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跟我回家吧 陈钧抿起了嘴。 ……
陈钧抿起了嘴。
“说话。”李一禾拔高声音, 连神色也变得冷硬。
空气彻底凝固,她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有点反应过度,以为陈钧不会再开口了, 李一禾转身就要离开。
“你不用可怜我, 真的, ”陈钧低声说着,手里毛巾放到一边, “这是我自己选的,是我深思熟虑过的。只不过因为太突然了, 才看起来有点狼狈,马上就会好起来的。”
决定留下, 是从未设想过的冲动产物,但他愿意为此付出代价, 毕竟这点儿苦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可惜这话没能起到安慰的效果, 李一禾反而更加焦躁:“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我就不明白了,南安到底有什么好的,你为什么非得留在这儿?!”
陈钧不回答, 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半晌, 李一禾后知后觉皱起了眉,带着迟疑试探道:“你是为了……我?”
除此之外, 她想不到别的理由,再怎么习惯性装傻、逃避现实, 也还是要面对——在她问出那句话以后,陈钧垂眼, “……是。”
李一禾突然有种深深的无力,与此同时那些焦躁愈发叫嚣着,迫使她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我不需要!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 我不需要你为了我这么做,我也不需要别人为我牺牲——”
“可是我需要!”陈钧突然打断她,李一禾愣住。
“你不需要我,就算我远走高飞永远消失在你面前你也照样能好好生活,可是我不行,我一个人活不下去。”他的声音越来越轻,脸上不知何时蔓延起了淡淡的哀伤。
回想当初,出国的日子其实并不难熬。家里经济条件优渥,他长得不错又学业有成,在留学圈子里很受欢迎;可那些吃喝玩乐、受尽追捧的日子里,他好像从来没有真正开心过,大多数时间心里都空落落的,没有归属感,常常半夜惊醒,只剩空虚。
回国后见到她并展开报复的那段时间,丰盈的情绪起伏让他少见地深切体会到心脏在跳动,以及作为人的温热——在她身边,他才有喜怒哀乐的能力,他会爱,会恨,而不是一滩没有波澜的死水。
他当然知道做这个决定他会失去什么,但比起那些他能得到更多,至少在这儿他还能睡个好觉,不用每晚都被无止境的噩梦和黑暗吞噬。
“我不想再骗你,所以我坦白告诉你我在想什么。但你不用因为这样就有心理负担,我说了,这是我自己做的决定,有任何后果我都自己承担。”他最后说。
……
李一禾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总之当她反应过来她已经站在陈钧租的房子门口。
那是一个廉租房,打开锁都生锈的铁门,入眼的一切都很老旧,漏水,不隔音,比她上辈子住过的那种还要差。
虽然看得出主人尽量收拾整洁了,但还是很简陋,隔壁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一边在吵架,另一边在不可描述,头顶的住户还在打小孩,嚎哭声震耳欲聋。
她记得韩峰说过,陈钧连第一个月房租都是跟他借的,因为工资不能预支。
“进来吧,不用换鞋。”陈钧站在玄关说。
没有人愿意把自己的窘迫摊开来任人观赏,尤其还是自己喜欢的人,但李一禾不放心,一定要看看他的住宿环境,陈钧只能把她带来;幸好他们彼此之间都见过对方最真实最不堪的一面,他的自尊心不必隐隐作痛。
“喝水吗?”他问。
李一禾还在左顾右盼上看下看,“喝吧。”
陈钧进了一个勉强称得上厨房的小屋,翻箱倒柜的声音响起,再出来时他拿了瓶矿泉水,“我只有晚上会回来睡,所以也没有买杯子热水壶什么的,只有这个了。”
他自己都将就的不行,她还有什么好要求的,李一禾无所谓地伸手:“没事,我最喜欢喝矿泉水了。”
陈钧把瓶盖拧开一半才递过来,似乎扯到肩膀,他吃痛地“嘶”了一下。
“怎么了?”有人一下子急了。
“没事,之前在仓库搬东西不小心伤到了。”陈钧一副已经习惯了的样子,动动肩膀甩甩手全当按摩了。
那瓶水从陈钧手里到李一禾手里待了不到三秒,又被原封不动放到桌上,陈钧也被李一禾摁着坐到沙发上,“让我看看。”
陈钧的背影一下子有些僵硬了,耳朵尖泛着薄红,连声音都有些喑哑:“你确定?”
“我看一下你伤得严不严重啊,快点儿。”李一禾情急之下显然已经忘了某些事情。
陈钧清了清嗓子,动作很不自然地抬起胳膊,把卫衣套头脱了下来,李一禾立马撇过了脸,脖子以上一秒红温,刚想说看个肩膀用不着脱,视线已经先一步看到了陈钧肩胛骨上那一大片泛紫的淤青。
“怎么伤这么重?你去医院看过没有……”李一禾声音都变了,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她又突然想到,他肩膀都这样了,还去俱乐部上班呢?
“看过,说没什么大碍,开了外涂的药。”陈钧答。
李一禾:“药呢?”
沙发上放着陈钧的背包,他找了找摸出一管药膏,很费力地反手涂了一下,下一秒就被李一禾夺走了,“坐好别动,我帮你涂。”
陈钧还真乖乖坐着不动了,任由李一禾用指尖蘸了微凉的药膏涂在他肩上,不知道是四周太安静,还是离得太近,陈钧似乎能听到身后女孩平稳的心跳声,还有一丝似有若无的温香。
他光裸的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忍得很辛苦才勉强压抑住了粗重的呼吸,初春的空气还带着明显的凉意,他却丝毫不觉得冷,反而莫名有些热。
陈钧闭上眼,声音很轻地说了什么。
“嗯?”李一禾发出单音节的同时又靠近了些,因为陈钧声音太小她没听清。
陈钧睁眼,一片静寂中他似乎能听到自己在笑:“你今天会去俱乐部,是不是因为担心我?其实在你心里,我还是挺重要的吧?”
那只手指很明显随着主人的错愕顿在半空中好几秒,然后是李一禾气急败坏地说:“谁担心你了?我那是太生气了,被你骗了我气冲冲找你质问的。”
陈钧回头,不等李一禾躲就眼疾手快地握住她距离他肩膀只有几厘米的手,对上她略微有些惊慌的视线,他问:“那你现在还生气吗?”
李一禾张张嘴,说不出话来,陈钧的眼神像要吃了她一样,那么专注、执迷,看得她大脑一片空白,心里也止不住地乱跳,像得了某种致命的绝症一样。
片刻,她目光闪躲着用力抽出手,虚张声势:“我、我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你了。”
又装傻。
陈钧也不恼,正好药涂得差不多,他慢吞吞地穿好衣服,笑得心满意足:“好,谢谢你这么宽容大度。”
干嘛笑得这么好看??像个狐狸精。李一禾现在只敢用余光看他,都能看得出他的得意。
她有点没好气,但转了一圈儿无处发作,只能挑起这破房子的毛病,一会儿说这都漏水了,一会儿说那地板都烂了,一会儿又挑剔窗户都关不紧。
“不行,你不能住这儿了,上班那么辛苦还休息不好,身体早晚会垮的。”
陈钧不知道从哪儿弄来张湿纸巾,抓着李一禾刚才涂药的那只手,细细地擦了起来,“没事,再忍几天就好了,等工资发下来,我会换个房子的。”
说完,他站起来把湿巾扔到垃圾桶,“饿不饿,我请你吃饭吧。”
………
附近的饭店餐馆其实没几家,但陈钧还是带她去了一家装修挺好的餐厅。
李一禾看了眼菜单,拉着陈钧就走,“没有一个我爱吃的菜,去其他家看看。”
陈钧有点想笑,“我知道你心疼我想替我省钱,不过你也不用委屈自己,一顿饭钱我还是付得起的。”他总算发现了,落难以后,李一禾对他的心疼和在乎程度明显呈直线上升。
“谁心疼你想替你省钱?别自恋了行吗,那家店的菜一看就又贵又难吃,我只是不想当冤大头。”李一禾自诩老吃家,带着陈钧坐了二十分钟的公交车来到一家路边的小饭馆。
“我跟你说,这家的全家福馄饨最好吃了,尤其是里面的荷包蛋特别嫩。其他的也不错,你看你想吃什么,点吧。”李一禾颇为慷慨地把菜单推过去让陈钧先选。
对方沉吟两秒,“老板,要两份全家福。”
老板应一声,不多时两碗热腾腾的馄饨面端了上来,全家福是各种馅料的馄饨都有,另卧一个水嫩的荷包蛋,加的面是那种细细的竹升面,煮在鲜香的汤里很入味。
李一禾喝了口汤,还是记忆中的味道,暖烘烘地,身上薄薄一层寒气都被驱散了。
她问:“好吃吗?”
陈钧点头,不吝夸赞:“好吃。”
李一禾嘿嘿笑了一下,很骄傲的样子,“我嘴很叼的,我都说了好吃那肯定好吃。”
得瑟完,她低头继续吃,没吃两口忽然发觉异样——她碗里有两个荷包蛋。
来过这么多次,老板可从没放错过;抬头看看陈钧,他吃得快,那份馄饨面已经快要见底,刚才也没见他吃过蛋。应该是她去前台要一次性筷子的时候,他把他的荷包蛋给她了。
放下勺子,李一禾思忖了一会儿,似乎终于下定决心,她低声说:“陈钧。”
“嗯?”
“……跟我回家吧。”
第92章 晚安 “你现在租的房子根本没法住……
“你现在租的房子根本没法住, 这段时间你先去我家暂住几天,等你什么时候发工资了能搬走再说。”
“我跟李一舟各有各的房间,我妈最近一周都是夜班不回家, 我睡主卧, 你睡我的房间, 所以不用担心,完全住得下。”
“我家附近那个公交车站应该是可以到你上班的地方的, 就算直达到不了肯定也有中转……”
根本不给对面的人回答的机会,李一禾自顾自说了一大堆, 陈钧没有打断她,只是双眸带笑地看着她, 等她把所有想说的话一口气说完。
两三分钟后说完了,李一禾端起旁边的一次性杯子喝口水, “怎么样, 考虑一下吧?”
她手里杯子还没放回桌上——“不用考虑了,我答应。”
“啊?”李一禾微愣,大概没想到陈钧会这么快同意, “你这么快就想好了?我刚才还纠结好久呢, 怕说出来伤你自尊心来着……”
“自尊心又不能当饭吃,”陈钧拿了纸巾伸到她嘴边, 擦擦她嘴角的辣椒油然后若无其事地扔掉,“而且住到你家还能天天看到你, 我求之不得。”
其实李一禾后面的话,陈钧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从她说要带他回家, 他脑子里就开始炸烟花,他剩下的注意力只够盯着她的眼睛,盯着她不停在动但不知道说了什么的嘴, 然后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她心疼他,不想他受苦。
心疼就是在乎,在乎就是喜欢。他这么理解没错吧?
如果说一开始决定留下来只是执念使然,那事情发展到现在的客观结果确实是陈钧没想到的,但他很庆幸他没走,因为老天爷终于不再薄待他,开始弥补他了。
李一禾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把陈钧领回了家。
李一舟开的门。
“怎么这么晚才回——”门后那担忧中略带一丝嗔怪的话戛然而止,看到陈钧的李一舟一脸无语加闹心:“……怎么又是你?”
陈钧是什么新时代的鬼吗?就这么缠上他们了?为什么每当他以为这人已经消失不见的时候他就要出来刷一次脸?
“李一舟,”李一禾小声警告弟弟,“陈钧是我朋友,是咱们家的客人,你别这样。”
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李一舟双眼倏地瞪大了——他姐居然这么护着一个外人?陈钧真是属狐狸精的吧,这么快就把李一禾的心笼络到这种地步了??
话说到这份上,李一舟也不想继续跟姐姐对着干,他侧过身体让他俩进去,但脸色和语气还是没好多少:“大晚上的来做客,有事吗?”
“从今天开始,陈钧要在我们家住一段时间,我跟妈打电话说过这事,她也同意了。”李一禾一边弯腰换鞋一边说,还不忘从鞋柜最底层拿了一双男式的递给陈钧,“我妈买给李一舟的,新的,他还没穿过。”
——还把他的拖鞋给他穿!
面无表情的李一舟暗暗咬紧了后槽牙,“可是家里又没有客房,他要睡沙发吗?”
“我睡妈那屋,他睡我房间。”没发现李一舟已经在生闷气,李一禾不以为然地解释。
“你吃过饭没有,晚饭还在锅里热着,我给你盛——”
“吃过了,我们在外面吃的。”李一禾打断他,转身回房,陈钧很假地冲他微笑了一下也跟上去。不知道他那个笑什么意思,反正李一舟解读为对方在挑衅他了。
他也跟过去,抱胸倚在门框上:“陈钧为什么突然来我们家,他家不是很有钱吗,放着好好的大别墅不住,来这里体验生活?”
