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 23 章 容宋撕破脸/容季剖白……
宋瓒握刀的手腕微微动了动, 此刻容显资那气定神闲的声音又传来。
“自拜别慈颜,女儿一路行程,皆甚平顺, 伏惟父亲母亲福体安康, 寝膳咸宜,”容显资顿了顿,不再继续往下念,看着兰席变色的脸“兰大人妹妹, 同家中父母关系甚好啊。”
不等兰席过问,容显资立刻又道:ʟᴇxɪ“此家书已被拦下,放心兰大人我不做什么,只是将它转了个送信的,到时候京城所有人都知道兰婷小姐来了成都府, 这倒没什么,不过信里兰小姐骂我骂得实在阴狠……”
她笑意不达眼底:“您说我要是死在这儿, 算不算她咒的?”
什么咒的, 分明就是要将这杀人的罪名安在兰婷头上, 偏生此刻容显资说的话更让他窝火:“兰席大人还不知道吧,您妹妹以为我留在官驿里,派来俩人到我房里呢, 人赃并获。”
兰席咬牙:“你当你是什么贵命, 死了就死了,这里死的人多了,多你一个不多。”
容显资很有耐心地等着他说完, 才转头向宋瓒道:“宋大人,我这一路从宁强县开始,就在各地那知县什么的面前露了脸的, 这可是得了您的首肯,连王芳王公公,也见过我呢。”
兰席猛然回首,他原就想问为何宋瓒受伤后就那一路并没闹出什么事情,他被派来陛下便是让他盯着宋瓒和孟回的举动,若是把容显资杀了,这一路林林总总那么多人,不可能一一串供,若是地方官员述职不符,他轻则尸位素餐,重则欺君之罪,陛下本就对他二人这番办事颇有微词,再加上司礼监上眼药……
思及此,兰席不动声色拉开同宋瓒的距离,换得一副温润如玉:“但容姑娘身为宋瓒身边女眷,同季公子……”
话未说尽,后面的意思却明了,方才容显资对季玹舟的小心翼翼众人看在眼里,二人什么关系瞎子都看得明白。
容显资笑笑:“兰大人这话什么意思,宋大人身边女眷,不是还有一个吗?”
阿婉!前些日子刚被宋瓒允脱奴籍的阿婉。
此刻容显资又道:“阿婉同我一道随宋大人出发的,我露脸的地方她可都也在,对了宋大人,这些小事情您可能不在乎,但阿婉原名其实为宋婉,我怕顶撞您所以唤她阿婉,我听说大人母亲在您十岁那年生了个女儿,却意外丧生火场,算算年岁,好像和阿婉一样大。”
此刻远处传来一阵笑声,爽朗得同这山间风雨十分格格不入,笑声传了一会儿才开口。
“王芳,这就是你说那姓容的丫头?”
风又刮来一片乌云,雨未增势但天压得更低了,连带着此间站着的人都觉得周遭沉密。
孟回生得阴柔,约摸三十岁,旁边花甲之年的王芳弓着身子扶着他,而他身后还站着一女子。
兰席侧头望去,竟是阿婉。
阿婉,不对,是宋婉。
宋婉掐了掐自己发抖的手掌,同容显资对视一眼,见到容显资眼神里的肯定,深吸一口气,朝宋瓒行礼道:“见过兄长。”
宋婉行礼时看见自己的脚尖踩在带血的泥土上。
——而昨晚她也这样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选择权在你,阿婉。”容显资的声音很轻,并没有胁迫的意味。
这是一个难得改变自己出身的机会,宋婉明白这机会千载难逢,她是庶民还是女子,这个世道让她的命运从破开羊水那一刻就定好了。
她听见自己问道:“姐姐,你确定孟回会帮我吗?”
“八成概率,”容显资没有把话说死“剑门关前王芳冒着被宋瓒秋后算账的风险都要埋伏他,我当时没想明白,还是宋瓒自己骂了一句太监是没根的东西我才反应过来。”
多年来的谨小慎微让宋婉习惯低头看自己的鞋尖,这双鞋因为陈旧有些发毛,现在这毛和容显资的话一样在撩拨她的心:“司礼监这边的太监厌恶宋瓒打紧,这种厌恶甚至掩盖了部分政治理智,你这件事情于司礼监而言并无损失,却可以让他们给宋瓒下一个大面子,或许……”
容显资轻笑一声:“孟回会比咱们更积极,也就是看人出殡不嫌事大。”
月光慢慢偏移,照到了阿婉的鞋尖上,这个看了十五年鞋尖的姑娘,终于抬起了头。
“多谢姐姐。”.
宋婉向宋瓒行礼的声音话音刚落,那孟回笑得更猖獗了,他鼓鼓掌,慢悠悠开口:“宋大人,您这胞妹真是蕙质兰心啊!”
他注意到了兰席同宋瓒的距离,心下更是爽快:“兰大人,好久不见,上次见面还是在京城我去拿票拟罢?”
这边兰席颇有礼节,俯首回礼:“孟提督好记性。”
像是故意落宋瓒面子一样,孟回用所有人都听得见的声音朝王芳道:“你能办好个什么事啊,说什么容姑娘私下和你说宋大人与季公子关系甚好,你说说你这,幸好咱家来了,不然这两兄弟间有什么误会多不好?”
被训斥的王芳连声点头。
孟回见到宋婉那一刻便明白这是自己被容显资算计了,但这无妨,世人本就瞧阉人不起,他孟回没那么孤高的性子,眼下容显资把他本来在盐商上必输的一局盘活了,他怎么看容显资怎么开心。
“容姑娘好胆魄啊,”孟回佩服的语气不似作假,他上前几步朝容显资行礼“那大夫说季公子有心结才得那五劳七伤病,他又不肯说,今日见到容姑娘,也算理解季公子为何有心病了。”
“你?”宋瓒声音阴沉“还有本事理解这个?”
这话实在侮辱,在场的人皆不敢出声,那孟回权作没听见,歪了歪头,仿佛才看见杨宗:“哟,这不是容老板吗?许久未见,您早说您要找的人是容姑娘啊,那咱家赴汤蹈火也找回来啊,还能全容姑娘和季公子一对苦命鸳鸯啊。”
那一脚宋瓒踹得着实不轻,杨宗想回话却觉喉头被血块糊住,孟回摆摆手打住他:“我知道,季公子业已将私业全数交与你,上山之前你已经转给了容姑娘,咱家已经查清了。”
孟回满意地看到容显资不似作假的错愕,心下转了一个弯。
这趟水实在太浑,兰席在心里默默衡量着,他不介意在不损失自己的情况下多偏帮宋瓒,眼下这容孟二人显然不言而同结为短暂盟友,孟回肯定想剜宋瓒一块肉,而容显资……
方才孟回特意提到季玹舟把所有产业转移到她名下,便是提醒容显资现在季玹舟一无所有,而宋瓒手里就有季玹舟曾经失去的,现在被季家庶叔掌管的东西。
此刻容显资的眼神同他对上,那眼神冷静却不带敌意。
这是示好,兰席恍然,容显资对他的算计只到了让他不要偏帮的地步,她既然留了余地那他自然没必要上赶着趟浑水。
心下一松,此刻雨势变大,兰席开始打圆场:“看着天色今晚怕是要下雷雨,这也不是什么好说话的地儿,咱先挪个步,去驿站慢慢聊呗。”.
上一次见到容显资,季玹舟记得是在山间小屋的门口,那天容显资一觉睡醒起来特别气,嘟囔着什么官威大有本事下地看看真功夫,埋头拿着她自己那很特别的笔写着她嘴里的检讨。
他能感觉到容显资不是此朝的人,却不知道她到底来自哪,每次她向他骂骂咧咧她的那些“领导”时,他害怕自己因为无知而说错话,更害怕容显资不和他说这些事情了。
那时候他想像往常一样去给容显资扇风,听她的苦水,却看见挂在远处树上,那属于季氏的玉佩。
他不敢告诉容显资自己其实有很麻烦的事情,他能感觉到容显资是一个讨厌麻烦的人,甚至对他的好感都或许大多源于他“失忆”。
但他更害怕容显资因为自己受到伤害。
那天他将所有金钱偷偷留给了容显资,独自下山去了,后面月余,他只能念想着那天黄昏下容显资摆摆手示意他快去快回的场面。
这分离的五月,他无数次懊悔那天之前没有多留些东西给容显资,又忍不住想他离开时马上入夏了她会找到比自己更会扇风的人吗,她会找到比自己在她烦躁时候更会说话的人吗?
而对于自己的私心,他很后悔没有在分别之前多看看她。
耳边声音嘈杂,季玹舟感觉有苦涩从自己咽喉滑下,身上传来快要习惯的伤痛,他累得不想睁开眼睛,却听见了自己朝思夜想之人的声音。
他猝然睁眼,就看见一个身量高挑白色衣衫扎着高马尾的人在眨着眼睛专注听一位大夫的嘱托。
容显资是一个非常听医嘱的人,尤其是她一窍不通的中医,但她很不爽这大夫的执医心态,为什么话里话外让她准ʟᴇxɪ备后事。
她硬笑着应付,告诉自己这个时代的医术肺痨确实药石难医,但没关系季玹舟现在在她手里,她应该能回去,回去就能拿药。
肺痨在现代不要命。
季玹舟不敢眨眼,眼神一直追随着容显资,突然他想起了什么事情,慌张在找什么。
旁边的宋婉注意到季玹舟醒了,开口问:“大哥哥你要找什么?是这个吗?”
