夜刚遇见刺客,今日又有乞儿拦门,天知道这人身上藏了什么东西。
他抬起一脚,正中乞儿胸口将人踹飞出去,但也收了力道,没直接把人一脚踹死。
这时府门角门打开,数名天禄卫和门房已经冲出,将乞儿押在地上。
乞儿大叫:“主人饶命,奴是府中新买的小厮,奴是守学啊!”
之前府内闹出的事情那么大,不少人都算知道守学这个名字了,不由去看地上的守学。
只见守学发乱如草,身上只剩一件破烂单衣,看上去颇为凄惨。
门房认出这人真是守学,不禁问道:“主子不是已经将卖身契还你了,怎么还把自己弄成这幅样子?你不是说要考科举吗?”
守学闻言嚎啕大哭,不过刚离开不到两日,便如入了地狱一般。
他本以为拿到卖身契便是新生,哪想到书院根本不收贱籍。
他认命的想要寻个糊口的差事填饱肚子,却被强逼重签身契,不签就挨打受骂。
他费尽心力逃出,实在受不住饿,典当棉衣换得些许铜钱,可没多久就花光了。
见过人间苦,方才知侯府是桃源。
守学后悔极了,恨不能重新回到东跨院那处园子修剪枯枝。
但现实的路总归是自己选的。
林清只是淡然的从他身前走过,仿若人与石头一般,连多一眼都欠奉,只是走到昭勇侯府的匾额前停下片刻,对一旁的下人吩咐道:“将匾额擦净,这几日便要换成国公府了。”
而后便抬步走入府中。
至于守学,她从一开始便已知道结局。
贱籍并非没有生路,但守学此人自傲之余,又嫉妒心重,自是看不上那些贱籍的活计,说到底不过自作自受。
林清回房洗漱一番,又回床上小睡了一会,起身时已近中午。
守在外面的丫鬟跑去通知秋娘,不多时秋娘便与明月一同敲门而入。
林清已经穿好衣服,就着丫鬟端来的清水洗了下脸,看见明月跟着过来,便问:“事情出结果了?”
明月说道:“我带人将刘氏一家与那些山匪悉数抓获,按大人的意思给莫大同留了一道口子,但说来也怪,也不知那莫大同甩出什么东西,抓住刘知芳的弟兄突然就不动了,莫大同借机带走了刘知芳。”
林清已经走到外面的椅子上坐下,看着丫鬟们将饭食一一摆在桌上,听到这话确实一愣,扭头看向明月,“可要顾春看过?”
明月摇了摇头,“看了,小顾大夫说也是第一次见,正在试着还原方子。”
林清继续问道:“莫大同往哪跑的?”
明月禀道:“最后去的地方是西大街风花胡同,那里正好有刑部那边的官差,咱们的行动也没提前通过气儿,加之周遭百姓众多,只能将人缉拿。”
林清本以端起碗,却在听见这名字时愣了下。
风花胡同便是鬼宅所在之地。
她故意让明月明目张胆追捕莫大同,便是再给莫大同施压,只要他想活命,就势必会往他自认为安全的地方跑。
可为何会是风花胡同?
林清看向秋娘,“刘烨可有送来东西?”
“有。”秋娘取来一本薄册交给林清,“今日早上送来的。”
林清翻开册子,刘烨的字很是漂亮,上面的内容明显是抄录下来的,下面只稀稀疏疏的写了几个人名,都是进过鬼宅又寻不到人的。
但具体数量不明,能否参照亦是不明。
毕竟那井里被腐蚀的都是残骨,也不排除被冲到井底的,究竟是个什么数量,还真不好说。
第435章 第 435 章 ……
林清叹了口气, 也有种无处使力的感觉。
没办法,这个时代没有上辈子那些手段,许多事都只能依靠人力,稍微有些说法的还得看传承。
风花胡同那种地方, 能有户籍的都算良人, 有的是没名没姓的黑户。
林清一一看过册子上的人名和信息, 几乎都是西城那边的地痞,失踪时间不尽相同。
她要来纸笔, 在册子上圈出两个名字, “查查这两人。”
明月将册子拿过来看了眼,被圈出的两人一个叫古长顺, 另一个叫春桃。
古长顺是个锁匠,家住平安巷。
春桃则是风花胡同里的一名暗娼。
明月看了又看,着实不懂林清为何将这二人提出来,于是笑着凑了过去, “求大人解惑。”
林清瞥了她一眼, 无奈道:“你这是跟谁学的。也没特殊原因, 那宅子凶名在外, 春桃就住在那条巷子里,不可能不知道, 但她还是去了。
至于古长顺,能住在平安巷里钱财应是不太充裕,那他跑去风花胡同干什么, 开锁吗?”
别说, 那里面还真的有锁。
明月反应过来,“对啊,百姓之中少有不信鬼神的, 那宅子都凶成那样了,大家伙躲还来不及,谁没事闲得还往里凑。
而且这二人皆是去年年底失踪的,相差不过两月,确实值得调查一番。”
林清叮嘱:“让咱们的人去。”
“诺。”
林清看着明月离开,这才重新开始吃饭。
秋娘在一边帮她布菜,饭后又端来茶水漱口,接着才问:“一会是入宫还是去营所那边?”
入宫就要换官袍备马车,去营所的话林清更爱骑马。
秋娘寻思着,就见林清已经披上裘衣,“去营所,我得去看看莫大同。”
林清将长剑挂在腰上,走了几步又停下,“若王家那边的暗卫送来消息,立即派人送到我手里,莫要耽搁。”
“我知道了。”秋娘点头应下,而后命人备马。
待林清走到门外时,赤云已经被门房牵了过来,她翻身上马,视线一扫,忽的就停了下来。
只见祝家的马车正往这边赶来,像是刚看见林清,车窗被打开,祝大人的脑袋从里面伸出来叫道:“国公爷且慢!”
林清挑了挑眉,却没从马上下来,就这么看着马车停在跟前,祝大人等不及马车停稳就从里面跑了出来。
好几十岁的人了,愣是挤出颇为谄媚讨好的笑容,拱拳作揖道:“国公爷安好。”
林清笑笑,“这从御书房出来也没几个时辰,安不安好,想来祝大人也看得见。”
祝大人被下了脸面也不恼,毕竟换做是他利益被占心里也不舒坦。
若此时林清对他和颜悦色,他反而觉得害怕。
“国公爷,咱祝家私自占地盖房确实错了,但占得也就是边边角角的地方,并不妨碍。”
“所以祝大人是打算就这般大事化小?”林清的眸子里多了一抹戏谑,不掏银子还想得好,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情。
她是不想让邻里关系太僵,但不代表可以肆无忌惮的占便宜。
真当她林清的剑是吃素的?
祝大人偷偷瞄了一眼林清,肉疼道:“不若这样,那些屋子我们祝家不要了,日后租钱便全交由国公府负责。”
“祝大人若想不明白就回去继续想,我这还有急事,就不奉陪了。”林清懒得与这老家伙打机锋,左右皇帝已经将事情交给她,若祝家连这点事都看不明白,也活该之后的日子难过。
“慢着慢着!”祝大人惊慌拦马,眼瞧着糊弄不过,这下是真肉疼了,“那些屋子大多都是祝家下人在用,收不得几个银钱。
也就是那些铺子还有点收入。”
他咬了咬牙,伸出五根手指,“五万两,不能再多了!”
