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否则我接下来都不会再……
院里的两位姑娘, 也就是那两位通房了。
昨天季筝言说过,这两位通房姑娘是宋瓒羽翼未丰时,宋阁老强硬要备的, 当时季夫人想拉近同宋瓒的母子关系便接手安排了, 算季母的人。
或许这两位姑娘能帮帮自己。
容显资手上磨墨,心下却思索着,忽然听见宋瓒语气有些僵硬:“我不曾碰过她们。”
见容显资没反应,他又道:“也不曾碰过别人。”
看着宋瓒有些无措的样子, 容显资诧异,这是在向她自证清白?
这人真对自己上心了不成,不然就他的傲性,怎么会同自己解释这些。
见容显资一脸无所谓,宋瓒有些气恼, 朝门外肃声:“不见,让张内管把她们送回夫人院子。”
外面的人深觉不妥, 却不敢多言, 正要下去, 却被容显资唤住了。
若是以往,宋瓒吩咐的事,任谁来, 下人们都不会停下。可方才在中堂里见过了宋瓒对容显资的态度, 倒叫下人们拿不准了。
传话的人见宋瓒未发怒,便停下了步子等里面发话。
“她俩是你的通房,就这样被扔出去了, 名声不好。”容显资淡淡开口。
宋瓒冷笑:“你这愚蠢的善良,总是乱用。”
说罢将怒气发给了门外:“本官说了,让她俩滚。”
容显资放下墨块, 语气不善:“你这样所有人都会觉得是我容不下她俩,我的处境不好了,你睡觉都睁一只眼吧。”
这话应当是管用了,宋瓒缓了语气:“有本官在,谁敢为难你。”
“留下她们,”容显资没理宋瓒的刚愎自用“和我打麻将。”
打麻将。
恍惚间,在船上容显资同王芳几人伴随着水腥的欢声笑语又朝宋瓒淹了过去。
那时他在哪?
他在容显资看不见的房间,隔着窗子看着。
他不想看着了。
明明自己说的话没什么禁忌,容显资却见宋瓒似乎更生气了,朝外面低吼:“还杵着做什么,快去。”
门外人不敢再犹豫,忙不迭走了。
容显资咬咬舌根,将那墨块一扔,抬步就要离开书房,脚上的金锁链随着步子晃荡响。
见容显资要走,宋瓒三两步上前拉住她手臂,将她带到自己怀里。
“去哪?”
容显资不想说话,总归说了也没什么用。
听不到容显资声音,宋瓒有些不安:“你去哪,外面冷,我抱你去。”
容显资挣脱出他的怀抱,在窗边的软榻上躺下,那锁链是金的,抬脚上榻还有些困难,容显资弯腰想捞,却被一劲手抢先。
从宋瓒手里扯过那锁链,容显资便背过身去,仍是不开口。
看着容显资清瘦的背影,宋瓒嘴唇翕动,最后轻声道:“你同我再讲讲你以前的事情罢,或者你那稀奇古怪的神话也好。”
说到一半,宋瓒又小声加了一句:“像在成都府官驿那样。”
容显资皱眉,很久没在情场溜达的她突然福至心灵。
宋瓒他,是不是想和我说话?
在容显资还是学生的时候,曾马马虎虎看上过那么一个人。那段时间,容显资总是很想和那男孩说话聊天,期待他能在人ʟᴇxɪ群中注意自己,也会多绕段路去特意瞧人两眼。
在那个炽烈张扬的年纪,朋友把这个叫做暗恋。
虽然她的暗恋因为期末来临,注意力被转移而很快宣告结束,但那种盼望的酸涩,容显资这辈子都忘不了。
所以宋瓒现在是在想什么?
但这可是宋瓒,纯血的封建大爹,绝对的阶级分化拥护者。
容显资有些拿不准。
见容显资还是不说话,宋瓒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却不知道该做何,便回了案上办公。
昨夜那迷药的劲还有些残留,容显资也躺得舒服,顺便缓缓这药劲。
这紫檀木软榻高矮十分合适,铺着的退红锦锻软垫,杏仁黄的引枕抱枕一应俱全,还有一条轻巧羊绒毯子。
虽然金贵用心,但在这庄严肃穆的书房显得格外格格不入。
只怕是宋瓒命人另外安排的。
容显资摸了摸这紫檀木,估摸着怕是三月前就打好了。
也就是八月,还在成都府的时候。
八月十五中秋前一日同宋瓒撕破脸,宋瓒又在冬月十五摆了她这一道。
这衔尾蛇玉镯子,这紫檀木软榻,还有许多明显与宋瓒院子方枘圆凿的东西,都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置办好的。
那宋瓒也必是做了万全准备把她接到这院子的。
房内二人各怀心思都不言语,宋瓒没有唤人进来研墨,只蘸着方才容显资磨的那点子墨。一刻钟后,那墨便见了底。
宋瓒看着砚台,又看向容显资背影,嗫嚅开口:“你若是想打麻将,我不在院内陪着你时,叫她二人来罢。”
他皱皱眉,又补道:“再唤上你那婢子。”
闻言容显资起身,淡淡扫过他:“宋婉现在是你妹妹。”
见容显资终于肯开口,宋瓒那压着的石头松开些许:“你应该知道,我是因为你才留那婢子一命,否则我有千万种办法杀了她。”
“你既不愿同季夫人亲近,何必阻止她有个贴心的女儿呢?”容显资叹气。
宋瓒凝眉,有些茫然:“她为什么要有一个贴心的女儿?”
容显资被这反问哽住,可见宋瓒的神色,他似乎确实不明白季筝言为什么需要一个贴心的儿女。
她突然想到宋瓒总是挂在嘴边的“管束”。
那是谁管束的宋瓒?竟叫他完全摒弃了母亲。
眼下纠结不出此事,容显资转过话题:“你准备锁我多久?”
她将脚上的金锁链一甩,弄出声响。
“不急,我不拘着你,你可以下床走动,待你学乖一些了,也可离院。”宋瓒笑着开口,那语气好像他多么宽宏大量一样。
容显资深吸一口气,试着和他周旋:“你这金锁链便约莫十斤重,又限制了我步子,我为何出不得院子?”
