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 46 章 他又看了容显资一整夜……
屋子里有了脏污, 宋瓒将容显资抱去了另一间房。
他亲手喂给了容显资那瓶季夫人带来的药。
所以季玹舟知晓她喝不了汤药。
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宋瓒这么想着,也这么为自己辩解了。
容显资抿着热水,语气无波无澜:“我难道没有说吗?”
宋瓒再无力辩驳。
容显资又道:“你虽同季夫人并不亲近, 但她很是了解你。”
玹舟或许传话于季夫人了, 但季夫人明白宋瓒不会听的。
待容显资服完药,宋瓒才道:“今夜让我守着你罢,此药终归不及汤药有用,我用内力帮你疏通脉络。”
容显资没有应好, 但也没有再赶他走。
其实这些时日,宋瓒总会在容显资睡着后上床搂着她,然后再在清晨被她一言不发地踹下去。
他也试过强硬抱着容显资同眠,但那夜容显资和他较劲了一晚上。
白日里见容显资冷脸太多,宋瓒终于在这件事上退了一步, 总归最终人都在自己怀里。
以往容显资歇息都是自己打理自己,今夜有宋瓒, 她只管躺着让宋瓒帮她拆发髻净脸。
她还是不甚习惯丫鬟那过于谦卑的伺候, 但如果是宋瓒, 她便十分心安理得。
宋瓒拆容显资发髻时,才发觉这是自己送的那一套头面。
容显资在他院子里后,他每日便多了件事, 就是找要送给她的东西。
可不管是精挑细选还是一股脑全送去, 容显资都只是淡淡瞥一眼让丫鬟收下,没扔却也没用。
宋瓒用温水帕子小心地清理着容显资脸上精致的妆容。
自打容显资被宋瓒抢到宋府,便再也没有梳妆打扮过, 每日就是简单洁面梳发,选一套舒服的衣衫穿着就行。
如果阿婉来寻她,她就会给自己扎个简单的辫子, 上点胭脂。
你今日打扮自己,是因为何事呢?
但不论何事,总归被搅得如此痛苦收场了。
容显资还是没去床上歇息,固执要留在窗边软榻上,宋瓒只得让人将地龙烧得更暖些,他则靠在榻边。
他坐在地上,随便铺了张毯子,一腿支着一腿张开,牵着容显资的手腕给她疏通筋脉,用内力将那药丸的功效送达四肢百骸。
不能留在宋府了。
宋瓒看着容显资的睡颜,默默思附。
府里旁人太多了,总是惹得她不高兴,还有宋婉这些人,也总让她分心。
得寻另一处府邸。
她在山野住着就养了猫狗,那府邸就得再大一点;她喜欢做些奇怪的点心,得另给她弄一处膳房;她爱睡在窗边,府邸地龙要好;她爱打麻将,给她找的丫鬟……算了还是给她寻些两个人能玩的东西。
还得里季府和季氏的产业远些。
那支金缕流霞正花簪还在他手上拿着,他轻轻摩挲着。
今日还要带容显资去云鹤坊,她应该还会戴自己送的头面首饰吧。
她也没有别的可选了。
昨日是她第一次戴自己送她的首饰头面。
宋瓒看着簪子,眼神晦暗。
想着想着,宋瓒觉得容显资的面容越来越清晰了,还带着些暖光。
一抬眼,是天破晓了,乌金冒头。
他又看了容显资一整夜.
云鹤坊足有三楼,位于闹市之中,抬头望去,金漆匾额高悬,气势迫人。
宋瓒将容显资抱下马车时,门口候着的掌柜滞了一刹那,随后又换上那八面玲珑的样子。
“宋大人,还请随我来。”掌柜弯腰笑道。
容显资挣扎着从宋瓒怀里下来,要自己走。
在府外,宋瓒没有让容显资再戴着那金锁链,但他也不会放心让容显资没了束缚,转而将那金链子绑在她手腕上,用暖手袖筒和披风挡着,不会叫旁人看了笑话。
一楼是散席,设着数十张黑漆方桌,跑堂伙计肩搭白巾穿梭在杯盘交错中,但到了二楼和三楼,便是朱红回廊,只有步履轻盈的青衣婢女。
宋瓒安排了一婢子隔着暖套托着容显资的链子,叫她走得倒也没费几分劲。
散桌里有客人识得宋瓒这玉面阎罗,大着胆子仰头朝雕栏看去。
旁边一人耸耸他:“这镇抚使不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吗,他身后那女子是哪家小姐啊,看着这大人还挺宝贝她。”
另外一人啧了一声:“这哪知道,能被宋府看上的姑娘,是你我能见到的?”
被啧的人反驳:“可京城贵女里,有几个身量这么高的,还不让人猜着玩?”
那仰头窥探的人眯着眼睛,呐呐自语:“这不是季家公子归京那日,从他马车上下来的女子吗”
刚刚还兴致勃勃猜人的人听见这话赶紧拍拍他:“那个为了女色要包庇杀母凶手的季家独子?你在说什么,那女子现还关在北镇抚司。”
猜出容显资身份的人砸吧两下,肯定道:“就是她错不了,那个身量那张脸,还有那气质,见了一面就绝不会认错。”
同桌的人还想反驳,可突然想起来,关那季公子未婚妻的北镇抚司,可不就是这宋镇抚使的地盘吗?
相互之间对视一眼,好像窥见了什么不该知道的天机,都慌乱地埋头夹菜。
“吃菜吃饭,来来来我给你满上”.
厢房极大,正对门是一扇朝着湖泊的支摘窗,正中是一张宽大的紫檀木圆桌,已经摆上不易冷的羹汤和糕点。
包厢内侧,还有一道梨花木镂空山水屏风,屏风后设一湘妃榻。
容显资刚落座,便有婢女鱼贯而入奉上佳肴。
那掌柜恭敬开口:“宋大人,今日兰大人也在坊内。”
容显资皱眉看去,即使宋兰二人交好,这类酒坊也不当擅自泄露客人罢。
却见那掌柜极快地同容显资对视了一眼。
可不知怎得,宋瓒似乎想到了什么,怔了一下,并未斥咄。
待菜肴上齐后,掌柜和坊里的婢女便都退下了,只剩容显资和宋瓒以及宋府的丫鬟。
厢房内炭火温然,宋瓒极为自然地用一旁备好的湿帕净手,柔声道:“麒麟踏雪是此间特色,要试试吗?”
