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自欺欺人 “牌面中有明显矛盾的信号,……
花环被陈钧拿在手里, 修长指节和带着水珠的鲜花相互衬托,分不清到底是手更好看还是花更好看。
陈钧心头如鼓,下了电梯没有从正门走, 而是七拐八拐从一个小侧门出去了, 坐上观光车往西二十多分钟车程的地方, 有一个人工湖,周围是几家酒店入股的露天咖啡厅和工艺品小店。
因为还没进入旺季, 周围没多少人,他走到湖边坐下, 然后小心地把花环戴到头上,对着水面照了一下。
陈钧心里那种不舒服的感觉稍微冲散了些, 他把这归因于少年时期的执念终于得到了满足——以前很想要的东西,现在随随便便就可以轻松得到, 没有任何人能从他手里抢走, 或是扔在地上随意践踏。
欣赏够了,陈钧走到旁边一家工艺品店,推开门, 头顶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老板从柜台后抬起头:“欢迎光临, 可以随意看看,有喜欢的饰品也可以佩戴一下试试。”
店里很安静, 陈钧环视一周,视线落在刚才他在门外就看见了的一个玻璃盒子上, 盒子的尺寸、大小,用来装他的花环都正好。
盒子里装着一小束花, 不是干花而是鲜花的样子,应该是永生花。他以前听说过这样的工艺,但亲眼所见还是第一次。本来只是想过来买个合适的工艺品, 东西扔掉盒子用来装花环,但现在陈钧改主意了——或许,这个花环可以保存的更久一些。
他回头看向老板,“你好,请问可不可以把我的花环做成这样,可以长久保存的。”
老板从柜台后走出来:“当然可以呀,客人您这个花环的体量做成永生花的话,大概需要400到500元、7到15天,我们店有市区范围内免费配送服务的。”
陈钧一个字都没再多说,付钱,留下东西和地址,又最后看了一眼老板手里的花环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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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将落未落时,方以然和陈钧两个人来到约定好的溪边空地。
那里已经有几个游客架起炉子在烤肉了,他们环视一圈,看到邹晶晶兴冲冲地从一个小木屋里钻出来。
“以然姐,这里面有个人会占卜,可好玩儿了你要不要进来看看?”
木屋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从外面看没什么特别的,但屋檐下挂着的风铃和捕梦网倒是很漂亮。方以然扭头问陈钧:“要不要进去看看,我有点好奇。”
陈钧对这种占卜算命之类的事一律不感兴趣,但没理由扫朋友的兴致,他点点头,跟她一起踏上木屋的台阶。
推开门就发现屋里光线很暗,所有的窗都关着,仅有的微弱光源是蜡烛和一些造型奇特的水晶灯,空气里弥漫着某种不知名熏香的味道,还有一丝旧书的腐烂气息。
陈钧眉头微皱,对这种故作神秘故弄玄虚的地方提不起一丁点儿兴趣和好感。
走近了,他才看到李一禾也在,坐在一个长长的旧木桌前,听见声音回过头来,烛光映照得她那双眼睛格外的亮。
邹晶晶在旁边小声地说:“……我跟李一禾和好啦,看她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就想说带她一起玩儿,可以吧……”
方以然笑着:“可以可以,难得看你带新朋友出来玩儿。”
邹晶晶小声欢呼了下,然后小跑到那个长木桌前:“怎么样怎么样,占卜结果出来了吧?”
陈钧这才注意到木桌后面还有个人,应该是店主,一个大约三十岁左右的年轻女人,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穿着看不出款式、风格繁复古怪的复古衣服,只是套了件再普通不过甚至连个图案都没有的T恤,扎一个低马尾。
好接地气的占卜师。
这位占卜师,姑且叫她为神秘姐姐吧,听到邹晶晶的话以后她面无表情地抬眼,将李一禾抽出的几张牌平铺在桌面上,语气平缓但又好像带着某种神秘的力量:
“命运之轮代表转机,当你迈出第一步,哪怕是很小的一步,这段旅程也会顺遂很多。”
在场的人都似懂非懂,但李一禾听出来应该是好话,她嘿嘿笑了一下,扭头跟邹晶晶说:“意思就是说我以后的运气都还不错吧?不会过得太差那种。”
邹晶晶很兴奋:“换我换我,让我试试。”
接下来,邹晶晶,方以然,无一例外都是这种类似的套话。
不论占卜还是算命,人们求问的不过都是自己余生是否顺遂而已,只要捡模棱两可、积极好听的话说,对方就会自动对照继而很高兴——陈钧心里更加笃定对方是个江湖骗子,最后一丝好奇也消失殆尽了。
几个女孩全部占卜过遍,方以然看陈钧迟迟没有过去的意思,叫他一声:“陈钧,你也来试试吧,其实还挺有意思的。”
陈钧想拒绝的,话到嘴边,看旁边李一禾兴致勃勃的样子,他还是走上前去,等神秘姐姐手法娴熟地切好牌后,从中抽出一张。
这张牌让她停顿了好几秒,比刚才三个人的思考时间都要长,然后她笑了下,直视陈钧的眼睛,音调微微上扬:
“牌面中有明显矛盾的信号,你在逃避某些真实的感受。拖延或自欺欺人会导致更大的痛苦,你需要尽快重新审视你的选择。”
话音落下,其他三个人都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听出来是什么意思。
陈钧面无表情,对方似是而非、但明显不是什么利好的话仿佛直直地窥探到了他的内心,让他心里发毛之余,再次生出说不出的烦躁。但他面上不显,甚至还微微笑着:
“不好意思,你说的不对,没有一个字是对的。”
全盘否认后,陈钧很不客气地直接站了起来,“我看这也没什么意思,我先走了。”
说完就走,方以然还有点没反应过来,但也下意识跟了上去,邹晶晶哎哎叫了两声,一边着急忙慌地付钱一边让他们等等她。
李一禾看向那个姐姐,她倒是面色平静,似乎并没有因为陈钧的话受到冒犯,嘴角的笑也有些耐人寻味。
李一禾推开门出来,付完钱的邹晶晶紧随其后,陈钧和方以然正等在外面,看样子没受什么影响,两个人有说有笑的。
邹晶晶一手挽住方以然,又朝李一禾招招手:“走吧走吧,我们也去弄烧烤,刚刚我跟老板租了烧烤架,他那儿各种肉类蔬菜可丰富了,想吃什么应有尽有……”
“再晚点儿星星出来了还能看看,哎对了,你们有没有人带望远镜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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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营比李一禾想象的顺利,虽然陈钧话不多,但是邹晶晶很活泼,经常和她的天马行空共频,方以然温温柔柔地,中途陈钧的朋友和魏可也过来了,魏可虽然嘴巴毒一点,但还是会一边吐槽一边帮他们烤肉。
就是夜幕降临时,来了几个意料之外的人。
苏滕和周元,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山上的杨帆。一年多没见,他变化不大,看见李一禾还跟她笑嘻嘻的,不过她没理他。
以前的事她都还记得,对这种人实在摆不出什么好脸色。
邹晶晶看见苏滕就像看见了老鼠的猫,浑身的刺瞬间竖了起来,又是翻白眼又是冷嘲:“真是阴魂不散,这么大的山都能遇到,倒胃口。”
不知道为什么,平时很喜欢和邹晶晶斗嘴的苏滕今天格外安静,听见邹晶晶的话也没有开口反驳,只是远远地看着李一禾,眼神似乎有些怅然。
方以然不想再生事端,拉着邹晶晶过去:“算了,这儿毕竟是公共区域,我们也没资格不让人家来。”
陈钧看见杨帆的一瞬间就认出他了,他怔愣了一下,但是很快收回视线,再低头烤肉时眼神明显变冷了——他之前怀疑是李一禾泄露他的过去,因为实在想不到除了和苏滕关系密切的她以外还会有谁,现在看见杨帆,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原来那个时候,他真的误会她了。可他第一时间怀疑她,还有后来的桩桩件件,无一不在伤害她。
陈钧闭了闭眼,懊恼伴随着折磨他许久的隐痛再次袭来,他不受控制地回想起那时李一禾眼睛里的委屈。当初他看不懂,如今后知后觉,心脏像被凌迟,连呼吸都变得艰涩。
想到这儿,陈钧看向对面,眼神刚刚对上,李一禾冷淡地瞥开了。
他不由得苦笑——对,他忘了,她现在还讨厌他,根本不想看见他呢。
被所有人无视的杨帆环视四周,根本没人在意他的存在,但他今天过来可不是为了当个默默无闻的背景板,所以即使没有一个人看他,他也能厚着脸皮走上前去,跟陈钧打招呼:
“呦,这不是陈钧吗?刚才在那边我就看见你了,就是你变化太大,我都有点儿没敢认。”
大家这才注意到他,离得最近的魏可打量杨帆两眼:“你谁啊?”
苏滕终于舍得开口:“我朋友,杨帆。”
魏可看好戏似的看回陈钧:“……你们认识?”
苏滕的朋友,和陈钧认识?听他这语气,怎么好像中间还有事儿?
不等陈钧张嘴,杨帆抢先一步:“认识,怎么会不认识呢,我和陈钧那可是好多年的老同学了,”他佯装热络,明明在笑,眼神却是狠毒的:
“……再说了,他以前那么多‘丰功伟绩’,还有个当杀人犯的爹,我就是想忘记都难。”
第52章 挣扎 似曾相识的命运交点,她不再是那……
陈钧和方以然没来之前, 邹晶晶曾偶然提到了苏滕,语气鄙夷,说他是为了耍酷故意迟到, 还坐个破越野车, 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家里有钱。
李一禾终于有机会问出那个她好奇了很久的问题:“苏滕和陈钧到底什么仇什么怨, 为什么这么不对付?”
邹晶晶一脸惊讶:“你还不知道吗?”
“陈钧和苏滕是重组家庭。苏滕的妈妈因病去世了,陈钧是单亲, 他妈妈叫陈雅茵,几年前带着陈钧嫁给了苏滕爸爸。他们夫妻俩感情倒是挺好的, 但是各自的儿子相处起来就没那么好了,各种矛盾, 隔三差五就要闹一场。”
“当然,主要是苏滕看不惯陈钧然后主动挑事, 可能他觉得陈钧是来抢他财产的吧, 反正各种找茬,但基本落不到好,因为他爸爸很向着陈钧。”
就这么一个短小精悍的关键信息, 李一禾脑子里的疑云全都有了解释, 包括陈钧三年后巨大的变化,苏滕口中所谓的“曝光”, 以及陈钧当初对她的怀疑和拖她下水的动机及决心。
好不容易从一个人人喊打的哑巴,变成现在这个受尽追捧的男神, 陈钧的过去于他而言是最重要的秘密,为了保护这个秘密, 他不惜伤害任何人。
而杨帆要做的,就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捅出这个秘密,就算不能让陈钧身败名裂, 至少能让他心里不痛快,被朋友猜疑,甚至完美形象出现裂痕。
杨帆的话音落下,四周陷入一片死寂。
坐在椅子上的邹晶晶震撼过后几乎是弹跳着站起来:“你有病啊,你胡说什么?!哪儿来的疯狗张嘴就开始咬人,怪不得是苏滕的朋友,跟他一个死样子……”
方以然相比之下冷静的多,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还能拦住张牙舞爪的妹妹,皱眉看着杨帆:“你叫……杨帆是吧,你刚刚说的话什么意思?”
杨帆小人得志还要佯装讶异:“你们都不知道啊?看来陈钧瞒得挺好嘛。”
方以然看向她旁边的陈钧,表情带着探究和略微的紧张,她当然不相信这个只见过一次的陌生人的话,但他这么言之凿凿,她忽然有些不确定了……
陈钧却很平静,丝毫没有被人当众揭短该有的愤怒或惊慌,甚至连反驳都没有,只是看着杨帆,等他的后话。
以为陈钧吓得没招了,杨帆更加得意,拔高音调让所有人都能听见:“三年前,他陈钧还是我们班里一个独来独往的哑巴呢,又穷又讨人厌,一个朋友都没有。他抢过小饭馆的钱,还有个当杀人犯的爸,因为还不上赌债杀人,现在还在坐牢。他爸叫陈傅春,当初这案子可是上了报纸的。”
“哦对,李一禾也是我和陈钧的同学哦,不信的话,你们可以问她啊。”
他说完,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李一禾,每个人的表情都很意外,除了陈钧和苏滕。
邹晶晶好像有点懵了,再怎么不想相信、生气,看杨帆说的那么真,她心里也不受控制地开始怀疑。轻轻拽了下李一禾的袖子,邹晶晶声音小得快要听不见:“李一禾,你说啊……他说的、是真的吗?”
看起来那么完美那么优秀的陈钧,曾经竟然是这样的人,这样的出身吗?
被cue到的李一禾有亿点无语,她对苏滕和陈钧之间的恩怨一点兴趣都没有,要斗法就斗法,为什么要把她牵扯进来啊?她是什么打架场面的目击证人吗,上次已经被陈钧诬陷过了,这次还来?