宋婉递过来一方白巾,里面是一块碎了的玉佩和一个完好无损的衔尾蛇玉镯子。这是孟回送来的,他说季公子一直保管得很好,被抓前特地藏起来了。
碎了的玉佩容显资认识,就是季氏的玉佩,见季玹舟醒了,容显资走过去,直接拿起那玉镯子戴手上,然后在他眼前晃了晃。
“好看吗?”
身上的伤痛提醒着季玹舟,不是梦。
他点了点头,怕容显资以为自己心不诚,又哑着嗓子道:“你戴特别好看。”
闻言容显资迷花笑眼,此刻门外不知站了多久的王芳出声:“容姑娘,既然季公子醒了,劳驾移步正厅吧,早去早回啊。”
“拜你所赐,现在我可是富婆,”容显资微微俯身,同季玹舟说着悄悄话“但你等我,我去帮你杀回属于你的东西。”
“毕竟送礼得礼尚往来。”
她起身,转头对着宋婉道:“阿婉,得麻烦你帮我照顾一下他,杨叔伤重,其他人我不放心。”
宋婉用力点头。
季玹舟看着容显资对自己笑了笑,随后转身同问外的太监离开了。
头上传来刚刚那个叫阿婉的姑娘的声音,她像是安慰一样:“大哥哥,你有什么就和我说,容姐姐帮了我很多,她让我照顾你,你千万不要觉得麻烦我。”
这姑娘很小,季玹舟朝她笑笑。
“能不能……麻烦你同我说说,她最近的事?”.
走去正厅的路上便有一惊雷劈亮了整个驿站,王芳走在前面领路,被这雷声吓了一跳,回头朝容显资道:“姑娘今晚可得关好门窗,这雨怕是还得下大。”
一进正厅,还是那张八仙桌,桌上的菜品甚至同上次宋瓒那一桌相差无几,按官位,上位仍然是宋瓒。
不得任何人首肯,容显资直接坐在宋瓒对面。
一旁的孟回见容显资到了,笑了笑朝王芳道:“没眼力见的,干吃有什么意思,拿酒来啊。”
王芳一愣,瞥见容显资身影,立刻明白了孟回的意思,乐此不疲地下去准备酒了。
扫了一眼桌上菜品,容显资抬手夹了那蟹橙酿,她自小爱吃螃蟹,这个季节螃蟹最是鲜美。
此刻孟回悠悠开口:“兰大人,你打算合适回京述职啊?”
刚一回来兰席就去找了兰婷,问她是否真找了人去容显资院子,兰婷扭捏了半天,在兰席厉声呵斥下才道那是前几日的事情了,她找了两个会武的女子想去给容显资一点教训,但当天那两人就没回来,为着这事兰婷心绪不宁好几天。
余光看见面不改色吃东西的容显资,兰席笑道:“陛下派我来协助孟提督,自然完成陛下吩咐的事情就回京。”
此刻容显资喝了口茶清口,慢慢开口:“兰婷小姐今日派人到我院子里……”
在兰席的目光下,容显资粲然一笑:“放了两只猫吓我,被抓了个人赃并获,兰席大人怎么补偿我?”
兰席立刻顺台阶而下:“今夜雨大,姑娘院里又有伤患,明日在下便带小妹携礼来同容姑娘致歉。”
此刻孟回点点头:“咱家孤寡,就是喜欢和和美美的,见兰大人与容姑娘解除误会,像宋大人和季公子一样,咱家也觉得开心啊。”
容显资抬头看了眼宋瓒,他整个人倚在椅背上,仍是那不可一世不怒自威的样子。
“现在我全权掌管季玹舟私产,虽不算多但到底有些排面,三年前季玹舟失忆,近日才忆起往事,对我说他承蒙皇恩准允贩盐,三年来蜀地叛乱,许多盐商耻叛陛下,盐价混乱甚至交贡给贼子,他却无所作为,十分痛心。”容显资脸不红心不跳胡扯道。
孟回立马接戏:“这也不能尽怪季公子。”
仿佛回到审讯室,容显资同别人一个演红脸一个演白脸的时刻,偏偏句句不离陛下,根本无法打断。
“原季玹舟便失忆三年,偏又被土司劫掠,实不剩什么了,但伏惟圣恩,自是配合孟提督管控盐价。”容显资道。
孟回嘴角微凝,这意思就是容显资这边要么控盐价保他政绩要么上供充实陛下内帑包他圣心,但孟回转头一想本来他也两者都没有。
自然保政绩,保下来了还给容显资添光彩,让季玹舟这边有回去争季氏的底气,这季氏庶叔同宋瓒一道把持西南盐价,前者给后者提供污金,后者给前者背书,两流合污,陛下又在修三大殿,这几年宋瓒好不威风。
也正是威风过了头,陛下派司礼监来了这。
双赢的局面被容显资三言两语说成自己吃亏,然孟回也没得选:“容姑娘大义。”
这边王芳刚好送酒来,还是那郎酒,只是不再是那小玉壶,而是一大玉罐,容显资估摸着里面装的足有三斤。
看样子这王芳也记仇。
“宋大人,”容显资不再那一副伏低做小的样子,歪斜着脑袋“今天救获玹舟,您功不可没啊!”
宋瓒的眼神从暗里拔出,如有实质投向容显资。她恍若未觉,拎起酒罐朝宋瓒走去,一旁孟回自顾自吃菜,兰席则僵直着身子。
玉碟子晶莹剔透,美酒倾其间美不胜收,容显资给自己倒了个底,给宋瓒那一玉碟倒了个满。
“多谢宋大人,我在此敬你一杯。”她将玉碟子递到宋瓒嘴边,居高临下看着这镇抚使。
宋瓒抬眼看去,与容显资的视线交汇,两人互不相让,此刻孟回幽幽开口:“这季公子的命,到底也有咱家的功劳啊。”
这是在说,宋瓒今日举动,是救是杀,都是孟回一面之词了,兰席是同宋瓒一道上山,他的话做不得数。
孟回是一个不喜欢赌的人,他拿不准宋瓒弑弟此事报上去圣上到底会不会怪罪,毕竟这季玹舟终究没死这些年圣上因着季氏庶叔也快活不少,他也不敢把此事捅破,这事可大可小,要是小了他反而因为折了陛下面子遭罪。
不若以此要挟让宋瓒难堪来得痛快,也顺水推舟全了容显资。
可宋瓒却一眼没分孟回,看着容显资嘴角噙着的冷笑,他接过玉碟一饮而尽。
兰席有些诧异,此举颇为羞辱,宋瓒何曾如此,可他瞧着宋瓒动作,竟觉他有些甘愿。
见宋瓒饮尽,容显资又倒了一杯,递过去,宋瓒竟也直接饮下。
此时此刻宛如彼此彼刻。
三碟下肚,已然八两有余,兰席见惯了宋瓒傲骨凌霜的模样,此刻有些不忍,开口道:“容姑娘,此酒甚烈……”
这话不知哪里触怒了容显资,她将玉碟子用力一摔,一手拎起酒罐一手掐住宋瓒下巴,将那酒全数灌去。
此刻外面又是一道惊雷,刹那狂风大作,豆大的雨打在窗瓦上。
容显资手下十分用力,她知道她钳制不住宋瓒,故而灌酒十分猛烈,碗口大的罐子豁出的酒几乎扑了宋瓒满脸满头,那声音在大厅分外突出,甚至压过了雨声。
可出她意外的,宋瓒并未挣扎,而是由着她发泄,一如那夜的容显资。
待那一罐酒尽,孟回终于起身:“容姑娘,你看你,不会敬酒就不要逞强。”
容显资丢开酒罐,回了位子上:“是我不对。”
兰席此刻已然哑火。
看着宋瓒那受辱的模样,孟回只觉浑身舒畅,连雷雨轰鸣都像天上阙曲。
有根又怎样,不还是被他这没根的人看笑话?
“为感谢宋大人救命之恩,我明日就派人往京城府上石刻骈文。”容显资道。
孟回没忍住一笑,又觉不妥忍下。
这是告诉京城所有人,他宋瓒不替那季家庶叔作保了,偏生宋瓒还否不了,他总不能说他不是去救季玹舟的而是去杀的。
那明天宋阁老被参的折子会比今年的雪花还多。
这下宋瓒可被剜好大块肉,那季玹舟也能回去慢慢拿回被抢的东西了。
说完这句话,容显资就怡然开始品菜,兰席见状明白该自己善后了,在心下琢磨两声:“我这折子……容姑娘,敢问这一路上在各方周旋的,是您还是那婢……阿婉姑娘?”