林清其实早就算过,大差不差就是这个数,看来这祝大人还是识时务的,当即一改之前的散漫,翻身下马,笑容亲切,“瞧您说的什么话,咱俩家可是亲邻,但凡有个事情,还不得是左邻右舍的帮衬。待会记得将银子从后门送进去,我让人在那候着。”
祝大人笑容发苦,心都在滴血。
解决完了这事,林清又与祝大人客套两句,而后重新上马往卫所赶去。
司狱的刑房里,周虎早在送林清回来后就赶回来提审莫大同。
如今人被拴在刑架上,身上的衣服已经被鞭子抽的破破烂烂。
林清赶到的时候,周虎正命人往莫大同身上泼盐水。
型室内一如既往的黑,唯有两侧的墙壁上插着火把,架上刑具带血,腥气和臭气混杂一起,很是难闻。
林清早已习惯,无视莫大同从昏厥中惊醒发出的惨叫,来到周虎面前。
不用她开口,周虎已经熟练的将一沓证词交给林清,“那些山匪说是要找头儿报仇,结果您猜怎么着。”
他嘿嘿一笑,想起之前的情况就觉得格外讽刺,“有几个一上刑架就吓晕了,还有几个一进来就尿了裤子,剩下的在牢里就招了,没一个硬骨头。”
林清翻着证词,随口问道:“那这个怎么说?”
“刚排到他,没让他说,先赏了顿鞭子。”周虎经验老道,清楚莫大同这种匪头子非得先来点苦头,后面才能老实,“您来吗?”
说话的功夫林清已经将证词看完,也就是帮永宁侯干了些偷鸡摸狗的小事,关键还在莫大同身上。
她随手将证词递给周虎,抬步走向刑架,路过刑具时顺手摸了把剔骨刀,顺着莫大同的肋间缓慢推了进去。
莫大同本就浑身痛如炙烤,如今又挨了一刀,哀嚎声已近变音,满脸惊惧,看林清宛若在看吃人的恶鬼一般。
林清只是微微勾唇,接过一边狱卒递来的帕子将手上的血液一点点擦拭干净,“寻常刑罚也怪无趣的,不如今日换个玩法。”
她看向一边摆放刑具的木架,中间一层满是刀具,刀刃银光闪闪,全是新货。
“我看这刑房内新添置不少刀具,不若就将这些刀如刚刚一般刺入你的各大穴位,若刀尽后你仍不死,今日便饶你一命。”
莫大同听了这话,不但感受不到能活命的喜悦,反而是浑身发寒,如坠冰窟。
光这一刀便已让他生不如死,再来个十几刀……
只怕还不如死了的好。
“招……我都……啊!”
一把剥皮刀刺入小腹,疼的莫大同惨叫吸气。
林清再次拿来一张新帕擦拭血迹,“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莫大同气息更虚,脸上毫无血色,却不敢再慢片刻,“小人都招!小人都招!”
“说吧。”
狱卒搬来椅子,林清慢悠悠坐下,顺势整理了一下衣裳。
莫大同这下真的是什么小心思都没了,“从……从哪说起……勿望山?”
林清道:“就从与刘家进京开始吧。”
莫大同心里又是一跳,没想到林清连这都知道,“那时小人一直以为那个刘知芳真的是侯府千金,当时实在走投无路,才想跟他们进京敲上一笔,若能为勿望山的弟兄们报仇自是最好。
直到进入侯府,小人方才从刘知芳的母亲那得知她就是个冒名顶替的假千金。
小人当夜就想离开,但有一位神秘人却截住了小人。”
林清算是听到了重点,“神秘人?”
“那人披着件选择披风,头上带着斗笠,看不见面容,但身高比大人略高半头,是个男人,但听不出老幼。”莫大同疼的身体发抖,却不敢求药止疼,只能强忍着说道:“那人说只要小人听话,不但会帮小人铲除大人您,还会给小人一大笔银子,帮小人顺利离开京城。
那人武功极高,小人也是没有办法,只能选择听命。初始他就是让小人帮永宁侯做事。
直到昨日,他让小人往平安巷走一趟。”
林清问道:“杀害暗卫之人是他?”
莫大同道:“不是他,那人身着天禄卫的官袍,是从巷尾那个小胡同进来的。当时小人还紧张来着,哪知道那人突然就袭击后面盯梢的人。”
周虎当即色变,猛地几步来到林清身旁,一双虎目狠辣的瞪着莫大同。
莫大同缩缩脖子,没敢说话。
林清捉摸片刻,问道:“也就是说你并不认识突然出现的天禄卫?”
莫大同摇了摇头。
林清继续问道:“此人是何模样,可有特征?”
莫大同先是摇头,随又点头,“当时他冬狩,胳膊的衣服上窜了一截,右臂上有点黑色的纹路,看起来像是……”
林清见他苦思冥想,干脆说道:“是蛇?”
“对对对!”莫大同猛点头,“就是蛇!黑色的蛇!”
周虎脸上更是难看,“所以是勾越人混进了天禄司?”
林清却摇了摇头,“刺着纹身的勾越人进不了天禄卫,而且他说那衣袖上窜,都能看见纹身了,想必那件官袍不大合身。”
而且天禄卫这几千人混不进生面孔。
这时刑室的门被人打开,孟杰从外面跑了进来,“头儿,我和龚老将昨日上值的天禄卫都查了一遍,与尸体死亡时间相符又无人能够作证的天禄卫只有五人,名字都在这了。”
他将写着五人名字的纸张交给林清。
林清一扫,视线立即停在其中一个名字上。
第436章 第 436 章 ……
第436章
蒋劲。
蒋劲只是一名普通的天禄卫, 家里已经无人,在北境时被贼人替换,幸好林清提前察觉,后来蒋劲那张假面便交给李明霄替换身份, 直至回京。
那几张假面先是交给秘部研究秘方配比, 破解后又被封存到天禄司衙门内的暗房里, 以备不时之需。
营所这边必是插不进手的,但宫里面便有回旋余地了, 毕竟皇宫南边那块地方大大小小的衙门数不清楚。而天禄司也时常会在公务上与刑部和大理寺往来。
林清心里有数, 再次看向莫大同,“所以那日你见到那神秘人了?”
莫大同垂着头, 不敢隐瞒,“见到了,就在那条小胡同里,他给了小人一包药, 让小人交给一位大理寺的官员, 并嘱咐小人趁机带走那个假千金, 说是有用。”
林清追问:“哪个官员?”
莫大同说道:“小人也不知, 他说让小人前往双砚街第三条偏街第二家那间无名书铺,将药包放进装有杂宣的纸匣里。”
林清听到这却是脸色微微一变。
所谓杂宣不过就是用料掺杂的纸, 价格便宜,百文钱便能买上一刀,普通学子用的最多。
不过多少会有些散墨, 于是但凡家中颇有钱财之人都会选择再搞上一档的纸张。
官员因为时常需要书写各类文书, 则会选择更好的纸,或者由衙门按需发放。
不过一般官员宁愿打肿脸充胖子,也不会从衙门里取纸, 要不然传出去遭人笑话。
但也有人例外。
据林清所知,刘烨便会使用这种纸,而且他家便住在双砚街附近。
孟杰已去查证,也有人往皇宫去寻找线索。
但林清仍旧没动,原本混乱的脑子里渐渐捋出一条线来。
当她回到侯府天已经黑透了,下马时一眼便看见守在门前的秋娘。
秋娘手持灯笼,那一点火光勉强照亮方寸见于,却仿若有股暖流萦绕。
林清将麻绳扔给门房,大步走到秋娘面前,“天气渐寒,我也不定何时归来,下次就别等了。”
“我也是习武之人,这点寒气还难不住我。”秋娘提灯在面前引路,“再过几日就是王家寿宴了,宫里面早就传过话,让你到时过去一趟。”
王尚七十大寿,日子应是冬月十八。
林清看了眼天上已经颇为圆润的月亮,恍然想起明儿就是十五了。
这不知不觉间,一个月就剩下半月,眼瞧着又该忙着准备年货了,不由问道:“古六娘那边快到了吧?”