他以为容显资会让他打开锁链,可出乎意料,容显资只是点点头。
难得的顺从让宋瓒心花怒放,也没让婢女布菜,亲自拿着银筷夹了递到容显资嘴边,近乎狎昵地碰了碰她的唇瓣。
容显资低头吃下,细嚼慢咽后方才开口:“我不想见到兰席。”
宋瓒一霎那没反应过来容显资话里的意ʟᴇxɪ思,想明白后笑了一下:“自然不会叫他来打搅你我。”
他又舀了一勺子芙蓉燕羹:“待我伺候你用完膳,我去寻她,你在此间歇息片刻。”
“你寻他?你们有什么要商议的事不应寻个好地方,怎么会在此时。”容显资问。
宋瓒想到自己寻兰席之事,有些许不自然:“你若不喜,我便不去了。”
容显资摇头:“你现在就去,我会更高兴。”
这话宋瓒只当没听见,继续伺候容显资,还没吃几口,容显资就别过头:“吃饱了。”
宋瓒轻笑:“你何时只吃这点猫的食量?”
容显资冷冷看去:“你被踹一脚快死了,第二天就能胡吃海塞了么。”
闻言宋瓒手头一慌,连忙放下,想了片刻,又低声:“你的伤未损根基,不伤性命。我会好好养护的。”
容显资白了他一眼,自顾自走向那屏风后软榻:“痛死了也算‘快死了’。”
她和衣躺下:“你且去寻兰席罢,我困乏了,你晚些回,叫我好生睡会。”
宋瓒隔着屏风,看着容显资似雾似烟般的背影。
“你有事便找此间掌柜,让他寻我。”.
“孟回,你可知我为何要选在此处吗?”王祥站在窗前,看着街上人头攒动。
云鹤坊的选址极佳,正面临街,背面临湖,想要俯视小人烟火也好,想要闹中取静也好,都可来此处。
孟回站在一旁,恭敬开口:“儿子怎么哪里能知道老祖宗您的智慧?”
王祥没理会孟回的恭维:“今日冬月甘九,那个什么容显资,昨个生辰。”
他幼时就伺候当时还是皇子的皇帝,净身极早,嗓子阴柔:“被绑去宋府快半月了,要是有什么能出来的接口,也就这两天了。”
孟回一愣,心头涌上不好的预感。
今日王掌印比同季玹舟相约的日子早了些时辰到这云鹤坊,往日只有旁人等他的,哪有他等旁人的。
却听见王祥开口:“去,把宋大人请来,同我一叙。”.
待宋瓒的脚步声走远后,容显资才起身,她看了眼从宋府出来的婢女:“我肚子不舒服,要去行清。”
婢女低头:“奴婢跟着夫人伺候。”
容显资也未想甩开这婢女,径直起身,那婢女想上前托着容显资手上锁的链子,可容显资想到了什么,皱眉躲开。
出门是回型走廊,一楼的觥筹交错恍恍惚惚传上来。
是坊内的青衣女使在前引路,她看着这路上厢房,女使留意到容显资的目光,指着背道而驰的方向:“兰大人厢房在那方。”
净室是一最深处的屋子。
不对,这种酒坊的净室怎会在楼内?
她朝看着她那婢女道:“你在这里守着就行,我不喜旁人搅扰,若有人来你便说是宋镇抚使在内,让他去别处。”
婢女犹豫片刻:“夫人身上带着东西,恐会不便。”
容显资没回话,只是看着她。
那婢女被看得发毛,低头垂目站在一旁,不再多言。
容显资进门极快,入目是一屏风,她谨慎绕至后间,却被一力道抱起,不重却十分突然,她想出手却在闻见气息后任由其拥着。
是玉兰花的味道。
第47章 第 47 章 此药,贞女变……
季玹舟捂住了她的嘴:“阿声。”
随后他将容显资抱向一旁的软榻, 却在抱起的那一刻顿了片刻。
待他将容显资轻轻放在榻上后,看见了容显资揣在暖套里的手。
他颤抖着吸了一口气,想要将容显资的暖套带子解开, 却被容显资摇着头躲开。
季玹舟不敢抬头看容显资, 手上多使了一份劲拆开了暖套。
那锁着容显资的金链子和她消瘦白皙的手腕就这么鞭挞着他眼睛。
容显资看着季玹舟发抖的肩膀,发现他瘦了很多,肩胛骨几乎要划开衣衫了。
季玹舟几乎有些坐不稳,心像是被一只手揪住一样, 他长长吐出一口清气想稳住心神,可那气也刮着他肺腑。
他呼吸乱了几息,从怀里拿出一瓶子,干涩开口:“昨日突然,我没来得及寻得更好的药, 此药膳后日服。”
骨节分明的手指想要去触摸容显资伤处,却在将要碰上的瞬间停住了。
容显资一把抓住他的手, 牵着他隔着衣衫摸那疼处:“贱人还喂我汤药, 吐了, 好难受。”
她以为自己会是憎恶的语气,可看着眼前人,开口竟是压不住的委屈, 最后染上丝丝哭腔。
“对不起, 对不起,”季玹舟一把将她箍进怀里,几乎揉进胸膛中“我带你走, 现在就走。”
说罢就要带着容显资离开。
容显资用力回抱住季玹舟,如溺水者抱住,却将他梏在原处:“世人都觉得我此刻在北镇抚司, 逃了就是坐实死罪。”
她将自己埋在季玹舟颈窝,声音发闷:“你的计划呢?”
“我让孟回经由司礼监的手另为你做了一户籍,开年便送你进宫做女使,”季玹舟看着容显资,眼尾洇出薄红“我知道这样对阿声不好,但除了皇城,普天之下没有宋家不敢动的了。”
容显资脸上并无意外之色,她能想到最好的解法也是用皇权压制宋瓒了。
“你拿了什么同司礼监交换?”容显资皱眉。
她能想的是先入宫为婢躲过宋瓒,再见机行事,却不想竟是直接做女使。
女官选拔严苛,由司礼监和尚宫局共同把控,季玹舟必费了一番心思。
季玹舟轻拍着她脊背,安抚道:“山东造砖厂那生意,司礼监让我给他们方便,捞点油水。”
闻言容显资的心放下些,她牵着季玹舟的手:“那便是除夕出宋府。”
季玹舟原是定的除夕,一来第二日便是女使入宫,尘埃落定。二来除夕宋府来往人员驳杂,多少成事几率更大。
可他真真切切见到了容显资,所有理智和筹谋都土崩瓦解。
除夕太远了。
容显资看穿了季玹舟的心思,连忙握住他的手:“除夕便是最合适的,此处是京城,宋瓒一呼便有无数锦衣卫,我们硬不过他的,若是离宋府不能一次成功,我真无天日可见了。”
她又道:“现在宋瓒并未对我做什么更过分的,我吃得好也睡得好。而且眼下我有伤,也得修养一阵。”
季玹舟掩下思量,柔声道:“我明白。”.
