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前男友 “你不开屏,别人可要开屏了哦……
苏滕最近很苦恼。
比如现在, 他和周元两个人一人叼个棒棒糖,坐在室外篮球场的观众席上,看场上你追我赶战况激烈, 竟然一点儿参与进去打两场的冲动都没有, 甚至苦恼的都开始走神, 连平生最喜欢的篮球都看不进去了。
周元也很苦恼。
自从苏滕开始苦恼,他也被连累的不能逃课不能打球, 不能抽烟不能喝酒,现在跟个幼儿园小朋友一样叼着个棒棒糖过嘴瘾也就算了, 还要听大哥在旁边不停的唉声叹气。
苏滕在苦恼什么,周元其实很清楚, 但你要问他别的事情他还能出个主意,追女孩谈恋爱他是一点招没有, 毕竟他也没有遇到过喜欢的女孩, 更没有谈过恋爱。
但周元对苏滕忠心耿耿日月可鉴,虽然心有余而力不足,他还是找了外援——图书馆的恋爱教程书。
看了无数恋爱攻略, 终于等到滕哥开口向他讨教了, 只见苏滕“嘎嘣嘎嘣”两口把棒棒糖咬碎,然后一脸严肃地拍了拍周元。
“你知道怎么追女生, 让她喜欢上你吗?”
周元点头,他知道啊, 他这几天突击看了好多书呢。
“给我支几个招,事成的话, 哥请你吃大餐,想要什么都送你。”苏滕郑重地说。
周元略微思索两秒,“哥, 你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提升李一禾对你的好感度,千万不要贸然表白,如果在对方还不喜欢你的时候表白,会被认为是道德绑架,人家会讨厌你然后拒绝,到时候难以收场不说,你们之间也基本没可能了。”
苏滕脸红了,放在周元肩膀上的手收回来,声音变小:“我、我也没说是李一禾啊……”
周元:“………”
别装了大哥,你这样不会让我觉得你矜持或者有面子,只是在浪费你我之间的时间,你去问问你周围的人,就算是路过的狗都知道你喜欢她。
哦不对,还是有一个人不知道的,李一禾不知道。
“是吗,那我去跟李一禾说你有喜欢的女生了要去追人家。”说完周元就要站起来,屁股刚离开座位又被苏滕按下去。
苏滕的脸和脖子都染上了某种不自然的绯红,像只被煮熟的虾一样坐立不安:“你敢去我就掐死你,我承认是李一禾行了吧?!”
周元笑了,“行。”
说回正题,周元煞有介事地根据那些书上写的,把局势和双方性格胡乱分析一通,说的苏滕一愣一愣的,最后不耐烦了,打断了周元的长篇大论,“你就直接说,我要怎么做?”
周元凑近,还用一只手挡着嘴:“你想让她喜欢上你,就要展示你的个人魅力啊,俗话说得好,追逐不如吸引。你去参加个含金量高些的篮球赛,搞来视野最好的看台票送她,到时候你在场上展示帅气英姿,观众热血沸腾为你呐喊助威,那小气氛一烘托,她芳心不就被你打动了嘛。”
苏滕瞥他一眼,“那不就是孔雀开屏吗?”
他知道的,自然界中雄性孔雀为了求偶,就会展示自己璀璨漂亮的尾羽来吸引心仪的雌性孔雀。
好羞耻,苏滕想,他练习打篮球又不是为了耍帅开屏的。
周元看向远处,肘击滕哥两下示意他看,“你不开屏,别人可要开屏了哦。”
苏滕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在看清那是什么以后陡然板住了脸。
篮球场外的路上,几个人举着两米左右的海报立牌走过,看方向是要往球类馆去,那海报上用很大的字写着:“青春杯”羽毛球公开赛,3号参赛选手,一中羽球社王牌,陈钧。
———————————————————————
中午分班名单一出来,一中整个高一部都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乱。
因为文理分科后,一到五班变成了理科重点班,六到九班变成了文科重点班,后面的以此类推,这就导致有一部分人需要带着东西转班了。
李一禾吃了饭就开始收拾东西,跑来跑去,上楼下楼,累得气喘吁吁了才搬了一半东西。
他爹的,以前怎么没发现她的书和题册有那么多,真不愧是一中啊,到底从哪里搞来这么多题和卷子给学生做的?
但抱怨归抱怨,休息了几分钟李一禾又继续开始搬东西,毕竟学校就给他们一个午休的时间处理个人转班的事,下午还要照常上课的。
楼前广场、林荫道和教学楼走廊,到处都是抱着书走来走去的学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来回几趟用光了力气,李一禾总觉得自己怀里那摞书出奇的重,她脸憋的通红手都要断了,也没能赶在它们掉之前冲进十班。
一堆书七零八散地堆了一地,李一禾认命般叹口气,又一本一本捡起来,中途还有人不长眼一脚踩上去,连句道歉都没有就急匆匆地跑了。
“眼瞎啊你!”她一边骂骂咧咧一边伸手去捡,但有人已经先她一步把书拿起来了,抬头一看,是陈钧。
他手里拿了张纸巾,把封面上的脚印擦干净,但并没有递回给李一禾,和地上其他的一起捡起来后,又伸出另一只手,“给我吧,我帮你拿。”
这栋楼比邻重点班的育英楼,他恰好路过这里,一眼就看到在这儿狼狈捡书的李一禾。
心理上李一禾其实很想拒绝,然后硬气地把她的书夺回来,但生理上不允许她这么任性,因为实在太累了,所以她只是有气无力地说了句“谢谢”。
两个人一起往育才楼走,没走几步,陈钧像是不经意地问:“苏滕呢,平时你们不是经常一起?”
李一禾还在揉酸痛的手腕,“他不用转班,从中午到现在都没看见过他人影了。”因为选理的总人数比较多,放牛班也被划为了理科班,倒是便宜了苏滕。
陈钧脸上泛起了然,接着忍不住试探:“那看来你们关系也不怎么样嘛,你都累成这样了,他也没想着帮你一下。”
试探的同时,还不忘贬损一下苏滕有多么不体贴。可惜这一切都是抛媚眼给瞎子看,因为李一禾又以为他在说风凉话。
——还是人吗,她都累这样了他还在这儿说风凉话呢。指望她回复什么,说他们关系确实不好苏滕就是这么不仗义,以此来满足他刻薄的好胜心吗?
李一禾没理他,装作没听见。
陈钧期待了好一会儿,希望李一禾能如他所愿开口附和或是反驳,正好也看看她对苏滕的在乎程度,但一直等不到回应,他不免有些意兴阑珊。
两人之间凝滞的气氛一直持续到李一禾推开十班的后门。
教室里基本都是陌生面孔,有些喧闹,她和陈钧一前一后往她选好的位置上走,很快注意到有人朝她这边看过来。
不对,应该说是朝她身后的陈钧看过来。
周围似乎响起了小范围的议论声,话题中心自然是围绕着陈钧展开的,不过李一禾没空仔细去听他们说什么了,因为她看到了她未来的新同桌。
十班的一部分人因为选文离开,他们空出来的位置就由新转来十班的人补上,随便坐哪里都可以。刚刚她过来好几次,她这个同桌都不在,这次终于见到他的后脑勺了。
是个男生,正在低头写着什么。
李一禾到她的位置上站定,挤出一个和善的笑打招呼:“同学你好,我叫李一禾,你——”
新同桌闻言抬起头来,李一禾一愣,还没说完的话也戛然而止。
无他,因为这张脸实在太熟悉了。
卢晋有些困惑,不明白为什么这人自我介绍说到一半就愣住了,好像他长得有多么让她惊讶一样,但看到她身后陈钧抱着的书,意识到她可能是新同桌,他也笑了一下,“你是新转来的吧,我叫卢晋。”
李一禾讪笑一下,她当然知道了,第三任前男友嘛。
提起这个前任,李一禾就有点胃疼。
她和卢晋是在公司庆功宴上认识的。两家公司合作项目大获成功,共同举办了庆功宴,饭桌上酒精过敏的卢晋被人劝酒,几番推辞不下,坐他旁边的李一禾夺过酒杯一饮而尽替他挡了下来。
其实她当时不是想替他挡酒来着,只是心情太郁闷了窝着火——为了这个项目她连续几个月没吃好没睡好,结果说好的项目奖金一分没有,顶头上司拿她实习生的身份做文章,完全忘了项目一开始也是他亲自跟李一禾说,只要项目完成的好,就算是她这个实习生也有奖金拿。
可是她一肚子委屈愤怒无从发泄,因为还要靠这份工作养活妈妈和自己。想借酒消愁发泄一下吧,这帮人又在这儿劝来劝去谁也不喝,李一禾当时也是脑子一热,就把那杯酒抢过来了。
其他人先是因为她的出格沉寂了两秒,然后开始起哄,揶揄李一禾美人救英雄,是不是看上卢晋了。李一禾也忘记自己当时是怎么应付的了,只记得庆功宴结束,是卢晋扶着醉酒的她出来,送她回家并和她交换了联系方式。
李一禾酒品一般,把卢晋的车吐得乱七八糟,可他半点没嫌弃她,送她回去以后还帮忙把她的家收拾打扫了一遍。
一觉醒来,她家里窗明几净,厨房微波炉旁边放了一份做好的早餐。
李一禾那颗在外漂泊不定早已变得孤寂冷硬的心,因为他柔软了一瞬。
再后来,两个人一天天熟络起来,才知道彼此还是老乡。卢晋长相很端正,戴个眼睛斯斯文文的,脾气也挺包容,大多数时间两个人都很合得来。
于是水到渠成地在一起,仿佛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李一禾确实很喜欢卢晋,不论是各方面条件的权衡利弊,还是单就他这个人来说,她根本没有理由不喜欢他。谈恋爱的时候两个人挺甜蜜的,只是结局不尽如人意。
其实现在想想,卢晋可能早就受不了她了。工作那么忙也没忙出个名头,明明不是异地却聚少离多,所以他才会积攒够了失望,连吵架都没有就突然和她提分手了吧。
思绪陷入往事太久,李一禾没能注意到她身后陈钧的表情。
在看到卢晋的第一秒,他就猛地攥紧了手里的书,脸色微微发白,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他当然也认出了这个人,并且印象深刻。
李一禾二十三年短暂的生命中,她在不同的人生阶段对不同的人都产生过好感,但真正喜欢并和对方走到一起的,只有这个卢晋。
第62章 旧情人 理智、从容之类的他曾经引以为……
“这些原来是你的东西啊, 我刚刚出去了,回来的时候他们跟我说我要有新同桌了,我还在想会是什么样的人呢。”
卢晋笑着说, 好像很高兴的样子。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或许是因为李一禾长得面善, 他第一眼看到她,就觉得有种莫名的亲切感。
李一禾有些恍惚, 上辈子和卢晋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还历历在目,如今竟然见到了十几岁的他, 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儿。但总的来说,能再见到他, 她还是很开心的。
于是李一禾也笑了笑,“我东西有点多, 都堆到你那边了, 不好意思啊我现在就收拾。”
“没事没事,我帮你吧。”
短短几句对话,这两个人就热络起来了, 陈钧站在后面冷眼旁观, 看他们像认识了很多年的老友那样有说有笑。
不对,不应该说老朋友, 应该说旧情人吧。
陈钧轻咬着牙,还要强颜欢笑, 在心里安慰自己。
没关系的,没关系。
李一禾当初会喜欢上卢晋完全是因为没遇到更好的, 暂时被他蒙蔽了双眼而已,现在有他在,她就不会看上一个平平无奇的卢晋。如果当初他在她身边, 根本就不会有卢晋什么事的,如果……
陈钧想不下去了,因为这俩人越聊越高兴,凑得也越来越近,李一禾很明显已经完全把他抛在脑后,把他当空气了。
他胸膛起伏着,深呼吸了好几下才勉强抑制住了心底火焰焚烧一样的灼热感,又努力控制好表情,才从旁边拉了个椅子坐下来。
就坐在李一禾旁边,开始帮她整理东西。
李一禾好像这时候才想起他,疑惑地扭头看了他一眼,好像在用眼神问他怎么还没走。
——为什么要走?走了好给你们腾地方是吗,嫌他站在这儿妨碍你们叙旧情了是吗?陈钧皮笑肉不笑,心里都气成什么样了,面上还能保持微笑不让任何人看出异样。
卢晋好像也是这时候才注意到他,同时也想起来了刚刚看见他时的熟悉感从何而来,他身子前倾往这边凑了凑,问:“你是……陈钧?”经常上台演讲、次次霸榜第一的那个陈钧?他不是一班的吗,怎么会来这儿?