容显资不想和宋瓒扯上任何关系,何况是她的话对她没有任何好ʟᴇxɪ处反而招惹流言,她礼貌回道:“自然是宋婉宋姑娘替兄答疑。”
随后她又补充:“宋大人遇难,恰巧被当年乳母偷走的宋小姐救下,兄妹相互扶持,好生感动。”
这是一件非常恶心的事情,真救宋瓒的人是容显资,但如果真的她,她却得不到任何回报,因为她是孤女无法挟恩而恰好——宋瓒又是个寡义薄情,自私虚伪,视人命如草芥的封建集权上位者。
他如果那么一丝道德风骨都不会二十五岁干到镇抚使,手里沾满了朝臣百姓奴才血的人是不会被皇权允许有感他人恩之心的。
但凡她救的是兰席这种文臣或者季玹舟这种君子,她都能得点好。
偏生她还打不过宋瓒。
被恶心了个彻底的容显资连带着看兰席也不顺眼,她看见兰席瞥了瞥宋瓒,虽有些不忍心但他权衡片刻道:“多谢容姑娘告知。”
至此,各方均尘埃落定,这场只有宋瓒被剐了肉的鸿门宴终于收尾。
容显资将筷子一甩,也未告礼便直接走了,她还记挂着院子里的人。
容显资一走,孟回也没什么好留的,朝兰席告礼便走了,最后兰席看着被灌了一身酒却一言不发的宋瓒,却不知说什么,留了他一人在正厅.
正厅离容显资的院子要穿过两处院落,王芳送容显资回去也被她拒绝了,一路电闪雷鸣,容显资顶着油纸伞挡着瓢泼大雨在茫茫水雾里穿梭,钻进一个回廊中,却在拐角被人抵在墙上。
铺天盖地的酒味压来,容显资莫名恶心:“宋大人你这是做什么,现在报复动手不觉得有点晚了吗?”
压着她的人没有回话,哑声道:“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他表兄?”
容显资不想同他多说一句话,挣扎两下无果,大概对方用了内力,她冷下脸别开眼,看着屋檐落下的雨珠:“不是,在当铺听见你和姜百户说话猜的,后面愈发肯定。”
他又问:“你救我呢?”
“我没有户籍寸步难行,找人不便。”
“阿婉,宁强县,狼群,剑门关你都在算计我?”
容显资闭眼,刺道:“我只是做更多的事情以免不时之需,剑门关那时我怎么能料到你走神,我救你还救错了,何来算计?狼群又是什么?”
她回忆起那夜,厌恶道:“我说过,那夜狼群我本就能躲开,是你非要掺和,非要我上药。”
“我没有让你来上药!”
“可你一举一动是这个意思!”容显资怒视宋瓒“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你这个地位的人逼人根本不需要明言。”
宋瓒身上酒气混着雨水,看着容显资没有丝毫温情的脸,脑海里划过这些天的喜怒哀乐。
“我以为您的洗好了,是指穿好衣服了。”
“您别跟王爷比啊,您也是爷啊。”
“大人,我这可是舍命陪君子!”
“我其实一点也不想来看你。”
“大人,您听说过阿赖耶识吗?”
“我在这站着研墨碍大人眼了,我还是端去软榻那换着来,您要觉得墨干了就倒点茶呗。”
“这川剧喷火我真会,阿婉你躲远点看好了……”
“大人公务繁忙,所以一直没打扰您让您选那荷包样式……我哪里会忘记呢。”
“我这名字很好,显资天壤,以曜阙声……”
又是几道电霆,墨黑的夜被撕得七零八落。
宋瓒感觉自己呼吸的气都在刮着肺腑,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来拦住她问这愚蠢至极的问题,可他忍不住,或许是杜康作祟,他听到自己最后开口。
“如果那天我没有灌你喝酒,你会不会……”
“原来你也知道,当众灌酒是折辱人的法子。”
容显资打断了他,终于看了他一眼,冷笑道:“更何况宋瓒,你是强.奸未遂,于我更是恩将仇报。”
提到恩将仇报,她撕开最后的遮羞布:“如果我救你是大庭广众之下,‘贵妾’会是你的回报吗?你是报恩还是借此满足自己私心?”
“用最小的代价得到自己所欲的自利习惯延续到了‘报恩’这种道德行为。宋瓒,你是强盗念经还当着苦主的面啊。”
宋瓒看着容显资的眼睛,看着她眼睛里面狼狈的自己,终是收了内力。
感觉到桎梏松懈的容显资立马猛力踢开宋瓒,破开雨幕奔向归处,不曾回头看一眼廊下被她踹伤倒地的人。
天河决堤,暴雨如注,步伐未歇。
她不是一个务虚的人,她想做的事情,想要的人,想得到的结果,从来都是具体的.
“……容姐姐去大门逮宋瓒之前就让我去找孟回,让我说自己是宋瓒的妹妹,又叫他派几个人去接被捆的姜百户,说孟提督自己会想明白的并且他也没得选,至于山上的事情,我没听到前面……最后容姐姐就说她要等你醒了再议事,说什么死人和活人不是一套谈价,对了大哥哥,你为什么叫容姐姐阿声啊,她名字也没声啊!”
“因为你容姐姐取的名字是她母亲望字生意取的,她姥爷觉得太草率,便提字‘显资天壤,以曜阙声’,所以我唤她阿声。”
容显资一进院子便听见烛火葳蕤的那间屋子穿出的谈话声,她迫不及待抬脚进去:“我回来啦!”
宋婉见淋成落汤鸡的容显资,想要替容显资擦一擦,可见她自打进门便看着季玹舟的眼神,就歇了这心思,一声不吭关门而去。
雷光透过雕花木窗一闪,给季玹舟惨白俊美的脸照得像要羽化一样,墨发随意散开,那衣裳本就柔软,称得他愈发清瘦。
容显资走近去随手将打湿的外衣换下穿上一层宽松纱衣,拆了头发随意擦擦,任由湿发耷拉在肩头,季玹舟的眼神追随着她片刻不离。
擦着头发的手顿了片刻,容显资起了撩拨的心思,调戏道:“盯着我干嘛,没见过美人?”
季玹舟仍然看着她:“我以为你放弃我了。”
这句话说得没有任何迟疑,委屈和不甘心,容显资猜不透季玹舟说这话是什么感觉,她只能听出季玹舟费劲全力也掩盖不住的后怕,吊儿郎当的嘴角平了下来,将发巾放下。
“我也以为我会放弃你,”她看着季玹舟,缓缓开口“我很累,我在我的世界现在面临很紧要的局面,要应付很多人,我把这里的生活当做度假,可你不见了之后我发现我每月就回不去了。”
听到这话季玹舟瞬间显出无措:“抱歉我不知道我不见了……”
容显资打断了他,依旧用那平缓的声线:“但我发现,比起你消失可能代表的麻烦,我居然更关心你去了哪里。”
那波澜不惊的语气终于出现了情绪,她又说了一遍,带着疑问:“我居然更关心你去了哪里。”
这些话传进季玹舟的耳朵里,他万分愧疚于让心爱女子的悠闲生活出现波澜,可他可耻地发现,他居然窃喜于容显资对他的在意。
季玹舟听见自己的心跳好像比雨声更汹涌。
像是认命了一样,容显资长舒一口气,带着点自嘲笑了笑:“我确实更关心你去了哪里。”
她看着床榻上似乎凝成木雕泥塑的人:“你呢,季玹舟,你难道不关心我在哪里吗?”
这句话是疑问,可容显资的语气,姿态和眼神,都是在说——你关心我在哪里。
他那些秘而不宣的心思终于大白,那些相互陪伴的时光终于再现,那些不确定的惶恐终于有了安土,此刻又一道雷劈下,响声不大却十分亮堂,照得容显资宛若神女,季玹舟第一次觉得她离自己站得太远了。
太远了她站得。
他感觉到自己终于动了,浑身伤痕和病骨牵扯着他肉体凡胎,虽然痛苦却甘之如饴,他抓住了容显资的手腕,一把将她拉到自己的怀中。
日思夜想的人此刻就在自己怀里,不是黄粱一梦也不是因为折磨而产生的幻觉,他埋在容显资肩颈处,贪婪地沉溺在她的芳香里。
不消片刻,他感觉到有一双手回抱住了他,一寸寸抚摸过他的脊骨,隔着衣衫他却感觉到那指尖的温度在灼烧自己的皮.肉。
待那手指抚过自己脊背后,彻底环住了他,甚至还用力收了一下,那力度或许顾忌着他的身子并不算重,却让他神魂皆碎。
容显资感觉到自己肩上传来濡湿,她轻笑一声,侧过脸用视线临摹着季玹舟的面容,随后轻轻吻上他的耳廓,沿着面庞去寻找那朱唇。
将将要碰上的时候,对面那人却忍着别开了,容显资ʟᴇxɪ拧眉不满看着他,他干涩开口:“肺痨。”
容显资佯作生气想推开他,季玹舟却死死抱着她腰肢,托着她脊背,眼神里有些委屈又有些霸道。
这是容显资第一次看到季玹舟有些许强硬的地方,她闷声笑了一下:“快松开,我好冷要进被子。”
季玹舟连忙松开,容显资立马窜了进去掀被躺下,却看见季玹舟保持着那个姿势不动,甚至有些慌乱。
容显资了然,她一把扯下季玹舟让他乖乖躺下,把他用被子塞得严严实实的,撑着身子看他:“年轻人血气方刚很正常,不要害羞。”
季玹舟感觉自己脑子嗡了一声。
容显资嘴角一歪,点了点季玹舟消瘦的脸颊,逗弄着这个实际比她小的人:“可惜了,我现在不能要了你,大夫说此病阴虚,暂不可行房.事。”
她手指勾弄着季玹舟的头发,突然特别严肃,那样子诚然被困扰极了:“大夫说此病是‘才子佳人病’,你因为哪个佳人才子啊?”