孟回惊诧立在原地,竟忘了行命。
王祥看着孟回这副样子,轻笑一声:“怎么傻站着,快去啊。”
孟回张张嘴,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嗓子:“掌印,儿子同容季而人相处过,季玹舟对容显资情深之至,为了容显资他什么都能献上,祖宗不必逼他。”
一会季玹舟便要来此间相商,还去请宋瓒,就是想逼季玹舟,让他根本没有毁约的余地。
可宋瓒怕是更会对他起杀心。
王祥抿茶:“我知道,这季玹舟对那女子死心塌地。”
他笑了笑:“你猜为什么宋瓒关容显资半月有余,却带她来了云鹤坊。”
孟回试探答:“姓宋的曾在构陷容显资那日寻了云鹤坊的吃食送去,约摸容显资提及此处,宋瓒心肠就软了些。”
王祥点点头:“我们这些没根的都想到,季玹舟会想不到?容显资刚进宋府季玹舟就高价盘下云鹤坊了,你以为他不知道我打的什么算盘?”
孟回张唇,却发不出声。
季玹舟大可让云鹤坊谢绝了王祥就是,但他没有。
他知道今日楼里有宋瓒,王祥和他,傻子也猜到王祥想做什么了,但他还是安排了。
他真是不敢赌一点关于容显资的事情。
“难得遇见个不敢讨价还价的肥羊,不多榨榨?”王祥笑得愈发开心,竟也多了分闲情逸致“罢了,你待会儿再去叫宋瓒,让容季这对苦命鸳鸯再多相处会儿罢。”
此事偏生叫孟回去做,可他又推辞不了,躬身应是.
宋瓒踹开兰席厢门时,兰席正拉着一小妾向榻上去。
这一踹把兰席的旖旎心思都踹干净了,他抬眼看去,见是宋瓒,火气便小了几分。
无他,打不过,只能劝自己莫生气。
若在往日,宋瓒对此等场面自是视若无睹,今日他的目光却停驻片刻。
兰席留意到宋瓒目光:“怎么,想添笔风流债了,过会送你府上去。”
兰席姬妾众多,宋瓒则是出了名的后院空净,此言让小妾欢喜不已,却还是佯作生气。
宋瓒皱眉:“胡说八道什么?”
随后朝屋内婢子道:“你们都下去。”
待人走尽,兰席也刚好穿好了衣裳,他玩ʟᴇxɪ味看着宋瓒:“看样子不像是公事,闲聊没必要让侍女下去。”
他眯着眼睛:“是容姑娘吧?”
宋瓒身子微僵,兰席便知自己说对了。
“我看你日日搜罗珍宝,怎么还没哄好?”兰席幸灾乐祸给自己倒了杯酒“那季玹舟毕竟是商贾之子,想来给容氏的东西也差不了,容氏拿腔拿调也正常。”
他恶趣上涌,凑到宋瓒耳边:“还是你床上功夫不及你表弟,没伺候好她?”
宋瓒眼神一沉,带着警告意味地踹了他一脚:“管好你的嘴。”
然而,他并未就那句话本身做出任何辩驳,只是周遭的气氛,骤然冷了下去。
兰席一惊:“真被我说中了?不至于啊你既未碰过女子,又自小习武,爹还是个招蜂引蝶的,没道理啊。”
宋瓒嘴角崩得发直,良久,才低声:“她不愿。”
兰席:……………
兰席出口声音有些撕裂:“你都把人抢府上了,你还管这些?”
“她本就不喜我,连共枕都不愿。”宋瓒闷声道,给自己斟了杯酒。
兰席哑然。
以往他走马章台时,不喜清高女子,更不喜容显资这类同旁人鬼混过还清高的女子。
若是他,直接换下一位了。
“所以你眼下找我是做甚?”兰席问。
宋瓒又喝了一口酒:“不知,想问你,如何……讨她欢心,让她不那么抵触我。”
兰席挠挠额头:“实不相瞒,你对女子的路子太清奇了,我也没什么可传授的。”
他想了想,起身去拿了一包药粉,递给宋瓒。
“此物为何?”宋瓒拧眉。
“这是我遇见未经人事的女子使的,”兰席挑眉“对女子身子没什么损伤。”
宋瓒缓缓接过,兰席笑道:“此药无味,贞女变荡.妇。”.
见到季玹舟,容显资多日紧绷的心神一松,带着伤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阵阵发昏。
她将自己蜷在季玹舟怀里,这样像是婴孩,却让她觉得十分安稳。
季玹舟察觉到她的倦意,轻拍她脊背:“睡罢,我让人看着兰席厢房。”
“可我有些舍不得睡,”容显资闷声“那贱人为难你了吗?”
说没为难自然假,季玹舟道:“我能应付过来,算不得什么大事。”
听见容显资的关心,季玹舟不知想到了什么:“阿声,你只管护好你自己,至于我,你莫要顾虑。”
这话说得容显资心头一紧,她骤然睁开眼,直直看着季玹舟的神情。
季玹舟朝她笑笑,还是那一副温和模样:“我的脸面,名声,财富乃至性命,我自己都会顾及好的。”
“季玹舟,你不在我连每月回去都不成,我要你把你自己命留着。”
容显资在拿自己要挟他。
闻言,季玹舟眼底闪过愧疚,未同容显资对上目光,只闷闷答道:“嗯,我明白。”.
当孟回轻敲兰席厢门时,宋瓒正欲回厢房去寻容显资。
听到王祥邀约,宋瓒同兰席二人对视,皆在双方眼中看出诧异。
宋瓒沉思片刻,对婢女道:“你去告诉夫人,让她且再小憩片刻,若实在烦闷,可寻坊内舞女曲妓解闷。”
孟回站在一旁,瞥见了拐角处的掌柜,想到了刚刚王掌印说的此坊已然在季玹舟名下,给那掌柜使了个眼色。
那掌柜原有些懵,倏忽陡然反应过来,忙不迭去给季玹舟报信。
那看着容显资的婢女已经被迷晕,掌柜小心跨过她,想要推门却担心看见什么不该看的,最终还是在门外低声:“公子,王祥请宋瓒过去了。”
房内,季玹舟依旧维持着环抱容显资的姿势,怀中人呼吸匀长,已安然入睡。
他眼底暗流翻涌,终是狠下心来,轻轻拍她的背:“阿声。”
容显资自迷蒙中睁眼,触及他神色便霎时清醒。
“那贱人来找我了?”她揉了揉眼角,嗓音还带着将醒未醒的沙哑。
季玹舟未答,只垂首在她发间落下一吻,声音沉抑:“抱歉阿声,不会让你等太久。”
容显资踮脚,飞快地在他唇上印了一下,随即退开,用力搓了搓脸颊,眼中倦意尽散,唯余冷冽清光。
“不怪你。”她声线已彻底平稳,“这笔账,我会跟他算。”
容显资出门的时候,那丫鬟已经悠悠转醒。
发现自己睡过去而担惊受怕的丫鬟在见到容显资还在的那刻长松一口气,容显资恍若未见,从容不迫向前走去。
那丫鬟帮她托着锁链:“夫人,大人说他还有事,让您在房里等他片刻。”
容显资点点头,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随口问:“他不是找兰席去了吗?”