李一舟对陈钧的事一无所知,李一禾只能说:“他家里人出国了,他想留在国内,一个人怪孤单的,我就带他回来了。”
“真新鲜,爸妈都出国了还要留在这儿,图什么?”李一舟凉飕飕地问。
“他……”李一禾迟疑起来,忽然不知道该怎么为陈钧的不合理行为找一个合理的借口了,说他是为了她才留下来,李一舟一定会炸,再传到她妈耳朵里更是麻烦。
“我这个人比较恋旧,”陈钧忽然开口,解救了支支吾吾的李一禾,“……而且总感觉在国外生活会不习惯,就自己留下来了。”
李一禾赶紧帮着说话:“对对,因为这个他和家人还闹僵了,搞的现在无家可归;而且他也不会一直住我们家,等过几天找到合适的房子,他就搬走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李一舟也明白陈钧大概率实在是走投无路了,他冷哼一声,“……他最好是。”
李一禾松口气,“别杵在那儿了,赶紧洗洗睡吧,明天还要上学呢。”
……
月色正浓,四周静悄悄的,再也没有了那些让人烦躁的杂音,躺在床上的陈钧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床上三件套是刚换过的,被子温暖舒适还残余洗衣液的清香,是他熟悉的味道,陈钧闭着眼深吸一口,不安的思绪莫名平静下来。
但还是睡不着,毫无困意。
掀开被子下床,陈钧披着外套推开了门,趁着月光辨认了下主卧的位置,下一秒主卧的门忽然开了。
李一禾看到他以后很诧异,用气声问:“你怎么还没睡?”
“我睡不着,想着去阳台透透气。是不是我声音太大,把你吵醒了?”
李一禾笑了,“没有,我也睡不着,突然想起忘记给鱼缸换水了,就起来换个水。”
他们还真心有灵犀。陈钧走过去,“我帮你。”
向来饱受赞誉的大学霸,再难的奥数题都解得出来,面对一个鱼缸束手无策,连换个水也笨手笨脚地差点儿没把里面的鱼倒出来。李一禾被逗笑,一边搭把手一边小声地跟陈钧说这条鱼的来历:
“这是我考上一中那年,在乡下姥姥家抓的鱼,这只鱼很笨,别的鱼都不好抓,只有它一抓就抓到了。本来是要炖汤吃了的,但我怕吃完我也会变笨,就养起来了,没想到它还挺能活,一直活到现在。”
家里两只它的天敌,隔三差五扒拉鱼缸,有时甚至猫头都伸进缸里了,这只鱼也没有被吃掉,倒也算福大命大。
陈钧听得很认真,这种不值一提的鸡毛蒜皮,从李一禾口中说出来仿佛有某种微妙的魔力,让他身临其境,好像和她一起回到了那个蝉鸣悠扬、光影斑驳的盛夏。
这样简单又平静的幸福,他从未体会过。
换水在李一禾的絮絮叨叨中结束了,她擦擦手,“好了,回去睡吧,很晚了。”
陈钧眉眼变得失落:“你先回去睡吧,我睡不着,待会儿困了再回去。”
陈钧长得像他妈妈,尤其是低眉顺眼的时候,无害中透着点可怜,月光下再看这张脸,很动人。于是李一禾吞了下口水,很艰难地挪了挪自己太过直勾勾的目光,说:“我有个办法。”
李一禾的办法,就是让陈钧在主卧打地铺,那里有一面落地窗,透过窗可以看到外面的树枝和星星。
“以前每次我失眠睡不着,就会来这里找我妈睡,数星星,数着数着就睡着了。”
“你看,今天晚上,正好有星星。”
这大概是整个家里月光最盛的地方。陈钧一扭头都能清楚地看到右边床上李一禾盖在被子下的轮廓,她露在外面的脸也被月亮照得莹白。虽然一上一下但两个人的位置很近,说着说着她还把两只胳膊从被子里伸出来,左手顺着床沿垂在半空。
“要是数星星还睡不着,我只能给你讲睡前小故事了,你想听什么,小红帽?睡美人?”
陈钧话锋一转:“为什么。”
“什么?”
一片空寂,陈钧轻叹了口气:“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为什么这么温柔?既让他登堂入室,还允许他睡到旁边,数星星,讲故事,像哄小孩子一样——她不知道他有多喜欢她吗?再这么对他好下去,他真要像鬼一样死死缠着她一辈子了。
李一禾陷入了沉默,她没想到陈钧会突然问这个。
为什么对他这么好?
去俱乐部之前,韩峰告诉她,陈钧的第一份工作其实是家教。只是没想到那家人是徐飞的亲戚,好死不死地当时徐飞也在,他知道陈钧家出事了,看他居然落魄到给人当家教,赶紧抓住机会狠狠羞辱了他一番。
结果可想而知,陈钧反唇相讥,当场丢了这份薪资待遇都很不错的工作。这件事闹的很难看,以至于之后他也放弃当家教了,毕竟圈子就这么大,退学以后没了一中全校第一的名头,没几个人敢用一个高中还没毕业的学生。
一路上,李一禾的心都是揪起来的,她忍不住一遍遍地想韩峰说的话,想陈钧上辈子苦尽甘来、平步青云的人生,还有这段时间,他本不用承受的一切。
“因为我好像……”她轻声开口,话说一半又轻飘飘没了。
——因为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当她意识到自己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希望他开心幸福,希望他拥有更好的人生时,她也终于明白自己已经喜欢上他的事实。
陈钧一直没出声,静等着下文,但李一禾最终没有把那句话完整地说出来。
他没再追问,只是抬起右手,指尖轻轻触碰李一禾垂下来的手背,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和她十指相扣,这个过程无比漫长,好在她没有躲开。
陈钧就当这是她对那个问题的回应了,他勉强忍住心脏的酸麻,声音低得像是怕吓到她:
“睡吧,晚安。”
第93章 他就是个流氓 天朗气清,鸟语花香……
天朗气清, 鸟语花香。
厨房“刺啦、噼啪”的煎蛋声响起,李一舟站在主卧门口敲了敲门。
“叩叩”两声,没人应, 他脸上浮现一丝狐疑:“姐?起床吃早饭了, 姐……”
还是没动静, 李一舟眉头紧皱起来,要知道平时李一禾根本不用人叫, 她生物钟一到点人就自动爬起来了,今天怎么回事?
“姐, 我进来了?”说着,他拧开门, 却在看清眼前一幕时震惊地倒吸一口凉气——本来应该睡李一禾房间的陈钧居然在屋里,打地铺睡在他姐旁边就算了, 两个人还在半空中十指相扣!
万幸地是这两人终于醒了, 李一禾揉着眼睛睡眼惺忪地从床上坐起来,另一只手还不舍得跟陈钧松开呢。
“怎么了,你姐还没起吗……”李一舟身后传来葛夏困惑且越来越近的声音, 李一禾一秒开机并进入慌乱状, 瞪大的眼仿佛在说:“妈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但她没来得及说,因为李一舟猛地转身并眼疾手快地把门关上了, 他努力不让自己的表情露出异样:“……起了,她说马上就出来。”
刚下夜班的葛夏脱下围裙, “起了就行,早饭弄好了, 你赶紧洗漱一下也去吃饭吧,我进去换身衣服跟你们一起吃。”
说完,看李一舟还堵在门前一动不动, 葛夏莫名其妙地:“干嘛,你还有事儿?”
幸好李一舟平时面瘫惯了,看见了那么震撼的场面才能迅速恢复如常,他指指身后,“我姐好像要换衣服,妈你先别进去了,等会儿她出来了你再进去换吧。”
孩子的隐私葛夏还是比较尊重的,“……行。哦对,陈钧也在我们家是吧,他睡李一禾那屋,我去叫他起床吃早饭……”
说着她就要转身,一回头儿子又“蹭”地一下拦在面前,葛夏终于不耐烦了:“又怎么了?你到底有什么事儿?”
李一舟看着很正常,其实额头已经开始冒冷汗了:“我没事,我就是觉得,陈钧他毕竟这么大的人了,男女有别,还是我去叫吧。”
开玩笑,他妈一开门找不到陈钧,势必要怀疑并追究到底,到时候发现他们俩在主卧共度一夜还手拉着手,这个家至少三天之内不得安宁。李一舟在心里把陈钧此人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臭骂诅咒了一顿,原则上他绝对不可能帮助敌人,要不是为了他姐,他怎么会这样左瞒右拦地骗他妈,还替他们遮掩?
葛夏深深叹了口气,“那屋也不能进,这屋也不能进,我去洗漱总行了吧?”
“可以,妈你赶紧去吧,洗漱完了吃饭,吃完了正好补觉。”李一舟讲话像个人机。
葛夏瞪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主卧里两个人显然也在注意外面的动静,听到卫生间的推拉门合上,门开了个小缝儿,李一禾探头探脑地出来,左顾右盼一下,才放心地回头招了招手。
陈钧跟在她身后,经过李一舟时低声说了句:“谢谢。”
李一舟扯扯嘴角,皮笑肉不笑,也用只有对方能听到的声音说:“你离我姐远点儿,趁早滚出我家,就是对我最大的感谢了。”
如果那会儿打开门李一禾和陈钧有一个人衣衫不整,陈钧现在已经死了,尸体都凉了,他应该庆幸他没有真的爬床。李一舟心想。
饭桌上葛夏很热情地招呼陈钧吃饭,还给他们三个展示她刚下班时排队买的、刚出锅不久现在还热乎的油条,外酥里嫩,配上茶叶蛋和粥简直了。
李一舟眼观鼻鼻观心,越观察越感觉妈妈好像很喜欢陈钧,有意让对方在家里长住的样子。
葛夏确有此意。
一开始知道陈钧因为不随家人出国导致没地方住,她就觉得这孩子可怜。本来嘛,陈钧一看就是有主见的人,做父母的,只要孩子没有往歪门邪道上走,有自己的想法和规划而已,很正常,没必要事事都按照父母的想法来,更不能因为意见不一连孩子安危都不顾了,太强硬也不好。
她不知道陈钧不出国的深层原因。一样的理由,李一禾怎么和李一舟说的就怎么和她妈说的,葛夏工作也忙,根本没细问就答应了,可能觉得家里有李一舟在出不了什么事,又比较信任陈钧的人品吧。
李一舟内心os:妈,你最信任的好孩子陈钧刚来家里第一天就差点爬了你女儿的床,还牵她的手,他就是个流氓。
流氓在家里还受到了五星级待遇呢,葛夏炫耀完她买的油条,又把一碗冒着热气的皮蛋瘦肉粥往陈钧面前推了推:
“这一碗是你的。我们家做皮蛋瘦肉粥呢,是要放姜丝去腥提鲜的,但是阿姨记得上次你来家里吃饭,说过你不吃姜的对吧?所以我就另外支了个小锅,给你做了一碗没有姜的粥,不过你放心啊,你的这碗也不腥的,我尝过的。”
陈钧微微一愣,像是想到了什么,他抿了抿唇,嘴角笑意有些苦涩:“其实,连我妈都不记得我不吃姜。”
她总是很忙,刚嫁给苏东远那段时间,她忙着讨好丈夫取得他的信任,忙着在公司立足;后来情势稳定下来,她又忙着给苏滕舅舅递消息,忙着处理生意上各种各样的事;家里的张阿姨也是,她记得苏滕爱吃什么,也记得苏滕不吃葱,但却鲜少记得他的喜好,是在他重复几次后,她才终于记住——他不怪她们,也懒得怨恨什么,只是每当这种时候,他还是会忍不住心酸。
陈钧话音落下,一桌人都沉默了,葛夏和李一禾面露心疼,连李一舟眼里的冰冷和敌意也收敛了很多。
“……阿姨,谢谢你。”陈钧十分真挚,如果说以前他对葛夏敬重是因为李一禾,此时此刻则完全发自内心——李一禾有一个好妈妈,所以养得出这样的好女儿。
“不客气不客气……”葛夏眼圈微红,也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她以前见过,是知道陈钧和他父母关系一般的,只是没想到差到这种地步。
李一禾也不太会安慰人,只能递过去一个勺子:“我妈手艺可好了,你快尝尝。”
“对对,快尝尝。这段时间你住在我们家,想吃什么就跟我说,或者跟小禾说也行,不用不好意思,想吃什么阿姨都给你做,啊。”
陈钧吃了一口,然后笑了,“好吃。”
“哎呀,好吃你多吃点,锅里还有呢……”
“谢谢阿姨……”
“都说了别跟阿姨客气,把这当自己家……”
一个早晨有惊无险地度过了。
傍晚放学,从公交车下来的姐弟俩迎面碰上了陈钧。
“这么巧,你今天下班这么早?”李一禾惊奇。
陈钧点头,“今天俱乐部人不多,经理让我提前走了。”
两人并肩在人行道走,李一舟跟在后面,虽然他也很想挨着他姐,但三人并排会影响其他行人,只能这样。
走着走着,李一禾手机震动了两下,她拿出来看看又收回去:“桑白家新店开业,让我过去帮忙,待会儿你们两个先回去吧。”
陈钧扬眉:“我也去吧?省得人手不够你们忙不过来。”
李一舟秒跟:“那我也——”