宋瓒欣赏着她气急败坏的模样:“你太狡猾了,而且没有内力都能和我过招,总得多防着。”
他走上前嗅嗅容显资的香味:“而且,你身上野性太重,总得先洗干净了,再去接受教化。”
容显资表情平静看着宋瓒,最后缓缓吐出两个字:“有病。”.
此后几日,果然如宋瓒所言一般,容显资的脚链就没有松开过,被绑着十斤重的东西,容显资也懒得动弹了。
她也尝试过套丫鬟的话,但丫鬟除了应下伺候她的回话外,基本不敢同她多言一句。
同时她逐渐明白宋瓒为什么这般瞧季玹舟不起了,此朝商人低贱,与此相对应的,便是官宦的绝对高位。
所以季玹舟身边的仆从,同容显资在现代家里的阿姨司机感觉大差不离。
但宋瓒这里的仆从,就是完全的卑从和屈服了,是连下人自己都认为,从人格上她们比宋瓒更低贱。
这是一件让容显资万分不适的事情。在现代,虽然因为运气,出生等多方位因素,总有人社会地位会更高。这群人里面也会有脑残觉得自己比别人更高贵,但总归很少有人主动觉得自己比别人更低贱的。
常言道宰相门前七品官,宋瓒院里的下人,又将这一套阶级链施加给了平常百姓家里的佣人。
在这套观念下,并没有发生容显资以为的,会有人来劝自己珍惜或者知足的情况,因为说这种话的前提是劝诫的人会推己及人,而宋瓒院里的人并没有认为她们有和容显资相提并论的资格。
因为她们认为容显资是主子,主子做事下人是连想的资格都没有的。
她没打算同这个结构性的问题做斗争,但也不觉得自己有那个坚定的意志去反抗这种人上人的爽感。
所以久而久之,容显资也尽量避免同她们说话了。
并非出来自现代社会的高傲,而是出于井水不犯河水的想法。
她只是想回家罢了,她不想放弃自己在现代的父母,朋友,事业和兢兢业业经营了二十几年的人生。
她总会继续面对那些投诉信,检讨书和思想大会,所以她不能沾染太多此朝的东西。
但这种行为,在宋瓒眼里就成了冥顽不灵,自甘低贱。
看着容显资始终那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宋瓒想要说些重话,却又害怕容显资不再搭理他,最后哽在喉头不上不下。
最后容显资担心把宋瓒惹毛了,又会柔声细语给他讲自己的故事转移话题。
有一次用膳时,一丫鬟盛的汤有些烫,把容显资给烫着了,宋瓒立刻发作,想让容显资罚那丫鬟。
结果容显资白了他一眼:“汤是你喂的,你不吹一下再喂,怪别人做什么?”
宋瓒愣住,柔声抱歉。
“喂饭都喂不好,还教我?”容显资摆摆手“不吃了,被你气饱了。”
这种情况持续了五天,这天午间,宋瓒不在院内,容显资同阿婉和那两位姑娘在打麻将,突然那张内管进了院子,说老夫人有请。
阿婉和那两位姑娘立刻警觉起来,可容显资还是那般云淡风轻:“终于来了,我还纳闷府里的人怎么这么稳得住呢。”
张内管不知道怎么接这话,尴尬笑笑:“老夫人很是关心大少爷。”
容显资挑眉,盲摸了一个麻将,发现是暗杠,语气轻松:“劳驾您喝杯茶,这把我牌好,打完就随您去见老人家。”
她抬头,又堵住了张内管的话口:“放心,我会说是我不懂礼数,怪不着您。”
话说到这个份上,张内管也不好说什么,加之她也见过宋瓒多宝贵这个女子,不好动粗。
两边都得罪不了,就让这女子自求多福好了。
但她也没真坐下喝茶,而是恭敬站在一旁候着。
“自摸,”容显资将牌一推,看着眼前脸色凝重的三人“钱我就不收了,今天先到这,明儿再大战三百回合。”
她起身拍拍阿婉,示意她莫担心:“张内管,久等,烦请引路。”
容显资走后,其中一姑娘走到阿婉身边:“婉小姐,现在怎么办?”
阿婉掐掐手心:“先回去找母亲。”.
“姑娘,老夫人刚用完午膳,现在有些乏了,还请姑娘在偏厅等一会。”一位穿得比其他丫鬟好些的姑娘走出来,对站在厅中的容显资道。
容显资侧头看看院内的日晷,明白这是老夫人给自己下马威看,便随意找了个椅子坐下:“我尊老爱幼,体谅老人家,便等两刻钟,若是两刻钟后老人家还没醒。”
她顿了一下,朝那大丫鬟礼貌笑道:“还劳烦你转告,她可以去宋瓒院子里寻我,我没有午眠的习惯。”
那大丫鬟上下打量了容显资一眼,见此人如此不知礼数,语气轻蔑:“姑娘,老夫人并未赐座。”
闻言容显资笑笑,眼神却还是冷的,她将手撑在旁边桌几上:“老人家睡了,自然不会开口赐座,但也不可能让客人站着等吧。好歹是宋阁老的母亲,不能比我还不懂规矩吧。”
客人二字被咬得极重。
她并未压低气息,不管是再耳背的人,都应该能听见了。
从屏风后传来杵杖的声音,一道苍老又威严的声音传来:“如此粗鄙无礼,瓒儿怎么会看上你。”
容显资挑眉,随口道:“老人家好。”
旁边张内管怕容显资真在老夫人院子里有个什么好歹,拼命使眼色,结果却听见容显资接下来的话更让人大惊失色。
“这您得问您孙子啊,问我这个苦主有什么用。”
她踢踢脚,将脚上的金链子堂而皇之摆出来,众人皆避开眼睛,不敢多看。
那老夫人更是生气,怒斥道:“大胆,不敬夫主。”
旁边那大丫鬟见老夫人生气,更是趾高气昂:“容ʟᴇxɪ氏,顶撞了老夫人,还不跪下。”
容显资仍是四平八稳坐在位子上,冷冷看着唱双簧的二人。
老夫人何曾受过这种气,她抬手向旁边的婆子开口:“把她给我按下去。”
闻言那大丫鬟更是倨傲,等着看容显资的好戏。
却见两个婆子凶神恶煞走上前,正想伸手擒住容显资,容显资单手抓住一人手腕,将那人手腕压在另一人手上,随后用力一推,两婆子相互绊着摔了个四仰八叉。
容显资收回手,依旧稳稳坐在椅子上。
“老夫人,你要是没有其他事情,我就先回去了,”容显资尊老的底线已经被打破,不再用敬语“我不信你不知我是如何被你孙子强掳过来的,你就算看不起我,该教训的也是你孙子。”
“谁允许你这样同老夫人说话的,”还不等老夫人开口,旁边那大丫鬟就立刻颐指气使“还愣着干什么,将这女子拿下。”
院内小厮婆子一哄而上,容显资眼神锋利,足踝金链哗啦一响,旋身扫倒二人,有抬手打开身前婆子。身后又有俩小厮扑上,她正欲反击,链子却已绷直,身形一滞。
就这个空当,数道黑影压下,棍棒压肩,膝弯遭击。
容显资半跪在地,讥讽道:“果然是一家人,都喜欢做点以多欺少的事情。”
这话把宋府全家都骂了,老夫人顿时怒火攻心,指着容显资的手发抖:“你这个狐媚子,老身今天要替瓒儿好好教训你。”
她大袖一挥:“给我打她十板子。”
旁边大丫鬟捂嘴压笑,随后语气轻柔安抚:“老夫人莫气,当心气坏了身子。”
容显资被压在凳子上,那婆子一板子打下来,让她从尾椎骨疼到了天灵盖。
这是往实里打的。
她趴在凳子上抬眼,满眼狠戾地看着老夫人。
那丫鬟见容显资的眼神,厉声朝容显资呵斥:“你是不服?瓒少爷最是孝顺祖母,等他回府你哪有好果子吃!”