秋娘无奈的瞥她一眼,“明日就能到,你尽管放心,有我和林文看着,又有旧例摆在那,总不会闹出什么乱子。你这心里装的都是国家大事,这些许小事情就别费心了。左右等你从宫里回来,天都大亮了。”
林清过年也是忙,得先跟诸葛绪吃团圆饭,然后去宫里参加除夕岁尾宴,最后得陪皇帝过年守岁,等一切完事,天可不都亮了。
她笑了笑,“大过年的,人家一晚上最多两顿饭,我这一夜得四五顿,餐餐美食珍馐,又有亲人朋友相伴,旁人谁不羡慕。”
秋娘停下脚步,看了她许久,终是叹了口气,“这事先放放,寿礼送什么好?”
林清寻思片刻,说道:“我记得库房里有棵长玉松,就送那个吧。”
那是一整块玉石雕刻而成的松景,既是贺寿,也算说得过去。
秋娘也记得这么个东西,是刘青南下时掏来的好物,送来给林清赏玩的,但林清对这些东西并没有那么喜欢,也就拿出来看看,然后便丢库房里落灰了。
“我等会就叫人找出来擦拭装箱。”
林清应了一声,而后回房休息。
接下来几日,秋娘便带着赶来的古六娘熟悉府中事务,宫中封爵的旨意和赏赐也一批批的送入府中。
待工部官员入府量地时,冬月十八也到了。
王家深受先帝喜爱,官运亨通,时至今日,嫡系已在官场站稳脚跟,旁系亦多在地方军中授衔。
但武将出身不比文官,终归是达不到之前董太傅那般学生遍天下的壮举,所以在势力方面稍显单薄。
当然这也得看与谁对比,瘦死的骆驼还比马大呢。
于是当林清的马车抵达王家门前时,这里已是车马成群,人山人海。
前方的炮仗噼里啪啦的响着,街尾都能听得分明。
林清的马车往那一站,前面不知是谁家家眷的马车立即往一边靠,把大路给让出来。
一辆马车动了,前面的车马也跟着动,愣是给林清让出一条路来。
王家那边也发现了异常,立即有人过来引着林清的车夫前行,直到王家大门前。
王家不少儿郎在外,府中男子反而不多,除了管家便是王家女眷。
今日大喜,大家伙穿的也喜庆,早有腿快的过来报过信,于是马车还未停下,已有几人围了上来。
马车缓缓停下,车门被小厮打开,孟杰先从车上下来放好踏凳,候在一边。
林清方才从车中出来,踩凳走下。
好歹也是来参加寿宴的,总得讲些规矩排场,而且她身份摆在这,要迎她,王家就得来位嫡系主子才行。
果然,其中一位中年上前一步,拱手作揖,“下官王承文,见过国公爷,您今日能来,当真是令府上生辉。”
王家也并非所有人都都武官的路子,这个王承文便是王家的一朵奇葩,如今已是太常寺少卿。
林清客气的点了点头,她如今的身份若在回礼才招人笑话,“今日王大将军做寿,我焉有不来之理。”
“国公客气。”王承文客气说着,“这边请。”
林清颔首,抬步向前,视线一扫,就见王长陆躲在一边,压根没敢露头。
林清轻笑,“看来王家长孙与我有些误会。”
王承文扭头瞪了王长陆一眼,只能给他打圆场,“也是他不懂事,父亲本是叫他与国公学学,哪想到他心性单纯,一心想与国公交好,硬是好心办了坏事。”
“也是府上教得好,让人这么……单纯可爱。”
林清与王承文说着,话音未落,后面又有马车停下。
虽说马车数量众多,可王家身份摆着这,大多都只能从侧门入内,真正能从正门进来的寥寥无几。
但凡能从这过的,也就是上朝时跟林清站一排的那几位。
林清停下脚步侧身望去,就见连杰与连问之已经从马车上下来。
王长陆已经迎了上去,在旁与连杰寒暄,连问之则乖巧的跟在后面。
许久不见,这人倒是长开了不少,更有君子气度,穿着一件雪白裘衣,更显温润。
连问之也一眼看见了林清,原本沉静的双眸立即多了笑意,想要过来攀谈,却在看见连杰时不得不把迈出的脚又缩了回去。
连杰将他的表现看在眼里,颇有种崽子被狼叼走的冲动,便是要学为官之道,他与老大都在,一身本事尽可教导,可偏偏崽子看上诸葛绪的徒弟,总想跟人家亲近。
连杰横了他一眼,却也不得不从与王长陆的寒暄变成了对王承文的,也与林清走到了一处。
他只能端起笑,“还要恭喜昭国公呢,不知何时请宴?”
林清也拱了拱手算是回礼,“本想年底再说,但工部那边的人说扩府怕是要到明年年初,就寻思安顿好后,开春再宴吧。”
“那时天气暖了,梅花也正艳,正是好时候。”连杰说道:“那我可得上门讨杯酒喝。”
林清说道:“寒舍简陋,怕是会怠慢贵客,听闻连相府中养着几名从南方来的花匠,若肯借调几人过来帮衬一番,这酒才喝得名正言顺。”
哪有什么花匠,不过是从南方来的地方豪强,想走连杰的路子入仕。
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用的。
皇帝那边早就来了消息,让林清暗中提点一下,不过她很忙,最近也没什么时间往连府跑,如今倒是正好。
连杰自是听懂话中意思,眸中一闪,下一瞬便已恢复原样,“都是族中人送来的,哪知道几个花匠技艺虽不错,却手脚不大干净,我已让人将他们打发离开,怕是帮不上昭国公的忙了。”
林清故作遗憾的叹了口气,“那只能说是没这缘分了。”
连杰正想开口,忽的听见不远处又有声音朝这边过来,不禁略感疑惑,正想看看今日能走这门的贵客还有谁,却见十几人往这边走来。
这些人有老有少,看样子是一大家子,各个心宽体胖,身上穿着崭新的棉衣。
走在最前的是个十二三岁的胖小子,扬着下巴,满是得意的说着,“我就说这边没人吧,要不是我,你们还得在后门不知排多久呢。”
走在小子身后的是个满头白发的老妪,满眼都是前面的小子,自傲夸赞:“还是我家孙儿眼睛好用,果真是当大官的料子,就是最近赶路都饿瘦了,等会上了席面,奶奶给你多夹点肉食补补。”
“我要吃红烧肉,要吃大鸡腿,还要穿漂亮衣服!”胖小子视线一转,就落在林清等人身上的裘衣上,顿时兴奋的伸手指向那边,“就跟他们身上穿的那样!”
第437章 第 437 章 ……
第437章
连杰都难得愣了一下, 用眼神询问王承文,这什么情况?
“是远房的亲戚,不懂京中规矩冲撞了二位,还望二位海涵。”王承文连连道歉, 然后一个劲给王长陆使眼色, 让他把人带走。
王家今日客人太多, 守卫不够,难免会有疏漏, 结果一个没注意便让人走到了正门这边。
王长陆也知轻重, 不用王承文开口,已经匆忙过去拦下那些人, 不由蹙眉训道:“你们来这干什么,先出去,我带你们从侧门走。”
他向旁边招了招手,立即有几名护卫过来准备将人带走。
只是护卫还没碰到, 走在最前面的胖小子就开始挣扎着倒地上打滚, “干什么干什么!当官的抓人了!王家终于要恩将仇报啦!”
胖小子嗓门略哑, 却又极为高昂, 传出极远。
世家贵族自有规矩,什么人要走后门, 什么人要走角门,什么人走正门却不过仪门都有说法。
但这不代表四周就没人了,正好相反, 两边准备过门的人非常多, 只是大家伙不敢惊扰这边的几人而已,但眼下出事了,所有人自然而然驻足停下向这边望来。
胖小子这一哭嚎, 紧跟在后面的老妪和一妇人立马脸就变了,老妪张牙舞爪的将护卫们挥开,将小子护在怀里,“我们可是千里遥遥过来给老爷子贺寿的,你们就这么对待他的孙儿!
你们王家这是要不认亲了!”
老妪当即往地上一坐,拍腿干嚎:“天爷啊!王家这是嫌弃我们老百姓侮辱门楣了!我老婆子就是命都不要,也要去找皇帝老爷评评理!”