陈钧目光落在卢晋手里拿着的、李一禾的笔袋上,长手一伸就不着痕迹地抢过来了,笑容依旧:
“对,我是李一禾的好朋友,她东西太多了一个人拿不动,我帮帮她。”
好朋友这三个字,他咬得格外重,好像在强调什么似的。
不怪陈钧会耿耿于怀,苏滕对他来说确实没有什么威胁,但卢晋和苏滕可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更别说当初分手也是卢晋提的,李一禾为此还哭的不成样子。
陈钧都不敢想,卢晋在李一禾心里会有多重的分量。
可他又不得不想,因为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理智、从容之类的他曾经引以为傲的优良品质,现在统统派不上用场了,只剩下勉强隐忍的不安与烦躁。
偏偏这个时候,没察觉异样的李一禾还火上浇油:“不用,我东西收拾差不多了,你回去吧。”
陈钧脸上的假笑彻底绷不住了,他嘴角下撇,眼神沉沉,但并非针对李一禾,他看向卢晋:“这位同学,我有话想跟她单独说一下,能不能麻烦你回避?”
卢晋被陈钧的表情和眼神慑住,也或许意识到了陈钧刚才说的话是在宣示主权,他悻悻地站起来:“哦,那我出去一会儿,正好有事,你们聊吧。”
李一禾觉得陈钧怪怪的,表情语气怪怪的,对卢晋的态度也怪怪的,平时阴晴不定喜怒无常地对她也就算了,卢晋和他无冤无仇毫无瓜葛,他干嘛这样对他?
她眉头微蹙,有点没好气:“你想说什么?说吧。”
还能说什么,左不过还是那些话,警告她老实点儿,不要在十班泄露他的秘密更不要和她的同桌泄露对吧?她想。
出乎意料地,陈钧没有说那些话。他表情恢复了平和,轻柔的语气似乎含着某些诱哄的味道:“我刚才就在想了,你要不要换个位置坐?这个地方视线不是很好,正对着窗户,下午阳光照进来会晃眼睛,看不清黑板。夏天会热,冬天开窗通风会冷。”
就这?
李一禾抿嘴:“没你说的这么严重吧,我也没那么矫情。”别人都能坐,她有啥不能坐的?再说这会儿班里的空位都被选的差不多了,其他位置未必有这个好。
“可是——”陈钧还想再说,但被李一禾打断了: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考虑一下,你先走吧。”她敷衍的态度比她想打发他走的心情更明显。
陈钧眼底闪过一丝怨毒,他知道他没法阻止李一禾坐在这里,和那个该死的卢晋朝夕相处了。垂在大腿外侧的手握紧又松开,无能为力让他的声音变得有些失落:“……那我先回去了。”
李一禾没有挽留,当然也不可能挽留,陈钧等了两秒,才依依不舍地转身离开。在门口的卢晋看他走了就回来了,两人擦肩而过时,陈钧居高临下、无比冷漠地瞥了他一眼。
就这一眼,几乎瞬间让卢晋有种如坠冰窟的错觉。
他回头想确认,但陈钧已经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
午休结束,下楼洗脸的李一禾在育才楼下看到了气喘吁吁朝她跑过来的苏滕。
还上气不接下气呢,他就迫不及待地说:“……我忘记、忘记今天出分班名单了,中午也没回教室一直在忙别的事……刚才回去了才发现你已经搬走了…东西都收拾完了吗,需不需要我帮你一下……”
服了他自己了,他就说怎么中午那会儿总觉得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忘记了,但就是死活想不起来是这事,现在终于想起来了,可是送到眼前刷好感的机会也溜走了。
果然,李一禾越过他往前走,“哪儿有东西啊,我早就收拾完了,不用你帮。”
苏滕赶紧转身跟上去,有些愧疚地说:“不好意思。”
神经,这有什么好道歉的?李一禾脸色古怪地看他一眼,又想起中午那会儿比他还神经的陈钧。
今天是怎么了,怎么一个两个都像被下降头了一样?早知道今天出门前先看看黄历了。
苏滕寸步不离地跟着,右手放在大腿外侧,隔着布料摸到纸质的硬物。
他不由得又想起不久前周元的话。
“如果你怕她不接受这票,也不想去看你的篮球赛,还有个办法,你先提一件对方更不想做的事,她拒绝后你再提这件事,她肯定就会答应了。”
苏滕有些微的紧张,以至于手心似乎都沁出了薄薄的汗,他小跑两步追上李一禾和她并肩,又说:“这周末你来我家补课,能不能帮我抄下作业,我被罗老师罚抄了。”
毫无前摇,如此突兀,说完苏滕就有点后悔了,怕李一禾觉得他无理要求生他的气。好在李一禾反应不大,只是翻了个白眼,“帮不了,做梦呢你?都菜成什么样了还找代笔,这次找了下次背不出不还要被罚抄?”
苏滕心里一喜,“那这周末你来看我的篮球赛吧,我这里有两张前排票,你自己来也行,找个朋友一起来也行。”
李一禾猛地顿住了脚步,苏滕也下意识跟着她停下,然后就看她侧过身伸出手:“作业拿来,我替你抄。”
苏滕:“……”
苏滕表情变得很委屈,还有些不可置信似的:“你就那么不想看我的比赛吗?宁愿帮我抄作业也不想来看?”
是哦,这样好像确实有点伤人自尊心。李一禾后知后觉良心发现,想了想还是改口:“嗯……那你把票给我吧,篮球赛再怎么样应该也比抄作业有意思点儿。”
幸亏苏滕是个人,他要是只狗这会儿身后垂下来的尾巴已经高高翘起来了,明明上一秒还委屈巴巴的脸,这一秒又嘿嘿笑起来,把看台票掏出来放到李一禾手上。
“你来看了就知道了,保证比抄作业有意思的多。”
…………
票上的日期就在这周末上午,放学的时候李一禾不小心在口袋里摸到,顺手就拿出来又看了看。
身旁在这时传来脚步声,然后投下一片人型阴影,还有某个人鬼魅一样幽怨的声音:“……你不是答应过我,除了补课会和苏滕保持距离的吗?”
鬼啊!李一禾被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才发现是陈钧。
她松口气的同时有些无语,扯着嘴角露出一丝讥讽,“是吗,那我需要跟你说声对不起吗?”
陈钧仿佛没听出李一禾的阴阳怪气,“我原谅你了,你可以选择补偿我,拒绝观看苏滕那场一猜就知道不会好看的篮球赛;或者选择补偿我,这周末下午来看我的羽毛球赛。”
他肯定看到她手里的票了,李一禾猜。但他为什么非要让她去看他的羽毛球赛?
一个猜测在心里浮出水面——他在和苏滕攀比吗,证明他比苏滕更受欢迎?
李一禾更无语了,无语到甚至笑出了声,“说来说去,怎么样都是补偿你呗,我有的选吗?”
陈钧指尖发烫,一边努力克制着把李一禾手里的票抢过来撕碎的冲动,一边控制自己的表情和语气,让它们柔和一点,再柔和一点:“……有啊,还有第三个选项,拒绝观看苏滕那场一猜就知道不会好看的篮球赛,然后这周末下午来看我的羽毛球赛。”
李一禾:“………”
最后的耐心彻底消耗殆尽,李一禾拔腿就走,步伐加快试图把陈钧那个神经病甩在后面,可惜她忘记了对方腿长的事实,还没走几步,就被毫不费力地追上并抓住了书包,然后是手腕。
“你还没回答我。”他好像更幽怨了,明明那么好听的声音,落在李一禾耳朵里却像极了某种对猎物穷追不舍的毒蛇的嘶气声。
“我去!我去看你的羽毛球赛行了吧!”李一禾说着用力挣脱并甩开了陈钧的手,然后小跑起来,好像身后的陈钧是什么洪水猛兽。
这次陈钧没有追上去,他垂眼看了看自己被甩开的手,似乎还残留着她的温度,那种短暂的肌肤相贴,让他的心口好像被羽毛轻轻划过,带来一阵难以言喻的酥麻瘙痒,同时也暂时安抚了他固执不安的心。
算了,才刚开始,把人逼得太紧了也不好。
第63章 赢家 他会赢到最后,无论是球赛,还是……
五月底, 天气越来越热。
体育馆打球消遣的人一天比一天少,即使那里面开着中央空调比室外凉爽的多,但从教学楼一路走过来, 头顶直射的阳光已经足够让人心浮气躁。
苏滕倒是雷打不动, 每天都能在馆里看到陈钧。
他知道他在为即将到来的“青春杯”做准备, 但是有什么用呢,李一禾已经答应了来看他的篮球赛。
就算陈钧有办法让她也去看他比赛, 可上午看过了他的精彩表现,下午再看什么都会觉得索然无味吧?苏滕不无自信地想。
陈钧能感觉到苏滕的得意, 虽然他也不知道这人在得意什么。反正每次两人遇到,他都一副“我赢定了, 等着瞧吧崽种”的自大表情,即使他们两个根本不会同台竞技。
不过无所谓, 李一禾答应了过来看他打球, 说明对他的负面印象已经减弱了,目前来看,局势非常乐观。
他会赢到最后, 无论是球赛, 还是和苏滕卢晋的竞争。
这个时候,双方都还觉得自己会是赢家, 暗戳戳等着比赛当天对方脸上吃瘪的表情。但他们不知道,另一边, 苏滕给的两张篮球赛的票的其中一张,已经被李一禾送给了卢晋。
她也没什么朋友, 邹晶晶转去了文科班基本没什么联系了,就算有她也不会想看苏滕在场上耍帅。票不能白白浪费了,更何况还是前排的观众席, 正好卢晋随口提起说想去看,但票数有限早已被一抢而空,李一禾就给了他一张。
为了感谢她,卢晋要送她一张下午“青春杯”羽球赛的票。
李一禾婉拒了,然后掏出了陈钧给的票。
是的,她要赶场子,上午一场下午一场,观众人观众魂。
卢晋就笑了,“那你好好看,下午的羽球赛我也会参加的。”
卢晋也参加?
李一禾这时候才真正对那场羽球赛产生了点儿兴趣。
上辈子两个人在一起谈恋爱的时候,卢晋好像确实提到过他会打羽毛球,偶尔去他家吃饭,也能看到墙上挂的球拍,但因为后来很快分手,她没能见过一次他打球的样子。
这件小小的,甚至不能称之为遗憾的事,这辈子倒是能圆满了。
———————————————————————
很快到了比赛当天。
偌大的场馆内人声鼎沸,李一禾找到她的位置时,发现卢晋已经到了,看见她过去还递给她一瓶水。
“我刚刚听旁边的人说,今天咱们校篮球队的主力是苏滕。苏滕去年在专业赛事里带着某个俱乐部的球队夺过冠,但他平时很少跟校篮球队的人玩儿,这次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突然就答应了,我听说他为了和球队的人磨合,这几天一直在训练呢……”卢晋说着,表情兴奋地望向场内。
双方队员已经各就各位,只听一声哨响,所有人都奔跑起来,场馆内此起彼伏地响起了运动鞋底与橡胶地面摩擦的咯吱声,以及球砸在篮筐上的“哐哐”声。
李一禾很快就在那堆人里看到了熟悉的面孔。
苏滕穿着和队员一样的背心球衣,胸前印着大大的数字七号,还带着护膝护腕,肩宽腿长,朝气蓬勃的。
虽然李一禾看不太懂,但明显苏滕的球技很不错,一直是他掌控全局带着队员冲锋陷阵,挥汗如雨;时不时来个滞空扣篮,球衣下的腹肌跟随他跳跃的动作若隐若现,引得观众席一阵阵“哇哦”的起哄声。
帅嘛确实是帅的,估计这一场下来,苏滕那差到极点的桃花运能好不少,祝他好运吧。李一禾想。
场上战况正激烈,奔跑着运球的苏滕却在这时好死不死地看了一眼观众席上他给李一禾留的位置,下一秒笑容消失,因为走神手里的球也被抢走了。
他瞬间反应过来,但是已经晚了,对面抢过球后迅速反攻,一个漂亮的三分拉近了两队之间的差距。
没人看出苏滕的失误,毕竟比赛场上输球赢球再正常不过,但接下来的时间里,苏滕明显开始不在状态,频频看向观众席,好几次唾手可得的投球机会都因为他走神而被硬生生夺走,双方比分越咬越紧,一中校队一开始因为苏滕获得的优势也几乎不复存在。
中场休息,苏滕汗也顾不上擦水也顾不上喝,拨开众人就往观众通道的方向冲,结果在通道口又被闻讯赶来的周元死死拦住,苏滕已经气疯了,整个人张牙舞爪地低声吼道:
“你别拦着我!坐李一禾旁边那男的谁啊,到底从哪儿冒出来的?!!”
疯了吧,拿着他的票坐在本该属于他的位置上,还敢和李一禾有说有笑的,要不是他每次往那边看都看见他们两个嘻嘻哈哈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他怎么会生气到失去理智连最拿手的篮球都打不好了?