此时,从院外传来一道铿锵有力的女声。
“我怎么不知道我儿子是个孝顺人?”被阿婉搀扶着的季筝言大步踏进院落,草草给老夫人行了礼“儿媳给母亲请安。”
说罢,看向那大丫鬟:“抱琴,容姑娘乃婉小姐和瓒少爷的救命恩人,你这是什么语气?”
季筝言走上前,将容显资扶起,直接撕破了宋府的颜面:“老夫人,容姑娘本来是我侄儿的未婚妻子,再怎么也该卖我这个宋府主母的面子吧。”
旁边的下人巴不得自己耳朵聋了。
随后季筝言俯声在容显资耳边低语:“玹舟一切安好,云鹤坊。”
容显资长松一口气。
她这么安分来这宋老夫人院子,又闹成这样子,便是想避开宋瓒眼线。
他实在防她防得严,阿婉多次想同她说些什么,总会被人盯着,最后不了了之。
但她没想到这老夫人铁了心要弄她。
容显资又看了这老夫人几眼,将她的模样记在心里。
得了自己想要的,容显资也不想再同这深宅大院的人纠缠,她谢过季筝言便想离开。
可被下了面子的老夫人岂会如此善罢甘休:“季氏,现在季家就剩个季玹舟了,你以为你能有什么靠山。”
阿婉抬步上前,挡在季筝言面前:“祖母慎言,母亲乃阁老嫡妻,兄长生母,不必要什么靠山。”
“你个外面捡回来的婢子,这里岂有你说话的份,”那叫抱琴的大丫鬟扶着老夫人,给她顺气“真把自己当宋府小姐”
容显资冷冷打断了抱琴的话:“你说她不是宋府小姐,就去找言官检举。宋婉的身份,是兰席兰大人述职的折子上写着,司礼监批红,如果不出所料,宋瓒同君父交差也是这个说法。”
她顿了片刻,看着抱琴眼睛:“怎么,你忠宋府,不忠君父?”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抱琴更是身躯一抖,不敢再言。
老夫人冷哼一声:“你就算是我宋府小姐,也得敬重我这个祖母,莫说你,连”
“老夫人是年纪大了,忘事了,”季筝言将阿婉拉下来同她一道站着“我刚入宋府您也是这般想教我规矩,那时您儿子宋阁老怕我季家不给他应酬来往的金银,可是一个字都不敢帮您。”
季筝言言语里全是嘲讽:“您这地位是宋家孝顺吗,难道不是旧时礼部尚书上折子骂老匹夫不孝,老匹夫才愿意给你点体面吗?”
“怎么,被欺负了一辈子,不敢骂自己生的儿子和养的孙子,来欺负和自己境遇一样的人了?”
这话不仅仅是在揭开老夫人的假面,也是撕开季筝言的伤疤。
也是,宋瓒都不体谅自己母亲,他跟着混的宋阁老也必然做了表率。
这老夫人现在能管束季筝言,不过是宋家父子需要有人帮他们打理后宅罢了。
夫人同老夫人起争执,满院不敢有一人敢出气,被戳了心窝子的老夫人恼羞成怒,直直拿起一茶杯,朝季筝言砸去。
容显资忍疼上前,抬手打掉那飞过来的茶杯,季筝言连忙扶着她。
“祖母请我院子的人,怎么不同我说一声,”此刻宋瓒终于姗姗来迟。
那老妇人眼底闪过心虚:“瓒儿回来了。”
所有仆人皆惶恐请安。
听见宋瓒声音,容显资的火气终于爆发,她捡起地上碎裂的瓷片,用力扎进宋瓒肩膀:“你装什么?”
院里人没想到容显资居然敢对宋瓒发难,见宋瓒肩膀出血,皆匍匐跪下,生怕自己也跟着遭殃。
冬装厚实,那瓷片只扎进一点皮肉,容显资犹嫌不够,将那瓷片转了一圈:“你不就是打着让你祖母来教训我的算盘吗,你若真想护着我,谁能把我从院子里请走?”