那丫鬟低着头:“说是后来又有人来寻他,给请过去了。”
容显资讥笑一声:“在京城还有人能请动……”
刹那容显资想到了什么,她笑容瞬间凝固,扯过传话的婢子:“可是个太监去叫的他?”
那婢子被容显资吓到了,惶恐点头。
容显资二话不说抬脚就走.
厢房内气氛波云诡谲,王祥却浑若无事,他拈起茶杯啜了一口,语气带着几分懒洋洋的责备:“宋大人,你说你也是,好歹是自家表弟,何苦真将人的未婚妻往北镇抚司里送?季公子的家事……”
突然,一道踹门声打断王祥的阴阳怪气。
众人抬眼望去。
是气喘吁吁的容显资。
第48章 第 48 章 烂人真心
她余光瞥见季玹舟果然端坐席间, 却装作不知,朝着宋瓒不耐烦:“你已经让我等很久了,到底……”
她说到一半, 发现厢房内有旁人, 方才偃旗息鼓,环顾一圈。
那样子好像全然不知其间有何人。
“玹舟?你怎么在这儿?”容显资状似满脸疑惑。
王祥见容显资这入戏的模样,低头抿茶,笑而不语。
听见容显资声音的刹那, 季玹舟的弦即刻绷直起来。
宋瓒大步上前将容显资拉过,想要挡住她看季玹舟:“且再等我片刻。”
容显资冷脸道:“我在这等。”
说罢,挣脱开宋瓒,直直走至季玹舟身边坐下。
她扫了一眼桌上菜色,用十分熟稔的口吻:“我要吃那个白色的糕点。”
季玹舟抬手去夹。
宋瓒看着这一幕, 身侧的手紧攥成拳,他站得挺直如松, 窗光将他的影子拉得极长。
一旁的孟回见了, 忙不迭开口圆场面:“容姑娘, 这是王掌印。”
就是同玹舟做交易的那位了。
思及此,容显资也懒得见礼,淡淡点头:“见过王掌印。”
那王祥也并未怪罪, 浅笑道:“姑娘是个妙人。”
容显资单刀直入:“王掌印, 玹舟同宋瓒积不相能,势同水火,你将他二人请至一处, 是作何用意?”
王祥没料到容显资竟敢在宋瓒面前如此袒护季玹舟,他瞄了眼被落面子的宋瓒,笑道:“原是同季公子相约此处, 不知为何季公子迟了半个时辰,又闻宋大人在此,便一道相约了。”
听到季玹舟迟了半个时辰,宋瓒的眼神结满了冰,冷冷地钉在季玹舟身上。
那寒意只维持了一瞬,便难以自抑地融作一股灼烫的探寻,尽数倾在一旁的容显资身上。
目光在容显资衣衫的每一处轮廓上细细描摹,从云鬓扫至衣襟。
我是在害怕什么?
她没有什么不该有的凌乱褶皱。
对吗,宋瓒。
兰席看见一贯目中无人的镇抚使拿着茶杯发白的指尖,眉梢一挑,忍不住又打量了几眼这位奇女子。
不像是半月前那般肆意洒脱,眼下容显资倒是被宋瓒打扮得有了几分金尊玉贵的死气。
但没死透,细看还有鬼火在烧她的魂。
听到王祥话的刹那,容显资明白这是在挑动宋瓒,她面不改色,疑惑问道:“玹舟你是被什么耽搁了吗?”
她随手摸了摸发髻,朝着宋瓒露出那金锁链。
“哟,这位姑娘怎么还戴着锁链呢,”王掌印惊讶捂嘴“宋大人,好歹是姑娘家,赶快给人解开罢。”
宋瓒嘴角噙笑,合着王祥心意道:“北镇抚司的罪人,自是得锁着。”
王祥说错话般:“那是咱家多嘴了,还是按北镇抚司的规矩办吧。”
容显资另一只手将想起身的季玹舟拉下,她拧眉朝宋瓒道:“宋瓒,何时回府?”
那王祥又开口:“姑娘护季公子护得打紧呢,放心,有我在宋大人为难不了他。”
季玹舟看着煽风点火的王祥,并未辩驳一二:“王掌印不若先谈事罢。”
“掌印为圣上身边人,却出宫与三大殿砖石息息相关的商贾交谈,不怕我言明圣听?”宋瓒冷声开口。
容显资冷冷回道:“大人挟持其未婚妻,呈上去了也说不干净吧。”
一听见三大殿,兰席那纨绔样子就立刻散开了去:“诸位慎言。”
季玹舟ʟᴇxɪ却抛出一石破天惊的话:“三大殿的砖石,四月便可送至京城。”
王祥那尽在掌握中的神情一下破碎,孟回和兰席更是诧异看去。
若是四月就送至京城,里里外外得少捞多少油水,赶多少账本。这季玹舟也是拿着三寸了。
王祥冷笑一声:“季公子,口气不小。”
季玹舟面不改色给容显资斟茶解腻:“王掌印不是也说了,季氏家底颇丰,应当感恩圣上吗?”
这话旁人听来是季玹舟也在逼王祥,可此间还有一人却心下一紧。
孟回喉咙滑动,掐了掐自己掌心。
只有他知道,他给容显资办的户籍是安在季氏名下,连同那容显资在扬州得的那份造砖厂的生意,也一并在他办的那份户籍上。
孟回额头冷汗涔涔,方寸大乱,一抬眼却和季玹舟的眼神对上。
季玹舟不着声色挪开目光。
被季玹舟摆了一道的王祥心下窝火,自觉脸面有损,阴沉沉开口:“宋大人,我看容姑娘发髻凌乱,你且带其回府整理罢。”
这话说得阴损,容显资冷笑:“我在厢房小憩等宋瓒,发髻自然散乱,怎么,王掌印睡觉起来,头发丝还板板正正?”
提到容显资,季玹舟沉着的样子终于慌张了一分。可言多必失,他未言半句。
王祥看了看宋瓒阴沉的脸色:“哎,季公子明明早就到了云鹤坊,却还迟了,我还以为在何处藏着,想见容姑娘一面呢。”.
马车在熙攘的闹市中穿行,路人远远瞥见这辆四驾朱轮车,便知是惹不起的权贵,慌不迭地退避三舍,在熙攘的人潮中硬生生让出一条路。
车辕上侍立的婢女与驾车的马夫皆僵直着身子不敢稍动,更恨不得能割下双耳,不去听身后车厢里泄出的动静。
那金锁链中间被宋瓒攥着,在宋瓒手中绕了几圈,容显资的双手就这样被逼靠在一块,挣扎不了半分。
被压在软垫上的容显资被迫承受着宋瓒带着怒火的衔咬。
离开时,容显资先一步上了马车,季玹舟扯住了宋瓒。
——有什么大可冲我发,勿将怒火泄在阿声身上。
狭隘的车厢只有衣料摩擦声和濡湿水声,可这句话却在宋瓒耳边狂吠。
良久,他终于结束了这场漫长又窒息的掠夺,他看着身下女子眼底的屈辱和红肿的唇瓣,哑声道:“他是个什么东西,来置喙你我如何相处?”