“你不准去,”李一禾打断他,“老老实实在家把作业写完学习任务完成,然后帮妈做饭,别让她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临上夜班了还要忙着做晚饭。”
李一舟耷拉下肩膀,“好,我知道了。”
桑白家的新饭馆她们入股不少,新店开业生意也异常红火,很多老顾客慕名而来,爷爷奶奶大叔大婶带小孩的居多,年轻人只有零星几个,大概是还没放学下班。
陈钧脑子好使,被安排记账,人手不够的时候也上菜,只是因为那张脸太引人夺目,过程中难免引来意外——
“请问……在这里吃饭消费可以和那位服务员合照吗?”两个年轻的女孩一手指着不远处的陈钧,礼貌又怯生生地问道。
李一禾笑着点头:“可以啊,请店内就座吧。”
两个女孩欢呼雀跃地进去了,伴随着很小声但还是能听到的诸如“好帅啊好像明星”之类的赞叹,为陈钧美色所迷的单纯路人又多了两个。
“这是今天第五个这么问的了,刚才还有人想要他联系方式呢;”和李一禾一起沦为背景板的桑白感叹:“……啧啧,早知道他变这样,小时候我就追他了。”
好熟悉啊,李一禾沉吟两秒,想起上辈子她也听桑白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她忍不住吐槽:“小时候我是不是给过你机会?而且不是一次是三番两次,可是你不中用啊,一次机会也没把握住。”
桑白失笑,“我开玩笑的,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变帅了眼神还是阴恻恻的,吓人。就算我知道他以后会变得很帅,小时候我也不会追他;更别说那会儿他在班里被所有人孤立啊,我追他就等着一起被孤立吧,我可受不了。”
像李一禾那样,明知道陈钧讨人厌还敢暗地里送药写纸条、跑到斗殴现场帮他,也不怕引火烧身,这样的善良和勇敢,可不是人人都有的。
李一禾笑笑,起身去后厨找陈钧,对方刚忙完手头的事。
“累不累?”她问。
他摇摇头,对着顾客都没有的温柔笑意从眼里溢了出来。
“都出汗了,还说不累……”李一禾抽了旁边墙上的纸巾,陈钧也顺势弯下腰,好让她能不费力地帮他擦汗。
谁也没注意,两个人的距离越拉越近。
第94章 亲我一下 是陈钧先发现的。 ……
是陈钧先发现的。
那双清亮空灵、总是如同一汪静湖的眼睛眨也不眨地在眼前, 湖面倒映出他的脸,他才恍然发觉两个人之间只剩咫尺之遥。
李一禾还在专心致志地给他擦汗,隔着纸巾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指腹的温度和触感, 还有她手心淡淡的香气。
陈钧忽然有些口干舌燥。
他没动, 只是眼神一点点变了, 眼帘低垂,盖住一半的缱绻和那一丝丝沉迷, 可能太过专注直白,李一禾很快也发现了不对劲, 因为对方的视线已经开始灼烧她的脸。
像被刺扎到一样,她猛地收回了手, 然后半路又被截胡,手腕儿被陈钧牢牢握住了。
“怎么不擦了, ”他用另一只手指指右脸下颌附近, 明知故问:“这儿还没擦干净呢。”
“你自己擦,”李一禾挣了挣,没挣脱, 她神色变得复杂, 复杂中最多的是无奈:“……松开,你抓着我干什么, 还有一大堆活儿等着我去干呢……”
陈钧没松,除非他是傻子。
他说:“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你和阿姨在这家饭馆入了股,来帮忙无可厚非, 但我可没有,应该算上班吧?既然是上班,是不是应该有报酬?”
这哪儿跟哪儿啊, 所以他抓住她单纯是为了要工资?
“跟我讨价还价呢?”李一禾似笑非笑,“说吧,你想要多少工钱,看在朋友的面子上,我去帮你跟秋姨说。”
“我想要什么都可以吗?”陈钧一脸单纯无害,仿佛真的在纠结这个工资该要多少。
“应该……可以吧?”李一禾面露迟疑,她知道陈钧不是那种狮子大开口的人,也不像她似的一门心思钻到钱眼儿里,但对方狐狸般的奸诈品性还是让她保留了最后一丝警惕心,不过那些警惕心并不怎么争气,在看到陈钧那又好看又无辜的脸后,仅仅坚持了一秒就消散了。
李一禾甚至忘了自己的手腕还在陈钧手里,连挣脱的动作都没有了。
陈钧好整以暇地笑笑,把左脸转过来,“那你亲我一下,这就是我要的报酬。亲脸就行,正好这边刚才擦干净了,谢谢。”
李一禾:“……”
没料到陈钧这么直接,她思绪宕机了半秒,理智告诉她应该拒绝,义正辞严让对方不要胡闹了,可是……
可是看着对方,她又犹豫了。陈钧皮肤好的出奇,白皙的脸上连毛孔都看不见,冷硬下颌线微微绷紧,帅得像少女漫画里走出来的男主角。李一禾心里两个小人开始打架,一个说:“不可以!他在诱惑你,你这么正直的人怎么能做出这种事呢?还是在秋姨的饭馆里,如果被桑白她们看到你怎么解释?”
另一个说:“喜欢他吗?亲啊。是他主动的又不是你耍流氓,亲啊。学习这么辛苦为了什么?亲啊。这么帅你都不亲,你还是不是人啊?!”
她当然是人了,所以亲上去也是人之常情吧?!
李一禾闭上眼,一脸视死如归地凑了过去,陈钧笑看着她凑得越来越近,在她的嘴唇即将碰到他脸之前又突然转了回去。
两张嘴就这么结结实实碰上了,唇瓣相贴的一瞬间,意识到触感不对的李一禾就立刻睁眼并往后退去,但已经晚了——陈钧一副良家少男被糟蹋了似的一脸震惊地看她,一本正经但又雷死人不偿命地说:“你!那可是我的初吻,你要对我负责。”
李一禾愣着,反应过来激动得声音都提高了几个分贝:“不是,你恶人先告状啊?!要不是你突然把脸转过去我怎么会亲到嘴?!”
说完,她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好像也是她的初吻。
陈钧眼神清澈,就好像刚才算计李一禾的人不是他,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目光又看向了李一禾身后,李一禾顺着他的视线回头一看,人傻了——怕什么来什么,桑白居然就站在门口,明显已经看了有一会儿了,脸上没有一丁点儿讶异,只有浓浓看好戏的兴味。
完了。
顾不上跟罪魁祸首掰扯,李一禾赶紧走过去想解释,可惜桑白不给她这个机会,一扭头跟条泥鳅似的溜了,任由李一禾亦步亦趋追在她身后,也捂着耳朵不听不听:“别跟我说!我没看见,我可什么都没看见!”
李一禾要被这两个人搞疯了!
她语速飞快:“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说,我只是亲错了本来是要亲脸的…不是、是陈钧让我亲他我才…不是、我一开始没想亲的,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
语无伦次,越描越黑。
“不用解释,我懂;”桑白一边从善如流地给客人点菜,一边语气戏谑:“……行啊你李一禾,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胆大包天呢?那么大三个厨师在那哐哐炒菜都拦不住你们两个的热情,是不是看后面有个金属架挡着,不会被看到所以就放飞自我了?”
疑似失去了浑身的力气,李一禾苦笑歪头:“我没有啊,我真没有……等等,你不会把这事告诉我妈吧?”
桑白回眸,狡黠一笑:“那可说不准哦,谁知道哪天我会不会脑子一抽就说漏嘴了呢。”
色字头上一把刀这话果然没错,她第一次动色心这么快就遭报应了。李一禾一边后悔一边抓耳挠腮地追上去外面收拾桌子的桑白,刚想苍蝇搓手求求她帮忙保守秘密,余光就看到路边停了一辆锃亮的豪车。
驾驶座的司机下车后小跑到后座,又毕恭毕敬地开门,下车的人,是陈雅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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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城的居民区大多是各式饭店旅馆,少有装潢精致的高档餐厅,李一禾勉强找了家装修还算可以的茶馆,坐下以后把菜单推过去:
“陈阿姨,您看看想喝什么,这家的茶叶还不错,很多人买来送礼的。”
陈雅茵笑笑,对着迎上来的服务员:“那就来两杯你们这里的招牌龙井吧。”
服务员应声离开后,半开放式的隔间只剩下她们两人,李一禾还在思索陈钧的妈妈找她要干什么,对方已经从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放到了她面前。
“你叫……李一禾对吧,我叫你小禾可以吗?”
“小钧住在你家这两天,给你和你家里人添了不少麻烦吧?”陈雅茵笑意温柔,和陈钧如出一辙的眉眼,但比他多了些婉约,“……谢谢你,这是我的一点小小心意,希望你能收下。”
李一禾连忙摆手:“没有添麻烦,其实陈钧也就在我家住了一晚而已,您不用这么破费的,真的。”
“收下吧,还是你觉得钱少了?”陈雅茵还在笑,可眼底却似有若无地多了一丝轻视。
李一禾感觉到了,她不是没脾气的人,只是因为对方是陈钧的母亲才这么礼貌客气,但对象好像并不领情。
她没接话,也没拿那个信封。第一次碰上这种事,李一禾没经验,也不明白陈雅茵既然回来了,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去找陈钧,而是找她出来谈话?
还有,她怎么会知道她在饭馆,又怎么知道陈钧住到她家去了?如果她对陈钧的行踪了如指掌,那这一个多月为什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受苦却不施以援手,一直拖到现在才出现?
以及,她不敢细想的最后一个问题——她这次回来,是要带走陈钧吗?
仿佛看出了李一禾内心的疑问,陈雅茵理了下头发,“其实阿姨找你出来,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想和你商量。”
“你应该清楚,我前不久离婚了,准备带小钧出国,留学的事情全部都安排妥当,结果临走前他突然反悔了,”她掀起眼帘,眼神上下打量了李一禾一番,“……他是为了你。”
“我甚至答应他可以带你一起走,结果就因为你拒绝,他连我这个亲妈都不要了,死活非要留在这个鬼地方,我好说歹说怎么劝都没用,最后一气之下先走了,让他自己在这里自生自灭。”
“但他毕竟是我儿子,我还做不到真的那么绝情,我留了人照看他的安全,背地里跟着他,让他不至于真的出什么事,我也能知道他的情况。”
她本以为那孩子吃几天苦头就会幡然醒悟,可是他居然没有。
即便他失去了曾经得到过以及即将唾手可得的一切,举步维艰;即便他身无分文沦落到去租南安最破的房子;即便他未成年就要打工,不得已去面对不讲理、难缠的顾客——即便他已经吃了一个多月这样的苦,他还是一丁点儿后悔的意思都没有。
他越是这样坚决,她就越是害怕。
太像了,现在的陈钧太像当年的她了,他不仅重蹈覆辙还越陷越深,势必要被那个一无所有和他完全不般配的女孩彻底毁掉,日后被她吸血一辈子。
最好的结果就是她没有成为第二个苏东远,可她不能给另一半带来任何助力,只会拖累对方,就算是个好人也无济于事。
“我希望你能看在你们之间的情分上好好劝劝他,让他跟我出国。我不妨直说,如果最后他执意不走,我会跟他断绝母子关系。”
李一禾脸色一白:“他可是你亲儿子——”
“就因为他是我亲儿子!”陈雅茵厉声打断她,这个向来温柔的女人,因为扭曲的爱和恐惧变得不像她了,回过神来,她满眼痛苦地软了语气:
“就因为他是我亲儿子,所以我才更要这样做。”
第95章 没有喜欢过我吗(二合一,含补章) ……
夜幕降临, 路灯亮起,李一禾拖着长长的影子回了饭馆。
比她走的时候还热闹,饭馆连露天座位都客满了, 陈钧和桑白交替穿梭在店里店外, 下午和师傅一起出门采购食材的秋姨也在忙进忙出。
看到她回来, 桑白放下手里的啤酒瓶就冲了过来:“怎么样怎么样,陈钧他妈跟你说什么了?”