“你。”
干脆的回答没有片刻犹豫,季玹舟脸色十分珍重,反倒让撩拨的容显资话凝在喉头。
“只有你,从来没有别人,”季玹舟接过主动权,他牵过容显资的手,小心翼翼慎之又慎地将她覆盖在欲望上“我已经将我全部身家交付于你,现在则连同我的羞耻和浑浊。”
他看着容显资,观察着她是否会因为这冒犯的举动而不适,却突然眼前一黑。
是容显资吻在了他的眼睛上。
屋外风雨愈发猛烈,像是奔着冲刷掉所有沟壑旮瘩里的阴暗诡谲,却再不见电闪雷鸣;屋内桌上灯火忽明忽暗,照不亮方寸间所有角落,却足以看清彼此容颜。
两人侧躺着,青丝错落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的,容显资勾勾他衣袖:“你为什么想我成为别人妾室。”
季玹舟呼吸一滞:“阿声我并未如此想过,只是我害怕我会错你的意愿,又深知我表兄品性,所以多准备些总能周全一点。”
容显资自是明白,但她知道有些话她不说季玹舟一辈子也不会开口,他不会对她有任何疑问,他只会惶恐他自己。
“你觉得他喜欢我吗?”
“喜欢,”季玹舟声音有些干涩“你很好。”
“那你觉得我喜欢他吗?”
“不喜欢。”
“那你在害怕什么?”
这些欲盖弥彰的样子逃不过容显资的眼睛,她直直地看着季玹舟:“你担心他后面会做出补偿的行为,你虽然知道我不会犯贱去原谅他甚至喜欢他,但你害怕我会分出更复杂的情感给他,尤其是当一个人展现自己更多的行为逻辑时,总会让人多分一些情绪给他。”
容显资感觉到季玹舟身体有些紧绷,她继续道:“而你连我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不愿意分给别人,对不对?”
那紧绷的身体一下子卸下来,原来这些自私她都知道,原来没什么的。季玹舟道:“我并不想掌控阿声的感情,但他喜欢你,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伤害过你。”
随后,他又道:“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你,还连累你为了我,受了苦楚。”
“我喜欢一个人不是因为他保护我或者什么,一个人保护我那我应该感激尊敬他而不是喜欢,而且我找你也是为了我自己,”容显资接着说“我见过很多反悔和懊恼,真的很多。”
“我第一次出警是一起青少年斗殴,有一位受害者死亡,每个人都说他没有扎胸口那一刀,每个人都说警察叔叔对不起我只是脑子一热,但我当时除了负责审讯还协助调察通讯设备。”
可能回想那些污言秽语暴力言论就让她有些不适,她回避了她到底看到什么:“半大小子成群结队在你面前捶胸顿足痛哭流涕表示自己一定痛改前非,接待室里家长哭天抢地下跪磕头说他们还是孩子,我记得我当时穿过人群接待了一位格外安静的老爷子,全白的头发和难以忽视的老年斑,沾着工地灰的鞋子和发白的衬衫——他是死者的爷爷。”
她声音不带感情继续道:“死者是他独苗,他儿子因为工地安全措施不到位半身瘫痪,儿媳妇抑郁跳河,是他拉扯那孩子长大的。”
季玹舟嘴唇动了动,不知道该说什么却听见容显资继续:“但我看过通讯设备,这起斗殴是他孙子发起的,对方拒绝多次他仍然挑衅。”
不待季玹舟接话,容显资继续:“原因是他猥亵对方女朋友,还偷拍私密,对方要报警,他威胁要将图片发出去,最后他说打群架,打赢了他就删了跪着叫爸爸还……”容显资犹豫片刻,还是没把后面的话说出口。
急转直下的故事却并未结束:“而死者做这些事是因为他听见对方和他女朋友聚一块嘲讽他爸爸是瘫痪爷爷穷酸,第二天我又出警了,是那老爷子,他带着他儿子一起开煤气自.杀了,把所有积蓄寄给了那被拍照的小姑娘。”
“她男朋友因为这事去了少管所,家长又不能鞭.尸,就闹到学校把那姑娘一顿挠,那天刚好我回访,还挨了一巴掌。那姑娘受刺激太大,得了失语症,现在还不会说话。”
这件事情明明过去很久,容显资却说得十分流利:“玹舟,你告诉我,这里面哪个环节是懊悔可以挽回的,哪个情节没有原因,哪个人的伤害可以被弥补,哪个冲动真的是不得不为?”
“这是我的第一个案子,却直到现在还深刻影响我的观念——我不会探究当事人为什么这么做,我的职责是负责调查所有线索呈堂已知现实,每个人做出行为的时候就要承担带来的后果,而不是寄希望于旁人的怜悯而让其脱罪。”
容显资的话语中带着决绝:“我也不是完人,也在慢慢摸索处世之道,但这已经是我的行事准则,也是这份准则让我工作时鲜少出过差错——踩点打卡开会打游戏蛐蛐领导不算。”
她强撑着眼睛看着季玹舟:“如果我会因为懊悔而心软,因为补偿而收手,连自己喜欢还是厌恶都分不清,我就不是现在的我。”
一天下来,容显资实在疲惫,她手覆上季玹舟的脸庞,额头抵着额头:“所以你明白了吗玹舟,而且……”
她有些打迷糊眼,声音越来越小:“而且我真的喜欢你。”
季玹舟温柔一笑并未出声,他轻拍着容显资哄着她睡觉,一抬手蜡烛就熄灭了。
容显资困得打紧,她听见自己嘟囔:“你能不能也教教我内力呀……”
等到容显资睡着了,他才轻轻凑到她耳朵旁:“我明白,我也分得清自己的喜恶,我也……真的爱你。”
他慎重地吻了容显资的额头,带着笑意睡去。
翌日一早,容显资站在屋檐下漱着口数着麻雀,就听见宋婉告诉她宋瓒离开了,去了永宁府,她这才想起来宋瓒明面上还是收集土司情报才来的川蜀。
休息了一夜的杨宗已经可以下地行走了,他看着笑得灿烂给他打招呼的容显资,才有了尘埃落定的实感。
他是来看季公子的。
容显资朝房间努努嘴:“杨叔先和我们一起吃早饭吧,玹舟还睡着呢别打扰他…阿婉我早饭不想吃甜的更不想吃辣的你能不能放弃你的甜辣回锅肉包子,哎呀你赶紧歇着吧一会儿我去膳房领点早饭回来…那姓宋的都走了谁给我们下毒啊,哦对不起忘了你也姓宋。”
杨宗看着脱了面具的容显资,怡然笑着,想到自己是为什么来,本不应该扫兴但实在担忧:“容姑娘,公子的病……”
容显资把非要做饭的宋婉塞回了房间,抽空回了他一嘴:“小事,皮外伤,肺痨。”
杨宗:…………
容显资明白杨宗担心什么,她站在院子里,还没来得及梳理的头发翘得慷慨激昂,曦光照得她意气风发:“我能治好他。”
第24章 第 24 章 同龄人孩子能遛了他还是……
容显资刚说完, 就听见房间内传来慌乱的动静,她连忙抬脚,一进去被抱了个满怀。
她感受着抱着自己的人混乱的气息和慌张的脉搏, 顺着他的脊背安抚。
“我看你伤得严重, 想让你多休息一下,所以没叫你,你要不要再睡一会儿呀?”容显资放软了嗓音了,怕吓着对面。
季玹舟嗅着她的发香, 直到她的味道贯彻他通身才安下心来松开:“抱歉。”
容显资ʟᴇxɪ眼睛笑得弯弯的:“你真的回到我身边了,不用担心。”
说罢轻轻掐了季玹舟一下,两人相视一笑。
一旁的杨宗看着这简直哄孩子的一幕,只觉自己站哪都不合适,然此刻像是老天看出他的尴尬, 派人来打断了。
“容姑娘,在下今日带小妹前来赔礼道歉。”
院外兰席声音儒雅随和, 带着好些手礼, 身后跟着站得端方的兰婷。
这时容显资才想起来兰席昨夜说要带兰婷来赔礼道歉, 她以为兰席这是体面说辞,毕竟她手里那些关于兰婷也都是小把柄,一夜过去兰席定都能处理好, 至于他的述职是容婉二人同他的相互制衡, 不存在谁更退步。
顺着目光,兰席注意到容显资身边还有个长身玉立的身影,歪歪脑袋一看果然是季玹舟, 抬手行礼,语气好不诚恳:“季兄,久别未见, 三年前在下听闻季公子遇难,扼腕叹息,眼下见季公子安然无恙,也安心了。”
杨宗斜着看了兰席一眼,他怎么记得昨天山上劝宋瓒速杀容显资和季玹舟的人叫兰席呢?