都是因为那个男的,李一禾都顾不上看他打球了,就和他说话。说说说!到底有什么好说的?!他是请她来看他夺冠的,不是请她来坐观众席和其他人增进感情的!!!
周元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拦住苏滕,“滕哥你冷静一点儿!我知道你现在很生气,但你不能走,离场视为自动放弃比赛资格,你不想赢了吗?!”
苏滕顿住,咬牙切齿:“我不在乎。”
区区一场破球赛而已,他赢过无数场,就算没有这场的冠军又能怎么样?
“那你想让李一禾觉得你是逃兵吗?”周元紧接着问。
苏滕不说话了。
周元松开他,叹了口气,“哥,我知道你现在生气,想去兴师问罪,但你想想,那个人到底怎么回事儿我们还不清楚,你扔下校队的人不管不顾,只会让李一禾觉得你太冲动太情绪化了,而且你跟她夸下的海口也没实现,她心里会怎么想你?”
苏滕胸膛剧烈起伏着,呼吸粗重眼神阴戾地朝某个方向远远看了一眼,没再动作了。
周元说得对,他至少应该先赢了比赛,有什么事都等比赛结束以后再说。
………
比赛结束,校队在苏滕的带领下最终还是以两分之差险胜,好不容易从队友的亢奋欢呼中脱身,苏滕却发现李一禾他们已经走了。
他顺着观众席的走廊往外追出去,但场馆外人山人海,最终也没有找到。
出了校门,李一禾和卢晋互相道别然后分道扬镳。
没走几步,路边停着的一辆黑车后座缓缓降下了车窗。
看到是陈钧,李一禾站定,礼貌性打招呼:“是你啊,好巧。”
不巧,他在这儿等她很久了。陈钧心想。
但他没说,只是打开车门下来,车开走后他冲她笑笑:“怎么样,苏滕赢了吗?”
“赢了。”
“刚刚那是卢晋吧,你们一起看的篮球赛?”他话题转的突兀,突兀到能让人轻易察觉到他的急切。
“对,”李一禾点点头,“他挺喜欢篮球的但好像打得一般,所以特别想看看校队的比赛,又没弄到票,我正好有多余的就给了他一张。”
陈钧发出一声语焉不详的低笑,揶揄道:“你对他还挺上心的。”
这明显带有暗示意味的话听得李一禾皱了下眉,她隐约感觉哪里不对劲,但混乱的思绪一时梳理不清楚,她下意识说:“我跟卢晋只是普通朋友。”
“我知道,我只是感慨一下,”陈钧垂眼望着她,语气控制不住地变得尖锐刻薄:“……才刚认识几天就这么熟了,拿着你给的票,跟你一起去看球赛,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互相一见钟情了呢。”
“………”
沉默一秒,李一禾皱紧的眉头松开,“你在阴阳怪气什么?”
她问得坦率而直白,似乎已经彻底厌烦了和陈钧兜着圈子说话——“我对朋友就是很好很上心,当初在一中遇到你,我还把你当朋友的时候我对你也很好啊,你不是知道吗?”
陈钧黑眸一颤,心脏骤然泛起了说不出的酸涩。
是,她对朋友一向很好。最初重逢的时候,她看着他的眼睛都是亮的,因为茫茫人海她只认得他,她一直想和他相认。是他自己说,他不认识她;是他自己说,希望以后再遇到了也要装作不认识他。
是他亲手推开的她,所以没有资格因为她对别人好而指手画脚。
陈钧清冷的眉眼浮现出痛苦和挣扎,胸腔像被一块巨石压着,难受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很想开口解释,可话到嘴边,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他的错,是他的错。
陈钧呼吸微微急促,他意识到他必须要说点儿什么挽回这一切,虽然慌乱但仍小心翼翼地开口:“对不起,我——”
“李一禾!!!”不远处一道叫喊猛地打断了他,李一禾下意识回头,徒留陈钧深陷在刚刚的情绪中无法回神。
苏滕怒气冲冲地跑过来,像条狗一样围着李一禾看了一圈儿,没看出什么异样,他才面色不善地问:“刚才在观众席坐你旁边那个男的呢,没跟你一起?”
卢晋?他怎么突然问起他?
不明白他和陈钧怎么都这么关心卢晋,李一禾还是回答:“他走了啊,比赛都结束了人家不走难不成还留在这儿看门啊?”
苏滕一噎,声音小了几个分贝:“你跟他……你们什么关系啊,他为什么和你一起来看比赛?”
而且——苏滕看向李一禾身后的陈钧,对方察觉到他的视线以后冷冷地看了过来,刚才面对李一禾时那种古怪的惊惶不安也消失了,又恢复成平时那个死人脸。
可即便是这样,他还是发现了陈钧眼尾诡异的红,不管是愤怒还是伤心,总之刚刚这里绝对发生了什么。
第64章 被人偷家了 敢情他们两个人在这明争暗……
“我不是转到十班了吗, 卢晋是我同桌啊。”李一禾无奈地解释,突然感觉有些心累。
就算是关系比较近的朋友,也该保持彼此之间的边界感吧, 苏滕有必要因为她的新同桌或者新朋友就反应这么大吗?
“我给你票, 是为了让你去看我比赛的。”苏滕眼角眉梢都带着压抑的怒气, 这样的情绪也使得他有些词不达意。
“我去看了啊!”李一禾比他声音还大,还理直气壮地反问道:“你给了我两张, 让我带朋友去,卢晋也勉强算我的朋友, 我就带他去了,有什么问题吗?”
“你!”苏滕气的发抖, 但他确实答不上来。
他很想说,有问题, 问题大了, 他让她来看他比赛是为了让她对他产生好感,如果带着个异性,那还有什么意义?
可是他想起周元的话, 现在李一禾不喜欢他, 贸然表明心意只会让对方陷入尴尬两难的困境,连朋友都做不成。
他最后的理智拽住了他, 迄今为止因醋意带来的火气也逐渐被压下来——对,周元说得对, 他不能让李一禾觉得他过于情绪化,要让她对他改观, 只有这样他们之间才会有可能。
在他们的不远处,目睹这一幕闹剧的陈钧极轻且短促地冷笑了一下,撇过脸不愿再看。
但下一秒, 他忽然意识到他和苏滕这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生物没什么区别,因为他同样处理不好他和李一禾之间的关系,他嫉妒卢晋却拿他没办法,渴望李一禾却又把她越推越远。
这个后知后觉的认识令他的表情变得很复杂且难看起来,青一阵白一阵的,整个人看着仿佛快要支离破碎了一样。
苏滕最终什么也没说,他深呼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完全冷静下来,然后提出送李一禾回家,但被她拒绝了。
陈钧看着苏滕被李一禾扔在那儿,背影落寞的样子,平生第一次对他生出了些同病相怜的感觉。
李一禾走后,苏滕连庆功宴都不去了,陈钧也冷着个脸,两人在车上各坐一边,气压比以前他们吵架打架的时候还低,吓得小唐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被他们任意一方迁怒。
路途过半,苏滕冷着脸坐直身体,“停车。”
陈钧顺着车窗往外看,发现是苏滕常去的那个、家里开的酒吧。
小唐一边开车门锁一边回头,“要去酒吧玩儿吗,那下午什么时候来接你?”
“不用管我,晚上我自己回去。”苏滕一脸郁闷地留下这句话,开门走了。
白天的酒吧人没那么多,苏滕坐下以后拿出手机,发现多了很多条未接电话,是周元。他打回去,跟对方说在酒吧。
十几分钟以后周元就到了,这次苏滕没喝闷酒,站在那儿玩飞镖呢,往靶子上扔的时候力气大的恨不得把那玩意儿戳透、戳烂,就好像靶子跟他有仇一样。
但是周元知道,跟他有仇的不会是靶子,只会是人。
他叹口气,走过去拍了拍大哥的肩膀,“哥你也别着急,刚开始嘛都这样,很正常,万事开头难,事物的发展过程总是曲折的……”
什么叽里呱啦的,苏滕听不懂,他只知道李一禾那个小没良心的又一次狠狠辜负了他。
他扔的更用力,声音带着强忍的怒意和委屈:“我急个屁,我有什么好急的,她就是个木头疙瘩!没良心!!我跟你说,再这么掏心掏肺地对她我就是狗!!!”
周元不语,内心腹诽:第一,是木头疙瘩还是你的宝贝疙瘩你自己心里清楚。第二,话别说的太早了哥,你给李一禾当狗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就不要再干这种自己给自己挖坑的事了,不然以后打脸的还是你。
但是他不敢这么说,不然苏滕非得气疯不可,眼看对方已经把那个靶子当成情敌给扎成了刺猬,周元只能一边后背发凉一边替那位情敌祈祷,然后好言相劝大哥消消火。
比起苏滕,陈钧当然要理智的多。但这所谓的理智真到了下午看到赛程表上卢晋名字的时候,瞬间就荡然无存了。
不知是该说卢晋命中注定有此一劫,还是老天太偏爱陈钧,男单正赛第一轮,他俩正好是对手。
卢晋显然是知道陈钧的实力的,两人上场时各占一边,他表情凝重还带有一丝紧张。陈钧倒是从容,眼神沉静锐利,还微微笑了一下,只是卢晋看得出来,那个笑绝不包含一丝善意,反倒更像是某种胜券在握的亢奋。
虽然已经预料到比赛结果,但陈钧并没有太过轻敌,卢晋的真实水平他还不清楚,是以此时此刻,开场前两分钟,他还是全神贯注,目光紧锁着对手。
裁判挥手示意,比赛正式开始。
陈钧发球,羽球以一种又急又陡的动线“嗖”地一声飞向网带附近,堪堪越过网面,幸好卢晋早有准备已经提前移动到了可以接球的位置,但即便如此,也只是勉强接住这一球。
羽球在空中来来往往划出一道道弧线,几个来回,陈钧已经大概看出了卢晋的实力。
确实一般,不管是他的球技,还是他这个人。
这种水平,连和他做对手都不配。陈钧一边游刃有余地接球,一边克制不住恶毒地想。
果然,每次接球都很勉强几乎用尽全力,卢晋渐渐有些力不从心起来,他满头大汗在场内跑来跑去,和另一边面不改色的陈钧几乎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坐在前排的李一禾不由得想起刚开学送水那次,她也是坐在这个观众席看陈钧打球,不管是当时还是现在,陈钧的对手都被他逼得节节败退,几乎没有还手能力,这让她心里有些担忧起卢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战况越发激烈,几乎进入白热化阶段,但看着看着,李一禾没忍住轻轻皱了下眉——上次看陈钧打球,对手虽然一直处于下风,但也没有这么惨不忍睹啊,还是说卢晋的球技真就这么差吗?
正疑惑,她忽然听到旁边人笑着小声说:“怎么回事儿?陈钧平时可是出了名的体面人,跟谁打都会收着分寸避免把场面搞得太难看的,现在完全把人摁在地上打啊,这人跟他有仇吧……”
而且陈钧最恶劣的地方还不在此,专业的人都看得出来,双方实力悬殊,这场比赛其实早就应该结束了,偏偏陈钧吊着对方打又不给个痛快,每每在临界点时又故意让一球好让比赛继续,然后又像刚才那样,无比敏捷地跳跃、扣杀,球顺着网带坠落,抑或是被打到卢晋根本接不住的角落,让他丑态尽出。
体育竞技这样耍人,简直是最高级别的羞辱。
当然,后面这些话他没有说,陈钧会这样做明显是恨上对方了,虽然阴毒不假,但比赛无情、菜是原罪,既然选择站上赛场,就要做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准备;只能在心里默默替那位哥们点根烟,祈祷他下辈子不要再遇到陈钧这种恐怖的对手了。
终于,卢晋体力彻底耗尽,最后一个几乎喂到嘴边的球他奋力一扑也没能接到,还结结实实地整个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梆”的一声。
比赛结束,这场明显针对他的、单方面完虐的游戏彻底落幕了。
观众席一片意料之中的欢呼喝彩,没人在乎那个技不如人的输家,甚至他们宁愿围过去给陈钧递水奉承,也不愿扶一下体力不支且明显摔伤了的卢晋。
实在看不下去,李一禾站了起来,从走廊下去,扶住了一瘸一拐离场的卢晋。
不远处,握着球拍信步走来的陈钧本来还在微笑,可当他看到李一禾径直朝卢晋走去并搀扶住他,脸上的笑意便陡地僵住了。
死死盯着那两人的背影,陈钧紧绷着脸攥紧了拍子,刚刚在比赛中好不容易发泄出去的怒火瞬间死灰复燃,那嫉恨几乎淹没了他的思绪令他无法思考,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挫败感。
早该想到的不是吗?