隔着玻璃墙李一禾看了眼柜台记账的陈钧, 桑白立刻会意:“你放心,没人知道你跟谁走的, 陈钧问起我随便编了个理由,他忙不过来也就没追问。”
“情况有点复杂, 以后有机会我再跟你说。”李一禾声音低落,桑白看出她脸色不对劲, 刚才冲过来的兴致勃勃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担忧:“你没事吧,是不是那女的欺负你了?!”
“没,”李一禾苦笑一下, “好端端地人家欺负我干什么, 你想太多了,不仅没欺负我, 还给了我两万块辛苦费呢,感谢我让陈钧住在家里。”
“这么大方?!”桑白有点激动地拔高声音, 反应过来又紧急压下去,左顾右盼以后小声说:“那你赶紧进去吧, 刚才陈钧看你一直没回来。好几次想出去找你来着,我记着你走之前交代我的,都给拦下来了, 但我估计你要再不回来,我就拦不住了。”
“谢了。”李一禾拍拍她的胳膊。
听到脚步声,柜台里埋头算账的陈钧抬起头,“回来了?”
“嗯。”李一禾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发出这个单音节后就一言不发地去后厨端菜了。陈钧从后面跟上去,帮她分担了最重的两大碗汤面,端着木盘,他边走边说:
“还生气呢?我错了好不好,向你保证刚才的事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他以为她态度冷淡是在介意他害她失去初吻的事,李一禾避开他的视线,扯着嘴角微微笑了下:“我没生气,就是有点儿累了。”
“累了就回家吧,已经过了饭点儿,秋姨她们应该应付得过来。”陈钧追着她的脸看,想确认刚才那双有些黯淡的眸子是不是他的错觉,但李一禾抬头和他对视时,眼睛又变得亮晶晶的了。
“好,那你跟我一起。”她说。
陈钧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嗯。”
……
睡不着,李一禾睁开眼看向窗外。
和昨晚一样,月色格外的好,夜深人静,最适合看天上的星星点点。
门口传来微弱的响声,有人做贼一样轻手轻脚地拧开门把,抱着被子趁月光摸到昨天的老位置,才发现他的地铺早就铺好了。
下意识地往床上一看,陈钧这才看到李一禾醒着,瞪着俩大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
这下饶是厚脸皮如陈钧,也有点尴尬了,两个人长久地沉默对视着,直到李一禾“扑哧”一下笑出了声,然后陈钧也跟着笑了,昏暗中两个人笑作一团,彼此之间都心照不宣——他又“睡不着”了,她也知道他会“睡不着”。
陈钧躺下后空气安静了几分钟,再次响起声音是李一禾翻了个身,她好像看腻星星了,平躺着看起天花板上丝绸一样流动的月光。
“如果,我是说如果啊,”她冷不丁开口,把陈钧发散的思绪拖回了现实:“……你和你妈妈一起出国了,出国以后你适应的挺不错,学业也很顺利,三不五时地我们能通个电话,逢年过节你也回来大家聚一聚,不会生分疏远什么的——如果这样的话,你会不会愿意出国啊?”
不知道陈钧有没有听出她在试探,李一禾心里刚升起两分忐忑,立刻就听到他说:“不愿意。”
他甚至没有思考一下,斩钉截铁的。
“其实……出国也挺好的呀,”李一禾努力让自己的语气轻快一些,以免陈钧听出她在说违心话:“……留学海归很吃香的,还能见见世面,发展机会也多,现在交通和通讯都这么发达了,又不像以前天南海北不方便联络,四五年一眨眼就过去了……”
她声音越来越低,到后面几度说不下去,即便掩盖住了自己内心深处的失落,她不是发自内心说得那些话还是显得很苍白无力,根本没有效果。
陈钧等着她自己说不下去了,才回答:“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也认真考虑过,但这些好处对我来说没什么吸引力,至少现在没有。”
他放弃出国不是一时冲动,而是深思熟虑过的。
话锋一转,陈钧疑惑:“不过你怎么突然提起这个,你不是对出国不感兴趣吗?之前我想让你跟我一起走,你立刻就拒绝了,当时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前后不一、自相矛盾的李一禾一时语塞,憋了长达半分钟,她带着最后一丝希望小心翼翼地问:“所以,不管怎么样你都不愿意出国是吗?”
“怎么样都不愿意。”陈钧这次同样回答得干脆利落,话音落下又开始狐疑:“你到底怎么了?在饭馆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你出去一趟回来后就心事重重的,出什么事了吗?”
李一禾叹口气,又翻了个身背对陈钧,“没事,睡吧。”
结果她自己倒失眠了,一夜没睡。翌日一大早顶着两个黑眼圈出来,把葛夏和李一舟都吓了一跳。
陈钧正站在餐桌前盛粥,抽空看了她好几眼,一边忙一边问:“昨晚没睡好吗?”
怕又被葛夏抓到,他今天很早就起了,收拾了地铺又出门晨跑一圈,回来时还顺带买了早餐。陈钧回忆了一下,他记得他早上走的时候她蒙着被子睡得挺香的啊,昨晚不是也早早就睡了吗,怎么回事?
李一禾没说话,好像没看到他一样径直擦肩而过,陈钧似有所感地停下手上动作,扭头看着李一禾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才继续摆放餐具。
吃饭时陈钧照常给李一禾剥蛋,剥好后刚放到她碗里就被她夹起来扔到李一舟碗里了,陈钧怔了一下,以为她不想吃,随即又夹了些她最喜欢的小菜,这次筷子还没伸过去李一禾就端起碗躲开了。
她表情很冷漠,也不看陈钧,只是自顾自地吃饭。
再迟钝的人也该发现不对劲了,连葛夏和李一舟都一脸问号的看过来。陈钧脸上淡淡的受伤一闪而过,又浑不在意地笑笑,跟他俩解释:“没事,昨天在饭馆我惹她生气了,应该是跟我怄气呢。是我的错,我太过分了。”
“你干什么了?”
总不能直说是借着玩笑的机会偷偷亲李一禾了,幸亏陈钧平时一直维持好学生人设,撒起谎来都不动声色:“斗嘴了,两个人开玩笑来着,我话说重了。”
——说斗嘴也没错,只不过是另一种形式上的。
葛夏了然,“朋友之间相处起来有点摩擦很正常,下次不再犯就是了。”
陈钧恭顺地点点头,“嗯,不会有下次了。”
“知错就改挺好的,”葛夏当起和事佬,对女儿劝道:“你也大度点儿,陈钧都知道错了,也保证不会有下次,你就饶他一回。”
李一禾还是不说话,石头似的,表情也是,葛夏话音才落她把碗一放:“我去上学了。”
说完,站起来就走,也不管身后其他人什么表情反应。
陈钧盯着她离开的背影,直到那扇门“啪”的一声重重关上。
晚上他照例摸黑进主卧,手放到门把上才发现卧室门从里面反锁了。
之后第二天、第三天,每天都是这样。两个人虽然在同一屋檐下,但见面的时候只有早晚饭,李一禾只要看到陈钧就立刻冷脸,哪怕她上一秒还和家人有说有笑,陈钧主动和她说话也不理,在公交站台等她回家她也把他当空气,晚饭后早早洗漱睡觉,房门必反锁。
两个人莫名其妙陷入了冷战状态,虽然是李一禾单方面的。
第四天的傍晚,李一禾回家后看到陈钧坐在客厅沙发上,她迅速扭头准备回房间,还没抬脚就听到对方压低的声音:“阿姨提前去上班了,趁李一舟还没回来,我们谈谈吧。”
“你那天出去,见了我妈对吗?”
李一禾抿唇,然后回头,和陈钧对视的一瞬间,她看到他眼底的悲伤。他接着问:“是不是她对你说了什么不好的话,所以你生我的气了?”
陈钧很聪明,李一禾突然反常,他思来想去也能猜到大概,只不过有所出入,因为除此之外他暂时想不出别的原因。李一禾不是小肚鸡肠的人,所以他想,一定是他的妈妈说了特别难听的话,伤了她的心。
“对不起,我替她向你道歉,”陈钧的表情变得有些愧疚,语气也带着一丝恳切:“……我会去见她的,也会处理好这件事,不会再有下次了,别生气了好不好?”
李一禾不回答,陈钧站起来朝她那边走了一步,她下意识后退,他又立刻停下,这次她终于开口,语气淡淡的:“你不用这么低声下气地跟我说话,我们只是普通朋友而已。阿姨没有说什么难听的话,她只是说了些客观事实,也让我看清了我们之间是没有可能的。”
其实一直以来她都知道她和陈钧之间的差距,她是不差,可他太优秀了,现在喜欢的要死要活可以不顾一切,以后呢?人是会变的,不同的境遇会造就不同的心,她不想看到他为她牺牲,日后又后悔今天的所作所为,把两个人都置于不堪的处境。
陈钧又何尝不是在自己骗自己。他以为他可以对抗全世界,但又怎么可能真的和血脉相连的生母割舍。
与其等到不能收场那一天,还不如现在就说清楚,长痛不如短痛。
陈钧闭眼,再睁开时表情五味杂陈:“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也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会想办法,所有的事我都会处理好的,你相信我好吗——”
“你不用想办法,”李一禾打断他,“我不是因为阿姨说的话在跟你赌气,我是真的觉得你和我不应该再继续下去了,你也不应该喜欢我,我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我上课很累,多的话我不想再说,就这样吧。还有,我没记错的话你的工资应该已经发下来了吧?当初收留你是因为你无处可去,租的房子环境太差,现在有条件换房子了,我希望你能尽快搬出去。”
陈钧脸色一白:“你赶我走?”
“也不是,我只是希望尽快,你什么时候找到了合适的什么时候搬走就行,但我最多给你一周的时间,”她顿一下,“你知道的,突然多个陌生人住进来,我们全家人其实都很不方便。”
说完,她转身要走,又像是想起什么回头看着陈钧:“对了,如果实在找不到,你也可以跟阿姨一起走,早点出国,对谁都好。”
“这是你的心里话吗?”陈钧苦笑。
李一禾面无表情:“不然呢?”
如坠冰窟,陈钧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他步伐狼狈地想走过去,因为慌乱腿撞到桌子也毫无所觉,冲到李一禾面前后,他反问:“那么不想看见我当初为什么带我回来?别告诉我你是大发善心,世界上那么多无家可归的人你不收留,偏偏收留我?”
“这段时间我们不是都很开心吗,就算我一无所有我们也能过的很好,为什么一夜之间你就像变了个人,难不成前段时间你对我的回应是我的错觉吗?”
他一向游刃有余,很少有这么失态的时候,微红着眼质问,像马上要被抛弃、宛如失去了全世界的丧家之犬,可最让他痛苦的是,即便他如此低姿态地逼问了,对方还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越发显得他像个笑话。
陈钧抬起双手握住李一禾的肩膀,没用什么力气,可他却有些微微颤抖,连声音都有一丝哽咽:“你不能这样……我妈说了过分的话,你生我的气,你打我骂我都可以,但是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这么对我,你明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李一禾不知道,她像一尊不悲不喜的雕塑,或抽空了灵魂的机器人,静等着陈钧说完,然后漠然地扒开了他的手。
即使他不舍,用力,手指还是被一根根地掰开,甩掉。
做完这一切,她越过他回了房间。
徒留他一个人,双手无力地垂到身侧,空荡荡的客厅只能听到他冷风一样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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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之后,陈钧整个人阴沉了很多,或者说露出了他的本性。
他没走,也不像以前那样阳光明媚地待在李一禾身边,不笑了,只是一个人坐着,偶尔幽幽地出现在她身后,意义不明地盯着她看。
一开始李一禾还会被吓到,后来也习惯了,依旧冷处理,只有每天早上上学前会提醒陈钧,距离她说的最后期限又少了一天。
往往这种时候,陈钧的脸色就会更加阴冷两分。
葛夏和李一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隐约察觉这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太对劲,问了又不说,没办法只能随他们去了。
一周很快就到了。
那天傍晚李一禾到家的时候其他三个人都在,只是气氛略微有些压抑。陈钧像是几天没睡了一样,眼底都是红血丝,脸色苍白嘴唇干裂。
葛夏小声地和他说着什么,他偶尔点头回应,看起来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李一舟凑到姐姐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说:“听妈说是你让陈钧今天就走?妈好像有点舍不得,刚话里话外跟陈钧说让他在家里多住几天呢。”
李一禾瞥他一眼,“陈钧怎么说?”
“他说这要看你的意思,因为你还没原谅他。不是,我好奇你俩到底怎么回事,他到底做了什么让你生气成这样?”
李一禾推开他,“大人的事,小孩子别打听。”
李一舟不服:“什么小孩子,我就比你小一岁——”
“叮咚,叮咚……”突如其来的门铃声打断了李一舟的话,他站直身体,“我去开门。”
玄关传来开门声,然后是李一舟疑惑地问:“你好,请问您找谁?”