闻言容显资冷笑一声:“宋瓒,你知不知道你这幅酸气冲天的样子叫嫉妒。”
言语里的肯定和轻蔑让宋瓒眼睑微眯:“本官有什么好嫉妒他的,一介商贾之子。”
“你嫉妒我心悦他,维护他,”容显资挑衅道“哪怕他什么都不做,我也会担心你欺辱他而踹门,不管谁在席间。”
这话戳破了宋瓒的假面,忽而他又笑起来:“显资,你以为这样刺我,我便不会收拾他?”
容显资讥笑的神色一滞。
明明自己看穿了她的心思,却没有一丝得意,那股灼烧的酸楚却愈发嚣张。
此时马车一停,仆人那绷直的声音传来。
“大人,到了。”
宋瓒不再同容显资言语,而是拽着那锁链将容显资打横抱起,大步生风走向院落,一路上的下人感觉到他的怒火,皆敛声屏气。
他一脚踹开房门,将容显资放在拔步床上,居高临下看着她:“容氏,你将是我宋瓒的侧夫人了,原先你受外人蛊惑,我不怪你,但你现在,不可再胡闹了。”
容显资被这一放扯到了伤处,疼得她眼前发黑,她冷眼看着宋瓒:“倒还忘记问大人了,三月前不是说纳我为妾吗,怎么变成侧夫人了。”
闻言宋瓒面不改色,不见丝毫曾经亏待心悦女子的愧怍:“所以显资,我很疼你,很是心悦你,你不要辜负我对你的看重。”
听到这荒缪话语的容显资嗤笑出声:“宋瓒,我真的很好奇你在权衡你的感情和你的自私时,是什么感受。”
宋瓒神色一愕。
“你是因为喜欢和心悦,提拔了我在你心里能得到的位置吗?”容显资捂着旧伤坐起,开口是直白的鄙夷“是因为你逐渐察觉拥有我应该付出的筹码比你想得更重。”
她倏然起身,一脚踹在宋瓒身上。
“如果我蠢钝无知,手无缚鸡之力,如若得到我你不用付出任何东西。”
她略顿,冷笑渐深:“我敢确言你这种烂人,纵使真爱上我,哪怕非我不可,都绝不会多退一步。”
宋瓒蹙眉,随口反驳:“流水的好东西,凡是我能寻到的,我尽数给你了,容氏,莫要胡言。”
容显资笑得肩膀发颤:“你哄我的只是你愿意给的,否则你大可放我离开,届时我必载歌载舞,也不妨碍你送我这些宝贝。”
她咬牙切齿:“就像你强夺我入宋府,本质是不想在感情里失去上位者的倨傲。”
这些时日相处,容显资已然确信宋瓒很是心悦自己,她不敢断言这份感情已经到了“爱”的地步,但至少会让宋瓒在下意识里选择她。
所以他会在见她受伤的当时僭越祖母,抗命阁老,但当他冷静下来权衡思量,他又深觉不妥。
可他又不相信感情本身就是违背人性的,最后只得将其归结为是她这个变数未得管束。
烂人真心。
在疼痛中她思绪格外清楚,话到嘴边转了个圈:“但爱人不是这样的,宋瓒。”
不能全然撕破脸,容显资想。
“底色是贪婪的爱我不需要,你我不是对手,你不该在对待我上夹杂这么多算计。”
说完,容显资就因为伤痛而蹲了下去。
她抬眼看去,被戳破假面和巧言的宋瓒却是万分满意地凝视她:“显资,我说了你我是一类人。”
俊美的脸上没有一丝被戳破巧言的羞愧,宋瓒摊开双手,慢慢走向容显资:“不过你后面那些话太……纯真了,还是少看点话本子罢。”
他扶起蹲在墙角的容显资,低语道:“我对你如何必然取决于你的作价,而对你的喜爱则是让你能站在这同我叫价。万物皆有价码,感爱岂有例外啊。”
容显资侧头看去,眉梢一挑:“哦,那你为了我,和宋阁老撕破脸的时候,用的又是哪个秤砣?”
宋瓒那从容的面色终于有了一丝皲裂,容显资挥开他扶着自己的手:“再者,玹舟对我的爱,可没什么算计。”
“他这个人就生来卑贱,拿什么去算计。”宋瓒摸着自己被推开的手,不敢再同容显资讨论此事“我去吩咐热水给你服药。”
玹舟是商人之子,就其地位而言确不及宋瓒,故而宋瓒觉其卑贱,不配与他相提并论。
可这于情爱有何干系。
或许有吧,毕竟常言贫贱夫妻百事哀,但谁叫她是容显资呢?
恰好是她容显资喜欢上了季玹舟,恰好容显资自出生起就不需要背叛自己的喜恶去什么,恰好容显资喜欢一个人从不权衡利弊。
她从未如此喜欢过一个人。
如若在现代,遇见如此一个合她心意的人,她甚至会警惕是不是杀猪盘。
可季玹舟爱上的是在古代身无分文的她。
当思绪想到“合她心意”时,容显资不由得也讥笑起自己来。
还嘲讽宋瓒呢,自己何尝不是另一种烂人真心。
容显资想开口骂难不成是我求着你让你把你的喜欢卖给我的吗,宋瓒却已步伐仓皇地出了门。
他随手唤来一个婢子,却顿了好久才开口吩咐:“温一壶热水。”
他从怀中拿出一药包:“将这个放在里面。”
第49章 第 49 章 我怕你会因全纳进去而受……
季玹舟今日在云鹤坊给容显资那瓶新药已在马车上被宋瓒搜出, 眼下他拿着那药,喜怒不辨地看着容显资。
“我知晓你不能用汤药太晚,给你备的药还未好, 你先将就着。”他倒出一枚, 喂给容显资。
盛着温水的月白茶盏被宋瓒小心递至容显资嘴边,薄瓷边缘泛着莹光。
那药被容显资含在嘴里,苦味已然蔓延开来,容显资没有迟疑, 捧过小盏将药咽下。
宋瓒立于床头,注视着容显资一点一点将水喝完。
随着杯盏见底,透过窗的日光也消弭殆尽,容显资看着这白盏也变得灰暗起来。
他接过空杯放回托盘,却未离去, 还是那般注视着容显资。
“我累了,你可以走了。”容显资声音冷冽, 逐客之意明显。
可宋瓒的影子仍然沉沉打在她身上, 房内黯淡, 她抬眼看去,只见那眸子里惯常的冰冷和锐利正在消退。
容显资觉着自己脑袋有ʟᴇxɪ些许发沉,她闷声:“你在等什么?”