胖妇人猛冲向前,把王长陆推开好几步,“我们可是听说老爷子过寿,千里遥遥从宁城赶来,还特意带了寿礼,结果你们王家倒好,这是连门都不让我们进了!”
胖妇人指向身后,大家伙这才注意后面的几位男人背着箩筐,里面偶尔还传出咕咕鸡叫声。
王长陆额头突突直跳,若非对方是女子,他早就动手打回去了。
他好歹也是世家公子,怎能被如此粗俗对待!
可这些人的身份却只能让他耐着性子去哄,“婶娘误会,还不是今日宾客太多,前面混乱,这才想换个安静些的地方招待诸位,以免尔等被人冲撞。”
但显然这一大家人不想就这么算了,仍在吵嚷。
不远处的王承文也是一阵脸黑,按理王家这般人家,绝不会被这些人拿捏。
但偏偏这一大家子与王家有摆脱不掉的关系。
连杰却是已经明白过来,“宁城是东境那边吧?我记得王将军镇守边关,似乎是八年前被刺客暗杀,最后被一农户救下,方得活命。先帝对此事很是看重,还特意召见过那一家。”
王将军自然便是王承文的大哥,王尚嫡长子王承业,如今仍旧镇守东境,父亲过寿也未能赶回来。
王承文只能苦笑点头。
连杰蹙了蹙眉,“那也不止于此……”
林清说道:“先帝驾崩时,勾越曾趁机攻入东境,并且勾结叛徒截断大军粮草。”
这事连杰自然也知道,“后来宁城不是自愿捐粮,事情也解决了?”
“哪有那般简单。”王承文长叹一声,而后看向林清,见对方这般平静,便道:“想来国公爷应该知道事情全貌吧?”
林清点了点头,说道:“那时缺粮,宁城粮价飞涨,但宁城几个大户仍旧不愿放粮,妄图继续哄抬粮价,百姓没粮,满地饿殍,他们又岂会心善捐粮。
他们将大量粮食藏入一处隐秘地窖,待到王将军进城募粮时便咬定无粮可卖。
不过搬粮要人,这家的老爷子凑巧与其中一位长工相识,得知藏粮地点,而后悄悄告知王将军,方才得以解决此次危机。”
其实这已经有了强迫的意思。
林清没说的是当时那些大户已经从中选出一户,打算与王将军来个鱼死网破。
纵军抢粮,强迫募捐,再串联颠倒一下黑白,王将军虽掉不了脑袋,但罢官免职是必然的。
其实那时天禄卫已经开始暗中部署,到底是晚了片刻,后来便把那几家给摆平了,才没捅到朝堂之上。
说到这,林清顿了顿,视线扫过那些人,“两次相救,王将军也是实诚人,就拜了老爷子当义父。”
“对。”王承文连连点头,“就是那一家子,原本姓葛,但老爷子病逝后便改成王姓。”
他伸手指向后边的后面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那是王扇,是那位老爷子的独子。”
连杰听到这便已经彻底明白过来,看王承文多了些许同情。
王家多数人都为军中武将,于他们而言,打仗最缺的就是钱粮,葛家功在粮草。
王家将他们捧起来,也是给其他人看,但凡有恩,王家自会报恩。
但显然这竖起的靶子不怎么听话。
王承文叹道:“宁城太远,王家便在宁城本地给他们买了几间铺面,供他们收租生活,逢年过节亦会让人送去礼品银钱。
便是他们说要过来拜见父亲,王家也会亲自派车马人手,从不亏欠他们。”
又岂止是填不满,王家家大势大,朝堂上看不惯的有,仇家也不少,其中不乏盯上葛家的,亦有人从中怂恿。
之前是不计较,后面是不能计较,如今颇有些骑虎难下。
当然,他们家也不是没想过出人暗中刺杀或者一些阴谋算计,可他的父亲说过——但凡做了便会留下痕迹,只要有痕迹,哪怕不被敌人乘势,也会被天禄司中的某人盯上,不过些许银钱,王家又不是掏不起。
王承文悄悄瞄了一眼林清,没再说下去。
林清假装没发现,扭身从后面的孟杰手中接过手炉暖了暖手。
一缕浅淡的药香缓缓飘出,清淡素雅,很是好闻。
大家都藏了手炉在袖里,见状也只是觉得香气不错,而后又把注意力放在不远处的一家人身上,竟谁都没离开。
聊归聊,但不妨碍多看几眼热闹。
王长陆一个世家公子,阴的狠的都玩过,但是这种撒泼耍赖不讲道理的,一时也是毫无办法,正想干脆让护卫强行将人带走,就见躺地上打滚的胖小子猛地爬起来,一口气窜到林清面前,指着她的裘衣叫道:“我要这件,我就要这个!”
王承文这会是真被吓到了,恨不能骂王长陆两句废物,尤其在看见孟杰伸出半寸的刀刃,更是心头一颤。
然而林清却是笑了,挥手让孟杰将刀送回去,而后看向这胖小子,“想要我这件衣裳?”
胖小子连连点头。
林清今日穿的也是狐裘,只是被染成深蓝,却又颇为亮眼,听闻是工匠突发奇想多添了几分材料,成品竟如此亮眼,可之后再怎么还原都染不出这等色彩,于是世间仅此一件,成了孤品。
她倒是觉得这小子眼光挺好,一眼就挑中这里面最贵的一件,“也不是不能给你,但衣服不能白给,你若是听话,待晚上我便让人将这件裘衣给你送去,如何?”
胖小子露出犹豫,接着又想耍横。
林清也不恼,“你若不愿,我便让人将你吊在东城外的城墙上,如今这天气,估计挨不过明日。”
胖小子明显不信。
林清悠声道:“王家仁慈,与我却无干系,若敢闹,就把你们全家吊在那,正好做个伴串成糖葫芦。”
胖小子不知为何,看着林清笑容和善,心里却开始打突,“那……那我听你的,你不能把我串糖葫芦。”
林清问道:“你叫什么?”
“王小宝。”
“先让你家里人跟你大哥离开,你跟我走,做不到就拖出去串糖葫芦。”
王小宝有些害怕,扭头就跑回到老妪跟前,又躺在地上来回扑腾。
这回不用王长陆开口,那一大家子连忙就走了,生怕慢点王小宝接着闹。
老妪也是心疼坏了,这个季节地上可凉,若冻坏了孙儿该如何是好,但凡自家人谁走慢了,她上去就是两脚,生怕冻着王小宝。
王长陆松了口气,也不敢假以人手,亲自护送这些人离开。
王小宝则跑了回来,目光瑟缩,有点想跑又不敢跑的样子。
连王承文都很好奇,刚刚还那么不讲理,怎么林清不过两句话就老实的跟见了猫似的。
林清笑笑,“你可别小看孩子,谁就是吓唬,谁又真会动他,心里都有数呢。”
这也是感觉到了若把她惹恼,她是真会把人拖出去串成糖葫芦。
连杰低咳两声,“边走边说吧。”
王承文连忙在前面引路,视线却总从林清和王小宝的脸上飘过。
林清也不在意,继续与王小宝说话,“宁城距离这边路途遥远,瞧你们也不像风餐露宿的样子,之前住在哪了?”
王小宝说道:“王家给分的房,后边巷子里。”
林清将手炉递给孟杰,继续问道:“王家待你们这般好,应是派了人伺候的,今日也该是他们引路照顾,可我刚刚却不见人?”
“都被管事叫走了,那管事还不让我们从后门进,非要我们来前面,说哪人少走哪边就成,但我们过来了,这边的管事又叫我们排队。”说到这个王小宝很是得意,“还得是我眼睛好用,一下就看见人少的地方。”
王承文原本也没太当回事,却是听到这脸色一变。
第438章 第 438 章 ……
第438章
王承文一开始是觉得这家人被惯得不识好歹, 认为后门不配身份,这才跑到前面找事,又因今日宾客众多,护卫不足, 管事疏忽, 方才造成这般后果。
但眼下听见王小宝这么一说, 就知道这里面的事情只怕没那么简单。
他随即心头升起怒火,今日寿宴, 谁敢造次!