那边话语闻之感人,季玹舟却并未回礼,他看着容显资还没来得及打理而翘起来的头发,抬手顺过旁边的发钗,给容显资扎了个公主头——这是容显资教他的。
又将容显资转过来,理了理额前碎发,确定没什么差错。容显资歪头:“好看吗?”
“好看。”
季玹舟就是这样,他说的话不论假话真话都让容显资觉得万分诚心。
眼神又温柔流连在容显资脸上片刻,季玹舟才三两步跨过她,挡住兰席的视线:“兰兄,久别。”
他冷冷扫了一眼手礼,最后视线定在站在后面的兰婷:“这便是兰小姐的诚意吗?”
兰婷许是心里琢磨着什么事情正在出神,猝然被季玹舟点名身躯一颤,对上他的视线更是没了底气。
杨宗见状,立刻明白自家公子想做什么,给旁人使了个眼色便下去了。
兰席轻佻一笑,语气熟稔:“玹舟你这何必呢,婷婷也不过同容姑娘开个玩笑罢了。”
说罢兰席用折扇推了推兰婷:“婷婷你不是说要来给容姐姐道歉吗?”
一句话,将兰婷的恶意扭曲为小姐妹的嬉闹。
被推上前的兰婷才从季玹舟的厉戾目光中缓出,她想着什么木木地朝季玹舟点了点头以示问好,随后盯着容显资:“你打赢了宋瓒?”
那眼神惹得容显资反感,她挑眉:“怎么?”
“你打赢了他,那你也杀过很多人?”
兰婷的语气太寻常,仿佛这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
容显资抱臂:“不曾。”
兰婷皱眉,三两步走上前却被季玹舟抬臂挡住,她只得隔了一段距离朝容显资道:“你打赢了他你怎么会没杀过人呢?你杀过吧,你一定杀过很多。”
这下容显资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对兰婷有些反感了,她以为这是一个在以夫为纲的礼教背景下失格生长的少女,在众人的言语中误以为年幼的自己真的喜欢上了宋瓒。
被兰婷派来的两位人是带着凶器,她念在兰婷实在年岁太小便决定给她一个机会——当然是建立在兰席给她方便的基础上——根据她是否诚心道歉而决定怎么还击。
那天晚上的两人刚进院落容显资便察觉故而直接避开唤了杨宗擒人,她则站在暗处躲开。
让她惊讶的是她居然看到了兰婷本人躲在一边,当时夜色昏暗,她以为兰婷是慌乱害怕,现在想来只怕是——兴奋。
所以今天可能也不是兰席要来,是兰婷自己想来看她,看她这个打赢了宋瓒所以按照兰婷逻辑应该沾了很多血的人。
盯着兰婷眸子里癫狂的光,容显资开口:“其实宋瓒也不一定亲手杀过很多人,他可能更多使唤下面的人动手那个。”
兰婷闻言呆滞住,兰席察觉不对立刻上前拉过兰婷,正视容显资:“容姑娘,兰婷年岁尚小,很多事情让她想太明白了不好。”
此时院外又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好生热闹,咱家来巧了。”
孟回踏步进院,抬手一挥,王公公奉上了两株人参:“容姑娘现下身价不菲,应该不缺给季公子的补品,但这是宫里的,权当给季公子换换口味。”
季玹舟抬手行礼:“劳烦孟提督记挂,草民鄙贱,得仰提督心善。”
此刻日头刚刚开始发黄,暖暖照在季玹舟身上淡出一点柔光,容显资看着,忍不住抿嘴笑。
有人帮自己说场面话不用费劲的感觉真好。
可能是宋瓒这种要人捧着的人太难伺候,劳心费神太多,容显资现在是一点儿也不想场面话任何人了,她斜了一眼兰家兄妹:“东西留下,人走。”
孟回显然有事要同容季商量,进门没同兰席打招呼便是不想让他听,兰席拉过还在恍惚的兰婷,和孟回互道一礼边走了。
孟回正想进门喝口茶,结果院里的人岿然不动看着他,尴尬收回抬起的脚:“容姑娘季公子可要回京?”
容显资和季玹舟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和自己一样的盘算。
“宋大人此番去永宁府,容姑娘季公子应该是能赶在他之前回京的。”孟回又道。
是了,抢季玹舟家产的季家庶叔由宋瓒背书,赶在宋瓒前回去收拾人一定会快很多。
容显资莞尔一笑:“孟提督可是要护送我们一程?”
孟回并不惊讶于容显资的选择,得罪了宋瓒要是再得罪司礼监季家就别想混了:“季公子伤重需要修养,再者我同兰郎中也有折子要准备,不若五日后动身同我们一路回京,也有照应。”
容显资和季玹舟抬手揖礼:“多些孟提督。”
孟回看着眼前这对言行同步的璧人,又回想到早前天没亮他看见在这院门口站了良久的宋瓒,嘴角一勾,心旷神怡地出了院子。
待孟回走后,容显资才开始拆兰婷带来的礼,竟全是些女子用物,定是用了心的。
“你见过兰婷,我看见你很是防着她,应该不止是她派人来我院子里这么简单。”容显资拿起一根簪子转着看,感受到身后人走进,用肯定的语气道。
“三年前见过,稚子变化太大第一眼竟有些认不出了,”季玹舟接过容显资扔给他的被拆过的礼盒子“她……阿声你相信有些人天生就比旁人坏一点吗?”
“我相信,并且十分厌恶此类人。”
有类人会在凌虐中获得快感,这是很多校园暴力和虐宠案件的诱因,容显资回想到兰婷的眼神和言行,微微凝眉。
她叹了口气:“看来兰席也知道兰婷这个劣根,只是这个劣根让兰婷喜欢上了杀人如麻的宋瓒,加之兰家权重能兜着她,便也由着了。”
注意到季玹舟听见宋瓒时微微的不自然,容显资挠了挠他下巴:“不然没点病谁能喜欢上那种人啊,你说是吧!”
季玹舟薄唇微抿,小声道:“阿声,我可不可以不听你提他。”
他问的是他可不可以不听而不是她可不可以不说,容显资踮脚勉强与他平视:“那如果别人提了呢?”
容显资还是笑得那般痞,但眼神却带着审视,审视着季玹舟。
她看见季玹舟接受了这审视,他说:“阿声,我只是不想听你说,旁人我不在乎说谁或者说了什么不伤害你的事情。”
他又笑了笑:“而且昨夜阿婉姑娘同我讲时,我已经劳烦她待我转告杨叔安排人堵嘴了,至少,很多事情是别人不对。”
那夜被灌酒的冷被逐渐高照的日头打散,婢子的讥笑也随晨雾消散。
她看见季玹舟忍不住别过头咳了一声,连忙端过早前阿婉热好的药递过去:“我今天早上还给打包票说你的病我肯定能治好呢。”
她轻轻掀开季玹舟衣袖,看见了包好的伤口下洇出的血色。
季玹舟拉过衣衫,盖住伤口笑道:“那我可要准时用药。”
容显资却没回他,仍瞧着那处伤口,好像能透过衣衫看见皮肉翻涌的模样。
她想是下了很大决心:“季玹舟,你信我吗?”
季玹舟一直看着她:“自然。”
犹豫了片刻,他又问道:“是不是快要一号了?”
容显资有些震惊抬头。
这里没有几月几号的说法,这个说法只能是她那边的,而一号是她琢磨出的规律,按她穿过来的那天为起点,算新历的每月一号是她穿回去的日子,穿回去则衔接上一次穿回的时间。
为此她专门做了个日历算日子。
感觉到容显资的惊讶,季玹舟有些ʟᴇxɪ结巴:“我……我不是想看你东西的,是有天你在凉椅上睡着了,我想抱……抱你回去,它掉下来我不小心看见的……我怕你睡外面着凉我才……”
“季玹舟,”容显资打断了他“你愿意去我的世界看看吗?”