被揭穿的宋瓒神色一慌,连忙解释:“我并不是想你被发难,只是想让你知道”
他只是想让她向他求助,想她明白权力的感觉。
容显资看穿了宋瓒的心思,将瓷片拔出,对着他伤口用力推开,却牵扯到身上被打板子那处。
见到容显资脸色惨白,宋瓒看到了旁边的凳子,怒然:“姜百户,将行刑的婆子拉下去乱棍打死,其余动手的人即刻发卖。”
话音一落,院内一片求饶声,仆从磕头如捣蒜,哀声四起。
老夫人脸色惨白,她也有些怵这个孙子,可被发卖的终归是自己院子里的人:“瓒儿,此女跋扈”
"祖母,"宋瓒凝眉看去“您不该对她动刑的。”
老夫人看了宋瓒神色,脸色灰白,明白宋瓒是真动怒了,不敢再多言。
容显资瞥瞥院子里跪下的人,突然开口:“你打杀了她们,罪孽算在谁头上?”
但她也不是那么大度的人:“都打十板子,打我的人打二十板子,别发卖了。”
她又看向那煽风点火的丫鬟抱琴:“以及你漏了一个,这个叫抱琴的,也打。让刚刚打我那个婆子打。”
听到提及自己,抱琴并未慌张,只是做做样子朝宋瓒跪下:“瓒少爷明鉴,奴婢只是出声提醒容妹妹罢了。容妹妹莫要一意孤行,忠言虽逆耳,但我也只是好心。”
她不信瓒少爷还能由着这女子公然同他唱反调。
“我爹妈就我一个女儿哪来的妹妹,”容显资不耐烦出声“我是看在你是女子且你也有自己苦衷的份上,才让这院子里的人打的。你再恶心我,我就亲自动手了。”
若是院里的人打她,她周旋两下也伤不到,要是容氏动手……
思及容显资方才抵抗的身手,抱琴不敢再多言。
她容显资是明白此朝女子艰难,很多事不可带现代眼光去看。
但这些并不是她造成的,而且她没那么菩萨心肠,自己挨了打还去体谅始作俑者。
此刻院子里的求饶声静了下来,众人皆怀着零碎的希望看向宋瓒和容显资。
宋瓒嘴唇崩直,僵硬开口:“我话已开口,岂能收回”
容显资打断他的话,看着宋瓒冷冷开口:“否则我接下来都不会再和你再说一句话。”
第42章 第 42 章 她感觉到有什么撬开了齿……
这话听得抱琴心底一声冷哼, 这女子也太狂妄自大了,以为自己是个……
“你不要仗着我……”
“对,我就仗着你在意我。”
容显资打断宋瓒的话, 抬手用手指用力戳了戳那个伤口:“宋瓒, 我受伤了。”
这话猫尾巴一样扫在宋瓒心上,他感觉从脊椎窜上一股酥麻,有些慌乱开口ʟᴇxɪ:“还,还不按她说的做。”
院里人听到自己还能留在府里不被发卖, 涕泗横流,不敢再多言那十个板子。
容显资挑眉,松开按住宋瓒伤口的手指,将沾血的手在他面前摊开。
意思很明显,手脏了, 要擦。
抱琴跪在地上,用力掐了掐自己, 确定这是真实的。
她过于震惊, 甚至忘记低下头, 就那么僭越地看着眼前荒诞的一幕。
抱琴没有注意到,她身边站着的老夫人已经浑身发抖,甚至有些站不稳了。
此女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 落自己孙子, 堂堂北镇抚司镇抚使的面子?
难道还让她孙子伺候她个贱籍吗?
我不该这么纵着她,她手上的血是我的伤口,她把我弄伤了, 还叫我擦,没有这样的道理。
宋瓒垂眸,从怀里掏出一方锦帕, 沾了那洒了的茶水,细细给容显资擦着手指。
“待回院子后,再让人给你备玫瑰花水。”
这是这些天,她第一次要我做什么。
宋瓒想。
我的血很脏吗,她为什么一定要擦。
她的血,我都尝过。
宋瓒又想。
突然,木杖杵地的声音打断了宋瓒的思绪,是气急败坏的老夫人。
“瓒儿,你真是被她迷了心智,”老夫人指着容显资“容氏,应该是你侍奉夫主,岂能让夫主伺候你?”
宋瓒默默擦着容显资手指,并未回话。
容显资微微侧头,看着老夫人,随意道:“那你送我出去,或者让玹舟来接我。”
容显资感觉擦着自己手指的力道突然变大了些。
此刻季筝言接话:“玹舟每日都上门呈拜贴要见我,却都被拒之门外。老夫人,这可不是待客之道。”
阿婉幽幽开口:“老夫人的礼数,是只选别人敬自己的来守吗?”
宋瓒突然感觉心里有些发慌,他草草擦过容显资手指,小心避开容显资伤处,打横抱起她:“我带你回去。”
说罢,没管那已经七窍生烟的祖母和满院瞠目结舌的下人,径直走了.
“季公子,你这是何苦呢?”王祥撇了撇杯里的茶叶,低头品了一下,眼神一亮“果然是蒙顶石花,常言‘扬子江上水,蒙顶石上花’,今日一尝,名不虚传啊。”
他指着这茶,朝旁边立身伺候的孟回道:“总是从小跟着陛下,我都没喝过这么好的茶啊。”
孟回哈腰陪笑。
掌印太监王祥是被孟回给请出宫的,他在御前伺候,是极难得抽空的。
王祥叹了口气,将茶杯轻轻放下:“季公子,您说您一表人才,又家财万贯,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啊。何必为了一个孤女,弃了自己百年家业呢?”
眼下泛着淡青的季玹舟站得端方,接二连三的变动和身上的旧伤让他消瘦了许多,可出声依然十分坚定:“王掌印不必再试探我,尽管开价便是。”
王祥又端详了一番季玹舟的神色,心下了然,也不再打弯:“山东造砖那片,亏空太大,季公子能补上吗?”