王承文立即追问:“是哪个管事?”
王小宝吐了吐舌头, 做了个鬼脸,“就不告诉你。”
王承文心里一堵, 恨不能不顾风度一巴掌呼过去。
王小宝心里得意,可一扭头就对上林清的目光,就是淡淡的,好像还带着点笑意, 可就是让他心里凉飕飕的。
他其实并不懂, 王承文气到浑身发抖他也只觉得好笑, 可这人看他一眼, 他就跟泡进冰水里似的,连语气都弱了下来, “我好好说话,你不能把我串糖葫芦。”
王小宝再看王承文就彻底老实了,“我也不认识, 没见过, 他们叫他陶管事。”
王承文回忆了一会,王家太大,管事也是不少, 但他的记忆里似乎并没有姓陶的管事,会是下边提拔起来的小管事吗?
若是如此倒也能理解会出问题了。
眼下寿宴最大,王承文也只能将事情暂时压在心里,言笑晏晏,与几人步入前院正堂。
今天是正日子,能来的要么是皇亲贵族,要么得是在朝堂上能说上话的,可即便如此也人满为患。
男客皆在正院这边,女眷则多在园内的楼阁榭坊之中,由王家嫡长媳荣惠郡主事。
林清进入正堂的时候仍旧觉得到处都是人,而且几乎都是日常见面的老熟人。
比如英国公陆云举,刑部尚书燕纯殊,章杰余大理寺卿等等。
众人纷纷站起,便连王尚也站了起来,看向与他同坐的另一位青年。
青年身着蟒袍,身材高大,五官端正,正端着一盏茶,见林清与连杰过来便将茶放下,笑容温和。
林清与连杰最先站在青年面前拱手作揖,齐声道:“下官见过怀王。”
李明霄之前就想过让怀王入京,早在八月,怀王便已入京完婚。
“二位大人快快免礼。” 怀王赶忙起身虚扶,而后笑道:“今日的寿星公可是王大将军,莫要让本王抢了风头。”
王尚忙道:“礼不可废。”
见过怀王,林清和连杰才与王尚拱手作揖。
三人官品一样,自也不必作其他礼节,王尚笑着回礼,这才重新坐回主位。
正堂的座位都是提前安顿好的,林清与连杰的位置皆在下首左右第一位上。
怀王突然开口:“昭国公,你坐这边,离得近,我们也能说说话。”
林清本想去右边坐,但怀王开口也不好因个座位驳面子。
连杰也劝道:“昭国公平复南境,功在千秋,理应上席。”
话是这么说,但林清若真要就这么认了,十有八九得被说成年少轻狂。
虽说她也不介意,但没那个必要,便道:“连相客气,若论功劳,在座诸位宵衣旰食,勤于政务,我又岂敢居功。”
话一出口,客人们反应快的,夸赞的话一句接着一句。反应慢的也好话说的跟不要钱似的。
声音会在一起,等到了林清耳朵里那就是一阵嗡嗡声,也听不清几个字眼,她只露出和善的微笑,而后走到左边的位置坐下。
她与连杰入座,两侧客人方才重新坐下继续之前那般喝茶说话。
“昨日进宫,听闻皇兄将他那件狐白裘赠与你了,怎今日没穿?”怀王态度友好,甚至透着亲切,就是这话问的,但凡换个人都得以为他是故意的。
但林清却清楚,怀王其实挺聪明的,就是偶尔脑子追不上张嘴的速度,于是便笑着回道:“那狐裘极好,我若就这么穿过来,那大家伙看我看直了眼,岂不是抢了人家老寿星的风头。”
周遭响起笑声,捧场的将这尴尬化去。
王尚也是抚须将话头接过,“昭国公这话说的不对,我王家儿郎志在四方,能赶回来给我过寿的也只有寥寥几位,终究是少了年轻人的活气儿。
今日有昭国公在,立马觉得我府中又鲜活不少,连我都好似年轻了几岁。”
连杰也道:“王家儿郎四方征战,扩疆守土,确实令人敬佩。”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又让气氛活络起来。
丫鬟送上香茶点心,可点心还没放下,王小宝突然冲过去抓起一把就往嘴塞。
盘子落在地上,点心渣子散了一地,丫鬟发出一声惊叫,被那力道带倒在地,又在看见一地狼藉时脸色惨白,瑟瑟发抖。
刚刚热络起的场面再次安静下来,大家伙看着跟饿死鬼投胎似的王小宝,又看看林清,一时没人敢说话。
直到怀王开口,“昭国公,这孩子是谁啊?”
林清接过茶盏,右手轻捏杯盖掀开缝嗅了嗅茶香,确定没有问题才轻抿了一口顺润嗓,轻描淡写的回了句,“听意思是王家哪位亲戚,要给他祖父拜寿,便跟着我们进来了。”
王小宝刚进屋子时就蔫了,直到看见王尚,就像是又找到主心骨似的,连林清都不害怕了。
众人看向王尚,就见王尚一张脸果然已经黑下来,眼见管家已经让人过来收拾,方才说道:“此事说来话长。”
王承文立马起身将话头接了过来,一副欲言又止无法言明的模样,“实不相瞒,这小子家里便是我兄长拜认义父的那家。”
“是葛家吗?”坐在林清右手边的英国公陆云举像是来了兴致,“就是救了王将军的那位葛老爷子?”
连杰点头说道:“葛老爷子已经没了,如今葛家已改王姓,要唤王大将军一声祖父。”
陆云举一顿,这滋味他清楚,英国公府世袭数代,旁系末支很多,若家遇困境又或真正的上进之人,府中也不是不愿帮一把,但更多的就是纯粹上门打秋风。
他又端详几眼王小宝,“这看着心宽体胖,怎么跟几天没吃饭似的?”
王承文道:“日日好酒好菜的伺候着,就连那身上的棉衣都是今年的新棉花做的。”
大家伙都没说话,但心里跟明镜似的,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寻常百姓家的棉衣都是能传承下去的宝贝,也就是小孩子长高穿不下,才会拆开添点新棉。
葛家就是寻常百姓,一年一件新棉衣,日日有酒有肉,这是被养刁了胃口。
“本王去园子里走走,透透气。”怀王也有些倒胃口,起身往外走,却没几步又折了回来,“昭国公,一起走走吧。”
林清只是笑了笑,重新起身,刚退下的裘衣又重新披到她身上,与怀王离开正堂。
这会太阳已经高升,蓝天白云,在冬日里已算极好。
王家园子不小,围湖而建,湖中建有画舫,远处亦有亭台楼阁与之呼应,假山怪石随处可见。
林清与怀王屏退下人,停在一棵老树前,老树已经无叶,但王家人别出心裁,在上面挂满了灯笼,形态各异,还有不少动物形状的。
怀王一下就被这些灯笼吸引住了,认真的数着上面到底有多少个灯笼,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慢悠悠开口:“昭国公深得皇兄器重,公务繁忙,与本王在这干这等数灯笼的事情,可会觉得不舒坦?”
林清从容一笑,“我说不舒坦,王爷就不数了?”
怀王愣了一下,方才看着还八面玲珑的,怎么这会就冲上了,“你就不怕本王去找皇兄告状?”
“陛下乃当世明君,胸中自有沟壑。”林清漫步到老树下,抬手拍了拍那粗壮的树干,只觉冷硬扎手。
“成吧,说不过你。”怀王环臂而立,看林清的目光又好的跟看朋友似的,“本王听说皇兄那新得了一批好酒,不若咱俩一会过去讨上两坛,如何?”
“不数灯笼了?”