联想她说有办法治好他,季玹舟立即了然容显资想做什么,一丝窃喜涌上心头,就像容显资第一次和他吐苦水说那些“领导”那刻一样的欢喜。
“仙女邀约,却之不恭。”
仙女两个字砸懵了容显资,她罕见地呆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季玹舟能感觉她不是这里的人,可能真把她当下凡的仙女了。
她噘嘴:“我可没有带你当神仙的本事。”
随口一夸的季玹舟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此刻正在扮演董永:“我不需要当神仙,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容显资觉得她有罪,真的,她要向组织忏悔。
季玹舟遇见她是二十岁,现在二十三,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偏生这三年还因为她的犹豫和多思克制了他自己的分寸。
所以孩子现在开窍了有点横冲直撞了。
在他这个年岁,此朝很多人孩子都能遛狗了,而他——
还是初哥。
……该收了。
被自己逗笑的容显资掩饰咳了两声:“本仙女掐指一算,明日就是鹊桥开,所以呢,本仙女今天白天也要睡大觉,争取明天在九重天上多醒一会儿。”
她拍了拍季玹舟的肩膀:“那么组织决定,就由季小舟同志负责阵地建设和管理,确保容显资同志晕厥般的睡眠质量。”
季玹舟看着容显资故作严肃的古灵精怪,这是三年来他见过很多次却从未不耐的模样,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与山间无数次的回答重合。
“保证完成任务。”
因为每次穿来的时间取决于她在现世能清醒多久,容显资担心事情太多还没解决完她就扛不住了,于是一不做二不休让阿婉给她来了碗安神药,一觉从午膳后睡到了天黑。
一醒来就看见季玹舟坐在床头看着她,见她醒了递了杯茶过来。
她迷迷糊糊也不想动,用嘴找着水:“几时了。”
季玹舟替她擦了擦嘴:“子时一刻……晚上十点二十。”
“快了,过了凌晨就行,”她睡绵了又软了下去,,拍拍枕头示意季玹舟上床陪她“你不怕我不能带你去我那边吗?”
季玹舟看了眼她手上那个他亲手打的衔尾蛇镯子:“不怕。”
注意到季玹舟的目光,容显资晃了晃这个镯子:“这到底有什么特别,你那么护着?”
“阿声,你知道怎么能让你彻底回到你的世界吗?”季玹舟没有回答,反问到。
这个问题勾起来容显资内心掩埋的惶恐,她其实是一个擅长逃避的人,她解决不了这么怪力乱神的事情,所以她说服自己当做度假,其实是她的鸵鸟心态。
正是因为她害怕麻烦,才对季玹舟的始终束手无策。
她第一次正面思考这个问题:“不知道。”
季玹舟看着她攥皱的自己衣袖,他拂过那带着容显资体温的镯子:“我一定会帮你想办法的。”
“你不想我留下吗?”
“很想,但你想回家。”
容显资有些哑然抬头,扪心自问如果是她,她一定不会帮他找回去的方法,她更想他留在她身边。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容显资带着季玹舟躺下。
她看了看外面的圆月。
今夜中秋,宜团圆。
“玹舟,握紧我。”——
作者有话说:下一次宋瓒归来是2.0版本了[化了]
第25章 第 25 章 季见家长+容现代……
蓝黑色的夜幕被路边高悬的霓虹灯照得透出霞光, 稀稀疏疏的轿车开着近光灯在高架桥上畅通无阻,同柏油路一道流淌成工业化的河,钢筋水泥楼在午夜里矗立, 容纳着人类的放纵狂欢和安宁休憩。
此间, 一栋算不得高的楼里,一张病床上一女子猝然睁眼,急促呼吸着。
容显资握了握,感受到掌间的温度, 才安心侧头望向旁边俊美的长发男子。
她拔掉手上输着营养液的针,三两步打开灯从一旁的衣柜里翻出一套病号服。
这副身子许久不用,容显资第一步差点没跪地上,她一边驯化自己的四肢一边递给季玹舟衣物把他塞进卫生间。
“快换上。”
就在她刚把季玹舟塞进去的下一秒,一道声音从门口传来:“闺女你活啦?”
容显资的五官一下子皱巴了, 她以为会是护士或者什么,怎么是她现在应该在珠穆朗玛峰的母上?!
此刻她的母上捧着一个全国人民都认识的画相, 感激涕零道:“我就说还是得唯物主义这一套好使!”
说罢诚惶诚恐地将那28寸大的肖像画摆在了容显资病床头, 将那耶稣像一脚踢下。
容显资一下子不知道应该坚守她作为人民公仆的信仰行注目礼还是礼仪优先对地下被踹出一个洞的耶稣说阿门。
容母一边从包里掏出全套毛选和资本论将原先的圣经换下, 一边嘟囔道:“闺女要我说你别干了回家继承家产吧,你昏迷这五天我想了很久,败儿慈母也比烈士家属好啊, 而且你那点工伤补贴给你买纸钱烧我都怕你在地府走歪……”
正在拿手机回消息的容显资听见妈妈突然断掉的话, 一抬头,就看见自家母亲和换好衣服开门的小白脸正撞上。
……
私立医院的VIP病房为什么要把卫生间做这么隔音?!?!
此刻地上被踹翻的圣经摊开,容母晃眼看去, 是基督对人间爱情神圣性肯定的《雅歌》。
“我的良人白而且红,超乎万人之上,他的头像至精的金子, 他的头发厚密雷垂,宛如乌鸦”
千百年前与明朝同期的文艺复兴时最为推崇的文字穿过历史毒辣着容母的眼睛,她晃晃头再抬头看去,只看见自己那贼女挡在美人面前。
容母听见自己声音有些撕裂:“你不是昏迷了五天吗?!”
“做春梦去了~”容显资拽着季玹舟就一股烟溜出了刺激战场,只留下一句劈得容母想告到厅局的淫词。
同自己母亲分别了五个月,容显资很想同她互诉衷肠,故而刚将季玹舟放在了检查室就想找妈妈,结果一旁负责做检查的医生兼发小关月冷冷甩了一句你妈和我妈约了麻将血战已经走了叫我多拍几张小白脸照片给她看看。
多么厚重的母女情啊!
按理容显资应该如往常一样痛骂她母上的无情无义,狠批麻将对当代亲情的异化,可容显资嘴角怎么也扯不开。
因为对于她母亲而言天天打视频的女儿只是身体健全地睡了五天,但对她而言却是五月未见亲友父母了。
并且已经三年只能一月见一次爸爸妈妈了。
察觉容显资情绪的季玹舟扯了扯她小手指。
打第一眼醒来容显资就知道自己在好友的医院,所以并未担心什么,理直气壮告诉关月给季玹舟做检查——虽然他没有身份证挂不了号。
一人被迫兼职了多科的关月加班加得很不爽,览完季玹舟的ct和x光片正打算絮絮叨叨却看见扎个丸子头乖乖坐在那的季玹舟抬手牵容显资而衣袖下滑漏出的外伤。
现代法制社会里绝大多数人离暴.力和刑罚太远了,这样的伤痕让关月眉毛一跳,手里的报告单灼烧着她被容显资耗得剩得不多的医者仁心。
“容显资,你入门能不能看教程?”
“???”
“角色扮演不是真让你当犯人整。”
“!!!”
“而且至少顾忌一点点对方身体吧!”
“……”
“你多请教我两句丢不了多大面。”
“@%&#”
容显资看了看一脸懵懂的季玹舟,忍住了辱骂的冲动,她抓住了那句“顾忌对方身体”,走上前拿过检查单子。
“他这情况开药吧,底子好倒也好治,身上的伤主要是没好好处理,我给开点消炎的药和擦膏,输液吗?肺用特效药还是常规?”
“不输液,特效,最好的,开一个月的。”
“行,这个数,转我支付宝。”
容显资刚掏出手机,看见关月写那个七位出头的数字,她没忍住:“干完这一单还干吗?”
关月白了她一眼:“这药没入医保,欧洲那边刚上市,全市就一家医院有,我还得现给你摇人,没给你算人情费你就偷着乐吧。”
容显资暗骂了一句万恶私有制,怏怏放下手机:“你待会儿找我妈要吧,这段时间我账户动大笔金额要走的手续比古巴办美签还困难。”
关月没多说什么,却听见容显资得寸进尺道:“这ʟᴇxɪ药你能不能今天内给我呀?”
此刻关月真被容显资整得气极反笑:“姐,这个点那医院院长睡得比你这五天还沉……”
望着容显资带着些许祈求的目光和她明显憔悴的脸庞,又想到她最近工作的压力,关月闷闷道:“我尽量,拿到后送你家门口。”
容显资吧唧往关月脸上亲了一口,嘚吧嘚带着季玹舟拿药去了。
办公室内的关月翻着通讯录找联系方式,却有一个电话打进来。
“阿姨,对对没事不用不用,这钱我先垫着您现在转我我也怕她那边问…不辛苦我看显资昏迷那么久也很担心,换班是我自愿的这不刚好她醒了我真在…那男的显资不愿意多说但看着挺老实就是身体不好……”.
捡了药的容显资一边手机回工作消息一边带季玹舟回家,一进车库就看见自家司机已经候着了。
挡板升上去后车后座更显黑暗,容显资在古代呆太久脑子有些不好使了企图用星空顶的光看清楚药的说明书,眯着眼睛看了好久也看不清,突然车内书灯打开。
一旁,季玹舟有些局促:“我见这是写的书灯二字……”
容显资发笑,挠了挠季玹舟下巴:“真聪明。”
男子的丸子头是容显资拿皮筋扎的,并不板正,配合季玹舟有些许病态的脸庞更显破碎。
容显资感觉自己道心也有些破碎。
此刻季玹舟也在看着她,或者说醒来之后季玹舟就一直看着她,看着二十八岁的她。
她的头发是及肩短发微微烫卷,脸颊的婴儿肥尽数消失,皮骨紧致更显美艳。
“十八岁好看还是二十八岁好看?”