一道温柔带笑的女声响起:“我找陈钧,我是他妈妈。”
屋里的陈钧和葛夏已经结束了谈话,他本来还在直勾勾地盯着李一禾,闻言几个大步从客厅冲到走廊,眉头紧锁地看着来人:“妈?”
“你怎么来了?”
“我让阿姨来的。”他身后的李一禾忽然说。
陈钧回头,脸上还带着愕然,仿佛李一禾让他觉得很陌生。事实上也确实是这样,因为她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没有任何交集、彻头彻尾的外人,不仅那样看,她甚至说:“已经到了约好的时间了,怕你赖在这儿不走,只好让阿姨过来了,万一你反悔还能劝一下,或者她直接带你走,另外租房也好、出国也好,你们慢慢商量。”
这话一说出来,李一禾瞬间成了一个局外人,还是一个无比嫌弃陈钧的存在和停留的局外人,三言两语,每个字都在刻意羞辱、践踏他的心。
连葛夏都听不下去了,嗔怪道:“你这孩子说的是什么话,陈钧又不是地痞无赖怎么会赖着不走?当初你把人领回来的时候不是好好儿的吗,现在怎么这样了说话这么难听?”
葛夏有点不好意思,尤其是当着陈钧妈妈的面,说完以后她赶紧和陈雅茵打招呼,看到她手里拎的大包小包的礼品更是难为情:“哎呀,你看你人来就好了,还带什么礼物啊……”
陈雅茵笑笑,并不在意李一禾对她儿子说的难听话,颇有教养:“应该的,这段时间麻烦您了,实在不好意思,孩子跟我闹脾气,这是我一点心意,务必收下。”
那边两人还在因为礼物推搡,陈钧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李一禾,对方却不看他,一如既往故意躲着他的视线,铁了心地要他走。
陈钧觉得自己应该愤怒的,至少也应该难过,可或许是这几天对方的态度已经害他痛到麻木,他反而出奇的平静下来,还有余力笑一下,“我不会赖着不走的,不过我要收拾行李,你能不能过来帮我一下?”
陈雅茵百忙之中还注意着儿子,听他这么一说立刻喜上眉梢,扔下葛夏和礼物往这边走:“我帮你收拾吧,只带重要的东西走就行,其他的可以再买……”
话还没说完,陈钧冷冷地扫了她一眼,陈雅茵立刻噤声了。
李一禾有点头疼,她察觉到陈钧好像被她刺激到了,不过他能这么快松口答应离开倒在她意料之外,怕他又反悔,她也只能答应他。
两人前后脚进了房间,门关上后李一禾突然听到“啪嗒”一下门反锁的声音。
她瞬间转过身,“你锁门干什么?!”
陈钧脸上那丝似有若无的讽笑还在,他没回答,只是步步逼近,眼底萦绕着某种痴绝的情绪:“你就那么想让我走吗,不惜和她串通起来?我告诉你,就算离开你家我也不会出国的,我要一直在这里,永远缠着你。”
李一禾瞬间心跳加速,不过是被吓的,她强装镇定和冷淡:“你爱出不出,不管你跟不跟她走都不关我的事,我只要你今天离开我家,以后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陈钧闷笑:“做这么绝,你从来没有喜欢过我吗?”
李一禾皱眉:“陈钧,你都没自尊心的吗?我都这么对你了,你还要问这种问题?”
“回答我。”对方不顾她又一次的嘲讽,固执地要一个答案。
“从来都没有,可能有过一点点吧,那也是因为你脸长得好看,不算真正的喜欢。”
陈钧眼里最后一丝光亮消失了,但李一禾仍觉得不够似的,随手抄起旁边桌子上那个陈钧视若珍宝的纸蜻蜓。
“对了,还有这个,”说着,她三下五除二把那个纸蜻蜓撕了个粉碎,一边撕一边说:“这种破烂纸片,也就你会当个宝,其实我送出去了无数个,根本一文不值。”
话音刚落她被陈钧猛地抓住双手抵过去,两人几乎贴在一起,他目眦欲裂脸色沉痛,破风箱一样的呼吸声回荡在耳边,像在极力压抑着什么,有一瞬间李一禾都被吓到了,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似乎察觉到她在害怕,陈钧松开了手,转而抱住她,贴在她的耳边。
下一秒李一禾感觉到一滴泪落在她肩上,凉凉的——
作者有话说:小虐怡情一下[猫头]
第96章 日复一日 陈钧的眼泪落下的时候,……
陈钧的眼泪落下的时候, 李一禾刚伸手准备推开他。
那只手不得不悬停在半空,在对方抱得越来越紧的力道中,最终也只是慢慢地落了下来, 很轻地拍了拍他的背。
这个动作似乎短暂安抚了陈钧, 他肉眼可见地逐渐平静下来, 仿佛刚才的失控是她的错觉,须臾, 他哑着嗓子:“……为什么一定要赶我走?”
李一禾其实并不擅长撒谎,违背本心的话说出来还要不显拙劣, 她比陈钧还累,那滴泪砸在她肩上也砸在她心里, 她忽然很难受。
“……阿姨跟我说,如果你到最后还是非要留在这儿, 就和你断绝母子关系。”她语气艰涩。
陈钧很快松开她, 眉头还皱着:“她是吓你的,她不会真的那么做。”
“你怎么知道她不会,谁能保证她真的不会?如果真到了那天, 你要怎么办?”
陈钧陷入了沉默。
李一禾苦笑一下, 后退一步和他拉开距离,“你看, 你说不出来了,你也知道人被逼急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陈钧会为难很正常, 为人子女,谁都做不出取舍;即便感情不算特别深厚, 可她也是除了苏东远之外、陈钧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是他的生母。和她对抗,他心里一定也不好受。她就是心疼他怕他为难痛苦, 才选择自己来做这个恶人,但他偏要问个清楚,偏要把一切撕开来去探究血淋淋的真相。
像濒临死亡一样,陈钧脸色苍白地费力吸了几口气,“……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找她说清楚。”
“说什么?你也像她那样,以死相逼,一哭二闹三上吊吗?”李一禾追问,一脸疲惫地叹口气:“我们都现实点儿吧,别折腾了,很累。”
“你知道吗,当初我听了韩峰的话在俱乐部找到你,看到原本那么意气风发的人受那样的窝囊气,住那么破的房子吃那样的苦,你知道我心里有多难受吗?”
“我是个人,我也有心,我看着你受苦,看着你为难,我会愧疚会有压力,会觉得我是害你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不管你再怎么强调这是你自己做出的决定你自己能负责,不管你说多少次这种话,也根本宽慰不了我,我控制不住自己那样想。”
“我太笨了,想不到两全其美的办法,现在这样对所有人来说都是最好的结果。阿姨不会和你断绝关系,你不必失去最亲的人,也能顺利完成学业,以后事业有成,我也不必背负害你和母亲决裂、害你人生坎坷的罪恶感。”
爱如果要跨越阶层和阻碍,势必头破血流。陈钧会不舍,夹在她和他妈妈之间左右为难,她不想他为难,也不想看他流血。
陈钧张了张嘴,微红着眼睛说不出话来——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自私,天真以为他可以对抗一切艰难险阻,结果对抗过程中血溅了喜欢的人一身都没发觉。
李一禾有多善良他比谁都清楚,善良的人会包揽责任,所以陈雅茵才会找上她对她施压,她知道李一禾会给她想要的结果。
没有人再说话,整个屋里死一般的静。
半晌,陈钧终于开口:“……对不起,是我想的太简单了,没有考虑到你的心情。”
他低头笑了笑,不舍和难过极力吞下去,维持着表面的镇定:“我收回刚才的话,我会走的。”
李一禾抬眸看他,只看到他低着头,神色不明,她站起来,声音轻了很多:
“……好,一路顺风。”
………
主卧房门紧闭了多久,李一舟就在门口站了多久。他姐进去的时候脸色不对劲,他敲门问她也说没事只想一个人安静会儿,李一舟不放心,索性守在门口。
葛夏帮陈钧收拾行李,中途出来看到了,问:“你姐进屋前跟你说什么没有?”
李一舟摇摇头,葛夏叹口气,“陈钧要走了她心里肯定难受,你进去劝劝她。”
李一舟蹙眉,“她不是和陈钧吵架闹掰了吗?这几天都不理他来着,怎么会不舍得他走?”
“你这傻孩子,”葛夏恨铁不成钢,“他俩只是闹别扭,不是闹掰,陈钧要走你姐她就差把‘不舍得’这三个字写脸上了,也就你看不出来。”
葛夏走后,李一舟推门进去,李一禾正背对他趴在桌上,一动也不动,像一朵蔫了的花。“姐,陈钧马上要走了,你不去跟他道个别吗?”他问得小心翼翼。
短暂的沉寂过后,他听到李一禾小声说:“……不用了,我怕又节外生枝。”
李一舟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悄无声息地出去了。
直到陈钧拉着行李箱和陈雅茵一起离开,几个人在楼下告别,陈钧看着楼梯口望眼欲穿,李一禾也没有再出来。
他站在那里大概有五分钟,他妈妈拉着葛夏的手说了些感谢的场面话,又约好日后再联络;司机把行李放进后备箱,上车前陈钧又最后抬头看了一眼,窗前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大约知道自己等不到了,他难掩失落地坐上车,车门被重重关上。
楼下响起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躲在窗帘后的李一禾才慢慢掀开帘子,远远地看了一眼。
车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街道拐角。
起风了,树叶沙沙作响,空气里已经有了初夏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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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钧离开后,李一禾的生活重新归于平静。一中学业繁重,她经常熬大夜刷题,起早贪黑地背书,两点一线日复一日,忙起来就很少想起过他了。
倒是光荣榜上,高二年级第一的位置再不像以前那样常年写着同一个名字了,今天是她,明天可能就换成他。重点班那些学霸们的噩梦也结束了,至少现在的竞争对手不像陈钧那么望尘莫及。
生活被学习完全充实,李一禾的排名继续像以前那样缓慢但平稳地上升着,高二结束南安迎来又一个盛夏时,她已经进了重点班。
桑白家新开的小饭馆越来越红火,生意好得又开了一家分店,葛夏拿了分红,辛辛苦苦还要倒夜班的工作索性辞了,安心在第二家分店当老板,人到中年,身体反而越来越好了。
日子就这样像水一样流走,李一禾房间窗前那棵大榕树绿了又黄,黄了又败,来年仍是郁郁葱葱的伞伞如盖。一转眼,热烈的蝉鸣再次响起,才让人惊觉又过了一年。
桑白抱着一个大西瓜去敲好朋友家门的时候,李一舟正好从里面打开门,看见是她,挺礼貌地打招呼,“桑白姐。”
桑白一边往他身后看一边“嗯”了一声,“这么热还出门,去上补习班啊?”
李一舟又长高了,站在那儿挺拔地像棵白杨似的,人也比以前开朗了:“嗯,马上高三了,提前准备一下到时候才不会吃力。”
门外太热没心情多说,桑白随口问了两句赶紧打发李一舟走了,冲进去关上门,从玄关到走廊扑面而来的凉气终于让她活了过来。
客厅和旁边的空地堆了很多箱子,家具也搬空了不少,桑白环视一圈终于在桌角找了个空地放西瓜,熟门熟路地去厨房拿刀,切好后拿了两块,咬着西瓜尖走到李一禾房门前一把就给推开了。
李一禾正收拾她那堆书,古早的漫画和教辅扔了一地,她在一本一本地分类,听见声音抬头看了桑白一眼,说了句“来了”就又低头继续收拾了。
“大忙人啊,通知书领了没?”桑白说着把另一块西瓜递了过去,李一禾接的从善如流,话也一样:“领了,今天上午送过来的,我妈已经拍了照回乡下找我姥姥报喜去了。”
“确实得报,毕竟可是双喜临门啊,又是女儿的名牌大学录取通知书,又是买了新房子马上就要搬进去了,不得好好庆祝一下啊?”桑白揶揄道。
李一禾淡淡瞥她一眼:“还说我呢,你自己不也保送了,还是打败了梁良那狗东西抢到的名额,秋姨那阵子都高兴成什么样了。”
桑白嘿嘿一笑:“说起来,我还要感谢梁良呢。要不是和他决裂不再整天只盯着他,我都没发现我妈开饭馆那么辛苦,我还只知道花她的辛苦钱吃喝玩乐。幸亏醒悟得早,否则我还下不了决心好好上学呢,哪儿会有今天。”
李一禾抿唇,还想再说什么,手里随便翻开的书里却忽然掉出一个不明物体。
她捡起来,定睛一看发现是一个纸蜻蜓。旁边桑白立即凑过来,一脸好奇:“这什么啊?”