李一禾根本不在乎他,随便他怎么折腾、卖弄,她也只会关心卢晋受伤,却不会关心他赢得有多么漂亮。
他是赢了,但也输得彻底。
…………
苏家的低气压从中午一直持续到了晚上。
陈钧和苏滕各坐餐桌一头,明明早上都还意气风发、志得意满,结果现在俩人的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输球输了一整天呢。
张阿姨觉得很奇怪,她明明听司机小唐说,两个孩子的比赛都大获全胜了啊,还拿了冠军,也没有吵架没有打架的,怎么会这样?
饭菜都端上来也上齐了,没人动筷子。苏滕这会儿已经回过味儿来,抬眼看向陈钧,扯着嘴角露出一抹讥讽的弧度:“怎么,你也是因为卢晋?”
苏滕本来只是猜测,想陈钧是不是和他一样,吃了同一个人的亏,谁知道他“卢晋”两个字一说,陈钧的脸色瞬间变得比刚才还要冷,嘴唇抿着,连下颌线都绷的死紧,他就知道他猜对了。
果然,陈钧轻咬着后槽牙,眼神复杂,“她上午和卢晋一起看了篮球赛,下午又去看卢晋打羽毛球赛。”
“然后?”
“然后卢晋和我对打,他输了但也因此摔伤,是李一禾扶着他离场的。”说到最后,陈钧的脸色已经阴沉地发黑了。
呵。
苏滕忍不住在心里冷笑,敢情他们两个人在这明争暗斗你死我活,结果水灵灵地被人偷家了?那个卢晋,到底什么来头?
陈钧不再说话了,事已至此,他已经失去了和任何人交流的欲望。
现在的他,满脑子都是下午李一禾扶着卢晋扬长而去的身影,她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一眼,更没有因为他的胜利而露出一丝欢喜笑意。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总是这样?
陈钧垂下眼帘,眸色晦暗。
在李一禾的事上,他似乎总是不得其法。他很想靠近她,也想弥补她,可不论他怎么说,怎么做,她永远对他抱有警惕心和排斥感。是,当初的事错全在他,可他真的很后悔也知错了,但是为什么上天还在惩罚他?
陈钧站起来,面前丰盛的饭菜完全失去了吸引力,他一步一步,脚步虚浮地回了房间。
进屋,关上门,陈钧有些脱力地仰头靠着门板,他抬手扶额,试图摁压两下以缓解那种难以言喻的焦躁隐痛,但最终失败了,手垂下来,伴随一声叹息。
然后消散,最后归于平静。
第65章 申请转班 既然如此,他不如就退一步,……
苏东远一向日理万机, 这天好不容易抽空回家吃饭,陈雅茵提前一天就跟张阿姨吩咐了晚上要准备的菜。
饭桌上一家三口,少了个苏滕, 还不等苏东远开口问, 旁边盛汤的张阿姨就赶紧说:“小滕说今晚不回来了, 他和朋友在外面吃。”
苏东远冷哼一声,“整天不着家, 他心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爸?”
张阿姨吓得噤声,陈雅茵坐旁边轻轻拍了拍丈夫的手, “东远,别这么说, 孩子听见了该不高兴了。”
“他又不在家,听什么听。再说我是他老子, 别说就这么两句, 就是打死他那也是天经地义。”苏东远语气蛮横,甚至带出了一丝迁怒。
陈雅茵不再说话了,拿起筷子给儿子夹菜, 陈钧慢吞吞地吃着, 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苏东远后知后觉自己对妻子声音有点大,悻悻地咳了一声, 一边吃饭一边问陈钧:
“小钧,我听小张说前段时间你有个女同学来家里, 跟你和小滕一起学习,是真的吗?”
“嗯。”
“那女孩家里是干什么的?”苏东远问, 下意识以为又是跟以前一样,生意场上合作伙伴的孩子,为了巴结他才来巴结他儿子的。
陈钧顿了下, “……没干什么,她父母都上班,普通家庭。”
苏东远停下筷子,皱眉看过来,“她叫什么?”
“李一禾。”陈钧回答的从善如流。
苏东远陷入沉思,这个名字他没印象,但好像有些耳熟,总感觉在哪里听过。
一顿饭不温不火地结束,苏东远还要看文件所以早早离席,但还没翻几页,门外就响起了“叩叩”两下敲门声。
“进来。”
家里的保姆或保洁从来不会来书房找他,这个时间,应该是雅茵来送饭后水果。苏东远扬起唇角,刚要叫人就看到了陈钧。
“小钧?”他有些意外,因为陈钧基本也不会来找他,他向来乖顺安静从不惹事,只会给他带来各种好消息,不像苏滕那臭小子,没安生过一天,倒是三天两头在书房里挨打。
晚上工作他习惯只开一盏台灯,所以室内有些昏暗。陈钧进来后关上了门,身上浅色的家居服合衬熨帖,更加显得他身姿颀长。苏东远忽然发现这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已经长这么高了,心里不由得又涌起几分慈爱。
他看着陈钧面色平静地走到书桌前,说:“爸,我有事想请您帮忙。”
比起苏滕,陈钧对他永远敬畏,礼貌,同时也意味着疏离,苏东远不着痕迹地叹口气,“小钧,你跟我说话其实不用这么客气……算了,你先说吧,只要爸能办得到,我都答应。”
下定决心,陈钧抬眼直视苏东远:“我不想在一班待了,我想转去十班。”
“十班?是个平行班吧?”苏东远突然有些不确定起来,因为陈钧理所当然的态度。
“对。”
苏东远脸上的笑意和慈爱消失了,他面色变得凝重,还有一些失望,“为什么?告诉我理由。”
是老师对他不好,还是和同学相处有矛盾,抑或是不适应班级氛围?苏东远兀自猜测。
陈钧没回答,他只是沉默,无边的沉默,这意味着他没有任何理由,仅仅只是因为不想待在一班,或者只想去十班。
“胡闹!”苏东远低喝一声,脸上隐约有了愠色。
“一个平行班而已,有什么值得去的?你知道整个南安有多少人做梦都想进一中,一中又有多少人做梦都想进重点班?你聪明又勤奋,是学校重点培养的好苗子,就该在一班好好待着。无缘无故,你为什么会想着降级转去平行班呢?!”
陈钧深呼吸,尝试和他耐心解释:“只是换个班,我还是会考第一的,我跟您保证——”
“不用说了,我不同意!”苏东远怒火中烧地打断了他:“……这不是考不考第一的事,这简直就是在胡闹!!我明天就去学校见你班主任,问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还有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不仅我不会同意,你妈妈和学校也不会同意,我们那么辛苦培养你,不是为了让你自甘堕落……”
苏东远还在不停地训斥,他没发现陈钧的目光不知何时已经变得空洞、无神。
陈钧听不清他说什么了,他又开始剧烈地耳鸣,烦躁、无力和愤怒像汹涌的浪潮一般瞬间扑向他,打得他头痛欲裂,浑身发抖;垂在大腿外侧的双手握紧又松,然后再度握紧,如此几次三番地忍耐,他回过神来,却发现苏东远吵嚷的声音竟然还在继续。
脑子里那根始终紧绷着的弦终于“啪”的一声断了,陈钧猛地拔高声音吼道:“够了!”
一切吵闹戛然而止,苏东远表情凝固,嘴唇无声翕动一下,因为不解和怒气瞪大的双眼变得茫然无措。
陈钧的情绪罕见地变得激动起来,就像一只走投无路又被彻底激怒,忍无可忍的困兽,双眼猩红地与自己的父亲对峙:
“三年前我刚回来的时候,是你亲口跟我说,以后会对我好,不再让我吃一丁点儿苦,我想要什么你就给什么,只要你给得起。可结果呢?”
陈钧苦笑,眼里浮现怨怼和痛恨:“……我在这个家没有开心过哪怕一天,苏滕看不起我,三天两头跟我闹事打架;你和妈对外说我是她带来的继子,我不能跟着亲生父亲姓苏,还要顶着这个根本不属于我的名字生活一辈子;现在我只是想转个班,也成了胡闹是吗?!!”
像被人迎面打了一拳,苏东远脸上血色尽失,他喉咙剧烈滚动一下,狼狈地躲开了陈钧针尖一样尖锐的视线。
震惊和羞愧令他骤然丧失了浑身的力气,他低头用手撑在桌子上,身形有些佝偻。
整个室内一片死寂,良久,苏东远紧闭着眼叹口气,声音有些干涩:“……我知道了,我会处理好的,最迟下周就让你转过去。”
他妥协了,陈钧脸上却没有感激或欢欣,连刚才质问发难时的怨恨都消失了,他面无表情,声音也冷的像冰:“谢谢爸。”
说完,他转身就走。
在他身后,苏东远抬头叫住了他:“小钧。”
陈钧停下脚步,但没有回头。
苏东远神色复杂,说不出是愧疚还是无奈,他轻声说:“你是聪明的孩子,从来都比苏滕更让我省心。我以为,你会用这个跟我要更值钱的东西。”
这是他欠他的,他的孩子因为他的无能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罪,他早就知道,早晚有一天要弥补,但没想到他第一次开口要的,竟然是这么微不足道的条件。
陈钧侧过脸,苏东远这才忽然发现,这孩子的轮廓简直像极了年轻时的他。
“……对我来说,这就是最值钱的东西。”陈钧低声说。
他要待在李一禾的身边,他一定要,除此之外,他什么都不在乎。
话音落下,陈钧握着门把开门,走廊明亮的灯光争先恐后地涌进昏暗的屋子,转瞬伴随着关门声消失于门缝中。
———————————————————————
一中的老师们今天可算是开了眼了。
教书这么多年,只见过平行班申请转到重点班的,还是第一次见重点班申请转到平行班的。这还不算什么,要转的人还是重点班的龙头,一班大名鼎鼎的全校第一。
消息一出,很快在各大教师办公室传了个遍,所有老师主任各个目瞪口呆惊掉下巴,有不敢置信的,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还有想要挖掘其中真相细节的。
总而言之,只有一班班主任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全校乃至全市都在争抢的香饽饽进了他的班,他没能守住,人家现在宁愿转去平行班都不在这儿待着,对他自尊心的打击之大可想而知。
本来呢,这么不符合常理和校规的转班申请是不可能审批通过的,偏偏陈钧家里向学校施压,苏东远又是学校不敢得罪的投资人赞助商,所以尽管所有人都百般不理解,最后这个申请还是一路绿灯地通过了。
初夏的太阳依旧没心没肺地明媚着,教学楼外的蝉鸣隐约响起,楼旁的树影斑驳在走廊地面上,陈钧和十班班主任一前一后走过,对方推开了十班教室的门。
原本喧闹的教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齐齐投向门口,陈钧直直地看向屋里某个方向,与李一禾对视上。
除她以外的所有人都成了虚影,这一刻,只有她在他眼中聚焦。
陈钧笑了,发自内心地。他忽然想起不久前苏滕讥讽他,说他被钉死在一班,永远别想和李一禾在同一屋檐下朝夕相处。
没想到吧苏滕,他本就一无所有,所以什么都可以放弃。
十班的班主任姓严,是个四十多岁、戴眼镜的女老师,教物理。从知道这个消息开始,她脸上的笑就没停过,一直持续到现在。
面对全班或探究或困惑的目光,她手心向上对着陈钧,中气十足:“同学们,今天老师向大家介绍一位新同学,陈钧。他是从一班转来我们班的,从今天开始和大家就是同学了,希望你们能互帮互助,团结友爱。”
她说完,原本寂静的教室立刻像炸开了锅,无数窃窃私语的议论声迅速蔓延到每个角落,带起一阵低低的喧哗。
整个高一没几个人不认识陈钧,自然也都知道他有多厉害,这样的人就算在一班待不下去了要转班,首选也应该是其他理科重点,怎么会那么想不开,跑到他们平行班?但除了不理解,更多的声音还是兴奋和高兴的,陈钧声名在外,仰慕崇拜他的大有人在,如今和他们成为同学,近水楼台,这概率可比天上掉馅饼还低。
只除了李一禾。
尽管同桌的卢晋惊诧过后小声问她怎么回事,她也没有说话。她静静地看着陈钧,不明白他在想什么,又想干什么。
往日总把纪律和安静挂在嘴上的严老师这会儿却并不在意班里人的吵闹,似乎心情很好,她扭头笑着问:“陈钧,你想好要坐在哪里了吗?”