“六十九,不用数都知道。”怀王继续前行,没两步却又停下,拽着林清钻到旁边假山后边,而后伸手指着那边,“你看那是谁?”
林清嘴角抽搐两下,顺着怀王指的方向看去,就见一青年牵着姑娘匆匆行来,左右一扫,就朝他们藏身的假山跑过来。
这块地方以那老树为基,四周皆有树木山石作景,石子小路遍布其中,四通八达。
他们藏身的这片假山不小,有翠竹点缀,后面假山缝隙间存在不少空洞,确实是个藏人的好地方。
林清只能带着怀王再往里走,毕竟这会见面多少有些尴尬。
转角后的山石有一块凹了进去,他们便藏在这里,怀王又拽了拽林清的衣角,满脸好奇。
林清轻轻咳了声,将声音压到最低,“那人是蔡国公府的嫡次子,名叫沈方茂,如今在大理寺任职。”
她又看向那位姑娘,面容略有娇弱,此等场合,衣裙却只有八成新,梳着同心髻,但饰品稍显老旧。
看样子不受家中待见……
林清脑子里转了会,忽然想到一件事情,暗卫月初曾送来消息,说是沈方茂与兵部尚书家的庶女钱云梳暗通款曲。
不过这种消息每天她都能收到一堆,更没脸没下限的都有,所以也没当做一回事。
她没想到今日竟正好撞见。
沈方茂拉着钱云梳一进假山就把人拥进怀里,力气大的恨不能把人嵌在怀里,“梳儿,我想死你了!”
钱云梳却美目含泪,挣扎着将他推开了,“想我?想我你怎么不来钱家将我带走,你知道我在钱家过得是什么日子!”
沈方茂叹息一声,柔声说道:“你也知道我尚未成婚,家里管得严,我也是没办法。”
钱云梳不依不饶,“那你让我怎么办,我腹中胎儿已有月余,再拖下去就要露相了!”
“这是我们的孩子,我岂能让他受委屈呢。”沈方茂再次将人拥在怀里,附在她耳边小声道:“我这不是正好想到一个办法。”
钱云梳稍稍抬眸看他,“是什么?”
沈方茂说道:“福慧长公主有意与我家议亲,我兄长已经娶妻,想来议亲的对象就是我了。”
钱云梳眼里满是慌乱,紧紧抓住沈方茂的袖子,“福慧长公主那个孙女不就是平阳郡主么,她……”
沈方茂绣着她的发香,心中涟漪渐起,“就是她。我父亲也很看重这门亲事,但你也知道平阳郡主那个跋扈性子,如果我真娶了她,待你进门必会被她磋磨,我舍不得你受苦。”
平阳郡主夏月珂骄横跋扈,行事颇无顾忌,在京城贵女圈里也是无人敢惹的存在,尤其之前被平阳郡主退婚的正是钱家嫡子。
钱云梳打了个寒颤,“那……那你的法子是什么?”
沈方茂见状便知已经达到他想要的结果,便道出他的计划,“我有一同僚,前些时日刚升为大理寺少卿,名刘烨。待会你在客房中等着,燃上迷香,我再派人将他引过去……”
钱云梳立即心动了,大理寺少卿可是四品官,比沈方茂还要出息,她一庶女,若能嫁给此人也算是条出路,还能用腹中胎儿捆住沈方茂,一举双得。
但她嘴上不能承认,甚至神情变换,满是痛苦,“若是这样,那我……”
“我心中在意的人始终只有你一人,我也想日夜与你相处,但你真想让我们的孩儿背上庶子奸生子这等名声吗?”沈方茂继续柔声劝着,“我想给他一个出身,作正经嫡子,有正当身份。”
钱云梳犹疑着,仍旧没有点头。
沈方茂有点着急,继续劝道:“你尽可放心,大夫那边我已经打好招呼,待孩子出生时也能遮掩。”
“那……好吧。”最后两个字轻的只有两人自己听见。
两人又紧紧拥在一起,仿若生离死别一般。
不远处的林清与怀王相互对视,脸色微黑。
第439章 第 439 章 ……
第439章
假山后方还有空间, 趁那两人更加过分亲密前,林清与怀王从后方悄悄退走,直到一处空旷的池塘边上方才停下。
怀王脸色还是不好,“真晦气, 没想到本王竟也能碰见这种事。”
林清脸色也不太好看, “若论晦气, 只怕平阳郡主与刘大人才更憋屈,平阳郡主也是倒霉, 前脚刚退了钱家那个要养庶子的, 如今又来了一个奸生子。”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京中子弟一过十五便会安排同房教导人事, 一旦沾了这事,又有几人能憋住的,妾室不好糊弄,外室更为安全。”
怀王说着, 脸上露出鄙夷之色, “不过有些人管不住外室的肚皮, 又收不住后面的场面, 若家里不出面解决又或者其中发生别的事情,就会出现平阳郡主那般事情。”
林清自然清楚这些, 甚至时常收到更加污秽不堪的消息,但平阳郡主的事情到她手中两回,确实有些憋屈, 更何况这次还扯上了刘烨。
但知道会归知道, 说是铁定不能这么说的,怀王的岳父便是刚刚坐在她右边的英国公陆云举。
于是林清打量着怀王,勾起多了一抹不怀好意, “怀王竟知晓这么多,不知外面养了几位?”
怀王一愣,随即便尴尬的呵呵直笑,“都是过去事了,本王如今只爱王妃一人。”
语罢他很是生硬的将话题岔开,“对了,你可知那个沈方茂为何要找刘烨的麻烦?”
林清也没拆穿他,说道:“之前大理寺少卿空缺,沈方茂也是候选之一,凭借蔡国公府的影响力,沈方茂大概以为这个位置手到擒来,却不想被刘烨截胡。”
三品之上皆虚弦,四品五品如天堑。这么好的一个机会就被刘烨夺走,就沈方茂那样的心胸,怕是恨不得将刘烨碎尸腰斩。
但刘烨能成为大理寺卿不仅是因为有功,还因为背后站的是昭国公府。
蔡国公府若想对林清出手,不会用这种幼稚法子,所以大概率是沈方茂自己脑子一热,想出这种算计刘烨替他养儿子的事情。
林清不知该如何评价,就觉得沈方茂有点太理所当然了,刘烨又不是傻子,这点伎俩哪那么容易上当。
除非里面还有别人掺和。
她稍稍抬眸,正对上怀王的目光,似乎在审视什么,纠结什么。
林清其实已经猜到怀王的想法,皇帝身边说大很大,大到能容得下满朝文武。
但若说小又是极小,只有那么两三个位置,但凡有人想挤进去,就得有人退出来。
不过怀王入京时间尚短,也无法确定对林清出手的胜负几率,与其啃难啃的骨头,不如挑个容易的下手,成功率才更高。
林清面带笑容,“王爷有事吩咐?”