王祥比了个数。
看见这个数字,孟回心下一惊,这要是圣上要查下去,怕是得死千八百个人罢。
季玹舟看着王祥的手指,估算了自己的产业:“可以填八成。”
王祥满意点点头。
填八成,那就死不了几个他的人。
宋瓒啊宋瓒,这是你自己找的报应。
思及此,王祥不由得放声笑了出来 ,又品了一口茶,感慨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啊。”
他摆摆手:“御前得有人伺候着,我就先回宫了。孟回,你代我陪着季公子,商量一下吧。”
孟回躬身:“是,恭送老祖宗。”
待王祥彻底走远后,孟回看了看周围,都不是什么武功高强的小太监,他踌躇上前:“季公子,山东造砖那块的生意,现在可是在容姑娘和你的手里。你把这块窟窿填上,季氏就剩个盐商的空壳子了。老祖宗见你没用了,剩下两成怕是还要你填。”
到那个地步还能拿什么填呢,季玹舟也就只剩这条命了。
孟回没把话说尽,他看着季玹舟玉石般的面容:“那姓宋的我看着也记挂容姑娘,大概会给她个好名分,亏待不了她。你这样就算把她救出来了,也不能和她在一起了啊。”
他顿了顿,有些不忍心开口:“再说这么些天了,依宋瓒那竖子的脾性,怕是该发生的也都发生了。”
“阿声说她很讨厌宋瓒,”季玹舟垂下眼眸,摩挲着手里那个白玉衔尾蛇镯子“而且我答应过她,我要送她回家。”.
一路上宋瓒没有避开任何人,就那般不遮不掩地抱着容显资回了自己卧房。
他轻轻放下容显资,朝门外吩咐了一句拿膏药来,随后便要掀开容显资的衣衫查看伤势。
容显资厌恶拍开宋瓒的手:“你莫要得寸进尺。”
被打开手的宋瓒就那样呆在了原地,此刻冷静下来,他才惊觉刚才在祖母院内,容显资闹了多大的事。
他抬手掐住容显资下巴:“是容氏你莫要得寸进尺。”
容氏,这个已经很久没有从宋瓒口中出来的称呼。
当宋瓒再捡起时,他竟然觉得不适应。
有什么不适应的,她早晚要接受,不能惯着她。
宋瓒告诉自己。
容显资就这么被宋瓒强硬地扳着,直视他眼睛。
她嗤笑一声:“宋瓒,你方才那般听话,现在才反应过来找我算账,有什么用?”
看着宋瓒身上的被她刺的伤,容显资冷笑:“还是你就是贱,喜欢别人不顺着……”
容显资的话没能说完。
是宋瓒吻了上去。
容显资坐在床边,宋瓒站在一旁,掐着她下巴,高高在上地俯身而下。
他来得暴烈,可当真的覆上双唇时,却下意识柔了动作。
当容显资的气息以一种从来未有过浓郁充斥他的六识时,宋瓒从心到身体会到了他从未感受过的愉悦。
他细细感受着容显资的唇,柔软和湿润都让他无比沉溺。
但就像很多次他不耽于享乐一样,当他快要彻底沦陷的那一瞬间,他几乎是不经过思考地将自己从沉沦中拔出。
被冒犯的容显资尚未反应过来,宋瓒就已经离开了她的唇。
她不知道宋瓒为什么猛然抽身,从下向上看去,只看见宋瓒眼底的翻涌,似乎在挣扎什么。
可还没等容显资看明白他眸里的情绪,那带着侵略意味的沉香味又向她铺天盖地地压倒而来。
这次不再是浮于表面,她感觉到有什么撬开了齿关,攻城略地。
她想要反抗,可宋瓒竟为这事用上了内力。他一手按着容显资后颈,一手钳住她的双手,随后栖身而上,将她压向床榻。
容显资挣扎无果,便用力咬住宋瓒舌尖,瞬间血腥混着沉香溢满她的识海。
可见疼的宋瓒却并未缓和下来,反倒闷笑一声,将那口齿的血腥,连同容显资的芳香一并掠去。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兰席这般流连美色了。
不对,他还是不明白。
他只吻过容显资。
诡秘又旖旎的气息在屋内滋生,她和宋瓒都感觉到有什么硌着二人中间。
良久,宋瓒终于离开容显资的唇齿,他看着身下的美人,喉结滑动。
容显资侧脸,不去看宋瓒。
那被瓷片扎出的伤口因着宋瓒的动作早已鲜血横流,此刻滴落了一滴血珠,就那么巧地砸在容显资的眼头,凝聚在挺翘的鼻山根处。
“容显资,你好美。”宋瓒看着那血珠,脱口而出。
他又俯身,将那血珠卷进口中。
没她的甜。
但他本来也只想亲亲她的眼睛。
容显资察觉宋瓒的异样,她梗着脖子,僵硬开口:“我先帮你把伤处理了。”
明白容显资在害怕什么,宋瓒闷笑一声:“下人说你小日子走干净了。”
容显资一惊,未料到宋瓒竟然连这个都知道。
“还有些许,大人别委屈了自己,”她有些慌乱,口不择言“院里有丫鬟,我知道那个奉茶的姑娘就愿意……”
方才还如沐春风的宋瓒瞬间气势冷冽下来,他伸入两根手指在容显资口中,堵住了那些让他不悦的话。
但这次和前两次不同,宋瓒的手指并不安分,在搅弄着什么。
宋瓒的眼色愈发深沉,随后想到了什么,放过了容显资。
“你去那个梨花木小柜,打开有个小木匣子,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能替我缓解一二。”宋瓒语气莫辨。
闻言容显资立马推开压在她身上的宋瓒,起身去翻那梨花木小柜。
这柜子她从未翻动过,里面只有几匹崭新的布料和绣线,宋瓒说的木匣子在最深处,虚虚地挂着一把锁。
容显资弯腰去够那木匣子,将它拿出来,一打开并不是她以为的金疮药,而是一些碎布料。
这些碎ʟᴇxɪ布料怎么看着有些眼熟?
她拎起那布料,一股石楠花的味道混着她熟悉的香水味扑面而来。
这是那夜她被灌酒那夜,宋瓒扯烂的她的衣服!
此时,那沉香味从她身后涌来,高大的身躯将所有光亮挡住。
宋瓒双手环住她的腰身,低头在她颈边呼出热气,语气还带莫名的委屈。
“听你和那贱人翻云覆雨,我就靠着这个缓解的。”
第43章 第 43 章 “承认自己未得许可便擅……
宋瓒轻轻咬了一下容显资的耳垂, 将环着她腰间的手束得更紧了些,让容显资的后背紧紧贴着他的胸膛。
“容氏,我一直很纵容你。”
他伸手捏住容显资下巴, 将她扳过来于他对视:“现在, 帮我。”
那毫不掩饰的欲望和疯狂让容显资从心底生出一股惧意,她重复道:“大人,我身上没走干净。”
“嗯,”宋瓒抬手, 用拇指刮蹭着容显资红肿的嘴唇“不是还有其他地方吗?”