来之前这个老师就和陈钧私底下谈话过,她说文理分科刚过,班里还有几个空位,如果陈钧都不喜欢,其他有人的位置他也可以选,她作为班主任,调整座位这点权利还是有的。
陈钧点头,遥遥看向李一禾的方向,“老师,我想坐第四排,从左往右第四个位置。”
那是李一禾的后桌。
——把她和卢晋分开,她会更讨厌他的吧?既然如此,他不如就退一步,像以前一样,坐到她后面。
第66章 误把感激当感情 她明白了,陈钧这很明……
如芒在背, 如坐针毡。
自打陈钧浩浩荡荡地转来他们班并指明坐到她后桌,李一禾浑身上下就只剩下了这一种感觉。
第一节就是严老师的物理,安排好陈钧的座位, 她让学委去办公室把上周的周测卷子拿过来分发, 她要评讲。
值日生擦完黑板, 卷子也发的差不多了,李一禾看着首页右上角那个说高不高说低不低的尴尬分数陷入了沉思——她记得她当时做的挺得心应手的啊, 怎么错了这么多?
正想着,听到学委在后面好声好气地说:“给, 老师特意交代我,拿一份全新的给你看。以后学习上有任何事, 你直接找我或者老师就可以,不用害怕麻烦我们。”
哇, 好学生待遇就是高哈, 前几天她的练习册交上去找不到了,你们可不是这个态度啊。李一禾在心里吐槽,突然有点嫉妒陈钧。
陈钧接过卷子后只扫了一眼就放到一边了, 因为过目不忘的记忆力让他瞬间想起来, 这张卷子其实他半年前就已经做过了。
无事可做,他注意力被桌子最前面搭落的几缕发丝吸引。
十班的桌椅没有一班那么松散, 紧凑的有些拥挤,李一禾只是稍微往后靠了一点点, 扎起的发尾就自然而然落到了他桌子上。
陈钧修长如竹节的手握着笔不着痕迹地伸过去,佯装在专心看题, 实则用指尖轻轻碰了下她的发梢,又像触电一样立刻收回了手。
心湖泛起涟漪,像被羽毛轻轻拂过, 陈钧紧抿着唇,才勉强抑制住再去碰第二下的冲动。
严老师评讲卷子前有个习惯,先不点名批评一下分数不理想的几位同学,再点名表扬一下考的特别好的几位同学,这样先抑后扬一番,才开始正式上课。
李一禾那颗木头脑袋,一到这时候就开始准时发霉、生锈,上辈子学了七年的文,如今拼尽全力也无法战胜越来越混乱的思维,听着听着就听不懂了,听着听着就开始犯困了。
她撕开两个薄荷味的清凉贴贴在太阳穴上,四指扒开双眼,企图让自己变得清醒而机智,好再与这物理题大战三百回合。
十分钟后她意识到一个痛苦的事实——她被学校门口文具店老板骗了,对方把这玩意儿吹的天上有地上无,好似买了用了就能立即提神醒脑变成眼睛炯炯有神、连续学习二十四小时也不困的学神,然而现在她实践出真知,此清凉贴确实有效果,但不多。
至少不值她为了买它花的十五块大洋。
好在,严老师中断了她语速飞快、喋喋不休的评讲,拿起杯子喝了口水然后让大家小组内讨论错题。
这也是严老师上课的固定节目之一,当她讲累了,就会开启小组讨论模式,这也就意味着,学生可以名正言顺地聊天摸鱼了。
比如现在,李一禾和卢晋像其他单数排的人一样拿着卷子转身,然后和陈钧那张精彩的帅脸面对面,陈钧的同桌已经拿草稿纸做掩护打开了话匣子:
“陈钧,我听说你们一班都是大佬,各种竞赛金奖拿到手软,真的假的?”
“还有还有,你为什么会想到转来我们班?”
“虽然一班有那么多厉害的人,你还是杀出来一条血路,次次都考断层第一,你在一班应该很爽啊,干嘛要转来我们班?”
连完全没有话唠属性的卢晋都说:“对啊,我也很好奇为什么。”
卢晋神经大条,尚且没意识到陈钧对他的敌意和针对,在赛场被对方完虐他输得心服口服,毕竟也不是第一天知道陈钧羽毛球打的厉害了。
可他越是这样坦荡,就越是反衬出陈钧的卑劣阴暗,他懒得理他同桌和卢晋,视线落在低头看卷子的李一禾身上。
她正在努力降低存在感,试图把自己缩成鹌鹑,但陈钧没有放过她,还是低声问:“你不好奇吗?我为什么要转班。”
很多人问他这个问题,他都提不起兴趣回答,他一直在等,等那个他真正想回答的人问起这句话。
可惜——李一禾摇摇头,“不好奇。”
她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不知道是不想看陈钧,还是不敢看他。陈钧眼里极快地划过一丝笑意,好整以暇地说:“这样啊,你不好奇,那我就不说了。”
卢晋和他的后桌对视一眼,两个人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信息——怎么感觉陈钧和李一禾之间,好像有点不对劲啊?
很快,陈钧就印证了他们的猜想。在李一禾绞尽脑汁地验算自己某一题到底哪一步开始出错的时候,观察她许久的陈钧一手支着脸,一手拿笔点了点她草稿纸上某处,“这儿,少加了弹力,所以后面全都错了。”
教龄二十多年,严老师其实讲的不错,但她思维跳跃太快,语速也快,只考虑中上游水平的学生,完全不管其他人能不能接受。陈钧无意评价她的教学方式,只是看李一禾这么努力折腾自己却得不到回报有些心疼。
她其实很聪明,只是要找对方法。
李一禾还是不说话,但老老实实把漏掉的数加上,这次算对了。陈钧笑笑,“下次做不下去就别硬着头皮做了,有时候当局者迷会看不出自己的失误,问问其他人,也可以问我。”
当然,最好是只问他。陈钧心想。
李一禾呼吸微凝,她心里那种说不出的、古怪的感觉也越来越强烈,这感觉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浮现,像给她的脑海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雾,她很想拨开迷雾寻找什么,但不论她怎么横冲直撞,却总也抓不住那个清晰的答案。
也或许是她不敢抓住那个答案。
陈钧那个显眼包同桌这时候凑了过来,嬉皮笑脸地:“陈钧,这道题我也不会,你可以教我吗?”
从温柔到轻蔑,眼神转换只需要零点零一秒。陈钧连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截了当地说:“没空。”
同桌不笑了,还有点委屈巴巴的。
李一禾无语,看不下去了拿过那位仁兄的卷子,“我给你讲,我会。”
还没来得及摸到卷子边缘,又被陈钧截胡了,此人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自己那个碍眼的同桌,明明在笑,说的话却是咬牙切齿的:“我突然又有空了,还是我给你讲吧,别烦她。”
李一禾收回手,又开始如坐针毡、如芒在背了。陈钧这样明显的区别对待让她有些无所适从,那种古怪的感觉在一堆凌乱的思绪中水落石出,她脑子里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陈钧最近种种反常,该不会是……喜欢上她了吧?
这个念头一出,李一禾额头瞬间冒出些冷汗,心里两个小人开始打架。
一个说,李一禾,你清醒一点啊,上辈子看多了少女漫画幻想自己是女主角的亏你还没吃够吗?你不是发誓再也不自作多情认为别人都喜欢你了吗?
冷静,冷静。仔细想想,陈钧怎么会喜欢你呢,他凭什么喜欢你呢,他喜欢你哪里呢?你还没他好看,也没他学习好没他家境好,如果是你,也不会喜欢一个各项都不如你的男生吧?
另一个说,可是如果不是因为喜欢你,他为什么那么在意你和卢晋之间的关系还带着醋味儿阴阳怪气?为什么无缘无故针对卢晋?为什么突然转来十班还坐在你后桌?就是因为喜欢你,所以这段时间接二连三的怪异行为就都有了解释,逻辑也都通了啊!
第一个小人又说,可是他喜欢你这件事本身就非常不符合逻辑也不合常理啊!!假设都是错的,论证又怎么会对?!!!
等等。
被两个小人吵得头疼的李一禾脑子里灵光一现,突然想起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那就是陈钧开始变得古怪的二战转折点——在云脊山脉,她救了遭遇山体滑坡差点坠落山崖的陈钧。
从那以后,原本对她冷漠疏远、盛气凌人的陈钧就变了,说话语气变温柔了,妥协答应她给陈钧补课还多给一份补课费,帮她拿书送她羽球赛的票,还对她产生了莫名其妙的占有欲。
她明白了。
陈钧这很明显是英雌救美后遗症,或者吊桥效应啊。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从古至今有多少人在被救以后误把感激当成感情以身相许她就不一一赘述了,还有最近关于这种心理机制的解释之一:吊桥效应,也很明确地说明了,这就是一种生理唤醒的错误归因。
就因为她救了他,所以他在极端危险的情境下对她产生了某种依赖,又误把紧张和心跳加速当成了心动。
也就是说,真相是陈钧不喜欢她,但误以为自己喜欢上了她。
想通了这一切,李一禾一颗心放到了肚子里,但同时心情也变得很复杂——怪不得当初陈钧被救援人员拉上来以后疯了一样冲过来抱住她,原来从那个时候开始他脑子就被刺激得不正常了。
老天,这真的不是在耍她玩吗?
幸好她早早发现了,否则陈钧这种各方面条件都堪比魅魔的异性天天在她身边晃来晃去,还这么主动搞什么情感拉扯,她估计很快就会沦陷了。到时候陈钧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其实并不喜欢她,还做出这么多匪夷所思的事讨她欢心,以他睚眦必报的阴暗性格,很可能会恼羞成怒然后杀人灭口然后毁尸灭迹的吧?
仿佛已经预见了那样的惨烈场面,李一禾痛苦地闭上眼,只觉得自己额头太阳穴在突突地跳,头疼得快要炸了。
第67章 为什么躲我 不能只有他一个人受折磨,……
第二天同样的物理课, 小组讨论环节李一禾没有转身投入组内讨论。
她低着头奋笔疾书,每当严老师巡查的脚步快要走过来,她就会侧过身假装自己在参与, 严老师一走, 她又立马转回去。
看起来很忙, 但不知道在忙什么。
陈钧凝视着李一禾的背影和侧脸,目光随着她的动作小范围移动。卢晋讪笑着替她解释:“李一禾可能有点不舒服, 要不我们三个先往下继续进行吧……”
不舒服?是不想看见他吧?
陈钧脸色平静,没回卢晋的话, 但收回视线垂下了眼帘,纤长的羽睫在瞳孔前覆下一层阴霾。心里清楚李一禾是因为什么不想转身, 陈钧却没有一丝慌乱,只有病态扭曲的兴奋。
她发现了, 她知道他的心情了, 所以才会这样的,对吧?她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顶着懵懂无知的、茫然的脸, 让他一个人困在那种求而不得的焦渴无助中无法自拔。
不能只有他一个人受折磨, 现在,这是他们两个人共同的秘密。
这样的认知, 让陈钧有种终于被看见的快意,他甚至不由得开始猜想, 她心里会怎么想,又会怎么面对这一切呢?总不可能一直躲着他吧, 就算一直躲着,他也有的是耐心慢慢等。
但陈钧没想到的是,李一禾还真就那么有毅力, 能不和他说话就不和他说话,能不和他对视就绝不多看他一眼,甚至在很多时候,俨然已经把他当成了透明人;即便是周末去苏滕家补课,两个人也很少有交流的时候。
最初认识卢晋时,陈钧那句“李一禾的好朋友”简直站不住脚,因为李一禾对班里任何一个同学都比对陈钧要熟稔。
事实证明陈钧的耐心也不并不像他以为的那么充裕,时间一长,他压抑在心底最深处的渴望又开始焦灼起来,烧得他日夜难安。
苦夏悄然来临,暑假前最后一周,严老师早早就在班里交代,期末考试结束后不要急着走,第三第四值日组留下来班级大扫除,其他人去打扫学校分给各班的值日区。
整个教室瞬间哀嚎一片,但考完试后还是都老老实实留了下来。李一禾被分到了门窗组,负责擦干净目之所及的所有门窗。
先从走廊的外窗玻璃擦起,低处的灰尘还好,有的地方太高了,她只好踮着脚擦,擦的艰难又费力时,身后传来某人的温度和淡淡的洗衣粉香味儿,长手一伸就拿走她的抹布轻松地擦掉了那片灰尘。
李一禾回头,整个人几乎被陈钧宽大的身形阴影完全覆盖,两个人不可避免的对视一秒,她面无表情地歪头从横亘在旁边的胳膊下面钻了出去。
陈钧:“……”
大扫除接近尾声,大部分人都去清洗抹布拖把了,李一禾也只剩下教室前门上面的窗户没有擦。这个地方实在太高,踮脚也够不着,她索性搬了把凳子,踩着凳子去擦就轻轻松松了。
任务马上完成,幻想着即将到来的美好暑假,李一禾一边专心致志地擦玻璃一边哼起了小曲儿,没注意到门外追逐打闹跑过来的两个人。被追的那个人也瞎了眼一般猛地推开门,李一禾瞬间大惊失色,被这一股大力和门推翻的前一秒,她急中生智用胳膊扒住了门板顶部。
凳子被推倒,李一禾挂在了门板上,滑稽又可怜,偏偏刚才推门进来那俩男生没注意到门后有人,都只顾着大声和对方挑衅打闹,风一样地来了又风一样地跑了,任凭她挂在门上大喊大叫也跟聋了一样头也不回。
李一禾还在破口大骂这两个没素质的贱人,然后后知后觉地发现教室里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凳子倒了脚下悬空,她又不能松开手跳下去——那不锈钢外加一片木板的凳子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根本没有可以踩的承重面积,她跳下去结结实实砸到上面,磕的青紫都是轻的,要是腿脚皮肤从四个凳子腿底部刮蹭过去,她估计得掉层皮。
“有人吗?谁能帮我扶一下凳子?”她喊了一声,只得到了空旷的教室里传来的回音。
李一禾闭眼留下了两行不存在的泪,只能默默等候一位有缘人。
好在没两分钟,后门被推开有人进来了,李一禾面色一喜,然后发现那人是陈钧。
李一禾:“……”那么多人,怎么偏偏是他。
陈钧进来后第一时间就注意到挂在门上的李一禾了,他先是担忧,接着脚步急切地跑过来,把凳子扶起来了。
李一禾四十五度仰头望天作忧郁状,虽心情复杂但还是认命一般用脚去探凳子,马上踩到了实处,她放松了浑身的重量正要松手,又忽然察觉到不对劲——
嗯?怎么脚下软软的,触感不像凳子啊。一回头,发现真不是,陈钧正用双手稳稳地托着她的脚,凳子被他放到旁边了。
李一禾:“………”
“你干嘛?”沉默两秒,她语气艰涩的问,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完了,这下真是进退两难了,亏她刚才还以为陈钧良心发现了要做善事,没想到还是本性难移,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折磨她的机会。
果然,陈钧戏谑地轻笑了一下,道:“想问你几个问题,问完了就放你下来。不过你放心,托住你这点力气我还是有的,你可以用力踩我,我肯定不会让你掉下来。”
这个是重点吗??!!李一禾内心咆哮,面上却只能挤出一个苦笑:“问什么,快说。”
身不由己,此时此刻她终于切身体会到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
从下方传来了陈钧幽怨中带着一丝委屈的问句:“最近为什么一直躲我?”