“二十八岁。”
容显资有些惊讶,她以为季玹舟会说都好看,却听见季玹舟道:“你一直很美。我知道爱上的是二十八岁的你。”
有什么东西敲了一下容显资的天灵盖,嗡得一声她有些目眩耳鸣,她慌乱别开脸,给他拧开一瓶水递药过去。
季玹舟没问是什么,就水咽下。
车辆刚好停下,容显资感觉路程不对,开窗发现在本市的别墅区。
司机解释:“您昏迷后夫人他们连夜赶来在此处置办的房产说方便照顾您,让我带您回这吃顿饭您再回去。”
容显资明白,但一下车看见眼前建筑:“这房子怎么可能是现买的?她就是老早想买房子拿我当幌子吧?这装修把劳动法吃了都得一年半载吧?!”
旁边司机不敢吭声。
容显资抬步便想走,突然注意到季玹舟微微下车时有些拘谨,思索一下便了然。
这个世界很多东西对于他来言都是未知的,很多东西他不知道做什么用的,也担心他自己做错什么。
她伸手牵过季玹舟,将五指与他相交。
这是她二人第一次牵手。
入门前要走过一条青石板道,底下人工引出一道水流,肥硕油光的锦鲤嬉戏其间,两侧形态奇特的观景松和大片灰绿的低矮植物,又有几座假山,从中涌出涓涓细流补给石板路水道。
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她爹妈对依山傍水这么执着,在老家山海关外缺河缺山还能理解,在桂西省会还要引水造山。
她拉着季玹舟,注意着脚下不要踏空踩锦鲤身上,时不时回头看看他。
季玹舟笑笑:“阿声我是陌生此地,不是小孩。”
容显资瘪瘪嘴,想到医院在电梯里季玹舟的拘谨,有些愧疚道:“对不起啊我刚刚忙着处理单位上的事情,没有注意到你的不自在。”
身后的人没有立刻回答,容显资偏头看去,见季玹舟低头有些闷声:“阿声你刚到我们那是不是也很不自在。”
容显资有些诧异季玹舟的心细,她想了想今到古应该没有古到今慌张,但她心安理得收下季玹舟关心:“对呀,所以我适应得是不是很棒。”
“嗯,”季玹舟语气不辨“阿声很棒。”
三言两语间就走到门口了,五米高的黑檀木对开大门,庄严又不失现代化。
容显资犹豫了一下,跟季玹舟说道:“我爸妈下海时我还没出生,而且我工作离他们隔了大半个中国。”
愣了一下季玹舟才反应过来容显资的意思,他看着被熹光照得有些毛茸茸的容显资:“我知道,容显资肯定不做坏事。”
此刻大门被保姆和司机打开,容显资嘟嘴道:“我可从来不做损害人民群众的……”
一进门,就看见一个身形消瘦的中年女人坐在会客厅同她父亲交流着什么。
容显资立马整理了一下衣服抓抓头发,站得笔直:“周队。”
那被唤周队的女人转过头,神态和善慈祥,打量了一下容显资生龙活虎的样子:“小容醒了?”
容显资有些慌张:“周队您不是在休病假吗?是不是因为我所以……”
周队及时打断了容显资,她笑笑:“最近厅里乱成那样,队里让你个小孩顶那么久你还有什么不好啊,你昏迷前在值班室,组织肯定给你算工伤,我销了病假回来了。”
“周队那你心脏……”
周队摆摆手,走上前理了理容显资有些凌乱的衣领:“我还能撑一会,只是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了,你能保证接下来的时间都在吗?”
容显资嘴角嚅嗫两下,终究没敢打包票,那周队笑笑:“领导也是一步步上来的,人都得有人带,而且你做的很好,我很好接手。”
说罢她揉揉容显资脑袋:“我是来告诉你爸爸妈妈,说既然来了这里暂时不要离省更不要出境以及大额流水,你自己也注意,我把你这些年攒的年假开了,你也好好休息。”
容显资感觉自己视线有些模糊,狠狠点了点头,周队咳嗽两下摆手谢绝了容父相送的好意。
突然有一只手伸到她面前接住了她的泪水,容显资侧头,是季玹舟。
“我们阿声是很幸福的人。”
容显资胡乱抹了把脸,注意到玄关口的男士衣物,估摸着是她母亲给季玹舟准备的,随便找了个房间拉着他进去了。
是灰色双排扣羊绒大衣,内搭棕灰色衬衫和黑色阔腿裤,一套很难出错的搭配。
“刚刚本来想让护士给你上药,但我觉得你肯定不安逸还忍着不说,所以我带你回家帮你吧,不过先说好我下手一直很重。”容显资将衣服放在一边,打开药膏看着季玹舟。
她一脸正气凛然:“脱衣服。”
季玹舟双颊染上霞红,反应过来忙不迭解开扣子。
他的肌肉不是现代健生房里堆积出的死板,更偏向自然和敏捷的薄肌。因为这几月的遭难而有些消瘦,肩胛与锁骨利落分明,背部肌理随着动作微微舒张。不算厚实的胸肌与肋骨之间形成流畅而轻微的起伏,最后所有的线条收束于紧窄的腰部。
皮肉之伤错综其上,凌虐着完美的躯壳,白布包扎了大一些的伤痕。
容显资喉结微微滑动。
她轻手轻脚拆开绷带,看见那结痂的伤痕有些难受,轻轻用双氧水消毒:“疼吗?”
“不疼,你力气很轻。”
容显资没忍住笑笑:“我自己多残暴我还是知道的,之前帮同事消毒他告到周队那说我杀人未遂。”
为了看仔细一点,容显资离季玹舟很近,她说话时的气息钻进季玹舟的伤口,入侵到他的脉络里。
许是房间没开窗,容显资处理完一个伤口竟觉得有些发汗,她脱掉开衫,只着一运动吊带,身下是修身喇叭裤。
注意到容显资动静的季玹舟微微侧头,余光扫到容显资便如火灼般瞥开眼。
“我们这儿这么穿很正常,”容显资闷声一笑,放开衫时注意到了手上那衔尾蛇玉镯子“这镯子到底有什么用啊?”
季玹舟有些慌乱,加之衣物单薄不敢再细想方才看见的:“那游僧给了我这玉,问我身边是不是有世外之人,说这玉能帮你。”
那是一年前他下山给容显资买糖饼,被一位老僧逮住。季玹舟一向是不信怪力乱神的,但容显资确实来了。
“此物让外世之人可带活物回去,切记,四年后润五月的最后一天,九星连珠,子时立身于她初来的地方,这是唯一可以彻底离开此世的机缘。”
季玹舟接过那玉石:“那离开那一天……有可以带人回去的可能吗?”
那游僧老神在在看了他一眼:“有此物对方暂回时,只要心甘情愿便可以带上你,但若是对方彻底回自己世界的那时,只有一成概率你能随她一起。”
“如果不成功呢。”
“那任何天地都没有你了。”
季玹舟三言两语给她说了游僧的话,他感觉到容显资上药的手因为激动而有些控住不住力道,他微微抿ʟᴇxɪ唇。
身后容显资传来有些试探的玩笑话:“你也看见了我能包养你,怎么样还想努力吗?。”
季玹舟侧头,语气慎重:“阿声,这对我是一句情话,等待很久的情话。”
容显资手上一顿,语气也慎重起来:“九星连珠我带你来这的概率多大?”
“九成。”
“不成功呢?”
“我就一个人留在那边。”
未曾用过的房间无可避免地漂浮些许灰尘,日光透过玻璃打在地面上时,其轨迹一览无余。
上完药后,容显资松了口气:“好啦!”
注意到容显资身上那些陈年伤痕,季玹舟皱眉想要触摸又不敢,容显资笑着牵过他手指探向腹部那三寸长的疤:“这些伤痕是你容姐的徽章,这伤是有次配合隔壁扫毒大队同志,结果有个傻*被抓之前想带个走划的,放心吧我差点没把他揍死。”
季玹舟轻轻拂过那些他未曾参与过的痕迹,容显资忍着笑:“玹舟你弄得我痒。”
他连忙收回手指,又无意识地摩挲着。
容显资套上外套带着季玹舟离开房间,结果一出门就撞见在嘀咕自己的爸妈。
容母尴尬一笑:“有客人啊,哟这孩儿长真俊啊!声声快去厨房开包黑刺玩,妈妈选了好久。”
在容父凝重的眼神下,容显资扯扯嘴角给季玹舟留下一个满含歉意的眼神,季玹舟则回一放心的眼神。
一进厨房容父就拿了把刀给她,指指那饱满金黄的榴莲:“那孩儿咋回事?”
容显资留了个耳朵听妈妈和季玹舟的交谈,心不在焉回道:“我男朋友。”
容夫拍了她背一下,却摸到硌人的蝴蝶骨,说出口的话又柔和了点:“他一身伤怎么回事?容显资我们不干涉太多你的私事,但你大是大非一定要整清楚,对得起自己的工资。”
掰出的榴莲果肉橘黄细腻,容显资切了一声:“他那伤不是干坏事受的是别人欺负他……欺负他有钱吧,还有能不能别提我那点工资了,我是你亲生的净扎我心。”
闻言容父的心放了下来,笑着轻踢了一下蹲地上开榴莲的容显资,去拿盘子装果肉了。
门外,保养得看不出年岁的容母笑笑,给季玹舟倒了杯水:“孩儿叫啥名啊?”