容显资身子完全僵住。
绝无可能。
宋瓒察觉到容显资的抵触,皱眉不解:“为什么?”
他顿了一下,有些干涩:“你都愿意帮那贱人,为何不能帮我?”
容显资美目圆睁:“我何时……”
她忽然想起来,在船上时, 有一次她生理期来了。可船上颠簸,她习惯让玹舟抱着她睡。
见季玹舟忍得艰难, 她自告奋勇帮他纾解。
“手酸了。”她趴在季玹舟身上, 语气有些撒娇。
身下胸膛穿来一身闷笑, 季玹舟牵过她的手,替她揉了揉:“那就歇息。”
容显资看了看他,皱眉呐呐:“你确定吗, 我看你好像不是能歇息的样子, 我可不想你英年早逝。”
季玹舟用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语气有些无奈:“阿声,其实你这样弄, 我也快要死了。”
容显资一哽。
季玹舟亲亲她额角:“我去打水给你净手。”
他小心将趴在他胸膛的容显资扶坐起来,用干净的手喂她茶水润口,随后简单整理衣物。
忽然, 季玹舟感觉到有什么在拽自己。
顺着力道看过去,是有些愧疚的容显资。
她脸上有些纠结,看着季玹舟的腰腹,抿抿嘴,用着英勇就义的语气道:“也许,我可以试试用……”
容显资话还没说完,就被季玹舟亲了一口,剩下的话全被堵在嘴里。
季玹舟俯身同坐在床上的容显资平视,语气认真:“阿声,不管你能不能接受,我都不想你这样。”
容显资茫然:“为什么,应该会很舒服。”
季玹舟面色有些不悦,柔声道:“阿声,我舍不得。”
闻言容显资心里泛上丝丝甜蜜,却觉得自己作为姐姐这样也太没出息了,可那嘴角压不住,最后变成撅着嘴:“好吧,算你识相。”
季玹舟看着容显资这模样实在喜欢得打紧,有些舍不得走,又在她撅着的小嘴上亲了一口。
没走两步他又退回来,俯身在她耳边低声:“不过我倒是很乐意对阿声这样。”
随后他欣赏了一下难得被他反调戏的容显资,心满意足地去给她打水净手了。
带着尚未发泄的……年轻气盛。
思绪回笼,眼前仍是这煞神。
这鬼神又他爹的躲哪听床脚?!
容显资咽下脏话:“最后我并没有用嘴帮他。”
这话并未宽宋瓒的心,他眼底情绪翻涌:“但你愿意,可你现在对我不愿。”
这话说得纯属无理取闹,容显资长吸一口气:“我只是随口一说,若是真来,我也是接受不了的。”
宋瓒语气有些幽怨:“你连对我随口一说都不肯。”
你有完没完?!
容显资咬牙,不再同他周旋:“总之绝无可能,你要硬来就准备好和孟回作伴。”
宋瓒看向和那木匣子一起放置在梨花木柜子里的布料和丝线:“你可以用手,但你要履行你的承诺。”
容显资脸上罕见出现空白:“我承诺什么了。”
宋瓒脸色有些难过:“荷包。”
这人是如何活得这般厚颜无耻的?!
当初说送他荷包,是她说的吗?
不是他逼的吗?
然两害相权取其轻,容显资从善如流:“好。”
但宋瓒并非这么好糊弄,他看着容显资的脸色:“明日我会找女红嬷嬷来教你,你何时绣好,何时带你出府。”
又道:“也该请教习嬷嬷来管管你这野性了。”
“宋瓒,”容显资怒斥“你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的宋瓒挑眉:“那又如何?”
容显资掐了掐自己掌心,让自己冷静下来:“宋瓒,今天我受委屈了。”
宋瓒闷声:“我已经帮你出气了。”
容显资冷嘲:“皆是拜你所赐,你不该罚你自己吗?”
“容氏,”宋瓒低头看着怀里的人“若非你实在冥顽不灵,我也不会出此下策。”
他皱眉:“我也并不想你由旁人教诲。”
“宋瓒,你要怎么做事做人,我都没有任何看法,”容显资语气有些急迫“可你为什么非要让我也接受你这一套呢?”
宋瓒将容显资扳过身,同他面对面:“你刚下山野,一时接受不了这些规矩很正常,我不怪你。”
他语气诚恳:“可你不能像前几天一样逃避,你不能总是捂耳朵蒙眼睛。”
容显资一股气堵在喉头,感觉到了深深的荒诞。她甚至不知如何开口,她不愿意同他多言自己的过往和意识形态。
就算她一五一十道来了,宋瓒会放过她吗?
容显资看向宋瓒眼底的偏执。
他不会,他只会变本加厉地让自己学会“礼数”,学会“规矩”。他连让她离开院子都不肯,更遑论回家。
“大人为什么这么执着于管束我?”容显资反问。
“我说过了,你我是同一类人,只是你生在乡野,缺乏引导,才会是现在这……”
“就因为我喜欢玹舟时,我说他要是背叛我我就杀了他,把他做成标本放地下室日夜相伴,你就觉得你我是一类人了?”
容显资打断宋瓒:“如果就这样的话,我和番茄一样,被人捅了都会流红色的水,大人也去教化番茄罢。”
宋瓒被容显资说得一笑:“你哪来这么多歪理邪说。”
“生物学上说,人的性状表现是基因和环境共同影响的,单眼皮的基因也有可能出现双眼皮表型。”
容显资没管宋瓒听不听得懂,她似乎也是在告诫自己:“宋瓒,你根本不知道你和我的生长环境有多天差地别,就算你和我共用一套基因,到这个地步也不可能相似了。”
宋瓒并不能完全明白她话的意思,却也能大概意会,他表情有些皲裂:“容显资,你莫要顶撞我。”
他抓住容显资的手腕:“是你先救我,帮我绞头发,给我带烧饼,撩拨了我你就要承担后果。”
她猛然抬手拉下宋瓒,让他与自己平视:“需要我帮你回忆吗宋瓒,是我先撩拨你的吗,你醒来喝药时就开始卖弄风骚,沐浴又未穿衣便让我进去,连作画都要拉我更近,想纳我为妾时可曾过问我意愿?”