明知故问。
李一禾嘴硬:“我没有。”
“再撒谎我就放手了。”陈钧不紧不慢地说。
补药啊!
“我们不是好朋友吗,你这是干嘛?!”崩溃的李一禾试图用陈钧自己说过的话唤醒他的良知。
“你也知道我们是好朋友?”陈钧嘴角微撇:“……好朋友之间,会刻意回避不理对方吗?会看到了装作没看到然后无视对方吗?搞了半天原来你还把我当朋友,我以为我们是什么不共戴天的仇人呢。”
正话反说,悲愤质问,凄凄切切。
做完初步总结李一禾更无语了,心想难道她的冷处理不仅没让陈钧清醒,反而刺激得他更往深闺怨夫的方向疯狂发展了?
但她现在没空深度思考来印证她的猜想,因为比起陈钧,现在的她更像一个努力斟酌温言软语安抚自己发狂另一半的无能妻子。
想了又想,她还是决定走死鸭子嘴硬道路,“你误会了,我真的没有啊。我承认,最近我学习太用功了可能确实忽略了身边的人,但我肯定不是有意的,如果你因为这个就生我的气,未免有点太小心眼儿了吧?”
开玩笑,她怎么可能承认自己真的在躲他?以陈钧的尿性必然会追问到底,保不齐中途就要头脑一热说什么喜欢她之类的鬼话了。
真到了那一步,可就不好收场了啊。
陈钧被气笑了,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她嘴上功夫原来这么厉害?不过经过刚才几句对话,他这段时间被冷落的焦虑感倒是被冲散了大半,所以现在耐心又回来了,还能心态平和地继续跟她说话。
“噢——”他刻意拉长的尾音微微上扬,“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没有躲我,是我小心眼儿误会你了?”
救命。
嗅到陈钧这话里危险的信号,李一禾真想大声呼救了。怎么她说什么都是错的?要不是自尊心不允许,她都想求求陈钧,收了他的神通吧,再这样下去,他们双方都会陷入一种尴尬两难的境地,等以后他反应过来,再想起现在做过的事,他绝对会后悔的,绝对!
看李一禾不说话作鸵鸟状,陈钧脸上笑意不减反增,语速慢吞吞地:“行,你不想承认也没关系,反正我现在也不是很想和你做朋友了。”
他看出来了,一味隐忍不会让他得到想要的,反而会和他的目的背道而驰,所以要不干脆就把话说开,不管什么“到最后连朋友也做不成”的顾虑,直接和她摊牌怎么样?
这话听的李一禾心下一惊——什么?什么意思?刚刚发生了什么?!她明明什么也没说啊喂!!
沉默过后,她再次语出惊人:“你要跟我绝交吗?”
陈钧:“………”
好,很好,到现在还在装傻是吧?怒极反笑,陈钧作势要松一只手。
“等等,等等!”李一禾被吓得花容失色,紧紧扒住门板试图安抚这个神经病:“……我以后不躲着你了,真的真的,我保证。”
陈钧这疯子还在微笑:“真的吗?其实你不用勉强自己的。”因为他本来也不可能真的收手,只是吓吓她。
李一禾点头如捣蒜:“真的真的,不勉强,一点儿也不勉强。”
看似能屈能伸,实则内心臭骂——滚啊死变态,你等我下去的,看我掐不死你!
陈钧看出来了,看出她在心里偷偷骂他,但他整个人还是因为李一禾虚伪的甜言蜜语(哪里甜了?)高兴起来,没再为难她,他托着她的双脚把人安安稳稳地放到了地上。
触及地面的一瞬间,久违的安全感让李一禾松了口气,随即又气急败坏起来,她转头刚要骂,却在看到陈钧的眼睛时微微一怔——
一双湿漉漉的黑眸倒映出她的脸,他看着她,眼里满是让人心惊的粘稠,痴缠。
第68章 演得有点累 南安的回南天不是早就过去……
南安的回南天不是早就过去了吗, 怎么这里还有阴湿男?
李一禾想要骂人的心被吓回去了,她甚至不敢再看陈钧,好像他眼里的东西会把她烧得灰飞烟灭。
她转身要走, 被陈钧叫住, “……不是刚刚才答应, 以后再也不躲我了吗?”
李一禾假笑着抬手,“我去洗抹布。”
陈钧这才放过她。
一路上, 李一禾也想明白了,她确实没必要一直躲着陈钧, 这样只会让自己越来越被动,她什么也没做错, 为什么要躲?
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她只要守好自己的心, 不要被他蛊惑了不就行了?反正他早晚会有恢复正常的一天,她只要忍到那时候就行了。
李一禾走后,陈钧心情很好地拿纸巾把她踩过的凳子擦干净了, 然后倒扣在桌子上。
从教室出来, 在楼梯口迎面看到拿着拖把回来的卢晋,对方朝他笑笑, 即使被冷脸无视也没有不高兴,但陈钧走近时, 他忽然开口:“等一下,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你别生气啊。”
对他,陈钧可提不起耐心,“知道我会生气就别说了。”
怎么那么讨人厌呢, 看他心情好故意来破坏是不是?
卢晋沉默了,片刻又踌躇着开口:“我不知道你和李一禾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你看她现在,很明显不想跟你有进一步的发展,我觉得作为男生,不应该不顾别人的意愿……”
陈钧脸色陡然一沉:“你闭嘴吧,我跟她之间的事,轮不着你在这儿说三道四。”
卢晋算什么东西?苏滕又算什么?一个两个,全都是蠢货,都是过客,一群早就该去死的贱货,根本不懂他和李一禾之间的羁绊,不懂他们两个的宿命缘分。上天安排他们两个一起重生,重逢,为什么不是别人偏偏是他们两个,难道这还不能够说明吗?他们两个就是天生一对啊。
陈钧想着,没意识到自己的思绪因为偏执已经逐渐走向癫狂。
他的态度很明了,任谁被这样说应该都会识相闭嘴,但卢晋显然是一个例外,因为他还是很担忧:“可是——”
陈钧脸上骤然浮起厌恶,连骂他都懒得骂,扭头往前走,打算从另一个楼梯下去。
卢晋下意识想拦住他,着急忙慌地抬脚,却没注意到阶梯上一滩水渍,他脚下猛地一滑,手臂本能地去抓近在咫尺的扶手却扑了个空,随后整个人失重后仰,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听到身后传来的痛呼和沉闷的“咚、咚”巨响,陈钧顿住,往回走的同时听到楼下有人小跑上楼的杂乱脚步声,以及李一禾惊诧慌张的喊:“……卢晋?!”
刚刚洗完抹布回来,还在上楼,李一禾视线里突然捕捉到一个身影从上面的楼梯上急速翻滚下来,然后在转弯处缓冲停下了。她愣了一下,才发现那竟然是卢晋,李一禾连忙跑上去,对方已经疼得失声,脸色煞白浑身颤抖,双眼紧闭着蜷缩住了身体。
意识到楼上还有人,她抬头,只看到最高处站着的陈钧,居高临下眼神睥睨,晦暗的眸色中,是她再熟悉不过的阴沉漠然。
李一禾瞬间手脚冰凉,仿佛回到了很久之前,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陈钧污蔑,他也是这样的眼神。
好端端的,卢晋为什么会摔下来?
会是……陈钧做的吗?
混乱的思绪翻滚着这样可怕的猜测,使得她看向陈钧的眼神不自觉带了一丝怀疑,陈钧被她这样看着,微表情先是诧异,随后变成不可置信的愠怒,然后怒意逐渐消散,最后只余失望。
全身僵硬,心脏传来钝痛,陈钧明知道他和李一禾刚刚勉强重归于好,现在根本不适合下楼和她对峙,可他还是拖着仿佛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步地走下楼梯,站定在他们面前。
不知道是不是撞到了头,卢晋已经半昏过去了,李一禾正在努力将他扶起来,让他大半个身体都压在她身上,像是要带他去医务室。
陈钧拦在他们面前。
此时此刻,李一禾的表情眼神已经没有一丝温度,就算有,也是担忧卢晋伤势的急切。
“让开。”她说。
陈钧恍若未闻,只是执拗地问:“你刚刚是不是在怀疑我?怀疑他摔下来是我搞的鬼?”
李一禾定定地看着他,“我现在没空跟你说这些,卢晋受伤了,我要送他去医务室。”
“他死不了!”陈钧仿佛有些崩溃了似的,平时那种道貌岸然的样子完全消失,甚至有些无助:“……你说啊,你是不是在怀疑我?!”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李一禾皱眉,“你一定要这样吗?你没看到卢晋都成什么样了,你就这么不分轻重缓急?”
事已至此,是不是他做的有那么重要吗?等卢晋到了医务室伤势稳定下来,她自然会问清楚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何必浪费时间在这和她辩经?
更何况,陈钧之前一直针对卢晋,他心理有多阴暗性格有多疯她是知道的,前科累累,她有什么理由不怀疑他?退一万步说,如果真的不是他,她也未曾说什么话来伤害他冤枉他吧,而且他为什么不解释,否认卢晋摔下来和他有关有那么难吗?