无人看见的地方,陈钧唇角勾起一丝自嘲的冷笑。他几乎可以预见接下来发生的一切——李一禾一定会顺着杨帆的话揭穿他,让所有人都看清他不堪的过去。先不说她本来就不是什么言而有信、高风亮节的人,曾经被他诬陷,又被他威胁不能靠近苏滕,现在报复的机会终于来了,她根本没有任何理由否认不是吗,不顺手踩他两脚都算不错了。
恍惚之间,陈钧好像又回到了很多年前的那天,众目睽睽之下被羞辱,被践踏,四周除了加害者,就是沉默的看客,他唯一相信、唯一在乎的人也抛弃了他。
他早就心灰意冷了。
即便时过境迁,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陈钧,但结果不会有什么差别。
没有人站出来,也不会有人站出来,就像当年一样。
陈钧目光涣散,等待李一禾开口,他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就会落下,劈开他隐瞒的一切,然而——
“假的,他在胡说。”李一禾皱眉,无比冷漠地否定了杨帆的话。
正要开口了结局面的陈钧一愣,然后猛地抬头,仿佛时间停止流动,世界静止,刺耳痛苦的回忆统统定格,只剩下李一禾坚定而又清晰的声音。
她也在看他,眼神很复杂,那里面有不爽,有讨厌,有烦躁,还有些微的……心疼?
李一禾收回视线,像看垃圾一样看着杨帆,“陈钧是性格孤僻,但他从来没有抢过钱,他给饭馆打工,老板看他年纪小就欺负他,只给了说好的一部分工资,陈钧抢走的是剩下的、他应得的钱。反而是你和你那几个朋友,不分青红皂白就拿这件事大肆宣扬,还言语辱骂、孤立、群殴陈钧;”
“至于杀人犯,陈钧那么小的年纪就被逼着打工赚钱,完全没有正常的童年,还被赌徒父亲虐待导致性格古怪。他没有受到陈傅春的养育和恩惠,凭什么分担他的罪孽和骂名?他和他妈妈,不也是受害者吗?!”
一片静寂,只有李一禾连珠炮一样的反驳诘问掷地有声,杨帆懵住,然后涨红了脸想辩解,但气得支支吾吾、像头被激怒的牛一样说不出一个字——他确实没想到李一禾会为了陈钧站出来,而且是他引导李一禾作证的,她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在打他的脸。
他不知道,李一禾真的真的很讨厌被人当枪使,尤其还是杨帆这种贱人。他以为从苏滕那儿知道了她和陈钧有旧怨,把她架上去她就会顺理成章地帮他?是,她是讨厌陈钧,这也确实是一个大好的、报复回去的机会,可她还是没办法昧着良心像杨帆那样颠倒黑白。
但李一禾的话还没完,“我刚刚说的那些,是替当初我们班里那个陈钧说的,是事实。”
“而他,”李一禾顿一下,指向陈钧:“……是不是当年那个陈钧,我不知道。”
“他们长得不像气质也不像,世界上重名重姓的人那么多,我没有确凿的证据能证明他就是当初那个陈钧。”
或许陈钧已经不记得了,但李一禾说过,而且说过很多次:她会假装不认识他,不会向任何人泄露现在的陈钧就是当年的陈钧这件事,只要他想。
她说到做到。
不管他要隐瞒还是坦白,都是他的自由,她无权干涉也不想干涉。
事情的发展和想好的完全背道而驰,杨帆惊愕过后表情变得怨毒,声音也陡得高亢:“那你的意思,你只是不确定,但他们还是很有可能是同一个人啊!!他……”
“可能很小,”李一禾打断他,索性帮人帮到底:“……你当初和陈钧不对付,把他的事打听得那么清楚,应该不会不记得,他妈妈宋萍三年前被丈夫陈傅春打成残疾,心智等于三岁儿童,到现在还在疗养院住着,这也是上了报纸的。”
说着,李一禾回头,看向一脸复杂的苏滕,“那你现在问问苏滕,在场这个陈钧,他妈妈叫什么?”
苏滕沉默,只是定定地看着李一禾。
僵持两秒,李一禾收回目光,“他不说,我替他说。陈钧的妈妈叫陈雅茵,是苏滕的继母,大老板苏东远的现任妻子,所有人都知道。别说残废,人家不仅四肢健全而且保养的年轻漂亮,经常和老公一起出门谈生意。连亲缘关系都对不上,谁能说他就是你那个老同学陈钧呢?”
杨帆真的快气疯了,但任凭他怎么抓狂、愤怒,他也确实拿不出任何有力的证据了。
他和苏滕回过九中,想要查陈钧的学籍档案,还去他过去的家找他的邻居打听他的家庭情况,可不管他们怎么找怎么问,当初那个陈钧所存在过的痕迹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完全找不到了,那栋老小区也被拆迁,以前的居民全都离开了。
现在唯一的人证,也被李一禾给一票否决了。
杨帆还想嚷嚷,凭气势取胜,但苏滕就好像突然厌烦疲倦了似的,转身就走了,管也不管他。
没有苏滕撑腰,杨帆气势瞬间矮了一大截,放了句“行,你们给我等着”的狠话,就灰溜溜地去追苏滕了。
李一禾松了口气,一回头,不期然和陈钧的眼神撞上。对方好像看她很久了,眼里晦暗不明,很多挣扎、纠葛的东西,她看不懂。
但她很痛快,似曾相识的命运交点,她不再是那个懦弱的胆小鬼,这次她站出来,当初的事她也再没有遗憾了。
四周气氛凝滞,其他人还沉浸在刚才的对峙中没有缓过神来,李一禾借口去卫生间,没有看到她身后陈钧眼底死灰复燃的光亮。
他心头还在鼓噪,五味杂陈,或者说当李一禾出言维护他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开始心潮澎湃,至今没有平静下来。
他不停地回想刚才李一禾挺身而出、为了他和杨帆梗着脖子吵架的样子,他喉咙哽得厉害,只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挣扎动摇,亟待破土而出。
第53章 坠落的前一秒 他怕了,他终于知道怕了……
出了这件事, 大家都没心情再露营了。说好的看星星,结果天气也变差,一个星星都没有, 还隐约听到了远处传来的雷鸣, 像是要下雨了。
只能收拾东西回酒店, 回去路上邹晶晶还在小声抱怨天气预报怎么那么不准,明明之前还显示这两天都是晴天的。
一行人刚到酒店一楼, 外面就哗哗啦啦下起了雨,山林春雨混杂着松针泥土的味道, 从四面八方弥漫过来。
晚上十点半,罗老师准时查房, 走的时候还顺手帮她们把灯关了。外面还在打雷,雨水打在窗户上, 屋里一明一暗的。
李一禾听得昏昏欲睡, 意识即将混沌的前一秒,听到邹晶晶小小声:“……李一禾,你和陈钧,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啊?”
她翻了个身, 带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你问的哪个?”
“当然是今天和我们一起露营的这个。”邹晶晶语气带了一丝急切。
她这样问, 下意识还是觉得今天和他们在一起的陈钧不是杨帆口中那个,她崇拜的陈钧是她见过最好最优秀的异性, 怎么可能孤僻古怪,还有个杀人犯爸爸呢?
可话是这样说, 她还是控制不住地生出一丝疑虑,在场其他人应该也都跟她一样——怎么就这么巧,两个人同名同姓, 陈傅春出事时陈雅茵正好嫁给苏东远,而且陈钧的反应也挺奇怪,如果不是他,正常人第一时间不应该是反驳吗?还是他性格本来就从容不迫,根本不把苏滕和杨帆的“造谣”当回事?
李一禾的声音听起来困得不行了:“有一天早上我差点迟到,他执勤时出于好心放我一马,再后面因为苏滕吧,三番两次地就认识了。”
这样看来好像也没什么不合理的地方,邹晶晶还想再问点别的,但听到李一禾的呼吸已经变得绵长,估计是睡着了,她也不好意思再问。
雨整整下了一夜,到了后半夜雨势渐大,瓢泼大雨直到早上还在下,而且完全没有任何停下来的意思。
来之前定好的研学计划因为天气原因泡汤了,罗老师挨个敲门,叮嘱学生好好待在房间里不要外出,下雨天的山里危险因素太多,等转晴了才可以出去。
邹晶晶开了电视看,看着看着她忽然发现自己的手腕空空如也,上面的手链不见了。
“我手链呢?”她惊叫一声,开始在床上和书包里翻来覆去地找,越找越着急,“……怎么找不到了?!那是我妈送我的限量款啊……”
李一禾帮她去卫生间找了找,也没有,邹晶晶想起来:“是不是落在那个小溪边了?我昨晚收拾的太着急,可能不小心掉了?”
其实李一禾刚才就想到了,但她没说,这会儿外面正在下大雨,根本不适合出去。“有可能,等雨停了去那边找找吧,应该不会丢的。”她安慰道。
邹晶晶也知道外面下大雨不能出去,只能先等着。等啊等,等了大概一个多小时,雨小了很多但还没有停,她就坐不住了。
那条手链对她来说意义非凡,一想到很有可能再也找不回来,邹晶晶急得火烧眉毛:“不行,我等不了了,反正不是很远雨也小了,我回去找找,如果罗老师问起来帮我跟她说一声。”
李一禾还想拦她,刚伸出手“哎”了一声直接就被推开了,李一禾第一次发现邹晶晶竟然也是个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犟种。
拦不住,李一禾叹口气去拿门后的雨伞,“我陪你一起去。”
雨确实小了很多,天上密布的阴云散去大半,比起早上末世灾难一样的暴雨,如今的山称得上宁静。
从酒店到露营的溪边有铺设公路,但因为道路都选在平坦的地方,所以要走就要绕远,邹晶晶索性带李一禾抄近路,直接从附近的山坡走上去。
雨越来越小,到后面几乎成了快要看不见的毛毛雨,李一禾放松了警惕,以至于忘记雨天泥泞,猝不及防一个脚滑,她身体打了个趔趄就摔到了地上。
听见“啊”的一声,邹晶晶回头,看见李一禾跌坐在地上,捂着脚踝脸色痛苦。她赶紧跑回去:“怎么了,扭到脚了?”
撕裂一样的锐痛疼得李一禾脑门都冒出了冷汗,她强忍着“嗯”一声,刚尝试想动一下,铺天盖地的剧痛瞬间席卷了她,李一禾整张脸一下子唰白。
邹晶晶一脸担忧地掀开她的裤子,脚踝已经红肿隆起,肿得高高的,还能清楚看到一些猩红色的血瘀点。
这时,地下深处突然传来一阵几不可闻的、细微的嗡鸣,李一禾心里升起不祥的预感,还不等她判断这声音是怎么回事,毫无预兆的——
在她们前方不远处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巨响,山坡上一大块岩石山土像被切割破坏一般,带动两旁树木整体滑移,树干半掩、巨石裸露的堆积体最终掩埋到下方平地上。
邹晶晶愣住,脸都白了差点儿没瘫倒在地上——如果刚才她没有因为李一禾往回跑,那现在被埋在那堆岩土下面的就是她。
顾不上脸上的疼痛,李一禾的表情变得无比凝重——这是山体滑坡,她上辈子曾经看过科普,遭遇山体滑坡后,必须立即撤离沟谷下游区域。而他们所在的酒店二区,就处在沟谷下游。
她记得三区在平坦开阔的高处,即便发生山体滑坡也不会被波及,除此之外,整座山脉都有坍塌滑坡和泥石流的风险。安全起见,应该趁现在四周还算平静赶紧把学生全部转移,这样就算山体内部出现意外,也不至于被困。
李一禾立刻把这件事告诉邹晶晶,她记得她有带手机。邹晶晶整个人都已经慌了,听了李一禾的话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点了点又带着哭腔给李一禾看:
“怎么办啊,没信号……”
情况紧急,虽然心里也很慌,但李一禾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深吸一口气,扶住邹晶晶的肩膀语速飞快:“听我说,我脚太疼了走不了太快,你现在跑回去,越快越好,跟罗老师说附近有山体滑坡,让她赶快联系酒店的人带大家去往高处的三区,我怕后面还有滑坡或者泥石流,到时候就来不及了。”
从小养尊处优,邹晶晶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她意识到李一禾是要她一个人回去报信,泪已经掉下来,抽抽噎噎地:“那、那你一个人可以吗?”
李一禾抓了根比较粗的树枝撑着自己站起来:“没事,你不用管我。来的路上都好好的,也可能只有这一小处滑坡,就是虚惊一场。但是必须防患于未然,所以你赶紧回去,快!”
邹晶晶不敢再犹豫,爬起来就往回跑。
直到邹晶晶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野中,李一禾才艰难地开始往前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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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钧是被一班班长的敲门声吵醒的。
他昨晚失眠,整个上午都在补觉,打开门对方劈头盖脸地说:“快!快去一楼大厅集合,山体滑坡了我们要往高处的三区撤离……”
话音还没落,又转去敲对面房间的门。
整个走廊闹哄哄的,十几个人说话吵嚷的声音夹杂在一起,从他们口中陈钧大概拼凑出了完整信息的同时,他也想起来了——上辈子确实有这件事,但那只是一场小型山体滑坡,事发地点在离他们很远的半山公路旁,除了暂时无法出行以外没有其他影响,甚至第二天他们还继续去研学了。
没什么好慌乱的,陈钧有条不紊地收拾着东西,看起来比所有人都冷静沉着。
下到一楼,大厅里还没几个人,十九班的班主任在给谁打电话,她旁边是邹晶晶,哭丧着脸看起来好像很害怕。
陈钧记得李一禾是和她一起住的。他朝她走过去,问:“李一禾呢?”