“没什么,想来你有事要忙,本王就就去找王妃说话了。”怀王说完就走,速度快的后面像是有鬼在追。
林青发出一声嗤笑,随即走到一处无人之地,吹响随身竹笛。轻微的气流声从竹笛中发出,很快便有人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穿着王府中的丫鬟服饰,俯身行礼说道:“属下暗一五九拜见指挥使。”
林清对暗卫耳语几句。
此事不难破局,该是谁的种让谁接着就行,不过揭发的人她得换换。
于是林清又对暗卫道:“待会让人去正堂叫钱大人和蔡国公亲自过去。”她顿了下,叮嘱道:“用怀王的名义。”
暗卫应诺,随即离去。
事情安排下完,林清换了个方向继续往园子深处行去。
刘烨的性子并不喜欢交际,刚在正院未见,想来应在哪里躲人。
林清听闻这园子内有片竹林,乃是王家特意寻的竹种,冬季长青,很有意境,想来刘烨应该很喜欢那里。
竹林位置不算偏僻,一见翠色,便同时看见一道身着青衣的挺拔身影站在竹下。
他身姿挺拔,一头乌发仍旧如以往那般梳的整整齐齐,正望着竹子愣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林清停下脚步,不得不说,就这么看着刘烨,确实有种好欺负的感觉,就跟死脑筋不知变通的穷书生一般。
但刘烨若真不知变通,也就不会坐上大理寺少卿的位置。
一阵轻风拂过,竹叶沙沙作响,不远处传来一阵鸟叫声,或清脆,或婉转,仿若在这一刻入了夏季。
刘烨被这叫声惊得回神,看着传出鸟叫的地方发出一声轻叹,转过身,却正好看见后面的林清,不禁一愣,立即走过来就要行礼。
林清摆了摆手打断他的动作,抬步向前,走到刘烨刚刚站立的位置,看向那传出鸟叫的地方。
冬季的鸟儿种类稀少,叫声好听又名贵的几乎没有,王家为了衬托这片竹林特意建了养鸟的暖房。
暖房两侧有铁网,顶部有琉璃,下方留着烧炭取暖的地方。
林清指了指那块地,说道:“能烧火取暖的炭就那么几种,价格却如云泥,一斤白炭约一两白银,一斤银骨炭的价格却要翻了十倍不止,这暖房用的便是银骨炭,听闻一个冬季要烧掉近千斤。”
刘烨面有怒气,抿嘴不言。
林清笑笑,“想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其实也达不到,大渊整体上还是可以的,能吃上粮食,只要不在意种类,总能填饱肚子。
夏季有水用,冬季有棉衣,取暖虽有些艰难,却也能熬过冬季。
但凡有些闲钱就能用上炭火。
放到前朝,百姓有的是吃不上饭的,后期更达到易子而食的程度,更别提过冬了,即便这个时代有棉花种植,一件棉衣也不是百姓能负担得起的。
林清都得承认,大渊百姓能有这般生活,全靠先帝对各路权贵肯下杀手,还田于民,又有李明霄实施仁政,对朝堂百姓俱是安抚。
刘烨身为状元,自然也能想到这一层,可理智归理智,情绪上却仍旧觉得难受,“可百姓取暖,终究是大多人用不起炭火,甚至只能使用石炭,石炭有毒,每年总有人因此丧命。”
林清说道:“石炭之毒并非不能去,只需将木屑和生石灰与石炭按比例加水混合便可。”
刘烨猛地震住了,他知道林清不会说谎,她说可行,必定是已经得到某种证据,若能将此法普及……
他的心通通直跳。
“此事你看着办即可,随我去别处走走吧。”林清轻描淡写结束话题,算算时间,应该可以去后院看戏了。
然而没多远便被乔秋远截住脚步。
大理寺少卿共有两位,一位是刘烨,另一位便是这个乔秋远。
只不过这人已五十有二,身体发福,两鬓微白,脸上带着谄媚讨好的笑意,“下官见过国公爷。”
林清似笑非笑,嗯了一声。
乔秋远继续说道:“王大公子在前面的水榭里展宝,特意让下官出门寻找国公,邀您和刘大人过去品鉴。”
林清深深的瞥了他一眼,轻轻弹了弹身上的灰尘,“既如此……前面带路吧。”
乔秋远连连赔笑,落后半步走到刘烨外侧,边走边问:“听闻刘大人还在查谢佐史的案子,不知最近可有进展?”
提到正事,刘烨立即收回思绪,板正脸色,却又在之后禁不住叹了口气,“此案以刑部为主,我只是辅助罢了,如今进展并不大。”
乔秋远也是面带郁闷,“可惜我被此事牵扯,无法帮衬分毫。”
“乔大人也是无妄之灾。”刘烨安慰一句,接着转头看向林清,“大人可查到什么?”
林清笑了笑,“往日就被公务所扰,今日好不容易得空,想那些作甚,不是赏宝么,前面不就到了。”
她伸手遥遥一指,只见湖边水榭有人来往,大多都是各家公子。
水榭极大,各处已经安上夹棉隔板,留有小窗,又在内外燃烧十数个炭盆。
众人年岁不大,大多都还在书院读书,只有少数就官,但这个岁数官职大多不高。
他们见林清过来,纷纷行礼,有人与乔秋远一样谄媚,有人惧怕,也有人不屑。
但大家伙都是长脑子的,不满也会藏进心里,不会真跑过来找事,给自家添麻烦。
林清视线一扫心里也就有数,全当看脸谱一般,也不见谁是谁,穿过众人让开的道路往水榭内走,只是还没进门就看见远处几名贵女正气势汹汹的往这边来。
带头的她也认识,正是平阳郡主夏月珂。
夏月珂看都没看,张嘴斥道:“王长陆,你不厚道,既有宝贝,你不叫我们也就罢了,怎么连你未婚夫人也不叫一声!”
旁边一位面容娇俏的粉衣姑娘急的直拽夏月珂的袖子,“刚不是说了,你自己想看,莫要拿我作筏子。”
夏月珂恨铁不成钢,“你家室突出,又是咱们京里最有才情的姑娘,配他王家也不差什么,畏畏缩缩的作甚!”
“我……我……”
夏月珂拍拍她的袖子以作安慰,一扭头就见林清正站在看着她,顿时愤怒化为惊喜,放开旁边的粉衣姑娘,几步跑到林清面前,“我之前还想往你府上递帖子来着,可祖母不许,平日里又碰不见,想见你一面简直难如登天。”
林清本想看个热闹,但如今夏月珂这么一说话,却是将所有人的视线都引到她的身上。
大多都是好奇和审视,唯有一道满是敌意。
林清近乎本能的第一时间锁定那道视线,正对上沈方茂的脸。
第440章 第 440 章 ……
第440章
甭管夏家出过什么事情, 只要福慧长公主还在,夏月珂的身价就不会跌,即便福慧长公主不在了,若陛下还念旧情, 那夏月珂就还有用。
所以想与之结亲的也不在少数, 哪怕夏月珂的性子在众贵女之间特立独行。
蔡国公府颇有实权, 若是能与福慧长公主联合,必能更进一步, 沈方茂也早已把夏月珂当成囊中之物, 可如今夏月珂竟无视他,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个林清身上, 竟然还笑!
还没成婚绿帽子就敢往他头上甩,之后嫁入蔡国公府,还不得反了天了!
他看向林清的目光满是怨毒,却又在对方看过来时心里一抖, 本能的垂下头。
直到夏月珂与林清站在一起说话, 旁边另一位与他不对付的青年挑衅的喊了句, “听说平阳郡主不是正和你议亲嘛, 怎么跟缩头乌龟似的?”