季玹舟得体地坐着:“季玹舟,禾子季,王玄玹,归舟的舟。”
“好名字。”容母点点头,又从上到下扫了他一眼,暗道母女俩审美果然相似“孩儿哪人啊?”
容显资探了个脑袋又被她爹拉回去了,嚷道:“北京的。”
容母皱眉:“北京的啊……”
看声声挺上心这个的,但北京那边人留家,这孩子看着也不是普通人家出来的,能愿意来桂西照顾她吗?
她又问:“家里父母什么工作啊?”
“家中行商,父亲已亡故,母亲受了刺激心神混乱,只我一个儿子。”
容母的眼睛立刻就亮起来了,觉得不妥又欲盖弥彰咳嗽了两声:“抱歉,太遗憾了。”
季玹舟淡淡一笑:“伯母,我很想跟着阿声,在哪都可以,过段时间我会回京解决好家中琐事,干干净净地陪着她。”
厨房内,容父看见动作明显愣了一下的容显资,拍了拍她示意她端榴莲出去。
可能是怕季玹舟不自在,容父并未多烧菜,只简单的葱油鲍鱼片,雪衣豆沙,菠萝牛肉和佛跳墙,听见容显资说季玹舟是北京人后又现做了一道京酱肉丝,外加刚刚容显资开的榴莲。
“快尝尝我爹手艺,请了好几个阿姨我妈都不满意,”容显资磨磨筷子,扫了一眼菜色“怎么全是热菜,而且爸爸粉菠萝做菜面相实在难以恭维啊!”
容母给她舀了碗佛跳墙:“你刚醒不吃热菜想吃什么,粉菠萝汁水多解腻,自家吃注意什么卖相。”
容显资瘪瘪嘴,一意孤行地又端了刚刚冰箱偷看到的生腌牡丹虾。
如果不算容显资每次夹生腌都被母亲打筷子的话,那这一顿饭四人算吃得其乐融融,容父容母又问了她一些工作上的事情。
中途很多次她想给父母说自己的奇异遭遇,可看见父母那心宽开怀的样子,终究还是咽下去了。
饭后容显资还想再多呆一会,可有好多资料在自己房子,她狠下心,顺了容母一辆小红911带季玹舟走了。
主要是那辆不怎么开,是非常省心的满油状态.
午后车流大,好几个路口都有红绿灯,看着前面比命长的红灯,容显资手搭在方向盘上,问道:“你说回京解决家事,是什么?”
容显资没有侧头,借着后视镜看季玹舟的脸。
季玹舟抿唇,犹豫片刻道:“我方才撒谎了,我父亲并未去世。”
闻言容显资美目圆睁,在后视镜内与季玹舟目光交汇。
“我是季家二爷和我母亲的儿子,此事我从未问过我父亲他是否知道。”
这件事情信息量太大,前面的车辆也启动,容显资不敢开车分心便没搭话。
“我母亲原与我生父相爱,我父亲却对我母亲一见钟情,强夺弟爱,从此二人以叔嫂相称,是小时我无意撞见二人相会才知晓此事的。”季玹舟语气平缓。
从季玹舟的措辞中,容显资能感觉到他是认可那个没有血缘关系的爹的,她话在喉头,她想问所以季家庶叔是他亲爹,他亲爹派人杀他吗?
“所以此番我回京,一是替我父母报仇,二是我想问既然父亲和我都打扰不了他了,为什么不放过我母亲。”
容显资感觉到季玹舟的目光在自己脸上探究:“你是想问我会不会觉得你不孝有失是吗?”
季玹舟暗下目光,默认了。
“我从不认为父亲的生恩是恩,对于男性而言生孩子不过一哆嗦的事情罢了,有什么恩,养恩是恩,而且季玹舟,这是你的爱恨,你有资格决定自己做什么。”
她感觉到一旁的季玹舟很想触碰她,但由于她在开车,便克制住了他自己。
谈话间容显资已经开到车库了,她牵着季玹舟上电梯,用指纹开了锁,顿了一下:“密码是我生日。”
季玹舟立刻道“冬月甘八,你自己那个日历上的12月21号。”
一进门是宽大的平层,站在落地窗前可以俯瞰整个市区,隔了一条街就是蓝白色调的建筑,红旗飘扬其间。
房间内是灰白色大理石调,繁多的植物又稀释了这类装修的冷淡感,容显资从房间里抱出一大捆资料递给外面的实习生,将关月让跑腿送来的药拿了进来。
容显资撕了一粒给季玹舟,念着关月发的消息:“一日两粒,饭后食用。”
随后关月又发来一条。
『这药能抑制传染,你可以当畜生了。』
好姐妹果然懂我!
容显资翘嘴,季玹舟刚吃下药就迫不及待在他嘴上吧唧一口。
看着季玹舟不知所措的小模样,这几天那心里压下去无数次的小火苗猝然蔓延原野。
她揽着季玹舟脖子:“有兴趣白日宣淫吗?”.
季玹舟的友人也有已经成家的人,常打趣他是否要物色两通房,但他实在不感兴趣,隐约间他可能也觉得自己并不想没有感情地发泄□□。
但当他打横抱起容显资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真像个畜生。
他轻吻着自己朝思暮想的人,感受着陌生又熟悉的气息,感受到有一双手解开自己衣衫,拂过自己伤口。
微微酥痒,又有些疼。
忽尔那手又用力按了按他伤口,季玹舟皱眉,一只手将始作俑者的后颈压向自己,一只手替她卸下束缚。
情迷意乱后睁开眼,季玹舟看见容显资笑眼盈盈看着自己,活像那聊斋里的狐狸精。
一点都不公平。
季玹舟有些赌气又有些认输,他将容显资轻轻放在枕头上,刚俯下身却在将将要吻上那一瞬间想到了什么,抿嘴拉上了容显资的被褥。
容显资皱眉,她都感觉到季玹舟的热烈了,此人莫不是佛祖转世。
季玹舟喉结滑动,神色晦暗:“阿声我不想你有孩子。”
容显资顿悟,歪嘴偷笑,伸手拿过关月送药的袋子,里面还放着几个小纸盒:“不会的。”
可能容显资很久没有男欢女爱了,她感觉到自己有些生涩,连带季玹舟的额间青筋微跳,可当容显资感觉自己已经退无可退的时候,季玹舟还有余地。
季玹舟咬了咬她的耳朵,声音在克制什么:“阿声,回京后你能和我办一场成亲礼吗?我不上你户籍,有没有宾客都好。”
容显资感受着,有些溃不成军甚至睁不开眼睛,她点点头:“不要太繁琐,有杨叔他们和阿婉就好,再请你的好友……”
得言季玹舟肌肉微紧,将容显资ʟᴇxɪ话撞碎,又像是不满于二人的差距,将自己向她压去,互相弥补对方没有心跳的那侧胸腔,最后,不留一丝余地。
“阿声,叫我名字。”
“阿声,我可以这样吗……”
“阿声,别夹我……”
日头偏移,透过落地窗照在大理石地砖上,晕开金霞,容显资看得更目昏眼花,她又主动啄了啄季玹舟的红唇,随后迎来更猛烈的海潮。
此处不靠海啊……
当第一盏霓虹亮起时,季玹舟抱着她去了浴室,热水轻柔淋下,却激出了又一波情欲。
最后容显资实在没辙了,她觉得可能确实不能和憋太久的年轻人硬刚,她咬了咬季玹舟耳垂:“玹舟……我还要…准备下个月去的东西…你给我留点时间…最后一次好不好?”
季玹舟顶了她一下。
“玹舟,我们回去还有很久呢……”
最后容显资终于把季玹舟哄睡着了,她担心带不回季玹舟,就强硬要求季玹舟必须比她先睡着,随后在手机上下单自己要的卫生巾应急药一类,手指划过屏幕却在某物处停下,她看了看身边的睡美人,在蓝色荧光下嘴角一勾把数量改成了10。
她收到东西后将袋子和季玹舟的药一起拴在自己手腕上,将另外一只手紧紧握住季玹舟,十指相交,像是觉得哪里不够,她又用发带将两人手绑在一起。
随后看了看季玹舟现代装限定版,也睡去了.
再一睁眼,又是那梨花木架子床顶,身边的人还睡着,这边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容显资一动季玹舟就醒了,他感觉自己手不对劲,一睁眼发现绑着的发带。
容显资慌忙解开,此刻外面传来孟回同阿婉的谈话声。
“宋姑娘,令兄宋瓒宋大人夜闯永宁府,取下杨崇二人首级,此番回京,姑娘必是风光无限啊!”
宋瓒立这么大功?疯了?
心下惦念,容显资简单收拾一下就出门旁听了,身后季玹舟默默将那发带收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