没和她一起下来吗?
邹晶晶声音还带着哭腔:“她…她还没回来,我们两个一起出去的,看到了山体滑坡,但是她脚扭伤了动不了,我回来告诉你们撤离,再找人去救她,罗老师和酒店正在联系救援……”
她话还没说完,陈钧转身就走,脸上的沉着冷静统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阴沉和慌张。邹晶晶和罗怡都愣了一下,罗怡连电话都顾不上赶紧喊陈钧的名字,让他回来,但对方充耳不闻,还是头也不回地冲出去了。
发生山体滑坡的地方应该离他们很远很远,远到她和邹晶晶根本到不了也看不见才对。可是现在既定的事实竟然发生了改变,那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他不敢想。
会有新的山体滑坡吗?会有泥石流吗?受了伤还被一个人扔在事故高发地,她还会回来吗?
陈钧几乎已经失去理智了,他一刻不停、无头苍蝇一样在可能的地方搜寻李一禾的身影,嘶喊她的名字,直到发出的声音沙哑了也不罢休。
他怕了,他终于知道怕了。
因为这巨大的恐惧,陈钧开始耳鸣,脑子被无数可怕混乱的念头撕扯着,头痛欲裂。但他还在狂奔、寻找,就在这时,只听“轰”的一声沉闷的巨响——
距离他不远处的山体再度滑坡,带动陈钧脚下的土地跟着塌陷,他迅速后退,但也难逃失重般的下沉翻滚,他甚至连呼救声都没能发出,像被人一拳掼倒,整个人瞬间天旋地转地翻滚下坡,身体被各种岩石树枝重创、刮擦。
直到他拼尽全力抓住一个粗树枝,这场翻滚才终于停止。
疼,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在疼,头晕目眩,内脏痛到仿佛在移位,皮肤像被烙铁烫过,骨骼又像被铁锤重击;陈钧咬紧牙关,喘着粗气观察周围。
身后是很陡的山崖,旁边是个观景台,他因为滚落的惯性被冲到边缘,如果掉下去,必死无疑。树枝看起来快断了,求生的本能让他奋力伸手,抓住了观景台最边上的栏柱。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脚下找不到着力点,挂在半空中摇摇欲坠的陈钧开始逐渐吃力,不出十分钟,他迟早会脱力掉下去摔死。
因为剧痛和乏力陈钧眼前开始模糊,他甚至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好像看到了李一禾。
是身体知道他快死了,开始走马灯了吗?陈钧不由得想起以前,很久很久以前,他坐在天台的栏杆上,即将坠落的前一秒,一个女孩从天而降,冲过来抓住了他。
女孩不想他死。那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世上有人在乎他一条烂命。
陈钧闭上眼。
最后一丝力气耗尽,栏柱脱手。
即将坠落的前一秒,一道身影飞扑而来,千钧一发之际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腕。
第54章 他一直在等 以报复之名,行妒忌之实。……
二十三岁, 陈钧的心理治疗第一次进入瓶颈期。
他的主治医生很清楚他的创伤,那些来源于童年和少年时期,无止境的虐待殴打、排挤霸凌, 以及因此形成的各种后遗症, 和其他大多数心理疾病患者相差无几。
按照他的医疗经验, 即便治疗过程会有不顺利,也不应该在这个时候, 来得这么快,这么早。
在患者的倾诉中, 在他的精神世界中,似乎有一块明显的缺失, 而这块缺失非常关键,很可能会对治疗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但陈钧拒绝剖白这段缺失, 无论医生如何引导, 他都闭口不谈。
瓶颈过后,是治疗效果的倒退,陈钧的躯体化症状越来越严重, 几乎开始影响他的正常生活。
医生建议催眠治疗——如果清醒着的陈钧不愿回忆那段过去, 那么潜意识的他呢?
几次催眠治疗,陈钧终于将过去零零碎碎诉说的痛苦完整地呈现给医生。
出生即地狱, 父亲是个酒鬼、赌徒。赌得家徒四壁穷困潦倒,连老婆都可以拿去抵押, 要不是房子不在他们夫妻名下,可能房子也被赌没了。
好赌成性以及十赌九输, 使得陈傅春暴躁疯癫,动辄打骂、虐待妻儿,六岁的陈钧曾被整个举起来然后扔砸下去而导致脊骨损伤, 他爬着出去,邻居看到了怕死人才打120送他去医院,否则他当时就会落下永久性残疾。
七岁,因为陈钧吃饭的时候不小心碰到陈傅春的脚而被认为是反抗冒犯,引得他暴怒,抄起桌上的热水壶泼到他身上,陈钧撕心裂肺的惨叫引得他大笑,从此那一大片狰狞丑陋的烫伤疤痕永久地烙在了陈钧身上。
这些时候,这些陈钧已经数不清到底挨了多少顿毒打的时候,母亲宋萍一直在冷眼旁观,她不敢管,也不会管;有时为了讨好丈夫,她甚至会跟着他一起打,仿佛陈钧根本不是她的孩子。
自记事起,他没有吃过一口父母做的饭,扒过垃圾桶,吃过饭馆客人的剩饭,也自己笨手笨脚地做过根本不能称之为饭的东西,饥一顿饱一顿,如此长大到可以上学的年纪。
陈傅春原本没打算让他上学,一直拖到八岁,是居委会的主任上门劝说,说那是义务教育不用花钱,等孩子读了书,长大好工作赚钱孝顺他。
陈傅春只听到了赚钱两个字。赚钱啊,上了学陈钧以后就能赚钱了,能养活他一辈子,要是养成个摇钱树,他就发达了。
陈钧终于被允许去上学,白天可以短暂逃离那个魔窟。可地狱之所以被称为地狱,就是因为它没有尽头、希望,把人折磨得快要死了,却又不让人真的死,只有无尽的煎熬。
他依然被打骂,忍受贫穷和饥饿,从未真正开心过哪怕一秒。
本以为上了学就会开始新生活,至少日子会变好一点点,可陈钧很快就发现,并没有。班里的人都把他当成异类,他是谁都不愿搭理的哑巴,是谁都可以在背后嘲讽辱骂的透明人,没有任何人给予过他一丝一毫的善意,有的只是冷漠、排挤。
前桌的李一禾,和同样没有朋友的堂妹陈玥,是少有的愿意理他的人,但也仅仅是这样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陈钧学会了恨。
在还没有尝过爱的滋味、不知道爱是什么的时候,他先学会了恨。或许从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他这辈子都不会再拥有爱、也没办法懂得爱的命运。
他恨陈傅春和宋萍,恨班里叫他绰号、欺他辱他的每一个人。可他太弱小了,除了放任那些恨意一天比一天强烈以外,他什么也做不了。
十二岁那年,陈傅春的债主找上了门,不由分说将他毒打一顿后拎着他去找陈傅春换钱,扬言不还钱就弄死他儿子——他们以为可以用陈钧威胁他,没想到这个畜生竟然说,好啊,你们把他弄死吧,弄死了我就不用还钱了啊,一笔勾销。
多可笑啊,他的命不是命,如果不能用来换钱或抵债,那就连路边的一堆垃圾都不如。
极度的怨恨和剧痛之下,陈钧趴在地上拼命抓住了那个债主的裤子,即使每说一句话都在呕血,他还是告诉他们说,他爸陈傅春有钱,他只是不想还,要留着那些钱继续赌。
对方完全信了,他没想到一个小孩会害自己的亲爹,以为陈钧被打疼了打服了,想用这个消息来换取活命的机会。他们架着陈傅春回家取钱,但是陈傅春怎么可能有钱呢,可他撒谎太多,那些放高利贷的根本不信他的狡辩,把他打个半死,逼问他钱藏在哪儿。
为了活命,陈傅春失手杀人,然后逃离了南安,亡命天涯。
陈傅春跑了,宋萍也因为之前被打成残疾由娘家送进了疗养院,这个所谓的家,这个地狱终于支离破碎了,陈钧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房子里,只觉得从未有过的解脱和痛快。
那也是他第一次产生轻生的念头。
因为这世上根本没有人值得他活着,包括他自己。
这个想法一天比一天强烈,直到某一天的下午,他终于走上了天台。
站在天台的栏杆往下看,他没有一丝畏惧,只是在想,等他死之后,会不会有人在提起他时伤心呢?在这世上,会不会有一滴眼泪是为他而流?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陈钧开始笑他的异想天开。
烂命一条,怎么可能会有人在乎呢?
不会有人来,也不会有人为他伤心,永远不会。
抱着这样的绝望,陈钧坐了下去,默默地从一数到十,一切就都了结了。
一,二,三……八,九……
下一秒,陈钧的手腕被紧紧抓住,他下意识低头看,然后在抬眼时愣住——
很多年后,他依然会想起那天,那个从天而降的李一禾,一脸担忧地看着他,两相对视,她身后的夕光有些刺眼,以至于陈钧忽然眼眶发酸。
她靠近他,像一只害怕但勇敢的小鹿,他于是不由得想,即便是捕食猎物的、冷血的毒蛇,是否也会在紧紧缠绕住她的身体时,依恋这样片刻的温暖。
“你先别跳……”
“……今天是你生日对不对?”
“……我送了你礼物,你要还礼啊……所以你至少要活到明年我过生日的时候,再送我一份礼物。”
他看出她在胡扯,也看出那个所谓的礼物不过是随手折出来的东西,价值和心意全都没有,但这不重要,因为她说出这些可笑的话,做出这件荒谬的事,只是想他活下去。
她想让他活下去,至少要活到明年——她如此蛮横地,给了他一个活下去的希望。
十多年来,陈钧第一次感受到希望,竟然如此美好,磅礴,足以把一个将死之人拖回人世间。
到这里,一切戛然而止。有声音伴随着叹息从虚空处悠远传来,问:“那后来呢?”
后来?
如果故事能停留在这里就好了,陈钧逃离了地狱,有了他在乎、同时也在乎他的人,所幸还不晚,他或许可以像个正常人那样好好活下去了。
可惜他忘了,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误以为那是他的救世主,但那其实也只是一根稻草,轻轻一扯就断了。
可是李一禾不知道。
天台之后的那段日子,她带给他的希望和幸福,远比她以为的要多得多。所以当她和别人站在一起,当她抛弃他时,所带给他的打击和痛苦也是毁灭性的。
那个在废墟之中一点点建起的心房,顷刻间毁于一旦,此后多年,再没有人能将它重建。
那个声音又响起了,“你恨她?”
对,他恨她。
如果本性懦弱,如果做不到,那为什么要承诺,为什么给了他希望又让他绝望?
陈钧本以为时间会磨平他的恨意,直到命运再次把李一禾送到他的面前。
当年伤害过他的人明明有那么多,偏偏只有她,偏偏陈钧还记得她。
彼时的陈钧刚刚收到心仪大学的硕士offer,名下的初创公司完成了几轮融资和项目推进,发展肉眼可见的蒸蒸日上。他忙着工作、应酬,已经脚不沾地,但还是鬼使神差地,专门空出一天去跟踪了李一禾。
她看起来很幸福,有了实习工作和男友,开开心心地上班、吃饭,下班以后和男友手牵着手一起坐地铁回家。
优秀到近乎完美的人生没有给陈钧带来幸福,除了某些众星捧月或成功的时刻能够短暂的亢奋,以及觥筹交错后的麻痹以外,他感受不到快乐。或者说,他完全失去了这个能力。
连他都没办法幸福,一无所有的李一禾凭什么那么幸福?
陈钧被恨冲昏了头脑,那场跟踪的最后,以他坐在咖啡厅里、李一禾男友对面的空位上作为终结。
忘记说了什么,也忘记用什么拆散他们的了,反正那只是个俗人而已,他对李一禾庸俗肤浅的感情也不堪一击,根本不用费力、稍微破坏一下就什么都没有了。
那两年,陈钧总是借出差之名回国,于是第二个,第三个,李一禾每一任男友都因为他的破坏最后无疾而终。
看到他们分手,他会短暂地感到痛快,心情也会变好一些,这让他更加确定了,他对李一禾的报复是正确的。
直到最后一次,那个男的跟李一禾提了分手以后,他看到她坐在餐厅的角落里哭。
前两任她都没有哭,虽然难过但没两天就好了,这次却哭得这么伤心。陈钧意识到,她应该是真的很喜欢那个男生。
那道声音第三次响起:“这样的话,更能说明你的报复很成功啊,那你看到她痛苦,你的心情还和前几次一样,很痛快、很高兴吗?”