似乎陷入了某段回忆,又被她这句话急匆匆地拉出来,李一禾脸上的怅然若失一闪而过,失笑道:“没什么啊,纸蜻蜓,小时候我经常折了送你的,你忘了?”
过去一年多了,但看到以后李一禾还是瞬间回想起来了,那是陈钧走的那天,她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折的,只是最后也没有送出去。
为了逼他离开她不得已撕了他的宝贝,这是她欠他的。
桑白当然知道这是纸蜻蜓,关键是好姐妹反应不对劲啊,她八卦之魂熊熊燃烧起来:“你这副表情,我斗胆猜一下,这玩意儿是不是和陈钧有关啊?”
高中三年李一禾一门心思扑在学习上,感情方面有点纠葛的好像就是那位了,哪里都好可惜就是半路出国了,这配置妥妥学生时代的初恋白月光啊。
那她不禁又要接着追问了:“他走以后,你们有没有再联系过啊?”——
作者有话说:下章重逢,小宝们想看男主追爱的酸涩文学,还是快点言归于好甜甜蜜蜜呢[狗头]
第97章 重逢 “没有。” 李一……
“没有。”
李一禾把那个纸蜻蜓重新夹进书里, 和那堆准备留下来的漫画放到了一起。
“为什么,陈钧走之前连个联系方式都没留给你吗?”桑白诧异,回想当初对方看李一禾总是黏糊糊的目光, 多少有些不解。
“互相都留过, 电话、邮箱, 双方都知道的,”李一禾头都没抬, 手上收拾动作也没停,语气淡淡地:“……走的时候闹得挺不愉快的, 他本来就不想走,还被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逼迫, 我估计是伤心了吧。”
陈钧是为了她才去反抗母亲,到头来她一句不想背负罪恶感, 就把他一个人推出去了, 再深厚的感情也会有裂痕的,更何况那玩意儿本来就是消耗品。
风雨交加时最看重最信任的人没有选择和自己站在一起,设身处地想一下, 就算是她也会大失所望。
当初的事她不后悔, 不管是权衡利弊,还是独善其身, 她做的都没错;同样的,他会因此伤心也没错, 不想和她联系也没错。
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短暂的相交过后渐行渐远再正常不过。
“那你呢?他不联系你, 你也没给他打个电话什么的?”桑白问。
李一禾低头笑了,“我给他发过一封邮件,已读不回。”
她说的轻描淡写, 一副早就放下了的样子,桑白想接着问什么,张了张嘴又把话咽回去了。
他们的事她知道一些,但知道的不多,前因后果大概能猜到,李一禾没有倾诉的想法她也就不瞎打听,省得不小心揭她的伤疤。
她也帮忙收拾起来,李一禾看似还在专心整理那堆书,实则思绪早就飘远——那封陈钧已读不回的邮件她还没删,是他走之后的那年夏天她写的。
不长,寥寥几句。
本来有很多话想和他说,想告诉他她也有为他们的感情努力过,她也曾想过坚定地站在他身边,陪他一起做任何他想做的事;但思来想去又觉得这样说太虚伪,于是只故作轻松地问了问近况。
她说,小时候看漫画,总是看到一个经典片段,男主角的父母想要拆散他和女主角,会甩出一张卡或者支票,说“五百万,离开我儿子”,然后女主角就会严词拒绝,说“我爱的是他的人,不是他的钱”,当时她觉得好浪漫,等以后遇到了她的白马王子,她也要这样。
后来长大了,她变成了一个很贪财的人,才知道小时候自己的幻想有多不切实际,如果真有人为了让她离开他儿子给她一大笔钱,那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她绝对感恩戴德地收下,然后和他儿子say goodbye。
【阿姨那天跟我说了差不多的话,我和她开玩笑,说五百万也可以吗,她思考了两秒,同意了。
但是陈钧,你知道我是怎么回答她的吗?
我说,我爱的是他的人,不是他的钱。
我这么贪财的人,也想做一次你的女主角。
我等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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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后,九月。
李一禾刚回到宿舍,还在输密码隔壁门就被拉开了,一个卷发娃娃脸女生从门后探出头来,笑眯眯地问:“木木,待会儿开学典礼,我们一起去吧?”
女生叫闫慧,是李一禾的同门,酷爱化妆打扮、打卡出片的高精力人群,还是个学业玩乐两不误的大佬,人如其名保研上来的,各大导师争着要的香饽饽;不像她,初复试总成绩倒数第一的吊车尾,踩了狗屎运被邓教授选中,如今在东大计算机学院念研一。
木木是闫慧给她起的外号,因为她的名字里有两个木,李一禾本想拒绝,但对方叫的太过甜美且顺口,遂作罢。
她一边开门一边点头,“好啊,你等我放下东西。”
东大给研究生配备的宿舍都是单人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她拿了把太阳伞出来,刚把门锁上闫慧已经像只八爪鱼一样缠上来挽住了她的胳膊:“这大热天的开什么开学典礼啊,我本来都打算翘了的,结果小导直接在群里艾特所有人,说会前会后都要签名还要回复收到,我装看不见人家直接一个视频电话打过来,差点把我吓个半死。”
认识时间不长但李一禾已经基本摸清了对方的脾气,哪儿哪儿都好就是爱随口抱怨几句的小女孩,未必真的打算翘掉开学典礼,只是讨厌天热。
“听说礼堂是新建的,我们是第一届开放使用,里面装修的特别豪华,冷气开的也足。”李一禾在手机相册里翻了翻,翻出刚开学时在新生群存的礼堂照片,拿给闫慧看。
好哄的很,闫慧一下子从霜打的茄子变成了朝气蓬勃的茄子,“真假?那我要去,说不定灯光特别好看还能来几张自拍呢。”
李一禾笑笑,不置可否。
步行十三分钟,加上中途迷路看地图三分钟,花了十六分钟两个人终于看到了传说中新建的大礼堂。阶梯巍峨,穿红马甲的志愿者站在门口指引,装修确实豪华上档次,冷气也确实很足,一进去就能看到台上大屏幕播放着宣传片,每个座位扶手上都有一瓶矿泉水。
嘈杂了不知多久,原本稀稀拉拉的观众席陆续座满,偌大的场内终于响起略有些刺耳的设备调音声,昭示着典礼马上开始了。
当了十几年学生,类似的场合经历过太多次,主持人的开场白还没念完李一禾就开始昏昏欲睡了,至于后面走过场似的介绍了谁,谁又上台演讲了,她一概没注意,直到旁边闫慧用胳膊碰了碰她,抬抬下巴示意她看台上:
“你看,经管学院翁教授。”
不同于其他上台演讲的教授,这位上场后台上的大屏幕直接从学校宣传片切换成了个人介绍,洋洋洒洒密密麻麻全是其教学生涯各种功绩,生怕后排学生看不清,连左右两侧用来报幕的电子屏幕都用上了。
——好大的排场。
大概和她有着一样的想法,闫慧笑着小声调侃:“人比人气死人啊,没办法,谁让人家是王牌专业呢。”
李一禾挑眉,“我们学院不也是?”
闫慧一脸“这你就不懂了吧”的表情:“搞科研的哪比得过会赚钱的,你知道经管每年校友会请到多少知名企业家、拉到多少赞助和捐款啊?”
李一禾:“多少?”
闫慧用手比了个数,李一禾眼睛瞪大:“这么多?!”
“还不止呢,”闫慧坐直身体,“这只是保守估计,有时候能翻一倍。”
怪不得面子这么大,李一禾咋舌,目光不自觉投向台上,却又中途拐弯儿,注意力被前排某个和旁边格格不入的后脑勺吸引。
“第二排那个,看背影不像是教授啊,这么年轻,优秀新生代表?”她小声问闫慧,毕竟跟她比起来对方消息实在灵通的多。
闫慧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纳闷儿道:“不应该啊,新生代表都在幕后等着上场呢,看会场座位布置,应该是领导吧,或者哪位格外优秀的博士师兄?”
她嘿嘿一笑,“……看背影还挺帅的。”
没有结论就是结论,李一禾对这个典礼最后的兴趣也没了,又回到刚才的状态。
左耳进右耳出地听了两个多小时,研究生开学典礼终于结束了,按照入学前师姐告诉他们的注意事项,这种场合要和导师打了招呼再走以示礼貌,两个人硬等着观众席的人走的差不多了,才从后排一路走到前排。
环视一周没看到邓教授,倒是身后传来一道有些耳熟的声音:“……闫慧?”
两人不约而同转身,原来是刚才台上演讲那位翁教授,近距离看,对方身上那种精明但沉稳的气质更明显了,笑起来一脸褶子:“你是闫慧吧,我们前两天在你导师办公室见过。”
闫慧当然记得,语气谦卑:“老师好,我是闫慧。”
李一禾这下终于知道闫慧刚才为什么特地给她指那个翁教授了。
刚开学时她曾听邓教授提过一嘴:金融行业正在经历数字化转型,市场急需既懂金融又懂技术的复合型人才,东大准备开设“金融科技”这一交叉学科,只不过目前还处于初步阶段,邓教授就是项目负责人之一。
而眼前这位翁教授,应该就是经管学院派出来参与这个项目的另一位负责人,闫慧作为邓教授新收的得意门生,会认识翁教授也就不奇怪了。
闫慧话音落下,翁教授脸上笑意更大,他转身拍了拍身后那个人的肩膀,似乎有话要跟他说——对方身姿挺拔,穿着剪裁考究的衬衫,正背对他们和其他人小声攀谈,李一禾立刻认出是刚才那个年轻后脑勺,还让她有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下一秒,那人转过身,李一禾脸上的礼貌性笑意微微僵住。
对方亦然。
五年,远渡重洋,这张脸在记忆中已经被磨损得面目全非,李一禾曾设想过无数次她再遇到陈钧会是什么样的,但怎么也没想到他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出现在她面前。
他变化不大,还是那张好看的脸,只是气质变得成熟稳重,已经和上辈子桑白给她看的那张照片一模一样了。
翁教授手心朝上,“介绍一下,这是我们经管学院特聘的金融顾问,剑桥高材生,项目落地以前可能也要跟我们一起工作。”
“小陈,这位就是我跟你提过的,老邓今年收的最得意的弟子:闫慧,你们认识一下。”
第98章 不认识 翁教授是大忙人,前脚介绍……
翁教授是大忙人, 前脚介绍完后脚就被人叫走了,临走前叮嘱闫慧,有空的话多和陈钧交流一下, 对她以后参与项目有帮助。
闫慧刚看见陈钧时眼底那种明显的惊艳还没完全消失, 不过正事要紧, 她落落大方地打招呼:“小陈老师好,我看我们年龄差不多, 我可以这么叫你吧?”
陈钧点头,“可以, 没问题。”
闫慧回头看一眼同伴,“这是我同门, 李一禾。”
陈钧视线旁移,和李一禾对视后低低地“嗯”了一声, 似笑非笑的, 没打招呼,也没挪开眼。
——五年不见,她身上的稚气褪去了一大半, 穿着白t和牛仔长裙, 扎干净利落的高马尾,变得比以前更漂亮了, 青春洋溢,朝气蓬勃的。
他的目光太过直白又太过古怪, 饶是大条如闫慧也终于察觉到不对劲,她视线在这俩人身上游移, 笑意带着探究:“你们……认识?”
陈钧:“认识。”
李一禾:“不认识。”
双方同时开口,说的却是截然相反的回答,闫慧眼观鼻鼻观心, 立刻在空气里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
这俩人关系不一般呐。
不是故人就是仇人,也可能二者皆有。
平时就喜欢冲在吃瓜第一线的闫慧预感到自己接下来有热闹看了,枯燥无味的科研生活常有,这种爱恨情仇的调味剂可不常有,更别说还是大帅哥和自己好朋友的。
是的,虽然才认识不到一周,但闫慧已经自封李一禾的好朋友了。
“不管现在认不认识,以后一起共事总要认识的,”闫慧一脸兴味,兴致勃勃地掏出手机:“……来来来,都互相加一下微信留一下手机号,方便以后联系。”
虽然气氛不太对劲,但在场两位成年人还是体面地掏出了手机配合。
屏幕上方很快弹出一个好友申请,李一禾点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雪人的头像,堆的胖乎乎圆滚滚的,身后背景虚化了看不太清,但有点眼熟——雪人和背景都是。
对面秒通过,然后发过来一串数字,“我的手机号。”陈钧说。
复制,存储到通讯录,李一禾忽然发现陈钧换手机号了。
学生时代他用的那个号码她至今还记得,虽然从他走后她再也没有打过。
“快中午了,我请你们吃饭吧?正好还能聊聊项目和邓教授。”陈钧很自然地提议,这个过程中又不小心和李一禾对视,只是对方很快别开了眼,他目光一凝,薄唇抿了起来。
“真不是跟你客气,我们约好了今天中午去吃学校食堂,”闫慧笑着挽住李一禾的胳膊:“……下次有机会吧,谢谢你。”
“可以一起吗?”陈钧笑意温吞,“我还没吃过这里的饭菜呢,比较好奇。”
闫慧似乎没想到陈钧这么热络,扭头看了李一禾一眼,见她没什么不悦或者反对的意思,才回话:“是西区二楼的粤菜,出了新品,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粤菜我吃的惯,之前留学,学校旁边的中餐厅就做粤菜。”陈钧说着,又看了李一禾一眼。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再拒绝就说不过去了,三个人一道去了西区的餐厅,陈钧开车。
一路上他都很安静,闫慧虽然是社交达人,但摸不准对方脾气之前也不会贸然乱说话,所以她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朋友闲聊着。陈钧从后视镜里往后看,闫慧顺着她们的话题冷不丁地问:“对了小陈老师,你出国前是哪里人啊?”