比起陈钧,李一禾看起来理智得多,这样的反应也显得他更像个笑话。
陈钧没有说话,整个人似乎陷入到了一种极大的悲伤中,但李一禾没有因此心软半分。
她不是没脾气的泥人,她早就已经受够了。
不再管陈钧,李一禾扶着卢晋离开。
在他们身后,陈钧的背影如同一座沉默的雕塑,长久地、孤寂地矗立着,直到脚步声渐行渐远,原本一脸痛心疾首的人,不知何时又悄无声息地恢复了平时那副不悲不喜的样子,他长长地舒了口气,嘴角扯起一抹诡谲的笑。
演得有点累。他想。
刚才他确实可以解释,但他偏不解释,就等着李一禾知道真相以后后悔愧疚,再好好利用一下她的愧疚。
他要等着她主动走过来。陈钧想。
但是不要太慢了,他会很难受的。
———————————————————————
暑假一开始,夏天就仿佛变得格外漫长。
李一禾慢吞吞地吃着早饭,心里还在纠结今天要不要去苏滕家。
不去,她还想赚那两份补课费呢,去吧,肯定会不可避免地看见陈钧,到时候她要怎么面对他啊?当初在楼梯转角两人之间的不愉快还历历在目,她一时冲动误会卢晋摔下楼是陈钧害的,还那么对他,结果卢晋清醒过来,亲口说是他自己不小心滑倒摔下去的。
唉,鲁莽了,也把陈钧得罪狠了。她都不敢想等她到了苏家,陈钧会怎么对她摆脸色。
饭吃的再慢也有吃完的时候,逃避时间结束,李一禾还是唉声叹气地收拾了书包出发,准备面对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
没想到坐上公交车不久,真正的狂风暴雨也来了——夏季的天,说变就变,上一秒还是烈日当空,下一秒就是阴云密布。
看样子像是雷阵雨。她想,幸好她出门前习惯性往书包里塞了雨伞。
不过虽然变天,连空气都变得格外沉闷潮湿,但这场雨始终没有下,等她到了苏滕家里,张阿姨领着她上楼,坐在树景窗前,窗外的地面才砸下了几滴雨。
没有任何过渡或缓冲,密集的骤雨紧随其后瞬间倾泻而下,淹没了最初那几滴雨痕,窗外的景色变得模糊,“哗哗”的瓢泼大雨似乎吞噬了一切,整个世界除了这雨声再无其他。
身后传来脚步声,李一禾回头,是苏滕。
只有他一个人。
察觉李一禾探向他身后的视线,苏滕有些吃味,“陈钧生病了,现在还在发烧,他要养病所以今天不来了。”
不来了啊。李一禾忽然有些微妙的怅然,她本来已经做好准备跟他道歉,现在看来没那么容易翻篇了。
“你怎么不问问我这次期末考试考得怎么样?”苏滕一边坐下一边气呼呼地质问道。
李一禾露出了来这以后的第一个笑,“我还用问吗,你别忘了我一直在给你补课的,你什么程度我都一清二楚好吗?”
这小半年来苏滕一直出乎她意料的勤奋,什么吃喝玩乐的娱乐项目都停了,一门心思扒在学习上,几乎每次考试成绩都能比上一次进步一点点,现在早就不是吊车尾,有时候发挥超常了还能进入中游。
苏滕看起来是真的高兴,表情得意极了:“我这次考的特别好,有史以来最好的一次。我问过罗老师了,按照现在这个排名,下学期我也可以转去平行班了……”
他能有现在的成就,还多亏了陈钧,当初知道陈钧转去十班,苏滕整个人都快炸了,唯恐被人捷足先登,但他下定决心不再依靠苏东远,只能自己拼了命地往上爬,就为了这一天,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到她身边。
李一禾笑笑,没再说话,心事重重的样子。
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骤雨初歇。
苏滕提出休息一会儿,正好张阿姨推开门进来,手里托盘放着两杯热饮,只是愁眉苦脸的。
苏滕笑着问:“怎么了张姨?”
“小钧在外面,”张阿姨叹口气,“他还发着高烧呢,早上太太出门的时候跟我说他房间的窗户都不要开免得吹风了病更重,结果现在他直接坐到花园的秋千上了,说要看书。我看外头冷,让他进来看,他不说话,也不进来。”
苏滕刚想挖苦陈钧两句,余光看到李一禾的身影一闪而过,他连忙也跟了上去。
透过玻璃窗,两个人一起往下看,一眼就看到了陈钧。
雨还在零星的下着,他一个人坐在秋千上发呆,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一动不动地,有种被世界遗弃的平静、空茫,侧脸也很苍白。
苏滕看了看李一禾,突然有些后悔开口问张姨了,他把人拽回来关上了窗,“别看了,又下雨了,吹了风会生病的。”
是啊,会生病的。李一禾若有所思,和苏滕离开以前,她又回头看了一眼。
重新坐回去,苏滕趁机岔开话题:“对了,你饿不饿?我去给你拿点吃的,厨房应该有刚烤好的蛋糕。”
说着,他起身出去了,李一禾一个人突然有些坐立不安。
她脑海里不停地浮现出刚刚陈钧的样子,须臾,李一禾还是拿起伞冲了出去。
第69章 我喜欢你 他最后的、所剩无几的尊严不……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 陈钧没有回头,直到头顶罩下一片阴影,细密的雨滴被隔绝在外, 他才微微仰起脸, 看向来人。
终于来了。
对视一秒, 李一禾眼神闪躲地看向别处,声若蚊蝇:“下雨了, 进去吧。”
陈钧低下了头,没反应。
想想是自己做错事还是立正挨打, 李一禾咬咬牙:“上次卢晋的事,是我误会你了, 抱歉。”
目光平视前方,陈钧视线有些飘忽, 连声音也是:“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 是我先对不起你,你会怀疑我很正常。”
他想听的不是这个。什么误会,什么道歉, 他根本不介意, 他只是在想,为什么他们离得这么远?即便她心怀愧疚, 即便在给他打伞,她也宁愿自己淋湿一部分都不愿意靠近他是吗?
以为陈钧还在说反话, 李一禾紧接着解释:“我知道你还在生气,当时我不该对你说话那么冲, 可是我之所以那样也是因为情况紧急,你也看到了,卢晋他伤的挺严重的, 你被误会生气到现在我也能理解,但是身体是你自己——”
“能不能别再提卢晋了,我不想听到他的名字。”陈钧语气冷淡地打断她,无人看到的地方,他一手紧紧攥住秋千椅的边缘,指尖用力到泛白。
陈钧其实一点儿也不想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他很想她,放假以后的这几天,他无时无刻不在想,想她在家干什么,想她知道了真相以后的表情,想她会不会也因为这件事而想着他。
现在终于见面了,他本想好好和她说话的,可是只是从她嘴里说出来别人的名字,他就嫉妒得发狂,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和不自觉变得恶劣的口吻。
为什么?不是来和他道歉请他原谅的吗,为什么还要不停地提起别人的名字?
自己理亏,也知道陈钧看卢晋不顺眼,这事还是因他而起,李一禾反应过来赶紧安抚:“好好好,我不提了,你别生气。”
好了,这下真成安抚自己发狂另一半的无能妻子了。李一禾不无苦涩地想。
“我今天来,其实还有件事……”静等两秒,看陈钧不作声,李一禾接着说:“……再开学就高二了,苏滕现在进步了很多,我跟他之间的水平差距也拉得有些近了,我觉得我已经没能力再给他补课了,所以这个暑假结束以后,我应该就不再来了……”
越说到后面,李一禾声音越小,因为陈钧抬眼看向她,眼里充斥着疲惫、阴冷,以及一丝不舍和挣扎。
沉默片刻,他才开口,声音有些低哑:“没有人觉得你能力不够,也没有人要赶你走。”
李一禾声音呐呐地:“我知道,但是我也不能昧着良心拿这份钱啊,哪有人给成绩差不多的人补课的。”
她是爱钱不假,但之前好歹还有个给苏滕补课外加陈钧盯梢的由头,她拿得心安理得;可现在形势完全变了啊,苏滕已经不再需要她,陈钧也误以为自己喜欢她,整天cos怨夫动不动就吃醋发疯,她总觉得自己如果再厚着脸皮拿这份钱,早晚会出事的。
陈钧却不以为然:“那又怎样,你不是也给我补课吗?成绩比你好的人你都能补,现在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更别说苏滕目前为止也还没赶上你。”
某个财迷被戳到痛处,有点破防:“我给你补那不是你当时说要盯着我,怕我给苏滕泄密我才想了这个办法的嘛……”
一说起这个,在场两个人都双双想到了一些更久远的、更不愉快的误会,于是谁都不说话了,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良久,陈钧率先打破了沉寂:“苏滕知道吗?”
李一禾微不可察地松口气,“我会找机会和他说的。”
多年处于战战兢兢的境地,让陈钧把观察别人这个本事运用的得心应手,就像现在,他很容易就发现了李一禾心中所想,这让他心里有些想笑——她该不会以为这样就能摆脱他和苏滕吧?怎么可能。
他只是没料到她的决心,那么视财如命的一个人,竟然为了和他、和苏滕撇开关系,连最喜欢的钱都不要了。因为什么,卢晋吗?他在她心里就这么重要,只是很久之前的一场短暂的、无疾而终的感情,就值得她为他做到这种地步?
冷不丁地,陈钧忽然问:“你刚才跟我说什么?”
以为他没听清,李一禾又重复一遍:“我说我会找机会和苏滕说这件事。”
“不是,你刚过来的时候跟我说的什么?”陈钧旧事重提。
刚才不是说不想听她提起卢晋了吗,怎么又问?
虽然有些疑惑,但李一禾还是老老实实地说:“噢,我说我向你道歉,卢晋的事是我误会你了。”
陈钧笑了下,但笑意转瞬即逝,“那我问你,如果下次再有这种事情,我和卢晋之间,你选谁?”
啊?
李一禾懵了。
——刚刚发生了什么,怎么一键快进到了那个我和某某掉进河里你选谁的经典问题了?可是不论答案是谁,都不对劲吧,这让她怎么回答?
“我可以不选吗?”两个她都不想选,感觉好奇怪,好肉麻,鸡皮疙瘩都掉一地。
陈钧以为她还在犹豫,苦笑一下,“怎么,想选卢晋,怕我生气?”
被逼问的喘不过气,李一禾表情复杂:“你别这样说话行吗。”
她越是这样犹犹豫豫,陈钧就越觉得他在自取其辱。
他的语气漫不经心,可问题却是与之相反的咄咄逼人:“实话实说很难吗,或者我换个问法,你喜欢卢晋吗?”
陈钧甚至还想问,你对卢晋旧情未了吗,还是短短几十天,你就再一次喜欢上了他?苏滕呢,他在你的人生中又扮演什么样的角色?那……我呢?
在她的心里,他又有着怎样的地位?
可他不能这么说,刚才那短短几句话,已经透支了他可怜的自尊心,他最后的、所剩无几的尊严不允许他继续这样匍匐在地,乞求他想要的一切。
即便他很想那么做。
没能听出陈钧的虚张声势,李一禾只觉得一股无名火起。她也不知道她心底的慌乱和下意识想否认的冲动从何而来,但陈钧接二连三的冒犯带给她的怨气压过了那些,她沉下脸:“我凭什么告诉你?喜欢谁或者不喜欢谁都是我的事,跟你没关系吧?”
第一句话一旦说出口,负面情绪就仿佛开闸泄洪般接踵而来,李一禾忘记了来之前她是怎么告诫自己别惹陈钧的,或者说她已经失去了理智:“……陈钧,其实我早就想这么说了,为什么你说话做事永远不考虑别人的感受,让人不自在你也完全意识不到?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真的很讨人厌。”
陈钧瞳孔骤缩又立刻恢复如常,像被激怒但努力压抑着似的,他微微咬牙,冷笑一声反唇相讥:“那么讨厌我,那你走啊,还过来找我干什么?”
其实话说出口李一禾就有点后悔了,但陈钧的反应冲散了那一丝丝悔意,她毫不犹豫转身就走,只是没走两步,身后又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时她的手腕猛地被人从后面拉住。
两相接触的地方温度有些陌生,李一禾心跳如鼓,但没有回头,直到她被拉住的手上落下一滴温热的雨。
是泪水,还是雨水?她略微迟疑地转过身,在看到身后的人时微微僵住了动作。
依然是那个盛气凌人的陈钧,可却又古怪地弥漫出脆弱的恳求,他眼尾泛红,仿佛恨透了她一般沉静地看着她。
“李一禾,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讨人厌。”这样说着,陈钧手上力道却愈加收紧。
他整个人如此割裂地抓住她,正如他将难听的话原封不动还回去时的底气不足。陈钧知道自己完了,可他还是凭着本能,凭着不想失去她的本能继续道:
“你明明知道……”他顿一下,仿佛很难受似的,急促呼吸了好几下,才艰涩地开口:
“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你。”
“你怎么能这么对我,我到底要怎么做……”
苏滕拿着蛋糕回来,屋里已经空无一人。
他目光投向窗户的方向,想看又不敢看,犹豫片刻还是走过去。透过紧闭的窗玻璃,他看到站在雨中的那两个人。李一禾打着伞,面前的陈钧立在雨中,但紧紧握着她一只手腕。
苏滕忽然觉得有点冷,他面如土色地退后一步,既没有勇气再看下去,也没有勇气冲下楼把他们分开,因为李一禾没挣脱,大概意味着她默许了。
陈钧在学校那么受欢迎,她会喜欢他其实也很正常。可是为什么,明明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这么难受呢?
李一禾确实没挣脱,她因为陈钧突如其来的表白头脑一片空白,回过神来只是叹了口气,往前一步把伞打在两人头顶。
“陈钧,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一直以来你都误会了?”她轻声说。
“什么?”陈钧潮湿的双眸变得怔忪。
彻底没招了,李一禾选择摊牌,互相坦诚一点,或许能减少很多烦恼。
“你会变成现在这样,只是因为我救了你。等时间久了,你就会反应过来,你其实根本不是……喜欢我,”她似乎对喜欢这两个字都有些难以启齿,脸上泛起了淡淡的红,“……只是一种类似吊桥效应的情绪反射而已,以后慢慢就会恢复正常了。”
陈钧愣了一下,因为李一禾异于常人的脑回路。
但很快的,他明白过来——所以现在她误以为,他对她产生的感情是吊桥效应后的错觉?