陈钧的潜意识沉寂了很久,如同一潭死水。
然后他说,没有。
他坐在车里,隔着餐厅的玻璃幕墙,远远地看着她哭,非但没有高兴,一颗心还像被结结实实地揪起来一样,疼得他喘不过气。
但他没有动,只是安静地、沉默地做一个看客,看着李一禾吃完饭从餐厅走出来,孤零零地淋雪,妆也花了衣服也湿了,狼狈又窘迫。
他对自己说,他要看着她冻死,好好欣赏一下她倒霉痛苦的样子。可是很快这个想法就变得溃不成军,因为他意识到在那样的室外低温下,李一禾很可能真的会被冻死。
就这么死了岂不是太便宜她了?
陈钧戴上口罩和帽子,假装出租车,过去接上了李一禾。他想,他以后还要慢慢折磨她呢。可还没等他想好新的报复计划,他忽然又听到她的哭声。
甚至因为怕招惹他这个司机生气,她连哭声都那么压抑、小心翼翼的。
陈钧心里忽然一阵没来由的烦躁,因为李一禾活得这么卑微的姿态。他加大音乐声,让她能好好地哭一场,透过后视镜,他看到她哭得抽抽噎噎的难看样子。
真的很丑,他每看一次都会在心里这么想一遍。
再后来,雪人,许愿,她连做梦都只敢要二十万。
………
这次从催眠治疗中苏醒,医生很惊喜地告诉陈钧,他找到了治疗卡在瓶颈的症结所在。
“在你的描述中,曾多次提到对这个女孩的恨,但我却不这么认为。”
刚开始治疗的时候医生就发现了,陈钧明明远离了过去的痛苦,人生已经在世俗意义里变得好的不能再好,又接受了各种大大小小的心理治疗,可他的抑郁症不但没有任何好转反而一天天加重的根本原因就是——他潜意识里抗拒康复,通俗来说就是他压根没想好,对好好活着没有期盼,好就好,坏就坏,无所谓。
他甚至有比较轻微的自毁倾向,虽然不至于自杀,但确实存在。自毁倾向的核心在于“矛盾”,自毁者伤害自己,但又渴望被阻止。
当陈钧精神世界那一段缺失被补上,医生的困惑也迎刃而解——之所以有自毁倾向,其实是因为他潜意识里还有一些隐秘的执念。
陈钧曾试图轻生,那时候是那个女孩冲过来拉住了他,他一直在等,希望有朝一日,当他再次坠落之时,女孩能像当初那样从天而降冲到他面前,拉住他的手腕,使他不再漂泊无依,不再荒芜腐败,他在心底一直有着这样近乎疯狂的期盼。
这样一来,他们之间的隔阂都可以一笔勾销了,他就得以重新回到那个能够让他幸福安宁的状态——待在那个女孩的身边。这个执念迫使他日夜煎熬,始终等不到那个合适的时机。但他的自尊心又不允许他靠近她,为了让自己心安理得,他只能用恨来解渴,以报复之名,行妒忌之实。
不过这些话医生暂时不打算对患者说明,对方陷入自我意识太久,猛然接受一个和自己的认知完全背道而驰的结论,恐怕对治疗没有益处,只能循序渐进。
所以他只是提出建议,“暂时放下仇恨,将对方约出来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吧,或许她当年有不得已的苦衷,或许这些年她也曾后悔、愧疚呢?”
如果能跳过自毁的过程,温和地走向患者理想的心理状态,这或许会成为一个很好的契机,对他后续的、更深层次心理创伤的治疗大有裨益。
但他没想到的是,陈钧拒绝了他的建议,甚至开始抗拒去那间医院。
很长一段时间,他没再回国,只是委托了人去调查李一禾的家里,这才知道她父母离婚,母亲罹患重病,她又失去了工作。
他想起很久以前,他还欠她一份生日礼物。五十万,买下当年那只救他一命的纸蜻蜓,也满足她初雪时许下的愿,很划算。
那之后,陈钧的病情迅速恶化。
一旦离开了大量的精神病药物,他的身体就会像破了的气球,一点点瘪下去,每一次呼气都伴随着令人窒息的疼痛。胃痛,头痛,仿佛连骨头缝都在疼,可是他知道自己的身体没病,只是他的心蜷缩成了一团烂泥。
他只能不停地吃药,依靠不分昼夜的工作来麻痹自己。
二十四岁那年的初春,他独自开车疾驰在山路上,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她说她是桑白。
叙旧两句,桑白语气变得古怪,问他还记不记得李一禾。陈钧沉默两秒后说记得,又问李一禾最近过得怎么样。
有了那五十万,她应该会好过很多吧,他想。
然后他听到了她的死讯。
陈钧脑子里“嗡”的一声,忽然什么都听不清,也看不清了。
他没能听到桑白后面的话——她打电话来,是因为帮李一禾整理遗物时发现了一封她小时候写的、但最终因为陈钧转学而没能送出去的道歉信。
对李一禾的恨,在这一刹那到达了巅峰。
凭什么。
凭什么她就这样不声不响的死了,凭什么她就这样不声不响的,又一次抛弃了他。
那他呢,他要怎么办?
曾经一直困住他的恨意无论多么深刻厚重,在生死面前都不值一提。他和他所谓的恨,都再没有去处。
陷入解离状态,陈钧开始不受控制的记忆闪回,那张熟悉的、从稚嫩变得成熟的面庞无比清晰地涌现在脑海中,那些不为他所承认的眷恋和怀念,连同她的音容一起,从四面八方渗透进来。他手足无措,毫无还手之力。
迎面冲过来一辆大卡车,陈钧恍惚间用尽最后一丝理智躲开它,下一刻连人带车撞上护栏,翻下了山崖——
作者有话说:本章节中有关心理治疗的描写仅为剧情需要,无专业参考,请勿与现实接轨,请勿考究或模仿,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第55章 你救了我 已知的痛苦依然存在,未知的……
像做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梦, 从梦中醒来,陈钧看到窗外风和日丽,春光明媚。
“醒了?”从他左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伴随外面轻微的鸟叫。
陈钧扭头, 看向旁边病床上, 一条腿吊得高高的李一禾。她把病床调成了可以靠坐的角度,手里的橘子剥好后掰下来三分之一塞进嘴里。
“你昏睡了好久, 刚刚你家里人来过又走了,好像说要给你转院, 去联系人了。”李一禾吃得说话都不太利索,但看起来精神状态还不错, 脸颊白里透红。
陈钧浑身疼得说不出话,嗓子也干涩欲裂, 他沉默着, 把所有的力气都用来盯着李一禾,眼睛眨也不眨一下。
李一禾被看得心虚,以为她偷吃他的果篮被发现了。
陈钧爸妈来的时候还带了一堆补品和果篮, 说是生意上的朋友听闻他家孩子出事的消息派人送的, 她家里就她妈和李一舟,着急忙慌地从家里赶过来根本没时间买什么果篮, 她闲得无聊才顺手拿了离她最近的那个果篮……里面最小的一个橘子。
李一禾理不直气也壮:“看什么?我救了你的命啊,吃你个橘子不过分吧?”
反正他都要转院了, 他家里人觉得他们现在待的这个小医院条件一般,会对他们宝贝儿子的治疗不利。等他走了, 这些果篮还不都要扔掉,与其浪费,不如给她吃。
“……你救了我。”陈钧强撑着开口, 声色喑哑。
“对啊,我救了你,”李一禾一下子来劲了,“……当时你都要掉下去了,是我飞扑过去抓住你的手,然后救援人员才赶过来把你拉上来的好吗?”
虽然说到底是救援人员救了他,可要是没有她抓住他,他根本等不到救援就掉下去了。
被救上来以后,陈钧还像得了失心疯一样挣脱了所有人冲过来一把抱住她,抱得特别紧差点没给她勒死,不过她也可以理解了,劫后余生的人嘛,太过后怕通过这种肢体接触来证明自己真的还活着倒也正常。
话音刚落,病房的门被推开了,葛夏缴完住院费回来,在她身后,是去附近超市买了一堆生活必需品的李一舟,提着大包小包。
看见陈钧也醒了,葛夏喜出望外,坐都没坐一下,就说要出去找护士和医生,让他们来看看陈钧。
这次进来了一大堆人,除了医护人员,还有上次在学校里见过的,苏滕的爸爸苏东远。苏东远身边是一个打扮得很优雅大方的漂亮女人,和葛夏年纪差不多大,眼圈哭的红红的,苏东远还搂着她的肩膀时不时安慰她两句。
应该就是苏滕的继母,陈钧现在名义上的母亲,陈雅茵。李一禾猜想。
医生询问了陈钧几句,比如后脑勺或头部疼不疼,身上痛感是否强烈之类的,然后回头和苏东远说:“初步来看患者身上都是皮外伤,问题不大,是否伤到头部或骨骼,要等他稍微恢复一些,再做具体全面的检查才能知道。”
苏东远点点头,一堆人又鱼贯而出,陈雅茵坐到陈钧床边,满脸心疼地伸手想摸摸儿子的脸,但陈钧闭上眼躲开了。
她的手在半空中僵滞一下,又赶紧收回来,小声讨好地说:“小钧,我和你爸爸商量了,今天晚上或者明天早上给你转院好不好?去市中心的私立医院,那儿有特别专业特别好的护工,医疗仪器也比这边先进的多,你……”
“不用了,”陈钧气若游丝地打断她,没有睁眼,“……我很累,不想折腾了。你和爸如果有事就去忙吧,让我一个人休息会儿。”
陈雅茵抬头和丈夫对视一眼,对方点点头,她才赶紧答应下来,“好好,我们不转了,就在这养伤,妈妈刚才给你联系了临时护工,马上就到,你有任何事都可以叫他,也可以随时给你爸和我打电话。”
陈钧的手机在那场意外中摔坏了,他家里买了新的就放在他床头桌子上,为了方便他联系。
说了这么一堆,陈雅茵终于说到正题:“那这样,我和你爸就先回市里了,妈有个很重要的会要开,你爸公司也离不开人……”
陈钧没有出声,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不想说话。短暂的沉寂过后,陈雅茵轻叹一口气,站起来和丈夫并肩离开了。
从头到尾目睹了全程的葛夏母子三人,表情有些微妙和复杂——再没眼力见儿,都能看出陈钧和他家人相处起来怪怪的,不是感情好不好,而是看着挺好但莫名透着一股强烈的疏离感,像搭伙过日子的塑料一家。
苏东远夫妻俩前脚离开,不到五分钟,双人病房的门再次被推开,这次进来的是罗怡。
可能是听到陈钧也醒来的消息,过来看一眼,毕竟昨天中午出的事,他一直昏睡到现在。
昨天连续发生两起山体滑坡,陈钧和李一禾得到救援后不久,酒店附近果然又触发了一场小型泥石流,但因为发现得早所有人员撤离及时,无一人伤亡。
“幸好发现的早,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医疗以及住院期间产生的一切费用,学校都会报销的,放心。”
“现在大家都在三区,下山的路暂时还没疏通,缆车设施也在全面检修,学校允许研学时间后延两天,今天天气好,他们玩得可开心了……”
等一下。
李一禾发出疑问中止了罗怡的吟唱:“路没疏通,陈钧他爸妈怎么上山又下山的?”
她妈和李一舟又是怎么上山的??
李一舟面无表情指了指旁边闭眼装死的陈钧,“他家有直升机。我们接到电话赶到一中的时候,他爸妈正好也在,因为放心不下非要进山和一中的校领导争执起来了,后来说要坐直升机进山,妈就凑过去请人家捎带上我们了。”
额……
葛女士还真是一如既往地社牛啊。
罗怡笑笑,“既然你们两个都没什么事,我也先走了,其他同学不能没有老师跟着,有什么事及时联系。”
说完,风一样的来了,又风一样的走了。
走之前,还帮忙把陈钧和李一禾之间的帘子拉上,方便他休息。
帘子这边,李一禾跟妈妈弟弟小小声说话,帘子那边,陈钧慢慢睁开了眼,一字不落地听他们说话。他忽然发觉,那些困扰了他很久很久、似乎早已成为他生命中一部分的焦躁隐痛,不知何时变得轻飘飘的了。
已知的痛苦依然存在,未知的那部分却已解脱。
他想起刚才,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李一禾以为他在疑问,但其实不是,重复那四个字,让他有种莫大的幸福和愉悦感。
她救了他。
她又一次从天而降救了他。
天花板没有镜子,所以陈钧看不见自己的表情有多温柔,他嘴角克制不住地扬起来,比外面的春光还明媚。
………
离山区最近、效益年年亏损的医院,食堂伙食可以想见的不会好吃。
陈钧因为嗓子和食道很不舒服只能吃流食就算了,她可是好好的,而且饿得一顿能吃得下一头牛啊,所以这没什么味道的白菜胡萝卜合成肉大杂烩,她怎么吃得下?
李一舟不挑食,葛夏也是农村出身吃惯了苦的,两个人都对这样的晚饭没有异议,但是看李一禾一脸难以下咽的样子,李一舟还是说:“我出去找找吧,看附近有没有卖吃的,或者买点水果。”
不放心儿子一个人,葛夏也跟了上去。
病房变得很安静,隔着一道帘子,李一禾甚至能听到陈钧的呼吸声。
迟疑两秒,李一禾小声喊:“陈钧。”
本来以为还在睡的人出声,低沉微哑:“……怎么了?”