这股突如其来的眩晕让她不得不撑在手肘, 容显资以为是药力所致, 可随后她感觉到一股灼热在经络间游走,惊觉不妙,然此时强吐那碗清水已经于事无补。
她不是未经人事的小姑娘, 刹那便反应过来身子异样。
此时宋瓒沁凉的手抚上她的脸庞,为她理理散乱的发丝:“你性子刚烈,我也是怕伤着你才出此下策。”
容显资眸中怒火几欲将始作俑者焚烧殆尽, 她愤而抬手,却被他轻而易举握住。
那锁链随手而作的哗啦声格外清冽突兀。
宋瓒自上而下地用目光描摹容显资绯红的脸唇,古井无波开口:“现在,容显资,求我。”
这药几乎让容显资连抬腕的力都没了,她用力咬了咬舌尖,用甜腥使自己灵台清明。
“宋瓒,你不觉得这样做恶心吗?”她连说话都带着一股灼热,开始胡乱抓挠自己颈脖。
宋瓒俯身,离容显资更近了些,将她挠自己的双手抓住:“求我,上.你。”
这双略有薄茧杀人如麻的手,在碰上容显资的刹那,那股能缓解她焦灼的凉意几乎摧毁她的意志。
浑身酥软的容显资带着恨意看向宋瓒,随后用几乎自毁的语气道:“宋瓒,你没自己解决过吗?”
宋瓒被她问得一怔,钳制容显资的手松了些,让她得以从他手下滑出。
“女子也可以。”容显资突然笑得有些狰狞,连眼角都好像有看不见的线扯着。
宋瓒还没反应过这句话是何意味,就看见容显资带着从喉咙深处挤出的笑朝她自己身下探去了。
容显资直直盯着宋瓒,朱唇笑得毛骨悚然,红血丝攀附上的眸子黑得浑浊,这般夸张的神情却十分僵硬。
看着她凌乱地捞起她身下繁复的裙裾,宋瓒终明了她要作何。
一股莫大的羞怯和耻辱当头劈下。
他跪踩上床榻,单手抢过锁着容显资双手的锁链,猛地向上拽过她头顶,另一只手则残暴地伸向她的衣裳。
一种无法遏制的破坏欲攫住了他,随着一尖锐的裂锦声,他的动作愈发狂乱。
当那雪白的肌肤和紧致的曲线再度暴露在宋瓒眼前时,他想到了他灌她酒的那夜。
不该这样的。
宋瓒生平第一次涌上悔意。
当初不该放过她,若是一不做二不休,就没有这么多麻烦了。
应该说兰席给的药是很好的。
他甚至能感觉到容显资的身躯在背叛她的魂灵,生涩的他也能感知到那不可忽视的,迎接他的淋漓。
不对,应该是我与她本就天作之合。
宋瓒在灭顶的欢愉里暗想。
在烛影摇晃间,宋瓒看见了容显资眼角似乎有什么在闪烁。
他捞起容显资,坐拥住她,自下而上描摹过她的面容,却没再看见任何晶莹,只有汗湿的发丝。
但这一捞让他又发现了其他乐趣,他埋在温香中,突然呐呐道:“阿声,我真怕这样,你会全纳进去而受伤。”
话音一落,满室死寂,连狂欢中的宋瓒也僵住了。
一声带着沙哑的讥笑打破这诡异的沉静,容显资嫌恶道:“你不是瞧玹舟不起么,这是何时听的床脚,怎么还学他?”
她在药效中挤出全身的力拽住宋瓒发梢,叫他不得不仰头看自己:“东施效颦。”
日落时容显资饮下了那碗温水,故而房内并无烛火,只有院里檐下的琉璃灯葳蕤照亮这一隅。
可那厌恶的神情太外显,叫宋瓒怎么也骗不过自己。
那尖锐的痛苦和屈辱缠得宋瓒呼吸错乱,他掐着容显资腰骨,将她转了一面。
看不见就好了。
她只是太累了,所以有些烦我。
这一转让二人贴合得更紧密。
在几乎眩晕的边缘,容显资似乎觉得外面下起了寒雨,淅淅沥沥。
在这听不真切的雨声里,宋瓒闷笑。
“显资,你失禁了。”.
当宋瓒拿着明黄圣旨裹挟着风雪入门时,容显资已经坐在床上看着那金锁链很久了。
一旁立侍的婢女行礼后战战兢兢开口:“夫人醒后,洗漱完就这么坐着了,换了好几轮膳,连茶水也不肯用。”
本还意气风发的宋瓒闻言,那笑便淡了几分,他抬手让房内丫鬟先下去了,想要坐在容显资身边却担心身上寒气沁着她,便脱下带着雪粒子的大氅,放得远远的:“川地和扬州一行的功绩,圣上今日颁旨,提了我做锦衣卫都指挥佥事。”
他以为容显资接着出神,却不想容显资居然搭理他了。
容显资麻木地看向他手里的圣旨:“是正三品,是吗?”
宋瓒挑眉一笑,将圣旨递了过去:“自然。今后你就是正三品官员的宅眷了。”
容显资睫毛极快地眨了几下,再出口的话有些无力:“也就是,普天之下,你的恶行告到哪,都走不了司法程序了,对吗?”
宋瓒的笑终于彻底撑不下去了,他缓缓将圣旨收回,搁在一旁桌几:“显资,我说了,不要看太多话本子。”
他用手背碰了碰茶壶,见还温热便斟了一杯递给容显资:“就算我把你送到宫里告御状,你以为你还能活下去吗?”
宋瓒俯下身同容显资没了光彩的双眼对视:“你能扛得住那些男子官员的传讯和验伤吗?”
那盛着温水的白玉茶杯被宋瓒递至容显资干裂的唇边:“显资,昨夜我很小心,也仔细帮你洁净了,你没有受伤。莫要犯傻,放着好好的官眷不做,去受万人鄙夷。”
容显资终于转了眼眸,看向了宋瓒,那死水般的眼神让宋瓒呼吸一窒。
“okey,”容显资说得极快极轻,像是说给自己听的那般,又重复了一遍“ok。”
“什么?”宋瓒没听明白。
“我说,知晓了。”容显资道。
她深深吐出一口气,似将所有浑浊与污垢濯出一般,而后沉着漠然开口:“我饿了。”
见容显资又像往常模样,宋瓒轻声笑了笑:“我去吩咐膳房,想吃什么?”