“南安。”
他话音落下李一禾就心里一紧,因为闫慧知道她的家乡,果不然下一秒——
“你是南安的?”闫慧眼前一亮,仿佛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我们木木也是南安的,你俩是老乡啊!”
“木木?”陈钧的重点落在了奇怪的地方,好像对他和李一禾老家在同一个地方这件事并不感到惊奇。
“是我给李一禾起的爱称啦,不觉得这样叫很可爱吗?”
树荫光影从前车窗斑驳进驾驶座,陈钧在没人看见的地方勾了勾唇角:“嗯,确实很可爱。”
闫慧的注意力还没有被转移,她坏笑着碰碰李一禾胳膊:“其实,你和小陈老师认识对不对?刚刚他自己都说漏嘴了,你们又是一个地方的,这么有缘我不信你们不认识。”
李一禾眼前又浮现了那封已读不回的邮件,她抬眼看后视镜,发现陈钧也在看她,在那样意味不明的注视中,她平静地、甚至微微笑着摇了摇头。
“……真的不认识。”
………
午饭最终没有吃,三人还没到地方李一禾她们就被小导一个电话叫走开组会了,说有急事。
她们下车以后陈钧也没有离开,车停在计院系楼旁边,拿出手机打开微信,点击李一禾头像进入朋友圈,一条横线中插一句“朋友仅展示最近三天的朋友圈”。
他双眼眯了一下,嘴唇抿得更紧了。
在那个什么也看不出来的朋友圈界面停留了将近三分钟,陈钧终于舍得返回聊天界面,两人唯一的交流还是添加好友自动发送的打招呼,留学时和各种自来熟老外交谈都无往不利的人第一次在这种事上卡壳了,指尖悬在屏幕上空好久,才遵循本心连发了两条自己最在意的问题。
陈钧:不认识?
陈钧:真的不认识?
语气好像不太好,撤回,重发。
陈钧:没想到会这么快遇见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见个面吧。”
陈钧:就你和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说。
发送成功他直接息屏把手机扔到副驾,还是倒扣着扔的,然后正襟危坐等待新消息提示音响起。
很快就响了,陈钧立刻拿起来看,是翁教授,「晚上老邓请吃饭,让我叫上你大家一起去,我待会儿把时间地址发给你。」
“……”
手机再次被扔到副驾,片刻后又响了,陈钧一秒捞起,这次是翁教授助教,发来一个酒店定位和几句请他定时赴约的客套话。
“………”
虽然没看手机但中途看过一次手表,陈钧确定已经过去十五分钟了,可李一禾还是没回。
网不好吗?还是没看到?毕竟在开组会呢,频繁看手机也不尊重导师。
思及此,陈钧勉强抑制住了心里油然而生的焦灼感。国外生活五年,为了尽快掌控自己的人生而过于忙碌的生活让他患上了轻微的焦虑症,尤其是无数次想和李一禾联系、见面但又迫于现实和理智放弃时,这些焦灼感就会加重。
回国后,这种感觉倒是消失了,因为知道她就在这里,同一片天空下,呼吸着同样的空气,不日就能见到。
从中午等到傍晚,天亮等到天黑,陈钧也没等到李一禾从系楼出来。距离翁教授说的时间越来越近,他最后看了眼大楼逐渐亮起的灯光,然后驱车离开了。
夏末的夜晚还是闷热的,赶上下班高峰期,一路上六个红绿灯堵了三次,差一点点迟到的陈钧推开包间门,让他烦躁了一路的罪魁祸首正安然无恙地坐在里面,和旁边的人相谈甚欢呢。
看见他整个屋里霎时安静下来,两位早生华发的教授招呼他坐下,说特意给他留的位置。巧的很,一大桌子十几个人,李一禾就坐在他正对面。
陈钧坐下后正式开始上菜,旁边坐着翁教授的助教,他低声问人家:“计院系楼有几个出入口?”
那位年轻助教老实回话:“三个……怎么了?”
“没什么,谢谢。”陈钧微笑,说这话已经隐约有点咬牙切齿了。
除了刚来时抬头看了他一眼,席间李一禾没有再朝他的方向看过,桌上这些研一新生按照惯例站起来自我介绍、讲话、敬酒,陈钧连眼皮都没抬,一直低着头喝闷酒。
连那个助教都看出来陈钧心情不好了,小心翼翼关心了两句,无果,只好由着他去了。喝着喝着,他忽然在一片嘈杂中捕捉到熟悉的声音:
“……我去下卫生间。”李一禾小声跟闫慧说。
陈钧手里的酒杯一顿。
………
从卫生间出来,李一禾没有立刻回包间。
酒店是回字形的布局,靠着栏杆可以看到楼下的喷泉水景和头顶巨大的艺术吊灯,走廊很安静,偶尔才有服务员推着推车从拐角的电梯下来。
她尝试放空自己,脑子却不受控制地回想起陈钧的脸,又想起很久以前,两个人在一块儿经历过的那些事——一幕幕地,像放电影一样,她也是第一次发现自己居然记得这么清楚。
“……李一禾!”
思绪被瞬间拖回现实,李一禾转头看过去,居然是好久不见的卢晋。
对方身旁还有一堆人,他交代了一句就小跑几步过来,“好巧,竟然在这儿遇到了。我和领导同事过来团建,听说这家菜特别好吃。你呢?”
李一禾挺惊喜的,她和卢晋自从高中毕业就分道扬镳没再见过了,没想到还能偶遇,“我和导师同学一起,也算团建吧。”她笑着说。
老同学久别重逢,随口叙旧几句,卢晋接了个电话说同事催了,两人留了联系方式又匆匆说了再见。
在外面待得差不多了,李一禾转身打算回包间。没走几步,经过一个廊柱时余光忽然看到那后面站了个人。
她脚步猛地一滞,下意识回头看,猝不及防撞进一双黑的发亮的眸子。
——陈钧。
他正面无表情地靠在那根廊柱上,冷眼看着她,也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
第99章 我好想你 李一禾不喜欢陈钧看她那……
李一禾不喜欢陈钧看她那种眼神, 阴沉,黏腻,眼底又隐约压抑着莫名其妙的怒意, 好像她有多十恶不赦。
“你怎么在这儿?”李一禾这话说得冷淡, 陈钧在她身上已经完全找不到以前那个她的影子。
五年, 生活天翻地覆的不止他一个人。
他踱步走过去,近在眼前时李一禾瞳孔覆了一层隐影, 穿着西装的陈钧已经长成真正的男人,身形高大几乎可以完全拢住对面的女孩。他咧了下嘴角, 明知故问:“……不是说不认识我吗?”
——怎么这话问得,不像是不认识啊?
未来几年还不知道会不会在一起共事, 李一禾不想给自己树敌,但陈钧好像已经生气了, 因为她那句“不认识”。
她心里又好气又好笑, 也不明白到底有什么好生气的,明明已读不回的是他,不想再联系的也是他, 她好心成全他了, 为什么还要追上来咬着不放?
话不投机,李一禾撇开眼:“我以为你不会想让别人知道我们认识。”
当年他对那封邮件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她不是不识相的人。
陈钧气笑了,目光紧追着李一禾不放:“是以为我不想让人知道, 还是你不想让人知道?还是你早就把我给忘了?”
本来就没有多么在乎他,他走了以后没多久就忘的一干二净了吧;他不在的这几年过的很自由很潇洒吧;不知道认识了多少人, 脑子都被占满了怎么可能想得起来他呢。
说“不认识”估计也是脱口而出,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吧。
跟卢晋就认识,跟他就不认识是吗?
好, 好得很。
不知道陈钧脑子里一秒闪过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念头,也被他一连串质问砸懵了一秒,短暂的沉默过后李一禾皱起了眉:“你能不能不要一副受害者的样子?挺奇怪的。还有,质问别人之前先问问你自己,五年连一通电话都没有的人没资格指责别人。”
“我那是因为——”
手机在这时突然响了,突兀地打断了陈钧的话。
他拿出来,显示是翁教授打来的,李一禾背过身去,陈钧平静了一下才接,对面的声音已经带了几分醉意:“小陈,你怎么出去那么久还不回来?一大桌子的人就等你呢,我跟老邓说你酒量特别好他们都不信,你快回来帮我证明一下。”
陈钧一手搭上栏杆,“好,我马上回去。”
挂了电话,他绕到李一禾面前,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好一些:“……这里不方便说话,待会儿饭局结束你别走,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把话说清楚。”
可惜李一禾没打算领情:“饭局结束我有事,你喝醉了脑子也不清醒,早点回去吧。”说完,也不等陈钧说话,直接就走了。
两人一前一后隔了三分钟回去的,包间里比走的时候还热闹。几个老师已经开始说起陈年旧事,一边追忆一边拼酒了,两边的学生自成两派,有帮腔的有劝酒的,陈钧一来瞬间成了众矢之的,被翁教授推出来挡酒。
“老邓,真不是我跟你吹,人家陈钧的酒量一个顶你两个,刚认识他那会儿我也不服气,最后直接被喝趴下。你不是整天说喝酒这块儿没遇到过对手吗,正好,对手来了。”
邓教授压根儿没意识到姓翁的在挖坑让他跳,一门心思扑在学术科研、直来直往了一辈子的人,被激得杯子都不用了,直接开始对瓶吹。
结果可想而知,喝的烂醉如泥、东倒西歪。跟他一比陈钧确实算酒量好了,脸不红身不倒,只是用手背支着脸,不看他朦胧的醉眼,会以为这人根本没喝几杯。
邓教授认输了,说话舌头都捋不直:“你年纪轻轻,怎么练的?”
陈钧闭着眼揉了揉太阳穴,“本科时候开了初创公司,要参加各种应酬,不知不觉酒量就越来越好了。”
旁边翁教授和他的学生都心照不宣地笑了——陈钧说的轻描淡写,但能这么短的时间在吃人不吐骨头的业内挣得一席之地,让人夸一句年少有为,除了自身能力过硬以外,怕也吃了不少苦。
这么好的酒量,也不知道是用多少次宿醉和胃病换来的。
邓教授叹口气,不再提这事了,然后话锋一转:“……对了,我听说你和我们院的闫慧已经认识了,你觉得她怎么样?我看你们年龄差不多,外形也挺般配的,这小姑娘还是单身,要不老师做主,给你俩保个媒?”
这话一出,原本嘈杂的包间霎时一片安静,一个个全都竖起耳朵打算听八卦,除了话题主角和风暴中心这几个人。
陈钧不是逆来顺受的人,他优异的履历和自身气场会让周围的人自觉他不容冒犯,邓教授出于好意但多少有些自作主张的话说出来,助教和小导的脸上瞬间闪过一丝紧张。
还是翁教授及时打圆场,狠狠砸了邓教授肩膀一巴掌,“你在这乱点什么鸳鸯谱呢,先问问人家陈钧有没有女朋友或者喜欢的人,没有的话你再撮合也不晚。”
闫慧也笑着接上话茬,“就是啊老师,你还没问我愿不愿意呢,说不定我也有喜欢的人,到时候多对不起人家小陈老师啊。”
邓教授一拍脑袋,“对对对,我都老糊涂了。不好意思啊,老师跟你和小陈道个歉。”
陈钧反应倒不大,或者说他一直在保持沉默,听到最后也只是礼貌性地笑笑:“不好意思邓教授,我已经有女朋友了。”
说着,他余光看向李一禾的方向——她没看他,在专心致志地吃菜,好像根本不关心这段小插曲。
“也是,这么优秀的年轻人,怎么可能没有女朋友,肯定早就被哪个小姑娘预定了。”邓教授打个哈哈,这个话题也就揭过去了。
一顿饭吃了两个多小时,结束时两个教授撕扯着争先恐后去结账,各自的助教和学生跟在后面,呜呜泱泱一堆人鱼贯而出,房间里终于安静下来了。
李一禾跟在人群最后面,只是经过某个闭眼假寐的人时,衣服被轻轻拽住了。
陈钧半睁着眼,声音很轻:“你又要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儿。”
李一禾挣了下,同样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说:“……你喝醉了。”
“对,我喝醉了,所以你更不能让我一个人在这里。”陈钧声色喑哑,手上用力死死地攥住李一禾的衣角,像是生怕这次放了她就再也找不见似的。
有人突然去而复返,站在门口:“……小陈老师,我给你叫了代驾,已经付过钱了。我还要送翁教授回去,就先走了。”
说完,那人目光怪异地看了眼陈钧身边被他抓着衣服、相处气氛明显不对劲的李一禾,但没说什么,急匆匆地走了。
李一禾叹气,“还不松手?都被你们那边的人看到了,估计要不了多久就会传开,到时候看你怎么跟他们解释。”
陈钧毫不在意地笑了,眉眼微醺:“不用解释,我还要告诉他们我喜欢的人就是你,怎么样?”