“噢,没事,我还以为你睡了。”没有任何娱乐又饿得前胸贴后背,李一禾无聊得又想吃他的橘子了,想着喊一声,没人应就说明睡着了她好偷偷拿一个。
没想到陈钧醒着,计划失败。
老老实实继续等家人把水果买回来,又听到陈钧重重地咳嗽了两声,跟快不行了似的,李一禾皱眉:“你没事儿吧?”
别死在她屋里啊。
陈钧的声音还有些虚弱:“我嗓子干得难受,想吃橘子润一润,你可以帮我剥一个吗?”
什么叫得寸进尺,啊?她不计前嫌救他一条狗命,现在还被他使唤上了?李一禾恨恨地用力拿过一个橘子,剥开然后绕过帘子递过去:
“剥好了,给。”她有点不耐烦。
陈钧:“你先尝一下,我不喜欢吃酸的。”
真难伺候。
橘子瓣被塞进嘴里,甘甜丰沛的汁水瞬间溢满口腔,和上一个一样好吃,李一禾把剩下的又递过去,“甜的,很甜。”她咬字很重地特意强调。
帘子后面的陈钧勾了勾唇角,“可是我闻到酸味了,可能你对酸味不敏感才会觉得甜,你吃吧,我突然不想吃了。”
嗯?那敢情好啊。李一禾高高兴兴地把剩下的都吃了,又听到陈钧说:“篮子里的水果也都给你吧,肯定都是酸的,苦的,我吃不下。”
真矫情,都这么甜这么好吃了还嫌酸。李一禾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这时,门外走廊由远及近传来了像是两个人的脚步声,李一禾彻底绝望——才刚走不一会儿就回来了,看来附近还真是美食荒漠。
她转身重新端起饭盒,准备给自己做做心里建设好把这份难吃的饭菜咽下去。
病房的门被推开,门口站着的人却不是她妈和李一舟。
苏滕,和周元,两个人一人拎一个三层的小饭盒,杵在门口像两个门神——
作者有话说:今天有加更,所以请允许我宣传一下隔壁的预收,感谢各位读者小宝对本文的支持与喜爱,如果能点一下预收收藏我就更开心啦[求你了]
以下是预收文《橡木苔》及它的文案:
乔因捡了只流浪狗。
脏兮兮的但是眼睛好看,捡回去洗干净了露出漂亮脸蛋和模特身材;就是得了失心疯,喜欢说自己是有钱人家的大少爷,要乔因暂时收留他一阵,等他东山再起一定报答。
学都没上几天、日夜奔波做点小本生意的乔因,把他告诉她的名字问了个遍,也没查出来到底是哪家的大少爷。派出所的人悄悄告诉她,像这种情况他们见多了,很多流浪的人都会得这种神经病妄想症。
乔因做的生意正缺一个苦力,就收留他了。带他住在藏污纳垢的城中村,十几平米的廉租房里拉个帘子,原本就狭小的地方又分出去一半。
本想开源节流省下雇人的钱,谁知道人家没有少爷命却有少爷病,身娇肉贵嘴巴刻薄,还是个作天作地的全自动闯祸机,把乔因那点儿微薄的家底败了个干净。
等到她的忍耐到了极限,假少爷头一低,拉着她的衣服可怜巴巴地开始勾引她,说自己好像喜欢上她了。虽然知道他是为了留下来才装的虚情假意,可好色的乔因还是心软了。
两条贱命就这么各取所需,互相依偎着取暖,直到乔因那个贼都不偷的老破小居民楼前来了一辆豪车。
他爹的——还真是个大少爷?
养不起了,乔因把狗扔回他的金窝,顺带跟他家里要了一大笔损失费和感谢费。钱还没数完,已经送走的真少爷又回来扒门,爬床,又哭又闹不想分手,好色的乔因又心软了,决定放下世俗金钱迎来一段纯粹的爱情——
才怪。
爬完床的少爷这次被打包扔回家,乔因得到了一笔天价分手费和一张出国的机票。
没办法,他们给的实在太多了。
海外漂泊几年,靠做小本生意发家致富的乔因风风光光荣归故里,还没听到老相识的马屁吹捧,先听到了大家口口相传的、关于她的追杀令。
养过的狗回过头来反咬一口,恨不得撕咬开她的颈动脉以泄心头之恨——
“抛弃我两次,乔因,你知不知道狗是最记仇的?”
啊?那为什么记仇的狗还戴着当初她送他的狗链啊?
第56章 图穷匕见 陈钧又开始控制不住地嫉妒……
苏滕其实前天晚上就下山了。
看着杨帆和李一禾对峙失败后, 苏滕整个灰心丧气,没能伤到陈钧一分一毫就算了,连李一禾都被他拉拢过去帮他说话, 这破山他是一秒也待不下去了。
回去以后苏滕就把自己关在屋里, 谁来敲门也不开。他想的是出国算了, 走的远远的眼不见为净,不用看见陈钧这贱人, 也不用看见李一禾对他冷漠无情的嘴脸。
折腾了一天连行李都收拾好了,然后就听到云脊山脉发生山体滑坡, 陈钧和李一禾双双出事的消息。
当时他就急了,虽然多方打听都说伤者没有大碍已经送进医院了, 但不亲眼看到他放心不下,谁知道火急火燎跑过来, 又被告知上山的公路和缆车都被暂时封锁了。
苏滕拉不下脸求他老子借他直升机, 只能在山下雇了附近熟悉路的山民,骑车抄小路送他上山。来之前,知道医院的饭不好吃, 他还特意买了新鲜现做的菜带上来。
这会儿, 苏滕好像已经完全忘了这段时间他和李一禾之间的隔阂别扭,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堆着笑进来,在李一禾意料之外的表情中问了问她的伤情, 然后把两个饭盒一起放到桌子上。
伸手不打笑脸人,李一禾暂时把苏滕纵容杨帆拿她当枪使的事放到了一边。
金属制的盖子被逐个掀开, 一时间整个病房热香气四溢,苏滕笑得很不值钱的样子:“快尝尝,我刚刚用医院的微波炉热过了。”
好香啊, 还有排骨汤呢。李一禾不着痕迹地吞了吞口水,又不合时宜地想起陈钧警告她不许和苏滕走的太紧的威胁,于是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帘子——没动静,是不是意味着他懒得管了?
还在迟疑不定,饭盒里扑鼻的香气再次传过来,李一禾心一横,管他呢,就算吃完了被秋后算账她也要做个饱死鬼。她还就不信了,她救了他的命啊,他还能一丁点面子都不给她?
眼看李一禾双眼放光地抽出一次性筷子把几个菜都尝了一遍,表情越来越满足,苏滕松了口气的同时也跟着笑了——愿意吃就好,愿意吃就说明她已经不生气了,愿意原谅他了。
李一禾哪知道苏滕心里在想什么呢,从她进这个医院开始,除了那两个橘子就没吃过一口好的,现在好吃好喝送上门来,再多的隔阂别扭那都得先往后稍稍。
她满眼都是她的饭,压根没注意苏滕看她时那柔得能掐出水的眼神,连周元都觉得肉麻自己出去了。本来苏滕还有点不好意思开口,周元一走,他赶紧趁热打铁:“其实我今天来,除了给你送饭,还有些心里话想跟你说。”
李一禾正跟她的小排骨大战呢,头都没抬:“…你说你说。”
“嗯……先说赵磊的事吧,我向你和弟弟道歉,这件事我确实做得不对,你生我的气是应该的。”苏滕罕见地放低了姿态。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该道歉的人都道过歉了李一禾也没有多的话要说了,嘴巴腾不开回话,她扬扬筷子示意她知道了。
苏滕明白,又接着说:“还有就是补课的事,是我太自私欠考虑,你自己的学习确实比较重要,我不应该跟你怄气。这些天,我一个人待着想了很多,也想明白了,能跟你认识我很开心,我其实——”
“咳咳咳……”一声剧烈的咳嗽突兀地打断了苏滕的话,他这时候才知道帘子后面还有个病人,表情也变得有一点无语。
不过苏滕再混账也没蛮横到因为说话被打断就和一个病人计较,所以缓了两秒等那人咳嗽完了,他又调整状态捡起刚刚那句话:“我接着说,我其实——”
“嘀嘀嘀!嘀嘀嘀!”这次是病床按铃声,值班护士推门进来,手里拿着新的输液瓶,给旁边那位病人换掉了已经输完的空瓶。
苏滕闭眼,他忍。
护士走后,病房再次陷入安静,除了李一禾吃饭的声音再没有其他。他以为这就完了,努力回想了一下刚才说到哪儿、再次开口:“李一禾,我其实……”
“咳咳咳……”这次还是旁边病人的咳嗽声。
苏滕:“……”
“叮咚…叮咚…该吃药了……”这次是电子闹钟,刚响就有护工模样的人进来,照顾隔壁的病人吃药喝水。
苏滕:“……”
隔壁病床一会儿一个动静,每次都恰好打断苏滕“深情”的心里话,气得他脸青一阵白一阵,表情跟吃了粑粑一样难看。
苏滕不知道帘子后面是陈钧,他想着以苏东远那老不死的和陈雅茵的尿性,肯定不愿意让宝贝疙瘩住在这种犄角旮旯的小医院,早就给转去大医院了。他要知道隔壁是陈钧,别说一忍再忍,早就掀开帘子破口大骂了。
李一禾已经吃的差不多了,看苏滕一直吞吞吐吐说不完,她咽下最后一口汤,把吃完的饭盒扣好还给苏滕:“那什么,谢谢你的饭啊,你想说的话我都知道了,但是现在我这情况你也看到了,不适合互诉衷肠;这样,等我好了,回去了,有什么话咱们再慢慢说,好吧?”
开玩笑,她再不打发苏滕走,待会儿她妈和李一舟回来了,看见他给她送饭八成又得盘问,麻烦。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一直被打断苏滕也没心情再跟她促膝谈心,最后瞪了旁边那帘子一眼,“好吧,那我先走了,明天再来看你。”
李一禾微笑,点头,看着病房门在眼前关上,然后扭头假笑消失了,颇有些没好气地对着帘子:
“陈钧,跟你商量个事儿呗。”
被点到的某人明显心情很好,语气轻快:“好啊,你说。”
李一禾有些头疼,但想到陈钧的难搞程度,还是选择好声好气:“你看啊,我救了你,现在也算你半个恩人,对吧?”
“我呢,也不求你报答,我就想你答应我,不要再管我给苏滕补课的事了,也不要再拿这件事威胁我,好不好?我那会儿在杨帆面前帮你说话你也看到我的诚意了,我不会泄密的,以后我们就井水不犯河水,各自安好,好吗?”
话音落下,陈钧没有出声,沉默几秒后,两人之间的帘子被缓缓拉开,天花板的滑轨发出规律的嗡嗡声,李一禾这才发现这帘子竟然还是遥控的。
没了横亘在中间的阻碍,她看到陈钧紧紧盯着她的眼神,两相对视,那双黑眸格外的亮。
“你就那么想帮他补课吗?”他低声问。
——他在你心里,就这么重要?救命之恩,竟然只用来和他交换这个?
陈钧又开始控制不住地嫉妒,他以前从来没发现自己的情绪竟然这么容易波动,因为一点点小事就可以胸闷气短,连闻到屋里残留的那些饭菜味儿都觉得不适。
“废话。一小时三百五,干得好还有奖金,我想的心肝肺都是疼的!”李一禾没忍住拔高了腔调。
陈钧一愣,忽然察觉到自己以前的认知好像出现了偏差,他心念一动,但表情还是淡淡地:
“所以你给苏滕补课,只是为了补课费,是为了钱?”
“不然呢?!”李一禾苦笑反问,仿佛觉得陈钧问出这个问题是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不是为了钱还能为了什么?单纯做善事吗?她还没那么闲,给一个蠢得挂相的人补课然后在他身上找积德行善的存在感。
强行按捺住内心的雀跃,陈钧说:“好,我答应你。”
“你这人真……嗯?”本以为陈钧开口又要拒绝、李一禾脱口而出就要怼的话紧急收了回去,她眨眨眼,得到陈钧再一次肯定的答复。?这次怎么这么好说话?鬼门关走一趟转性了?刚刚不是还几次三番从中作梗打断她和苏滕和好呢吗?
看李一禾满脸狐疑,陈钧又接着说:“但是我也有个条件,你们补课的时候我要在场,不补课的其他时候也要保持距离。”
这时候,李一禾终于察觉到陈钧图穷匕见。
她就说他怎么可能突然变得这么好了,原来在这等着她呢。
跟陈钧对上,吃粑粑表情不会消失只会转移,现在就从苏滕转移到了李一禾脸上,她嘴唇微颤,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凭什么?”
——是不是有病啊,还是脑子被驴踢了,到底怎么想的能说得出这种话?