容显资掀开被褥下床:“我去季夫人院里吃。”
宋瓒拿过她的鞋袜:“你总寻她二人,今日我升迁,尚未告知任何人便来寻你了,你且陪我吧。”
容显资由着他给自己穿鞋袜,她则随意扎了个辫子:“我对你说不了什么好话,你去找愿意恭贺你的人。”
闻言宋瓒抬头,还想说些什么软话,却被容显资堵住了嘴:“我不会吃你的东西了。”
望着容显资眼中冷意,宋瓒明白容显资是在说昨夜那碗水。
他僵了片刻,钳住将要出门的容显资手臂:“我若不放药,你会因挣扎而受伤。”
容显资听出他的意思了。
是怕她受伤,所以才放药。
却不言他想做什么,所以才放药。
宋瓒又道:“但你今日,不得离开院子,就陪着我。”
容显资未同他争辩:“你答应过,我可以去寻阿婉和季夫人。”
“是,”宋瓒看着容显资冷峻的侧颜“但你昨日,见了不该见的人。”
“显资,是你先不听话的。”
这话让容显资嗤笑出声:“我见什么人,需得你来明确‘该不该见’?”
她没同他在此多言:“行,那你让阿婉送避子药来。”
闻言宋瓒面色铁青,他深提一口气:“我尚无子嗣,若真有,她便是我第一个孩子。”
这下换容显资不解了,她拧眉看去:“你脑子堵了要孩子,难道你也会幻想什么父子情深?”
以她对宋瓒的理解,宋瓒不是明白什么叫血浓于水那般人。
他背弃生母,又尚且未将他爹的政治资源蚕食殆尽,哪来的底气要自己的孩子。
宋瓒也是这般想的。
子女就是讨债的鬼,扶不上墙丢人,太扶上墙又忌惮。
但如果是容显资与他的,他却有些期待。
思及此,宋瓒淡淡笑了一下:“你我与阁老和母亲,不同。”
容显资讥笑开口:“我对此深表赞同,但我以为,你我与玹舟一家倒是颇为相似。”
宋瓒眼底笑意瞬间熄灭,容显资推开他握住自己的手:“不妨让我们来猜猜,若是有孩子了,这孩子的父亲是谁?”
陡然冷却的脸顿时煞白,宋瓒额间青筋暴跳:“你与他昨日并未做什么。”
容显资凑到宋瓒耳边,随意道:“那就没发生什么吧。”
语毕,容显资便转身回了床榻。
她背对宋瓒,和衣卧下,瞧不出半分波澜。
望着容显资无所谓的背影,宋瓒感觉一股腥甜涌上喉头,刹那脸涨得通红又褪成可怖的青白色,带着暴怒将茶盏打落在地,清脆的声响吓得下人愈发心惊胆战。
宋瓒砸门而出,走至庭中,又回望向容ʟᴇxɪ显资的房间。
“从今日起容氏不得出此间,”他嘶吼开口,却犹嫌不够“将她院子门窗都封上,叫她莫要再见任何人。”
他又喃喃道:“自小野惯了,总得好生管束。”
下人领命快步下去,生怕被迁怒。
一旁姜百户看着宋瓒颈间的青筋,犹豫开口:“大人,崔府遣人,说近日崔夫人和崔小姐欲登门拜访,问大人是否方便。”
宋瓒颌角绷得更紧,嘲讽开口:“本说好我去拜访,见我升了佥事,又巴巴来了。”
他又张了张嘴,良久才干涩道:“偏就她为何不知足呢?”
姜百户有些诧异,他似乎感觉大人有些哽咽呢?
可宋瓒却说了句让他更惊讶的话:“且回了崔府,就言本官喜事将近,不日另辟府邸,不便会客。”
姜百户震惊抬头。
这是要娶容姑娘为夫人了?
却见宋瓒面色不似玩笑,领命退下。
宋瓒拧眉闭眼,全是昨夜春色。
他深深望向正在被下人用木板钉住窗门的屋子。
显资,你得快些学会听话,莫辜负我。
第50章 第 50 章 囚禁
夜半, 宋瓒院内的书房还烛火通明。
白日里张内管听说了院子里的事,忙不迭就赶来了,想去劝容显资服软, 又被宋瓒喝住。
“你去劝, 反倒显得是本官被她拿捏住了。”
当时的宋瓒是这么说的。
可张内管看着宋瓒显是在等什么的样子,又在想,要不然自个再问一次?
宋瓒负手而立,洋洋洒洒已然练了百纸书法, 从那狂野的字里行间可窥其浮躁。
干了一辈子内院活计的张内官瞅着地上的墨宝,觉得自个是该开个口,给两位主子递个台子下。
她琢磨着。
吃食?
不成,那屋子刚被钉死时,丫鬟便问过少爷了, 少爷怎么说来着?
“难不成宋府养不起个女子了?”
但那容姑娘也是犟,那食水怎么进去的就怎么出来, 直到天黑少爷让婢子去劳烦婉小姐做了碗面, 那容姑娘才吃了个干净。
张内官回想到了婉小姐做饭那菜色, 十分痛苦闭眼。
怪不得容姑娘一句没问,那品相确实很难模仿。
地龙?
更不成了。
那屋子原是少爷的,一应是宋府顶好的。
张内管这方天人交战, 面色痛苦, 一抬眼却见宋瓒正一言难尽地看着自己。
似乎有些……埋怨?
她干干笑了两声:“这不让人同容姑……夫人说话,又密不透风,饶是死侍也扛不住啊, 老婆子斗胆替容小夫人求个情,少爷就开个恩罢。”
宋瓒朝门外看去,那被封死的屋子像是牢狱一般:“在诏狱, 一般犯人关的第二个时辰就开始捶墙叫喊了。”
他垂下眼睑:“她都六个时辰了。”
张内管嘴唇蠕动,最后只吐出一句:“这般关着,少爷心里也不是滋味。”
宋瓒没回这话:“张内管,本官要立府了。”
这话砸得张内管发蒙,俄而才呐呐回道:“少爷如今是正三品的佥事,合该立府了。”
宋瓒又将狼毫饱蘸墨汁,提笔挥洒:“你原是我院子里的人,后来被阁老弄走,去了祖母院内的,也顺带做了宋府的内管。”
他没抬头:“此番立府,你同我离开还是留在宋府?”
这听着是询问,但张内管明白自己没什么选择,她原被调出少爷院子,就是阁老看少爷不顺眼,想昭示自己威严。
若少爷立府,她在宋府倒成了尴尬。
“自是跟着少爷。”张内管恭谨道。
“也就年前的事了,我想立府后赶在元宵成婚。”宋瓒沉声。
“是,立府后就可成婚…成婚?”张内管刚把话嚼明白,就被惊得舌桥不下地抬头。
今日不是才回绝了崔府拜访吗?
只见宋瓒望着着容显资被钉死的房屋,意味深长地开口:“所以张内管,我不能由着她胡闹了。”
他摇了摇头,像是说服谁一般:“没有哪府夫人如她这般……不温顺的”.