要不是怕她不高兴,刚才在饭桌上他就想说了。可这话问出来他心里又开始忐忑,害怕对方会冷冰冰地否认,毕竟久别重逢,她连跟他好好谈谈都不想。
李一禾垂眼,居高临下地看着陈钧,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想起刚才他说他酒量好是经常应酬练出来的——心脏像被什么蛰了一下,最柔软的地方开始细细密密地刺痛起来,她控制不住地想这五年他吃了多少苦,还有他当初狠的下心断联现在却又纠缠不休的倒霉样。
陈钧果然还是那个陈钧,反复无常的别扭样子,五年过去毫无长进。
可比他更没长进的人是她,明明已经决定了成全陈钧,可他一露出那副被她辜负的样子,她又改变主意了,想听听他到底能说什么。
“走吧,我送你回去。要说什么,一次性说清楚。”她最后说。
……
车里很安静。
开车需要专注,一路上两个人谁都没再说话。被酒精裹挟的意识越来越昏沉,陈钧半梦半醒间又做了那个梦。
梦到他回国了,在南安的机场大厅,黑白色的人潮涌动沦为背景,李一禾带着唯一的色彩和光亮从人群中冲出来,一路小跑扑进他怀里。
画面一转,他从梦中醒来,人还在国外,极简工业风的卧室没有一丝温度,空气死寂地仿佛世界上只剩他一个人,度秒如年。
陈钧瞬间惊醒,从那个绝望的梦中梦里。
可这次睁开眼,梦里见了无数次的人就在身旁,他忽然有种落泪的冲动——那场重复了五年的噩梦,终于彻底醒了。
即将红灯,李一禾踩下刹车,稳稳停在白线以内,然后她马上察觉到陈钧醒了,因为他在摆弄她的头发。
喝醉了坐副驾也不老实,陈钧抬着胳膊,修长指节轻轻摩挲着爱人的头发,一缕发丝被他刻意缠绕在无名指上,某一瞬间像极了戒指。
如果真是戒指就好了,他想。这样他或许就不会那么害怕,那么没有安全感,不会在过去几年那些孤寂的夜里胡思乱想,不会因为她遇到个老同学就觉得她要被抢走。
忍了又忍对方还不放手,李一禾挥手就想拍开陈钧,却在下一秒被抓住手腕一扯——
她整个人瞬间被一股大力拉进怀里,他的双臂也随即紧紧缠上来,箍得她动弹不得。
思念,妒忌,统统被酒精发酵到极致,最后只附着叹息化成一句:
“……我好想你。”
第100章 表白 陈钧家就在东大附近,不到两……
陈钧家就在东大附近, 不到两千米,站在小区大门口都能看到她的宿舍公寓楼。
附近的房价可不便宜,尤其这种定位还是中高档的小区更是贵的离谱, 陈钧因为短期工作方便就能随随便便在这里买套房, 看得李一禾真的有点不舒服了。
她推了下靠在身上的陈钧, “到了。”
陈钧站直身体然后自然而然地抓住了李一禾的手腕,另一手在智能门锁上点了两下, “输一下你的指纹吧,下次再来可以直接进去。”
李一禾一脸不情愿:“没这必要吧, 不一定有下次了。”
陈钧反应淡淡的,已经被她伤得练出了钢筋铁骨, 一番动作行云流水,李一禾话说完了手指也已经被摁上了——“嘀, 操作成功。”
又摁一下, “嘀,开锁成功”,门开了。
“进来吧。”陈钧说着往里走, 手也没松开, 两个人就牵着手进屋了,谁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进去以后, 关门,换鞋, 在李一禾还在下意识看室内陈设的时候陈钧放到她脚边一双女式拖鞋,然后直接用空闲的那只手解她鞋带了。
李一禾被吓一跳, 脚往后一缩,“你干什么?”
陈钧扬起两人还牵在一起的手,“你这样应该不方便解鞋带, 我帮你。”
“你还知道不方便?那你松手啊。”
陈钧:“……不要。”
李一禾:“不要什么?脸吗?”
被骂了,陈钧一点反应都没有,依然执着地伸手去解李一禾的鞋带,“要脸的话刚才在车上我就不会抱你了,还抱了一分钟。”
李一禾瞬间脸红了,她听懂了他在暗示什么——刚刚在车上,她没有推开陈钧的拥抱,不知道着了什么魔就那么呆若木鸡地任由他抱着,一直等到余光看见绿灯了才推开的。
不是,她这一看见美色就走不动路的臭毛病到底什么时候能改?!
不想让陈钧再发现她一丝丝真实情绪,李一禾选择木着脸,到了客厅陈钧终于舍得松手了,让她坐沙发上,他则脱下外套去不远处的开放式吧台倒了两杯水。
其中一杯被放在李一禾面前的桌上,杯壁很快被熏出一层薄薄的水蒸气,李一禾忍不住腹诽:大夏天的,让人喝热水?
像是能看懂她心里在想什么似的,陈钧看着她说:“吃饭的时候你一直在吃凉菜喝冰饮料,现在喝点热的暖暖肚子后半夜不会消化不良,你要是不喜欢水,我这儿还有牛奶、蜂蜜、花茶。”
李一禾不说话了,捧住那个杯子喝了一口。
陈钧看着她喝完放下杯子,直截了当地问:“……下午为什么不回我微信?”
“关机了,”李一禾说着摸出手机,摁了下开机键屏幕还是一片漆黑,“……邓教授紧急通知让我们准备参赛的文件上报,忙起来一直没看手机,想起来看的时候发现已经没电关机了,又直接和他们一起去酒店吃饭,想着结束以后回去再充电开机的。”
结果吃完饭就来这儿了,根本来不及充电。
陈钧想了想,是了,刚才卢晋要微信,她也只是报了一串数字,没有把手机拿出来直接互加。
“轮到我问了,”她说,“你走之后我给你发的那封邮件,为什么已读不回?”
没有任何铺垫,没有任何开场白,就这样单刀直入。陈钧愣了一下,嘴唇有些发白——他以为他走以后两人再没有联系过,但原来她有主动给他发过邮件吗?
可他为什么没看到,还有已读不回又是怎么回事?
“……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来没有看到过你的邮件,”他连呼吸都放轻了,似乎忽然意识到李一禾态度冷漠是因为那封不翼而飞的邮件,而不是真的忘了他或者不想再见他,他眼里开始浮现莫名其妙的喜色:
“出国以后,我就换了手机号,因为我怕我会忍不住联系你。”
“我不想再加重你的压力和负担,我知道只有当我能够掌控我的人生时,我们之间的阻碍才会消失,你才能没有愧疚感地和我在一起。最重要的是,我不想我妈再去打扰你。”
“之前的邮箱我确实没有注销也一直在用,因为我记得你以前从来不用邮箱的,我就算哪天想用那个联系你也联系不上;但我从来没有收到过你发的邮件,更没有已读不回,这中间肯定有什么误会。”
“这五年,我没有哪一天不在想你,有时候一个人实在撑不下去了,我就会告诉自己,马上就能见到你了,再坚持一下。就这样自己哄自己,才一步步走到今天。”
陈钧眼眶微红,短短一天他经历了太多,久别重逢,大悲大喜,此时此刻李一禾能心平气和听他解释,已经比他预想地要好太多了。
她没有忘记他,没有爱上别人,这就是老天爷对他最大的恩赐。
李一禾没有说话,整个客厅变得很安静,陈钧就静静地看着她,等着她。
半晌,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在酒店走廊,我说你这五年连一通电话都没有没资格指责我,其实是气话。我以为你已读不回是生我的气,伤心了,要和我断联;我可以理解你这样,但我不能理解你这样做了又回头,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不要,把我当什么了?”
“但刚刚你解释了,陈钧,我选择相信你,不管是真的中间发生了什么导致你没看到那封邮件,还是你撒谎了,但你这样说了,我就相信你。”
当年的事,彼此之间都有难处,谁也不欠谁的,如果他说的是假的,那今天他就会直接装作不认识她,没必要把自己的姿态放的这么低。
其实已经做好了被质疑的准备,但没想到被毫无条件地信任了,陈钧深呼吸,再开口连声音都在抖,“既然这样,我们重新开始好吗?我对你的感情还和五年前一样,你能不能可怜可怜我,还像当年一样喜欢我,和我在一起?”
李一禾微微一怔,她有预料今晚会和陈钧把所有的话说清楚,但没预料到他会话赶话直接表白,搞的她措手不及,脑子也瞬间一团乱麻,根本理不出任何有用的信息。
她躲开了陈钧的视线,须臾才开口:“……我需要时间考虑一下。”
她对他的心情也和五年前一样,但他们都不是五年前的他们了,如果一场感情阻碍重重又不一定能修成正果,她没办法像当年那样仅凭一腔孤勇了。
陈钧听见自己松了一口气的声音——至少不是直接拒绝,考虑一下就代表还有机会,那旧情复燃就是早晚的事。
“好,我给你时间考虑,多久都可以,我会一直等你。”他说。
李一禾如释重负,刚打算告辞,陈钧忽然脸色一白,眉头紧皱着捂住了腹部。
“你怎么了?”
陈钧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比上一秒更难看:“胃疼,估计是今晚酒喝太多了,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把药拿过来?”
“在哪儿?”李一禾“蹭”地一下站起来。
“直走右转,主卧床头柜上。”
一共三瓶,李一禾全拿了过来,刚才顺手倒的热水也这会儿也派上用场了,陈钧往手心倒了一把药,吃糖一样一股脑吞了下去。
从小就是吃药困难户的李一禾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自己的喉咙也跟着噎了一下。
好歹算半个病人,李一禾也不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直说自己要走了,只能回刚才的主卧拿了毯子回来,给陈钧盖上让他躺下歇歇。
这人生了病倒是顺从的很,让干什么干什么,就是眼珠子从始至终都落在她身上,看得她心里毛毛的。
不知道是那些药里有安眠的成分,还是奔波一天确实累了,陈钧躺下后没多久就慢慢闭上了眼睛,呼吸也越来越平稳、悠长。
眼看他好像睡着了,李一禾站起来要走,人刚起身,手腕就被什么拽住了,她低头一看,陈钧还睡着,但明显睡的有些不安稳了,神色惶然,握着她手腕儿的力道也很重。
如果她强行挣脱,大概率会把他弄醒的。李一禾心想。
她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踌躇了几秒,最后还是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地睡到了旁边的沙发上。
一夜好梦。
…………
第二天一早,李一禾是被生物钟叫醒的。晨光透过客厅的窗帘照进来,甚至能隐约能听到窗外的鸟叫声,是个好天气。
陈钧还没醒,抓着她手腕的手已经松开了,不过毯子在她身上。
不知怎么还是有点做贼心虚,也没把人叫醒李一禾就偷偷溜了,回公寓拿了充电器,开机一看,昨天一个下午陈钧就发了四十六条消息。
闫慧踩点到工位的时候,发现李一禾早就已经到了。
衣服已经换了,看起来也神清气爽的,不像昨天那么心事重重的了。
怎么回事?
她眯着眼凑过去,附在好友耳边恶魔低语:“说,昨晚去哪儿了,为什么一整晚都没回来?”
十一点闭寝,她熬夜打游戏到凌晨两点,隔壁阳台的灯都没亮过。
李一禾狂敲键盘,装作若无其事:“我回去了,你看,我还把充电器从宿舍带来了。”
确实回去了,不过是今天早上。闫慧照她的话低头看充电器,这不看还好,一看正好李一禾手机屏幕亮起,新消息一条接一条地发了过来。
陈钧:怎么没和我说一声就走了?要不是看门口监控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走的。
陈钧:昨晚睡得好吗?[微笑]
闫慧:“……”
李一禾:“………”——
作者有话说:不好意思小宝们,前两天太忙了昨天忘记更新了,滑跪[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