“凭我也出补课费,苏滕出三百五,我可以比他高。”陈钧淡淡开口,说完了看着她。
李一禾一愣,然后紧急撤回一句臭骂——幸好她嘴巴笨说话没那么快。
原本陈钧还不确定,说补课费也是试探,没想到这三个字比他以前说的一堆话都管用,李一禾变脸速度堪称一绝,是气也不生了,眉也不皱了,整个人肉眼可见地变开心了。
接下来的对话,就平和多了——
李一禾:“真的假的,你不会耍我吧?”
陈钧:“我没那么闲。”
李一禾:“你堂堂全校第一还用我给你补课?”
陈钧(微笑版):“是不用,但是我要盯着你啊。”
李一禾(得寸进尺勒索版):“一小时四百。”
陈钧:“可以。”
要不是陈钧还在,李一禾真的要手舞足蹈放声大笑了。三句话,让全校第一给她交一小时四百块的高价补课费,而这样的黑心钱,她一赚就是两份。
试问谁不心动?
李一禾只顾着高兴,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上了陈钧的贼船,她还觉得陈钧为了维护自己的形象和名誉居然这么下血本,真的是有够疯的。
啧啧啧,男神难当啊。
第57章 绝世白莲花 他总是控制不住的心悸,从……
翌日, 苏滕果然又来探望,这次不仅带了饭,还带了几本不知道从哪儿搜罗来的流行漫画。
“给你解闷用的, 等你看完了我再给你找新的。”他一边说, 一边像个合格的护工一样把饭菜摆出来, 和李一舟从食堂买的饭放在一起,还敢招呼葛夏和李一舟:“阿姨, 小舟,你们也吃啊, 我带的是三人份的。”
李一禾没动,眼睛转了转看向被扔到一边的饭盒——确实比昨天的大了很多, 整个跟小木桶似的。
葛夏讪笑一下,心里忍不住琢磨, 这臭小子未免胆子太大, 太不避着人了点吧?罗老师不是说他们班的同学都在三区玩儿呢吗,他玩都不玩跑大老远来给她女儿送饭送书啊?
有猫腻。
李一舟呢,看得出他姐想吃, 才忍住了连菜带盒扔掉的冲动。也是没办法, 这偌大的山脉旅游区还在半开发状态,居民大多还没有转型开民宿、饭馆, 他昨天找了一圈,只找到零星几个店, 还因为太晚了关门了,最后只是去超市买了点水果和速食。但他看苏滕不爽, 所以苏滕招呼他吃菜他也不理,到最后也没有夹一筷子他带来的菜。
看帘子被拉开,隔壁病床空空如也只剩叠好的枕头被子, 苏滕问李一禾:“隔壁床的病人呢?”
李一禾还吃着呢,闻言往那边看了一眼,“噢,他被护工推出去散心了。”
“啊,是坐轮椅的病人吗?”苏滕表情变得惋惜,像是联想到了什么悲哀的桥段——都坐轮椅被护工推出去了,看来要么病的很严重要么伤得很严重,怪不得昨天一直咳咳咳,咳得跟快死了一样。
意识到苏滕想歪,李一禾表情古怪,“呃……是坐轮椅没错……”但是只是暂时性的啊,没你想的想得那么严重。
不过算了,她懒得跟他解释,万一说漏嘴再让他知道旁边住的是陈钧,估计又要炸了。
事实证明,人越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老天爷就越不让你少这一事。她话音才落,半掩的病房门就被推开了,护工推着陈钧进来,直接跟苏滕正面对上。
苏滕错愕,看着李一禾指指空病床指指陈钧,终于意识到了那就是陈钧的床位。
“呦,陈钧回来啦,”葛夏放下筷子,“……吃午饭了吗,要不要一起吃点儿?”
苏滕拉着个脸握紧了拳头:那是他的饭,那是他带来给他们一家三口吃的,不要给陈钧这个贱人吃啊!!!
陈钧笑笑,“谢谢阿姨,不过我吃过了,你们吃吧。”
轮椅从苏滕身边经过,他趁所有人不备使个巧劲儿狠狠踹了轮椅腿一脚,陈钧整个人跟着轮椅猛地歪了一下,差点儿没人仰马翻。他下意识抬头,就看到苏滕故作吃惊和歉意的样子:
“啊,不好意思我不小心碰到你了,你没事儿吧?”
话是这样说,他的眼神里却满是幸灾乐祸,恨不得把“你没事儿那真是太不幸了,山体滑坡怎么没把你埋起来,挂到山崖上都死不了捡回一条命,还真是祸害遗千年”这段话写在脸上的那种。
陈钧也不生气,还笑了笑,“没事。”
但下一秒,他皱起眉头吃痛一声,脸色陡然变得苍白起来,一副疼痛难忍的样子猛地用手抓紧了刚才被苏滕撞到的地方。护工赶紧弯腰查看,“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陈钧看起来已经疼得要冒冷汗了,还摆摆手替苏滕“开脱”:“我没事,他不知道我这儿有伤,也不是故意的,我待会儿吃点止痛药就好了。”
虽然已经被这样整过无数次,苏滕还是再一次对陈钧出神入化的演技叹为观止了,哇,真是好大一朵绝世白莲花。
跟陈钧一比,苏滕刚才那套就显得拙劣明显多了,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他是故意的,毕竟他那个角度怎么着也不可能“不小心”撞到陈钧,现在看陈钧一个伤病员疼成这样,葛夏和护工看向苏滕的眼神都带着几分不赞同。
这俩人虽然不知道苏滕和陈钧的家庭关系,但葛夏知道他俩以前打过架有仇;葛夏就把苏滕叫过去了,“你这孩子,小心点儿啊,人家还受着伤坐轮椅呢。”
护工呢,出了门就给苏东远打了个电话,他负责每天上报陈钧的身体状况。电话接通,说了一堆指标情况,最后加上一句:“隔壁床病人的同学来看望她,好像认识小钧但是和小钧很合不来,故意撞了小钧害他伤口疼了……对,听那个病人的妈妈叫他苏滕……”
这天晚上苏东远和陈雅茵又来了一趟,然后中午还说晚上要来送饭的苏滕就没能来,后来李一禾才知道他是被他爹抓回去了,当然这是后话。
李一禾的脚踝扭伤经过最新的诊治,红肿已经消得差不多了,本来她住院这两天也是因为肿的太高不能外出,加上触痛剧烈医院才建议短期住院观察病情。
“明天早上再换一次药,纱布拆了就可以出院了,回去以后记得近期不要做跑步、跳跃之类的剧烈运动,避免二次损伤。”医生说。
陈钧的伤就没那么乐观了,因为身上多处需要频繁换药,应该还要住院一段时间。李一禾听到苏东远坐在陈钧床头抱怨很久,说这个医院偏僻条件差,所以陈钧才恢复得这么慢,末了,又提明天转院的事。
这次陈钧没说话,默认了。
所有人都走了,病房重新恢复寂静的时候,李一禾洗漱回来,一瘸一拐地爬上床,看到陈钧静静地靠床头坐着,在看窗外的月亮。
屋里的灯只开了一盏,靠窗那半边依稀可见白纱一样冷冽的月光。他就沐浴在那样的月光中,看起来有些落寞、孤寂。
李一禾躺下,闭上眼正要睡觉,忽然听到陈钧很轻很轻的一声,“……李一禾。”
轻的她以为自己幻听了,可是当她睁开眼扭头看过去,发现陈钧也在看她,还在等着她的回答。
“……干嘛?”她慢半拍地回。
“你不是讨厌我吗?为什么要救我。”他低声问。
如果说在杨帆面前替他说话,还能解释为她只是陈述事实,那她原本可以不救他的,也没有义务救他,为什么还是伸出了手呢?
光线昏暗,李一禾看不清陈钧的表情,但她总觉得他忽然变得很温柔,奇异的、前所未有的温柔。
“一码归一码。我讨厌你,跟我救你,是完全不冲突的事。”她说,“别说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就算是这山里一个野生的小动物挂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快要掉下去,我也会把它捞上来。”
“我还想问你呢,我不是让邹晶晶回去通风报信了吗,知道外面那么危险,你还跑出去干什么?”想起这事,李一禾反问道。
“我……”陈钧欲言又止,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担心她出事吗,可他以什么身份和立场担心呢,伤害和隔阂已经形成,现在的他连担心她都不配。
没给他思索一下的机会,李一禾紧接着问:“你不会也跟邹晶晶一样,有特别重要的东西丢了吧?”
陈钧微微一怔,但很快他释然地笑了,漂亮的眼睛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对,很重要很重要,所以我要把她找回来。”他说。
这晚,陈钧做了一个梦。
梦见他又回到了过去,无止境的地狱打开大门,他不停地逃跑,最后还是被拖进去。
巴掌大力扇在脸上,他整个人被掀翻在地,半张脸火辣辣地疼。他爬起来,又被陈傅春一脚踹倒,对方抓着他的领口把他拎起来,目眦欲裂地逼问他赚的钱在哪儿。
哪里还有钱呢?全都被他偷走抢走了。他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吃过饭,现在喉咙里溢出血腥味儿,疼痛竟然覆盖了铺天盖地的饥饿感。
被子下的身体无助地蜷缩起来,后背紧绷,眼睫因为恐惧不停地微微颤抖着,像一片风雨飘摇的孤舟。
世界开始变得狰狞、模糊,眼前只剩骇人的黑和刺眼的红,他闭上眼,耳边又传来杂乱的叫骂:
“废物,杂种……”
“生下来就该掐死你,省得老子还得费劲养你……”
“你去死吧……”
是吗。
死了就可以摆脱这些痛苦了吗,死了就可以不用疼了吗?
他很想说好啊,让他去死。可是他疼得说不出话,他也知道陈傅春不会让他死,他要留着他的命给他赚钱,喝了酒赌输了钱还要用他来发泄愤怒。
在新一轮的暴打即将到来的瞬间,陈钧猝然睁开了眼,眼底残留着浓得化不开的痛苦悲伤,耳边还回荡着他破风箱一样的急促呼吸声。
缓过几秒的空白,他终于从那场噩梦中回过神来。
四周静悄悄的,能听到李一禾睡着了的呼吸声,绵长,平和。
像是吃了一枚定心丸,陈钧心底深处那块巨大的、空落落的地方好像被什么填满了,几近崩溃的情绪也得到了安抚。
他呼吸逐渐变得平缓,眼神持续专注地盯着左边病床上的人。
经过这些天的治疗休养,他其实已经好了很多,那些剧烈撞击和刮擦造成的伤痛在一天天减弱,只除了一点——他总是控制不住的心悸,从他被救上来开始,至今。
他不知道这异常的反应从何而来,这是他以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或许是身体哪里又生病了而他不知道吧,不过现在他无暇顾及了。
他只想在这安静的、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夜里,享受这片刻的安宁与满足。
第58章 神经病啊 一场山体滑坡把他脑子撞傻了……
再见到陈钧, 是一个月以后了。
周一的升旗仪式上,他作为春期某知名物理竞赛的金奖得主,站在主席台发表获奖感言。李一禾站在台下, 远远地有些看不清他的样子。
虽然陈钧已经答应不再插手她给苏滕补课的事, 但李一禾这一个月也没怎么和苏滕沟通, 更别说补课,因为学校在这一个月里举行了大摸底考试, 懂规矩的人都知道,这次摸底考试的结果关乎着各类班级的小幅度变动。
进入有效排名内, 就可以申请转班,比如放牛转平行, 平行转重点。同理,有进就有出, 掉出有效排名的也会被强制转班。
考试结果出来, 李一禾意料之中的在有效排名内,于是,填大考成绩单, 写申请书, 填审核表,写转班说明……
如此折腾一番, 这件事才终于定了个七七八八。
苏滕最开始知道她要转去平行班,表情变得可怜巴巴:“那我呢?”
李一禾内心:谁管你啊, 我是给你补课不是被你套牢了,虽然赚钱要紧但我的前途也很要紧好吗!!
当然, 精通《沟通与交流》这门艺术的她不会说的这么直白啦,只是装模作样地安慰道:“没事,虽然我转班了, 但我还是会抽空继续给你补课的,有朝一日,你肯定也可以离开这个放牛班。”
当然,她可没说一定能离开,也没说什么时候能离开啊,这都要看他自己的本事。
离开放牛班指日可待,陈钧也出院,学习生活恢复正轨了,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李一禾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地赚两份黑心钱了。
“可以继续补课我当然高兴,但是为什么补课费涨价成一小时四百了啊?”看着李一禾新写的简易版“合同”,苏滕不解地问。
李一禾睨他一眼,夹枪带棒地:“研学的时候,你让杨帆拿我当枪使指认陈钧,我还没跟你算账呢,只是涨了这么一点点学费,已经很仁慈了。”
再说,反正他家大业大根本不在乎这点儿,都九牛一毛不是吗?她因为他差点吃亏,总得在别的地方找补回来。
一提这事苏滕就心虚了,讨好地笑笑,“哎呀好了好了,涨价就涨价嘛,你给我补课那么辛苦,应得的应得的。”
沉吟两秒,李一禾:“嗯……还有件事。”
苏滕还在笑,“你说。”
这时候李一禾就没那么理直气壮了,声音比起刚才小了好几个度,眼神也开始闪烁:“我们两个补课学习的时候,陈钧要在场。”
苏滕笑容僵住,差点破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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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课铃响,韩峰抱着收齐的练习册去老师办公室。
在门口迎面碰上刚出来的陈钧,对方快下课的时候被上完了课离开教室的老师叫走,看样子是要交代的话已经说完了。腾不开手,他直接叫住好友:“先别急着走,门口等我一会儿,一起。”
陈钧交心的朋友不多,韩峰算是其中走的最近脾气最合得来的了,就算他没有这么说,他也会等他的。
交完练习册又随口跟老师贫了两句嘴,韩峰才出来,一出门就看到陈钧一派闲适地靠墙站着,一条腿微屈也不显得懒散,倒更显得这人修长挺拔。来来往往经过的女生时不时行个注目礼,把韩峰嫉妒的牙痒痒。
同样是好朋友,同样是一班的,怎么这陈钧就比他受欢迎那么多?