容显资语气厌恶:“宋瓒,你调情弄调,玩弄别人,便不许别人接招吗?既然做了,就要接受失败的可能。”
宋瓒嘴唇微张,千言万语凝在喉头。
他想说容氏你放肆,他想说就是你勾引的我,他想说你有什么资格拒绝我。
最后,他说:“我从来没有在这方面玩弄过别人,对你所为,皆出自本心。”
容显资眉梢上挑:“那就是你见我第一眼就看上我了?”
她冷笑:“对大人来说,承认自己未得许可便喜欢我,就如此困难吗?”
宋瓒身形肉眼可见的一滞。
她凑近,呼吸打在宋瓒脸上:“说喜欢我,宋瓒。”
宋瓒看着那张近在咫尺,令他魂牵梦绕的脸,恍惚开口:“我喜欢你,容显资。”
得了自己想要的,容显资勾唇一笑,却又迅速冷下来:“但宋瓒,我在扬州就说过了,我很讨厌你,厌恶你。我不喜欢你,如果你喜欢我,就不该让我看见你。”
这话让宋瓒的心有些疼,但他不明白为什么疼,他有些慌不择言:“在川时,你一路上对我巧言令色,帮我拦下那些地方小官”
容显资抬手扇了宋瓒一巴掌,用力极大,将他脸打向另一侧:“和你撕破脸那晚,我就已经说得明明白白了,我不想再重复,大人也不要自欺欺人扭曲事实ʟᴇxɪ了。”
屋子里都再无人说话,宋瓒缓了良久,才正过头,笑得有些阴沉:“总归,你现在人在我手上。”
他若无其事去翻那堆布料:“这些都是天南地北顶好的料子,你先绣着玩,总能攒出一个好的。”
“但现在,”宋瓒看着容显资,眼底神色不明“帮我。”
他强硬牵着容显资的手,覆盖上他的灼热:“否则本官保证不了,我会不会做些别的事。”
一股屈辱涌上容显资心头。她不想让宋瓒看笑话,低下头,妥协开口:“那今日类似的事,你莫要再安排了。”
“看你言表了,”宋瓒想到今日在祖母院子的事,实在不成体统“容氏,你今日太过放肆,祖母那边我自会安抚,你也要慎己反思。”
容显资冷冷开口:“大人,今日好像是你宋府没有待客之道吧,我反思什么?”
隔着衣衫布料,纤长细指都感受到了更加灼烈的跳动,宋瓒语气不虞:“容氏,你不是宋府客人,你是我房里的人。”
容显资眼底闪过思索,她试探开口:“那大人给我什么名分?”
宋瓒终于露出今夜第一个笑,他抚摸着容显资的脸颊:“你终于在意这个了。”
他目不转睛看着容显资:“侧夫人,你是我第一个侧夫人,你的过去,我既往不咎。”
容显资抬眸:“玹舟可是答应我,让我做正妻,且此生不再纳妾。”
听见季玹舟的名字从容显资口中而出,宋瓒心里划过一丝酸意,他讥讽开口:“一介商人的正妻,岂能同本官侧夫人相提并论。”
她立刻又问:“我缘何做不得你正妻?”
这一问让宋瓒发懵,他皱眉:“你无家世,我娶你对我并无裨益。”
这是常理,容显资已非处子,又无父母兄弟为她助力,不能做他的正室。
宋瓒在心底告知自己。
可是,为什么他有些不想承认呢?
容显资眼睑微眯,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以为大人多在意我呢,结果嘴上是感情,心里还是算计啊。”
宋瓒嗓子有些发紧,他别开眼不和容显资对视:“你懂什么。”
他又补道:“都是这般。”
容显资知晓宋瓒是如何想的,她又问:“你尚无主母,我得等到何年何月才能入府了?”
按规矩,正妻未入门不便抬侧夫人,但容显资担心宋瓒这个时候又不守规矩了。
宋瓒轻笑:“你现在不就在我屋子里吗,怎么,知道急了?”
“不急,”容显资摇摇头“按礼数来就好。”
这态度,明显是不在意,宋瓒有些烦躁,他不再多言,抱起容显资到床上,随后自己宽衣解带。
“帮我。”.
翌日,容显资终于被准了出院子,只是宋瓒非要派人跟着。容显资以为会是丫鬟小厮,结果居然是姜百户。
容显资看着姜百户那如临大敌的样子,扯扯嘴角:“杀鸡焉用牛刀。”
闻言,姜百户不动如山,想了一下,认真回话:“容姑娘自谦了。”
对此,容显资欣然接受,但阿婉就坐不住了,她在季筝言屋子里急得打转转:“容姐姐就知道一个云鹤坊,哪里晓得什么时间去。那姜百户盯着,根本说不上话,这季公子也是,不传个话。”
一旁季筝言稳如泰山抿茶:“既然玹舟没说,就肯定有他的思量,再说有情人心有灵犀,你急什么。”
她一把扯过阿婉:“别转了把我头都转晕了,坐下吃点心。”.
老夫人看着自己院里的赔礼,面上和善,心底冷笑。
她这孙子什么时候同她这般讲究,怕是替那容氏开脱。
来日方长,那容氏得尊她一声老夫人,宋瓒还能事无巨细护着不成。
不过担心她日后追究罢了。
但她又能做什么呢,难道她还真摆祖母的架子不成,只能顺着梯子下了。想到宋瓒方才的话,老夫人又重复了一遍:“瓒儿,你是说,你要娶妻?”
宋瓒端坐堂下,含笑点头:“是,孙子开年便满二十六了,是该娶妻了。还劳驾祖母帮孙子相看,孙子置信祖母的眼光。”
这是急着给那容氏名分了,老夫人了然开口:“瓒儿可有何要求?”
想到容显资那脾气,宋瓒嘴角牵出一丝笑意:“大度贤惠,家世相当即可。”.