沈方茂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又看向林清, 终是没敢迈出这一步,直到看见林清身后的刘烨,恨意像是找到了出口, 全部集中在刘烨头上。
想到之后的计划, 他心里那口气总算散了些,冷哼一声转身进入水榭。
他自以为隐蔽,实际上全部作为皆已落入林清和夏月珂眼中。
夏月珂不屑的嗤了一声, “回去就跟我祖母说,也不至于急着将我嫁出去,什么猫猫狗狗不是人的玩意儿都往回捡。”
林清笑笑,“郡主心有城府,我也就不多言了。”
夏月珂随之发出一声长叹,“可我左右衡量,再与你一比,其他人是真看不上眼。
他们只知三从四德,不会陪我笑,也不会想我要的是什么,更不会陪我做我想做的事情。
要不然你再考虑考虑,我还是挺想嫁给你的。”
林清的笑容就这么僵在脸上,视线扫过几位贵女张大的嘴巴,又看过众人看戏一般的眼神。
估计明儿个平阳郡主大胆求嫁昭国公的消息就得传遍街头巷尾。
林清无奈一笑,“郡主再逗我,明儿个可就没面吃了。”
她在夏月珂又要开口前提前打断她的话,继续说道:“郡主也是来赏宝的吧,我看王大公子已经出来了,我们也进去瞧瞧吧。”
语罢让开两步,做了个请的姿势。
夏月珂无可无不可的往榭里走,身后几位贵女脸颊微红,还是挪着步子跟了上去。
机会难得,并非所有人都有夏月珂的底气,眼下这里几乎都是各家公子,若能遇见门当户对又合眼缘的,便能与家里说说,也算争取一下主动。
距离夏月珂最近的粉衣姑娘则面带娇羞,不断往未婚夫那边看,两人对视,然后脸红如血,纷纷垂头,引得周围笑声连连。
里面已经站了不少人,周遭已被清理干净,唯有中央摆着一张八仙桌,桌上放着一个檀木锦盒。
王长陆见林清进来,露出一个隐晦的挑衅眼神,拍了拍手。
四周墙壁前已站了不少下人,闻声解开绳索,一道道玄色布料落下,直到将此处全部封闭。
原本明亮的地方骤然陷入黑暗,却又有些许光亮穿透布料落在地面上。
王长陆信手打开盒盖,一抹如雪般洁白柔和的光亮映入众人的视线中。
那光线骤然扩大,将每个人的脸笼上一层霜白,也让每个人的震惊与痴迷无处掩藏。
只见那盒中静躺着一把匕首,刀柄两侧镶嵌着稀碎的宝石,尾部则镶着一颗巴掌大的夜明珠。
尽管这样的匕首看起来有些头重脚轻,但谁让那颗夜明珠如此耀眼呢,耀眼到让匕首沦为陪衬,已无人在意。
都是世家公子,自然见过不少好东西,所以他们更加清楚夜明珠的价值。
这东西不仅看大小质地,也要看光亮几何,市面上尽是假货,一些权贵之家倒是有些存货,却连眼前这颗的万一都比不得。
怕是只有皇宫才有这等珍品吧!
王长陆将众人的神情尽收眼底,却是叹了一声,“可惜我发现的时候这珠子已经被嵌在刀柄上,我也曾让工匠试着分离,可京里却无一工匠敢接,如今也只能这么拿出来让诸位观赏。”
陆长歌也在这里,闻言将目光从那夜明珠里拔出来,“王兄此言差矣,人无完人,若过于完美反倒让人如高山仰雪,只能让我等俗人远观,反而有些瑕疵,才有仙子落凡,纱衣拂面之感,倒是正好。”
沈方茂忙道:“陆世子说的在理,此等宝物惊为天人,着实让我等开眼。”
一些家室稍差又或者靠王家吃饭的人也像开了窍,马屁一个接着一个,直把王长陆夸得跟仙人似的。
王长陆很是受用,不断谦逊推拒,偶尔与人交谈两句。
站在远处的夏月珂却是鄙夷的轻哼了一声,扭头看向林清,“哗众取宠。”
随即又羡慕道:“我要是有那么个宝贝,我定要办个鉴宝会,到时让京里所有公子姑娘都去鉴赏,再让他们使劲夸我,夸到让我高兴了,就赏他们些玩意儿。”
林清轻笑,“这也不难,我库房里也算有些宝贝,你若哪日想办鉴宝会,我让人送你几样镇场。”
夏月珂当即眼睛一亮,“说好了,等回去我便去庙里进香,与庙主定个吉利日子,等选好地方我再给你去帖子。”
她顿了顿,接着说道:“鉴宝会就算咱俩合办的,到时请帖也写上咱俩家的名字。”
林清爽快点头,“行,到时我让天禄卫过去巡守,可保万无一失。”
夏月珂兴奋的开始盘算接下来的事情,干脆扭头与旁边一同过来的贵女们低声议论起来。
林清莞尔,转头看向另一边的刘烨,见对方双眉轻蹙,不由问道:“在想什么?”
刘烨摇了摇头,“只是觉得这夜明珠似乎有两分眼熟,但想来这等宝物大抵都是如此。”
正说着,四周的布料已被重新绑好,水榭内重新变得明亮,夜明珠的光晕渐弱,刀刃却仿若发出银色光芒,刀柄处的宝石也闪烁出各色光晕。
颇有一种大俗大雅之美。
众人又围绕着匕首夸夸其谈,林清觉得无趣,转身想要离开。
刘烨也随之向后一步,却是正好撞在路过的丫鬟身上,顿时托盘落地,茶水洒在刘烨侧腰的棉衣上,湿了一片。
丫鬟脸色发白,连忙求饶:“奴婢知错,求公子开恩!”
一边的乔秋远急忙送上手帕递给刘烨,扭头对丫鬟怒斥:“开什么恩,笨手笨脚,我定要将此事告知郡主。”
刘烨见丫鬟吓得身体都在发抖,心中不忍,“不过一件衣裳罢了,不至于此,你下去吧。”
丫鬟松了口气,连连拜谢,赶忙退走。
乔秋远哼了一声,“你倒是大度。”
“些许小事,何必在意。”刘烨说完看向林清,“我先去换套衣裳。”
林清视线一扫,果然已看不见沈方茂,微微勾起唇,“左右无事,我与你同去。”
刘烨颔首应承,谁也没去看乔秋远的脸色,转而离开水榭。
王家特意在后院安排了供临时歇息的客房,小厮去取衣物要些时间,刘烨便与林清先行过去。
此处距离客房并不算近,刘烨只着棉衣,只怕等到了地方,人也要被冻透了。
林清招来孟杰耳语几句,不过片刻孟杰便施展轻功赶了回来,手上还拿着一件裘衣。
林清将裘衣递给刘烨,“先将就穿吧。”
刘烨一愣,下意识推拒,“大人不必如此,我身体也算壮实,这一时半会的冻不坏。”
“穿上吧,一时半会的固然冻不坏,但想来你这身衣裳怕是没时间换了,披上也能暖和些。”
刘烨总觉得林清这话好像不大对,云里雾里的,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接过裘衣套在身上。
他的身量要比林清高上一些,裘衣略有贴身,但也还好,原本被打湿的衣裳像是寒冰一般,如今倒是像被暖化了似的,虽也潮湿,却能接受。
只是两人虽是男子,但这样披着别人的衣服,总归是有些说不出的尴尬,“谢过大人,待日后我清洗干净再还给大人。”
“一件裘衣罢了,不急。”林清只是笑了笑,说话间已经快到客院门前。
她伸手抓住刘烨的手腕,“不急。”
算算时间,倒也差不多了。
她耳边微动,忽的捕捉到一个声音正向这边赶来,迅速带着刘烨藏进旁边的树丛后面。
不多时就见沈方茂往这边赶来,身边跟着一位丫鬟,正是刚刚将水泼到刘烨身上的那位。
沈方茂边走边出声训斥:“你怎么不跟着刘烨。”
丫鬟倒是气息平稳,不见刚刚那般瑟缩害怕的模样,“当时昭国公也在,奴婢也是怕被看出来。”
沈方茂冷哼一声,“那你看着人进去了?”
丫鬟回道:“奴婢刚刚看见昭国公与刘大人就往这边走,算算时间已经进去了。”
沈方茂又问:“里面可都安排好了?”
“您尽管放心,钱姑娘已经进去了,房间里也已燃上迷香,只要刘大人和昭国公嗅上一点,必会晕厥,到时再由咱们的人将刘大人与钱姑娘放在一处,保准不会出岔子。”
沈方茂总觉得心里有些不踏实,又将整个计划回忆了一遍,“那院子里引路的人也安排好了?”
丫鬟神秘一笑,“沈公子尽可放心,如今整个客院都是咱们的人。”
两人说着已经进入院中,又似乎是开启了某道房门,发出一声轻微的嘎吱声。
林清带着刘烨从树丛后面出来,再看刘烨,微微一笑。
这会刘烨已经反应过来,双眸隐有怒气盘旋。
林清干脆再加一把火,“那位钱尚书家的庶女已有一月身孕,父亲便是那个沈方茂。”
刘烨一愣,瞬间脸黑如锅底,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