心里暗暗骂一句“小白脸”,韩峰嬉皮笑脸地走过去,跟陈钧并肩回教室。半路上,他存心给陈钧找不痛快似的,忽然提起个眼前这人绝不想听到的名字:
“今天中午放学,你猜我在二食堂看见谁了?苏滕。”
陈钧脸上果然开始浮现几分不悦,但还是淡淡地:“没人问你。”
这是不想往下听了的意思,但韩峰是谁呀,跟陈钧做了这么长时间的好朋友早就练出了贱兮兮的金刚铁骨,又知道他和苏滕之间的仇,这会儿是不犯这个贱就浑身难受似的:
“除了他,还有上次在山里,当着大家面儿帮你说话那个女生呢,叫什么……哦对,李一禾。”
陈钧没反应,已经习惯了他们两个出双入对的事——苏滕不过是条死皮赖脸爱黏人的狗而已,李一禾根本没把他看的多重要,只是想赚他的钱罢了。
她好像很喜欢钱,之前也是,还帮魏可跑腿给方以然送水。不过陈钧觉得这个爱好挺好的,因为他有的是钱,以后也会很能赚钱。
陈钧还在走神,想了一些久远的、未来莫须有的东西,就听到韩峰打抱不平道:“……她上次跟咱们一块儿野营,还帮你说话什么的,我还以为她弃恶从善了呢,没想到转头又跟苏滕凑到一起去了,真行,左右逢源啊。”
虽然知道韩峰没有恶意而且是替他说话,陈钧还是控制不住地有点生气了,他冷下脸斜过去一记眼刀:
“你很了解她吗?凭什么这么说?”
你懂什么,不是她左右逢源,是苏滕那只该死的狗一直缠着她。陈钧想。
看出他真的生气了,韩峰不仅不解还觉得有点好笑:“呃,那我说错了,她其实很好?”
看到陈钧因为他这句话脸色稍有回暖,韩峰知道自己说对了,说到陈钧心坎儿里了——他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好魔幻,陈钧这是在干什么?该不会因为那个李一禾帮他说了几句话,他就无可救药地爱上人家了吧?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还有这种情结呢?
为了验证心中所想,韩峰又继续试探:“其实仔细想想,她长的挺可爱的,人也比较上进,替你说话的时候嘛还算正直……”
陈钧停下脚步,看向韩峰时面带愠色:“她确实很好,但不用你说。”
跟你有关系吗,他想。
说完,陈钧拔腿就走,而且比刚才走得快了,明显不打算和韩峰一起回去了。
韩峰:“……”这祖宗又在唱哪儿出?
已经走出好几米了,陈钧又转头返回,韩峰以为他终于良心发现了,结果这货走到他面前劈头盖脸就是质问:
“我记得你以前是不是说过你喜欢可爱的女生?”
韩峰懵了,“啊?是啊。”
陈钧面色冷峻,声音更冷:“你以后不准说她可爱。”
说完,转身又走了。
韩峰:“………”
你大爷的,神经病啊。韩峰这下确定陈钧疯了,一场山体滑坡把他脑子撞傻了,竟然神经质到看谁都像情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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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陈钧在场有什么不好的,我有什么不会的题目可以问他,你也可以问他啊。”李一禾解释。
“我才不需要问他,不对,这不是重点,”苏滕看起来很焦躁,苦恼,整个人像一只被困起来的兽,“我就是不明白,到底为什么非得他在场?他成绩那么好也不需要你给他补课吧?有这个时间他干点儿什么不行?”
这话给李一禾问住了。
她总不能说陈钧不放心她,因为她是目前为止唯一一个掌握他秘密的人吧?这不就是明摆着告诉苏滕,陈钧心虚,苏滕肯定更来劲了。
“因为我需要问他啊,”李一禾灵机一动,忽然想到这个再合理不过的解释:“我现在的成绩和排名也就中等往上一点点,上升空间远没有以前那么大了,如果能得到陈钧偶尔的指导,肯定会进步的更快啊。”
苏滕不说话了,只是脸色不虞地看着李一禾。
他忽然有种强烈的直觉,经过去山里研学那几天,陈钧和李一禾的关系好像无形中拉近了很多,最直接的表现就是李一禾站出来替陈钧说话,而陈钧也不像以前那么抗拒、排斥她,竟然还能答应三个人一起学习,帮李一禾提升成绩。
苏滕莫名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他以为这个要求是李一禾提出来而陈钧答应的,还勉强能沉得住气,要是知道是陈钧提出来而李一禾答应的,苏滕估计能气炸——这个死白莲狐狸精,都全校第一了根本不需要努力学习还掺合他们的补课,说他不是居心叵测谁信?
但是现在,苏滕还不知道这么细节,他很想阻止这一切的发生,不想跟陈钧坐在一张桌子上学习,可更不想没了他以后,李一禾和陈钧单独坐在一起学习。
陈钧抢走他的东西已经够多了不是吗,他不想连李一禾这个朋友也失去。
可是,如果不答应,她可能又要生气,像之前那样跟他冷战。不行不行,他不能再经历一次冷战了,那种明明想跟她说话又被自尊心驱使、害怕开口也得不到回应的难受,他真的不想再来一次了。
咬咬牙,苏滕闭上眼的同时叹口气,“那就这样吧,反正你都已经决定了。”
他声音有点闷闷的,看起来很不高兴但又无可奈何的样子。看得李一禾有一丝不忍,但很快就被赚大钱的喜悦冲刷覆盖了。
第二天再来上学,苏滕闷闷不乐地告诉李一禾,陈钧让他转告一声,这周末可以去他家补课,方便,而且不会引人注意,再惹来什么麻烦。
什么麻烦苏滕没说,他也不知道,但李一禾听明白了,陈钧在暗示上次咖啡厅差点被刘主任抓包的事。
她倒是没什么意见,总听人提起颐成区的别墅多么华丽多么漂亮,她还没见识过,正好趁这个机会见见世面。
第59章 情窦初开 做这件事的时候,陈钧压根没……
周末, 一大早外面就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滴滴点点的雨滴打在树叶和路上,阴霾天空下,世界像被覆盖了一层朦胧的绿色滤镜。
李一禾一路坐公交车, 又打伞步行十几分钟, 颐成区那个几乎快成了标志性建筑的别墅区终于出现在眼前。
苏滕家的门牌号就刻在墙上, 李一禾按响门铃,很快有一个慈眉善目的阿姨推开客厅门出来, 一路走到大门。
李一禾跟她打招呼:“你好,我是——”
“你是苏滕和陈钧的同学吧, 姓李?”不等她自报家门,阿姨就笑着打断了她。
李一禾点头, “对,我叫李一禾, 阿姨好。”
那个阿姨在里面按了什么, 只听“叮”的一声,门开了,“进来吧, 几天前小滕和小钧就一前一后跟我交代了两遍, 说有个同学今天要来,要一起学习。我还在想是以前来过的哪个同学呢, 没想到都不是。”
从大门到正厅,还有好一段路要走。路很宽阔, 两边的绿化带里有人在推着不知名的机器割草,把那些灌木都修得规规整整的。
李一禾闻到一点淡淡的草腥味, 和潮湿雨水一起混杂在春天特有的清冽空气中,让她恍惚间有种回到了乡下姥姥家的错觉。
“我姓张,你也可以叫我张姨, 我在这家做保姆好多年了,是看着苏滕这孩子长大的,”张阿姨自我介绍,语气姿态都很体面温和,“……不过这会儿苏滕他们出门去晨跑了,不在家。现在的孩子都缺乏锻炼,所以先生让他们每周末的早上都去晨跑。我先带你去陈钧的书房等着吧,应该马上就会回来。”
没事,是她离约定时间早了半小时,早知道这样她就应该只提前几分钟就好了。李一禾正要应声,头顶忽然掉下来一小团树叶,她下意识抬头,看到遮天蔽日的大树也有人拿着伸缩式修枝机在修剪。
她扒拉扒拉头发,把上面的碎叶子弄掉了。
张阿姨步子不算快,李一禾跟在她身后,还能抽空看看四周——别墅确实漂亮,布局高大,宽敞明亮,她以前只在电视剧里见过这种房子。
客厅也没什么人,只有另外两个穿着家政公司工作服的人在打扫。客厅正中间巍峨的楼梯呈对称型,张阿姨带着她从左边上去,经过一条不算很长的走廊,最后在一个开着门的房间前停下。
“就在这儿等着吧,要不要吃点东西?”她问。
李一禾摇头,“不用了,谢谢。”
“如果觉得无聊的话可以四处逛逛,家里没有那么多规矩,不能进的房间门都关上了,除了这些之外都可以进。”对方笑眯眯地交代完,就让她自便了。
没等多久,苏滕先回来了,穿着运动服就跑上楼,看到李一禾没忍住笑了笑,“来这么早啊,吃饭了吗?”
“吃过了。”不过他应该没吃,空腹去跑步了吧?
“那你稍微等我一下,我下去对付两口,马上回来。”
李一禾倒不急,正好有时间欣赏一下这屋里书架上那些书。
刚才张阿姨说这是陈钧的书房,她以为以陈钧的性格,这书架上摆的应该都是一些或晦涩或高深的书,没想到竟然还有体量不小的漫画,看名字很眼熟,好多还是她看过的,但基本没有拆封或者翻阅痕迹,很新的摆在那里,仿佛只是个装饰品。
想抽出一本看看打发时间,李一禾手才伸出去目光又被右侧书桌上的牛顿摆球吸引了——上课的时候老师有讲过这个东西,五个大小相同的金属球用细线悬挂到矩形的框架上,球体排列成一条直线,只要拉起最外侧一个球然后释放,另一边最外侧的球就会被弹起,形成规律的摆动。
她试了下,原本静止的摆球果然像课上讲的那样开始撞来撞去了。
有点意思,李一禾心里生出兴趣,突然想试试看能不能强制让这玩意儿停下来,这次刚伸出手,她忽然察觉到身后传来了某个人的注视。
没有任何脚步声,那人像鬼一样悄无声息地在看着她。意识到这一点,李一禾瞬间毛骨悚然,身体僵硬了一秒。
不过也只有短短一秒,她立刻回头,看到站在门口的陈钧。
他额前黑发还带着一点潮湿的水汽,看起来像是刚洗过澡,穿着简单的白T和长裤,这么素净的衣服穿在他身上也很好看,清俊精致的面容此刻没有一丝阴沉冷淡的攻击性。
——奇怪,那刚刚她怎么被他看得后背发凉,像见鬼一样,明明他现在看起来这么正常。
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看了多久,但李一禾想她在别人书房里看来看去好像确实有点不礼貌,于是率先开口解释:“不好意思,因为我一直等不到人,所以就随便看了看,但是除了这个摆件我没碰过其他东西。”
陈钧当然知道,不过即使碰了也没什么关系,因为那特意收走了一部分枯燥乏味的书、转而放上的颜色鲜艳的漫画,就是给她准备的。
“我没有不许人碰我东西的洁癖,而且这屋里也没有什么贵重的物品——”他顿一下,好像忽然想到还是有一个的,他朝她走过来,然后转而去了书桌前,在台式电脑和摞的高高的书后面,是李一禾被摆球吸引而没能注意到的东西。
那也是一个摆件,木质底座上,球形的玻璃罩下,静静地躺着一只纸蜻蜓。
比上辈子那个更精致,更大,是命中注定要送到他手里的生日礼物,只不过被她落下、忘记了而已。
陈钧不着痕迹地把它收进抽屉里,然后抬头看着李一禾:“……所以你就把这里当成学校图书馆或者自习室就行了,不用太拘束。”
——以后他会把它重新拿出来的,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做完这一切,陈钧从那堆书里抽出了几本,示意李一禾跟上,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到书房最右侧那个窗边。
那里光线很好,一抬头还能看到窗外的树景,旁边摆了一张小型的圆形会议桌,足以容纳五六个人坐下,桌上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看来这就是他们以后补课的地方了。李一禾把背上的书包放下来,拉开书包拉链,把习题册草稿本之类的东西一个个拿出来,动作有些一板一眼的。
她还是有点拘谨,陈钧看出来了。
他其实早就回来了,刚刚只是在冲澡,又花费了些时间试衣服,太正式的显得刻意,颜色太暗又显得阴沉,选来选去,最后勉强定下来这身还算满意的。
做这件事的时候,陈钧压根没意识到他现在很像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这种没什么太大意义的琐事上,还满怀雀跃与欣喜。
好在李一禾的反应没有辜负他,她应该也觉得他这么穿好看,虽然他没问,但她的眼神已经告诉他了。
试衣服时的那种愉悦就这样被延长了,这种情绪有种久违的陌生,陈钧却觉得上瘾——追逐快乐毕竟是人的本能,不论这个人愚蠢还是聪明。
但是现在,这种感觉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因为李一禾跟他相处时明显不自然的姿态。他想起当初在咖啡厅,她那么自然而然地拉扯苏滕的衣服,神色轻松眼神灵动地跟他小声说话,甚至笑。
两相对比一下,他的待遇简直天差地别。
苏滕还没来呢,要是来了,她更要冷落他吧?