陈钧忽然很想笑,因为他觉得李一禾真的好单纯啊,也好可爱,可惜就是太为别人着想了,所以才会连他这样的人都能宽容,还愿意从他的角度出发思考问题。
他忽然有了一个更好的想法。
像是被李一禾说动了,陈钧的表情变得迷茫无助,然后皱着眉语无伦次地辩解:“不是的,我只是、只是……”
说着说着,他像是说不下去了似的,有些颓然地垂下了头:“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控制不住我自己,吃醋,生气,有时候连我自己都不明白我在干什么……”
李一禾一脸了然,对嘛,就是这样,她懂的。
像是陷入沉思一般,沉默片刻后,陈钧面露痛苦,定定地看着李一禾,“我也不想这样,但我控制不住,在我恢复正常以前,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到这里,李一禾已经初步放松了警惕,还觉得自己这一步棋走的绝妙,既解决了陈钧和她闹的如此难看的场面,又免除了他以后回过神来恼羞成怒报复她的后患。
所以她心情不错地眨眨眼,示意陈钧说下去。
如她所愿,陈钧开始轻声细语地诱哄道:“……因为这种后遗症,我会不自觉地想要靠近你,或者做出不理智的事,你能不能不要再那么排斥,不要再刺激我;这样的话,我情绪稳定下来,说不定也能恢复的更快。”
她这么善良,柔软,即便心里还讨厌他,但也一定不忍心看他这么痛苦的对吧?
李一禾内心挣扎了一下,说:“我还是觉得,你应该去精神科看医生,我不是医生。”
“我会去的,但是解铃还须系铃人啊,你应该知道的,是你救了我,不是心理医生。”看出李一禾有所动摇,陈钧索性再添一把火。
她会帮他的,对吧?
李一禾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久到陈钧以为自己的计划就要失败了的时候,她迟疑着开口:
“……好吧。”
第70章 家属感 每每这种时候,他都很高兴,那……
新学期的第一天, 刚到座位上,还没放下书包李一禾就听到周围的人议论,说今天会来两个插班生。
“我帮严老师打扫办公室的时候听她和其他班老师说的, 好像其中一个还是刘主任的女儿呢……”
“哪个刘主任?”
“刘建业啊, 他有个独生女你不知道?我以前就很奇怪, 老刘在咱们学校当教导主任,怎么没让他女儿来一中上学……”
回忆起刘主任整天横眉冷对的严肃样子, 李一禾不由得猜想了一下他的女儿。从小耳濡目染,她会不会和爸爸一样端庄稳重, 还是完全反着来的离经叛道?再不然……
“在想什么,这么入神?”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打断了她的思绪。
回头,陈钧长身玉立地站着, 书包挂在他右肩, 校服合衬得像是量身定制;夏日的清晨带着露水的凉意,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顺着他的轮廓给他打了一层柔光。
李一禾看楞了一秒, 回过神来在心里骂自己色批——疯了吧, 陈钧你都敢觊觎,也不怕被吃的渣都不剩!
她讪笑一下, “没想什么,还没从暑假缓过来, 发呆呢。”
可不是嘛,这个暑假, 她过的那叫一个舒坦。
苏滕家那位张阿姨的手艺很好,不管是饭菜还是甜点都做的一流好吃,李一禾每次过去, 都会被投喂,这样好吃好喝,还在大别墅里免费看风景,连学习这种痛苦的事情也变得幸福了起来。
人一旦觉得幸福了,时间就会过的飞快,李一禾总觉得自己还没认真开始享受呢,暑假就“咻”地一下结束了。
陈钧笑笑,一边整理书包一边继续和李一禾闲聊:“过两天高一新生开学,李一舟就和你一起上下学了吧?”
这个暑假,李一舟已经正式考上了一中,而且还是重点班,两个孩子连续考进一中,她妈乐得嘴都合不拢,连带着看家里那两猫一鱼都顺眼多了,把他们一个个全都喂胖了。
也许她也被喂胖了?李一禾忽然想到,捏了捏自己的脸颊肉说:“对啊,我们一起坐公交车。到时候他就要跟我一样早起了,再也别想像今天那样,我都出门了他才刚起床……”
自从雨中争吵之后,已经过去了快两个月,这期间两个人都默契地没有再提那些喜欢啊讨厌啊什么的,同时进入了一种诡异而微妙的平和状态。
譬如现在,像普通的同学好友那样平淡地聊天,一起吃饭、学习,大多数时候陈钧都是微微笑着的,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让人如沐春风;有时候李一禾都怀疑,当初那段时间那个阴沉乖张的陈钧是她记忆错乱产生的幻觉。
或许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她不再排斥他的靠近以后,他情绪稳定下来,渐渐地就恢复正常了吧。
这样挺好的,李一禾为自己能保住小命和安稳的学习生活感到高兴,但高兴之余,又似乎有一丝丝隐约的、不易察觉的失落。
开学第一天的上午,照例没有排课,严老师来了两趟,一趟吩咐学委收齐暑假作业,一趟喊体委带人去后勤部搬了新的课桌椅过来。
第三次再进教室,严老师身后跟了两个人。
彼时李一禾手里的化学公式才写了一半,听到声音抬头一看,笔尖无意识地在草稿纸上划了细细的一道。
两位转学生,竟然是苏滕和有过一面之缘的甄珠。
暑假苏滕曾经提过,他的成绩进步很大已经可以转来平行班了,李一禾倒是有预感他会转来十班,但甄珠怎么?先不说她不是在长雅上学吗,而且班里八卦那些人不是说其中一个转校生是刘主任的女儿吗?
班里那些提前听到小道消息的人有着和李一禾一样的疑惑,但苏滕和甄珠是转学生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了,严老师让人去搬的新桌椅,就是给他俩准备的。正好还是两个人,可以做同桌。
开了一节班会,讲了些新学期新气象之类的废话,一个上午就过去了。
放学铃响,教室里的人鱼贯而出,苏滕兴冲冲地从最后面小跑过来,叫李一禾一起去吃饭。
“二食堂新开了一家烤鱼窗口,我特意让周元一下课就过去占位置买了,你知道二食堂的饭好吃人特别多的,可别辜负我一番好意啊。”苏滕语气虔诚,任谁都不忍心说出拒绝的话。
当然,李一禾主要是不忍心拒绝好吃的烤鱼。要知道放牛班唯一的好处就是离二食堂近,以前还没转过来的时候,她吃了多少好吃的啊,现在都没什么口福了。
李一禾刚要开口答应,旁边一道身影站定,清越嗓音含着笑意:“那家烤鱼上学期期末就开了,我去吃过一次,味道是不错但是刺特别多,你们确定要去吃?”
陈钧扫了他们两个一眼,意料之中看到李一禾的眼神从期待兴奋变成犹豫后怕;他记得她说过,小时候吃鱼被刺卡到,现在都只吃无骨鱼或者干脆不吃,苏滕当时也在场并听到了,居然连这么重要的事都能忘记,也不知道是该说他心大,还是蠢的一如既往。
从陈钧的声音响起来,苏滕脸就板起来了——怎么哪儿都有他,是瘟神吗还是鬼混这么阴魂不散?
“那吃别的,我记得你不是喜欢吃烤鸭饭吗?我现在就打电话让周元换排烤鸭饭的队。”苏滕直接无视陈钧,转而发起第二轮攻势。
可以啊可以啊!李一禾双眼放光刚要答应,他们身后再次传来一道清脆悦耳的女声:“苏滕,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吗?”
梅开二度,苏滕的脸彻底黑了,回头看向甄珠,“不可以,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你去找老刘吃啊,他们教职工食堂都不挤的,你要是找不到地方就出了这栋楼右转……”
这时,李一禾的手腕突然被陈钧轻轻地拉住了,然后他不由分说带着她往前走,即使她愕然地张嘴并回头看了一眼脱不开身的苏滕,陈钧也没有停下来。
出了教室一路下楼,跟随摩肩接踵的人流往食堂的方向去,大庭广众之下,陈钧才松开手。
“我快饿死了,听他们争执还不知道要多久,先去吃饭吧。”他语气里是克制不住的愉悦,倒是没听出来有多饿。
“去吃烤鸭饭,我已经让韩峰帮我们占位置买饭了,一班上午没有班会全是自习,可以提前下课。”
安排的从善如流,旁边偶尔有人急急忙忙地跑过来,他挡在李一禾身前以防她被撞到,然后听到她同样雀跃的说:“好啊。”
陈钧不自觉地勾了勾唇角。
不管是刚才趁苏滕不备带走她,还是现在这样近距离的接触,对方都没有躲开或厌烦,在他一次次小心翼翼的试探过程中,她都没有让他失望,一直在履行着当初的承诺。
每每这种时候,他都很高兴,那种愉悦的快感会在瞬间侵占他的四肢百骸。
陈钧知道自己赌对了,李一禾是有点吃软不吃硬的,在她这里,把自己放在弱势地位就可以达到强势目的;不仅如此,“朋友”这个身份,也能让他在靠近她时,在很多事上获得优先权和赦免权。
去二食堂和韩峰碰头,偌大的餐厅二楼人头攒动,对方显然等很久了,在人群中踮着脚远远地挥舞胳膊,生怕他们看不到。
被提前敲打过,比起上次,这人对李一禾热情很多,“同学你好,还记得我吗,之前我们在云脊山脉见过的。”
李一禾想起刚才陈钧的话,“记得,韩峰对吧?”
“对对对。”
一个四人桌,陈钧选了靠窗的座位,坐好后拍拍旁边的椅子,示意李一禾坐下。然后眼神示意韩峰,“坐对面去,我对面。”
韩峰默默翻了个白眼儿,这人又来了,还刻意强调他对面,怎么一觉醒来全世界男的都成他情敌了是吧,连人家对面都不给坐。
想是这样想,迫于陈钧的淫威他还是老老实实坐到了该坐的地方。
到这儿好戏还没完,韩峰想起上午偶然听到的八卦,问陈钧:“对了,我听说老刘他女儿在你们班,真的假的?”
陈钧当着他的面非常自然地拆开一次性筷子,磨好后和勺子一起递给李一禾,才有功夫回他:“……你消息还挺灵通。”
韩峰快急死了,“所以到底真的假的?”
陈钧兴致缺缺,“真的,叫甄珠。”说着,又顺手拧开一瓶水放在李一禾餐盘旁边,防止她一直吃干的噎到。
这浓浓的家属感看的韩峰有些无语,而且那是他买的水,该死的陈钧一句谢谢都没有就直接拿走借花献佛了,见色忘义的狗东西!
从坐下开始一直安静吃饭的李一禾这时候终于腾出嘴来说话,问陈钧:“甄珠是不是随她妈妈姓?”
陈钧略微思索了一下,“应该是吧,我也不是很清楚。”
三个人继续吃饭,吃着吃着韩峰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放下筷子指着窗外某个地方,“哎哎陈钧,那是不是苏滕?旁边还跟了个漂亮小姐姐。”
剩下的两个人齐齐望过去,只见玻璃幕墙外,苏滕和甄珠一前一后地走着,苏滕表情看起来有些不情愿,甄珠倒是笑的明艳,一路吸引了不少回头率。
陈钧似乎敏锐地嗅到了什么,他瞥了李一禾一眼,忽然说,“甄珠……好像对苏滕很不一样。”
韩峰惊了,“她就是甄珠?!”
“嗯。”
能一样吗?李一禾心想,当初甄珠还在长雅的时候,因为被苏滕英雄救美可是实打实地追过苏滕呢,现在不知为什么转来一中还进了他们班,但这里面至少有一半是苏滕的功劳吧。
虽然八卦之魂熊熊燃烧很想和周围的人分享,可这毕竟是苏滕和甄珠的私事,她也不好太大嘴巴,所以陈钧猜测的话说出口,李一禾也只是听着,没有附和什么,眼睛却忍不住一直往窗外看。
好戏啊,无法无天的苏滕也有拿别人没办法的一天,此时不看更待何时?!
陈钧看在眼里,像是想到什么,他笑了一下,“怪不得甄珠刚才想和苏滕一起吃饭,应该是真的对他有好感。其实这样看,他俩还挺般配的,性格都大大咧咧的,还能玩儿到一起去。”
韩峰是什么人啊,学习好的快赶上陈钧,情商这块儿也是人精段位的,一听陈钧倒油,赶紧跟着煽风点火:
“确实确实,我也觉得他们很般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