1950年代,加拿大心理学家唐纳德·赫布在麦吉尔大学进行实验。参与者躺在一个隔音、黑暗的房间里,戴着半透明的护目镜减少触觉刺激。除了吃饭和上厕所,他们需要尽可能长时间地待在那里。
参与者很快崩溃了,尽管开出了在当时已然是高价的报酬,几乎没有人能坚持超过3天。
后来随着现代医学发展,人们发现这类隔绝会使人的前额叶功能严重损耗,人格改变,乃至形成永久性的后遗症。
在上大学和工作时,老师和领导也三令五申,监禁时的值班人员不得过度回避被拘留人员的交流需求。
联合国酷刑委员会也曾明确指出,长期或无限期的单独监禁构成酷刑或其他残忍、不人道或有辱人格的待遇或处罚。
容显资在黑暗中张开手指,随意挥舞。
原来这就叫伸手不见五指啊。
所有能见光的地方都被顶得极死,送餐食的小窗也盖上了黑厚的帘子,隔绝了容显资最后看见光亮的可能。
屋子里的地龙,送来的食水都与往日无异,连痰盂也仍是一个时辰一换。
容显资明白这是宋瓒逼自己服软。
服软?
可她有服软的资格吗?
现在被关的是她,被抢到府中的也是她,被侵犯的更是她。
她唯一的筹码就是宋瓒对她的纵容,若是在这上面还退步,她不若找根绳子吊死,免得后面日子里,她容显资逐渐忘了自己是哪来的。
宋瓒对她的破格,可不是因为她小意温顺。
她若是幻想顺着宋瓒就能得他青睐,那全天下有几个人宋瓒不喜欢?
季夫人难道对自己儿子没有过期待吗?
她摸了摸手腕上那衔尾蛇玉镯子,一把将缠绕其上的金丝拽下。
摸着没什么区别,就当这是玹舟送的吧。
她还得回家呢。
她辛辛苦苦经营了二十七年的人生,光是她以女性身份考公大,就得比同专业男生高一百多分。
哪里到要和宋瓒同归于尽的地步呢?
她又转头,望向床边桌几的位置。
那里应该有一道明黄圣旨,但眼下她两眼漆黑。
这是宋瓒今日愤然离去时留下的。
圣旨应当供奉香案。
堂堂锦衣卫佥事,还能犯落下圣旨这般荒唐愚蠢的错?
只能是他特地留下的。
所以她只要扛下去了,宋瓒一定会哄着他自己来寻她。
容显资闭眼,虽说睁眼闭眼也没什么区别。但至少能暗示自己,眼下黑暗是自己闭眼了,而不是别的什么。
她开始哼起了歌,随便从往日的角落拉出一段旋律,告诉自己她还活着。
卑躬屈膝,当众灌酒到吐,猥.亵,私刑杖责,遭毒手险些丧命,非法拘禁,下药强j。
容显资,你不想以牙还牙,以血还血了吗?
这才不过是一个一定会被打开的囚笼,而宋府高门显赫,只手遮天。
在这一道倒下你甘心吗?
少女歌声清脆,珠落玉盘,在密不透风的活棺材里回荡,又游丝般从不知从何缝隙飘出,落到了庭中站着的宋瓒耳中。
这调子古怪稀奇,宋瓒估摸怕是兰席来了也摸不着这是何曲子。
和她人一样。
檐上月牙将落下了,屋里的人却还在轻歌。
掌管诏狱的宋大人深谙,这是黑暗和寂寥开始模糊了人对日升月落的判断。
再往后,人就会失去对自我的辨析,开始恍惚,发疯,崩溃。
宋瓒把玩着手里那瓶药。
他关了容显资的事已在宋府闹得沸沸扬扬,季玹舟自然也知晓,连着遣人上门,说那日与容显资并无何事,若有不悦大可去寻他的麻烦。
显资,你是被人蛊惑了,才误入歧途。
他将手中的青花瓷药瓶递给张内管,沉声道:“将此物送去给那婢子。”
明日就是大寒,张口的热气化作了水雾,险些将宋瓒后面一句话掩住了:“你且看着这院子,莫叫下人苛待了她,也莫让任何人同她交谈,本官去北镇抚司,三日后归。”.
容显资仍是不肯用任何宋瓒院子的食水,偏生宋瓒吩咐人不时便送一道膳食,断了容显资凭借生理规律分辨白昼黑夜的念头。
但宋瓒终是不会看她绝食自损,不知过了多久,再送来的是一碗阳春面。
饥肠辘辘的容显资一闻那直冲天灵盖的酸菜味和焦糊的辣子味,便知这只能是阿婉的手艺,旁人砸碎脑袋也没这奇思妙想。
三下五除二刨完了这面,容显资鼓了很久的勇气,还ʟᴇxɪ是没敢把汤喝完。
她随手用筷子搅了搅汤水,却感觉到有什么在何筷子尖碰撞。
她看不见任何东西,只能凭着手感去捞那东西。
是枚药丸。
只能是避子丹了。
就是不知已经过去了多少时辰,是否还来得及。
容显资将那药猛塞进口中,捏着鼻子灌了口面汤送了下去。
待那异物感从喉头滑下,她才将筷子砸出去发出响声:“劳驾告诉阿婉,别放任何佐料了,不要再灵机一动了!”
当容显资吃了第三碗面后,此间能吞没人的黑寂终于传出点动静。
几粒雪夹着寒风滚进来,微微冲散了金屋里吃人的炭火闷热。
容显资躺在地板上,感受着来人的脚步响动。
她讥笑,出口的话已经有些含糊:“你比我想得,来得更早一些。”
宋瓒有内力,在黑暗里六识比容显资更强。
他带着寒意缓步走到容显资身边,只是站在那,久久未有言语。
长久的无声让容显资有些怀疑方才的声音是否是自己的幻觉。
难道我已经开始感知异常了吗?
下一刻,容显资就知晓了这不是幻觉。
宋瓒一言不发将容显资捞起,轻轻放在床边。
碰到被褥的刹那,容显资便明白宋瓒想做何。
她想要抬手反抗,可手腕刚用力便被金锁链坠下,有了活物的触碰,四肢那股诡异的失重感愈发明显。
牙齿不受控地打颤,顺着骨头传到容显资脑海里,还伴随着嗡鸣。
“求你,我求你,宋瓒不要。”
光是说这几句话,容显资的舌头都被牙齿打出了血。
可身上的人只顿了片刻,轻吻了她的额间,却不停动作。
没有痛感,亦无快感。
或者说,她对身体的感知开始陌生和麻木了。
容显资看到了几个漂浮的,磷火般的光影,旋转,汇聚,凝结成了一幕幕她熟悉又陌生的画面。
她张着嘴伸长脖颈想要去看清楚些,那些亮又溃散开来。
在她身上的人察觉她的举动,怔愣片刻,抬手将她眼睛蒙上了。
从始至终,宋瓒都闭口不言。
当容显资再醒来时,身上已经被清理干净了。
还是那般暗无天日。
一股沉闷的辛香传来,是汤面。
这股味道让容显资从脊椎窜上一股寒意,随后又变成一股热浪。
她抬脚想去寻那食物,却莫名其妙滚落下床,最后变成爬向那碗面。
这次,碗底仍有一粒丹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