陈钧眼神越来越冷。
李一禾不知道陈钧在那边胡思乱想呢,她放好东西以后就直接坐下来了,计划先做完周末作业再做额外的练习题。可能因为有学霸镇宅,她今天做题格外顺手,一口气算出来好几道都是正确答案,乐得她越做越有劲儿,差点没笑出声。
但做着做着,她忽然感觉身边有个热源在靠近,侧眼看过去,和近在咫尺的陈钧视线撞上。
他没有躲开,看着她说:“你头发上有东西,我帮你拿掉。”
话音未落,他伸出手,李一禾瞳孔微缩,然后眼疾手快的头一歪,水灵灵地躲开了。
陈钧的手就那么僵在半空中,往前也不是,往后也不是,他看着李一禾略微惊恐的表情,突然不明所以地眯了眯眼,仿佛很困惑:“……你很怕我吗?”
还是讨厌他,讨厌到这种地步?
陈钧有些伤心,但李一禾没听出来,她觉得陈钧是在挑衅她,还觉得自己不能怂了,否则以后陈钧还不拿捏死她啊。她一下子梗起脖子:“谁怕你了?”
意识到李一禾会错意了,本想做些什么跟她消除距离感的陈钧不着痕迹地叹口气,还是接着她的话说下去了,并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易近人些:
“不怕就好,”他没收回来的手又往前伸一点,帮李一禾把那块纠缠她头发很久的碎叶子拿掉,“以后天天补课都要面对面的,所以你最好还是早点适应我的存在。”
他不奢求她能像对待其他人那样对他,毕竟短时间内她对他的厌烦也不会消失,只希望她不要这么排斥他,至少给他一点点机会弥补他以前犯下的错。
李一禾却不这么想。
之前在陈钧那吃过的亏还历历在目,这么一个性格缺陷喜怒无常的人,他说的所有话她都会觉得带有威胁或敌意。
什么叫早点适应他的存在?
他又在警告她是不是?让她早点适应他盯着她的一举一动这件事,小心不要跟苏滕说漏嘴了他的秘密?
第60章 滚出去 陈钧不笑了,颧骨一小块肌肉甚……
虽然有这个小插曲, 但总的来说,三人一起学习的第一天,还算出乎意料地平和。
临近尾声, 李一禾喝水休息, 苏滕一边抄写最后的公式一边问她, “过几天就要文理分科了,你选文还是选理?”
陈钧看似笔还在动, 眼睛还在专心看着题,其实心早就飞了, 笔尖墨水把纸都洇湿了也没发现。
直到他听到李一禾说:“选理。”
——因为文科毕业即失业,理科好找工作。上辈子她就是选了文, 结果刚出社会就被毒打,被迫转行就算了, 面试实习还屡屡受挫。
苏滕和陈钧都在心里松了口气, 因为他们也打算选理,虽然家里提了好几次以后要送他们出国,但只要一天没走, 自然还是想离她近些。而且都选理的话, 补课也可以顺理成章地继续下去,不必分道扬镳了。
陈钧很少喜怒形于色, 但苏滕是个藏不住事的,李一禾说了这话以后他整个人肉眼可见地心情很好, 连陈钧的存在都可以容忍,顾不上跟他吵架了。
但李一禾走以后,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就没那么和谐了,苏滕面无表情地收拾自己的东西,然后忽然听到了极轻的一声嗤笑。
他看向陈钧, 对方果然眼神嘲弄地看着他,证明刚刚那一声笑不是他的错觉。
“你笑什么?”他皱眉问,心底陡地生出一簇火苗。
陈钧心情还不错,本来不想跟苏滕说话影响心情的,但看他这么高兴,他实在控制不住内心刻薄恶毒的奚落:
“笑你高兴得太早了啊,看不出来吗,”陈钧从容不迫地站起来,“……文理分科以后,她马上会转去平行班,你不论选文还是选理都是放牛班的命,除非你求你爸,让他帮你转班。”
但他不会的,因为他放不下他那可怜的自尊心。
诚然,李一禾教他教的很用心,很有耐性且能因材施教,苏滕也还算努力,确实比以前进步了很多,但要转去平行班还差了点儿。更别说他顽劣不堪,苏东远不向学校施压的话,没有哪个班主任想收他。
“我本来就没打算立刻转去平行班,分科以后理科平行班至少有三个,我又不一定会和她分在同一个,等分班名单下来,这学期期末考试后我还有一次转班机会啊,到时候我就直接申请李一禾在的班级不就行了?倒是你,”
苏滕话锋一转,脸上多了些高高在上的虚假的怜悯:“……你都被钉死在一班了,就算分科了也是一班。我至少还有机会呢,你有什么,总不能求那个老不死的,把你从重点班降到平行班吧?”
他不会的,因为他需要维持他优秀完美的人设,他要讨好苏东远做他眼中的好孩子,他不会、也不敢忤逆这个继父让他生气。
陈钧不笑了,颧骨一小块肌肉甚至因为压抑的愤恨轻微抽搐了下。
“说完了吗?滚出去。”他冷声撵人。
这次轮到苏滕笑了。
………
时隔半年多,李一禾在她家楼下再见到许婉清,她比当时的气色要好得多。
手里拎着几盒礼品,还带着她年幼的女儿,两人在一个公共长椅上坐着,看到李一禾来了,面色一喜的站起来。
“小妹妹,你还记得我吗?我姓许,去年秋天我来你家跟你父母推销,我们见过的。”
李一禾当然记得了,看许婉清的样子,她猜到她应该是听了她的话没有买那个烂尾楼的房子,现在钱都保住了,所以来感谢她了。
果不其然,看她点头说记得,许婉清脸上的笑意更大了:“我这次过来,是想谢谢你,幸好当时你告诉我明珠兰庭的房子不能买,我听了你的话就想着再看看,犹犹豫豫地拖到了年底,那个楼盘的开发商真的卷钱跑路了。”
“知道消息的时候,我整个人吓了一跳,真的特别庆幸那时候听了你的话,否则现在我肯定欠一屁股债还没了房子,没法活了。”
李一禾刚想说话,又看看四周,“小许姐,这附近人来人往的,不方便说话,我们去旁边的小公园吧,找个没什么人的地方说。”
许婉清虽然不知道李一禾到底什么来头,但她说的话会应验这一件事已经足够她对她深信不疑且言听计从,她连忙点头,拉着女儿跟上李一禾。
公园角落僻静,看许婉清从包里摸出一根棒棒糖哄女儿去旁边玩,李一禾这才接着刚才的话题开口:
“小许姐,刚才的话、还有这件事你都不要对别人说,更不要告诉任何人是我告诉你的。”
许婉清点点头,天机不可泄露的道理,她还是明白的。她把手里的礼盒递过去,“这个是我一点心意,你别嫌弃。你帮了我大忙,我心里真的很感激,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许婉清像是有点不好意思,说话也吞吞吐吐起来,李一禾试探道:“你是不是想问我,哪里的房子适合买?”
许婉清眼前一亮,但又好像觉得自己有点得寸进尺了,眼神闪躲着小声嗫嚅“是……”
李一禾笑了,“小许姐,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买房子对于普通人是大事,一个不慎半辈子的心血就白费了,你知道我能帮忙才想问我,这很正常。”
她想了想,又接着说:“你如果相信我,翰林路那儿有一条商铺街,那里人流量少居住密度低所以价钱也非常便宜,基本是底价了;但是一年以后那边会大力发展,不出两三年房价能翻几番,如果不想卖拿来做点小生意也能赚很多钱。”
意识到自己真的撞大运遇到了贵人,许婉清瞬间容光焕发,有些激动、甚至语无伦次地:“好好好,谢谢,太谢谢你了!姐姐欠你一个大人情,日后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尽管说,我绝不推辞。”
说着,她从包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李一禾,“这上面有我的电话,你有任何事都可以找我,只要我能办得到。”
李一禾接过名片,眼睛转了一圈儿又笑了。
还真有一件事需要她帮忙。
“小许姐,等你租的房子到期的时候,能不能考虑换个小区,不上班的闲暇时间,在小区里帮我盯着一个人呢?”
“她叫罗秋叶,大概比你大几岁,目前单身。我爸,就是你上次来我家见过的,如果哪天去找她或者你看到他们在一起,麻烦帮我拍下来然后告诉我。”
从时间上看,现在的李文德当然还不认识罗秋叶,也没出轨,等他俩认识并鬼混到一起了,就是她和妈妈把他一脚踹开的时候,但这次,她会让他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许婉清微微愣了一下,虽然不明白李一禾小小年纪怎么会露出这么凝重的表情还让她监视别人,但她相信她,“好,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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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扬的琴声在装潢优雅的室内此起彼伏着,魏可靠在钢琴盖上,百无聊赖地用手背支着脸,等着方以然弹完。
一曲结束,邹晶晶推门进来,站在表姐身后面色复杂地说:“以然姐,我刚刚看到……李一禾去苏滕家了,张姨出来接的。等她进去以后我问了张姨,她说那是陈钧和苏滕的同学,过来跟他们一起学习的。”
魏可连忙看向方以然,但预料中她难过或郁闷的表情没有出现,方以然很平静地“嗯”了一声,就去翻曲谱了,好像根本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也……根本没有把陈钧放在心上。
邹晶晶的心情比她的表情更复杂。经过在山里和李一禾相处那几天,她已经彻底对她放下了偏见,甚至愿意和她做好朋友,可是如果跟方以然比起来,她当然还是和后者更亲近一点。
而现在,李一禾和陈钧之间好像怪怪的,从陈钧当着众人的面硬要坐到李一禾身边开始,她又是帮他说话,他又是不顾危险冲出去救她,谁看了都不会觉得他们之间是纯粹普通的同学关系吧?
可是以然姐对这些事完全没有该有的反应,好像置身事外了一样,不管是大巴车座位,还是陈钧冲出去救李一禾,抑或是现在,她永远是这副不悲不喜、无关紧要的样子。
甚至陈钧遭遇山体滑坡,重伤昏迷进了医院,她也没有关心一句或是过去探望,回来以后她再没有去过苏家找陈钧,在学校也只是普通同学那样相处,不再和对方出双入对了。
邹晶晶:救命,我磕的cp好像要不行了。
魏可其实是很乐见其成的,但她很怕方以然这样是在强忍,把情绪都憋在心里生闷气,与其那样,她倒宁愿她表现或是发泄出来。
她带着一丝担心,斟酌再三还是问出口:“以然,你最近好像没怎么去隔壁家找陈钧了,你…是不是还在生闷气?因为当初陈钧那样对你。”
方以然笑了,仿佛觉得魏可这话很有趣似的,“我为什么要生闷气?”
她反问的尾音微微上挑,手上还在一刻不停地找想要练习的曲谱,找到了,她调整姿势开始弹,然后继续刚才的话题:“他愿意和谁一起坐,愿意救谁,和谁一起学习,那是他的自由啊,我凭什么干涉?难道要我像个没有教养的疯子一样,哭着闹着把陈钧抢过来吗?”
她是有点喜欢他没错,可即便如此她依然做不到,也没有人值得她这么做。更何况——
方以然眼底划过一丝深意,但一闪而过很快消失了。
徐飞那件事的真相,陈钧和李一禾都以为除了他们没人知道,可那天她看到他们一起去垃圾站,因为想探寻他们之间的关系就跟了过去,然后躲在隔断的公示栏后,听完了全程。
很多事情她都只是装作不知道,装作他还是那个人人追捧、完美无瑕的陈钧,因为她喜欢的人,不能虚伪、恶毒、撒谎成性。
即便他确实是那样的人。
但是他不该当众让她下不来台,不该拥有一个杀人犯的生父和不堪的出身——对,虽然李一禾极力想要替陈钧隐瞒,但她还是猜到了那个杨帆说的是真的,只不过中间可能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出入,才导致陈钧现在的母亲变成了陈雅茵。
但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陈钧完美人设的裂缝越来越大了。
这让方以然感到麻烦、厌烦。
——什么东西,凭他也配,一个二婚带过来的继子而已,像条野狗一样摸爬滚打地长大,竟敢那样对她。会喜欢上李一禾那种普通女生,只能说明他也是个一般货色。既然这样,她也没有必要再继续追逐了。
毕竟她喜欢的是洁白无瑕的月亮,可不是满目疮痍的月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