季府里,清点账目的季玹舟听到宋府相看少夫人的消息后,手上茶杯骤然碎裂。
一贯温润的人抬眸尽是狠戾:“杨叔,代我传信孟提督。我业已尽数接管季氏,还请王章印再出宫一叙。”
第44章 第 44 章 说是老夫人给宋瓒相看的……
昨夜落雪, 满院琼瑶,天地一色。
今日的容显资,有些不同。
这是每一个和她相处过的人都能感觉到的, 连早间宋瓒离院, 她都破天荒地笑嘻嘻说了一句“早去晚回”。
她前几日就让阿婉早上来她这儿,阿婉如约而至,发现容显资已经乖乖梳妆台前穿戴整齐地坐着了:“阿婉你来啦,我想请你帮我梳妆一下, 我不会梳发髻。你帮我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我晚上请你吃好吃的。”
阿婉本来还记挂着容显资的处境,可见到容显资活蹦乱跳的样子不由得跟着笑:“好啊,容姐姐今天穿得好美。”
今日容显资挑了华丽喜庆的一套,朱红织金褙子和银白马面裙, 还拿出宋瓒给她打的那个金丝镶红玉的头面。
连自认为对容显资面容已经万分熟悉的阿婉,在上妆的时仍见之走神。
梳妆完毕, 容显资就披上那猩猩绒斗篷出门了, 连那沉重的锁链都晃荡出几分轻快的声响:“阿婉你在季夫人院子里等我, 晚上我来寻你们玩。”.
“张内管好呀,”容显资嬉皮笑脸地跑到了府上膳房“我早几日便约了这吊炉,来做点吃哒!”
宋瓒院子里虽然有小厨房, 但是要做她要的点心还是得需吊炉。
张内管刚吩咐完事情走出来, 被容显资的欢悦扑了满面,难得也牵起了嘴角:“这些事容姑娘吩咐我们就好了,哪里用得找您亲自动手呢?”
容显资摆摆手:“这个点心只有我会。”
这些日子张内管也摸清了容显资的脾气, 她的烦闷总是过不了夜的,一天下来总能给她自己找点乐呵笑,张内管倒也乐意和她多说几句话。
可张内管想到今日府上来客, 那笑就有些僵在了脸上,她琢磨了一下,走上前:“容姑娘,今日府上有贵客,您还是小心为好,莫要往老夫人院子那边走动。”
“啊?哦,我知道,”容显资费劲端出早筛了好几遍的面粉“说是老夫人给宋瓒相看的夫人今日拜访是不。”
那一箩筐食材有些分量,看得张内管连忙搭把手:“容姑娘,我也不是给你使脸色的意思,只是有些担心。”
容显资埋头,闻那牛乳的芳香:“无妨,而且我又不会路过那块,多谢张内管提醒。”
这全府上下你应该是最在意这件事是啊!
怎么看起来反倒是我皇上不急太监急呢?
张内管扯扯嘴角.
“崔夫人来了。”
宋府门口,寒雪簌簌,老夫人华服威仪地带着一大从仆人迎接着马车里的人。
被唤崔夫人的妇人亦是穿得雍容华贵,连忙上前扶住老夫人:“哪里能让老夫人来迎呢,令仪,还不见礼。”
从马车上又有一妙龄女子款款而下:“小女崔令仪,请老夫人金安。”
老夫人将自己的暖炉递过去:“委屈令仪了,本说好瓒儿下朝去崔府接你,可奈何圣上有事商议,将他父子二人留下了,不过看样子也快回来了。”
崔令仪含笑,仪态大方:“自是朝政要紧。”
老夫人上下打量崔令仪,见她举止娴雅,温婉得体,又想到前几天大闹她院子的容显资,愈发怜惜这崔令仪。
“先去我院子罢,今日府上可是全候着你呢。”.
“哎呀没事你就收着吧,”容显资拿出一碎银子塞给一丫鬟“我刚刚打发蛋清实在太累了,你帮我守着这炉子就行,这是劳务费。”
那丫鬟年岁小,有些惶恐,连声道:“主子这是我应该做的。”
可这么小的姑娘哪里弄得过容显资,她直接塞进那丫鬟袖中,一溜烟跑没影了。
“麻烦你啦,可要帮我看好哟,做好了我分你一份。”
容显资没回宋瓒院子,带着姜百户这个甩不掉的尾巴去了季筝言院子里讨口午饭。
“阿婉,季夫人,我容显资又来要饭啦!”
季ʟᴇxɪ夫人还没见着容显资人影,就听见容显资恬不知耻的声音,隔空白了她一眼,吩咐下人去备好碗筷了。
“你一大早把阿婉骗去给你打扮,说好请我们吃你的珍馐,怎么还来蹭饭?”季夫人语气嫌弃道。
容显资没正形地坐下:“我说的是晚上,不影响我午间来。”
她扒了一口饭,磨蹭到季夫人身边:“放心,我会把饭钱补给阿婉的。”
季筝言笑推开容显资:“哪里用你掏钱,有人巴巴地给我送钱,托我照顾你。”
那个“有人”被咬得极重,季夫人尾音拖得很长。
站在一旁盯着容显资的姜百户咳嗽了一声。
季筝言白了姜百户一眼,呛道:“怎么,不许我侄子孝顺我这个姑母?”
容显资冷冷接上:“再咳就跟我打一架。”
阿婉收尾:“季哥哥的都是容姐姐的。”
姜百户随即鹌鹑了。
容显资回过来,随口问道:“今天不是有贵客吗,季夫人怎么不去?”
季筝言倒有些惊讶容显资的沉稳:“不想去,看着那帮子人不痛快。”.
枯枝石径,咸披素绡。
“这崔令仪是翰林院掌院学士之女,你娶她过门,清流那边参我权奸误国,多少会顾及一些。”宋阁老目视前方,走的是四方步。
“儿子明白。”宋瓒应声。
显资在做什么,她今日心情很好,午间应该会多吃两口罢。
宋瓒看着路上新雪,暗想。
宋阁老没有回头,却似乎察觉了宋瓒的心思:“你院里那人,你可看好了,别闹了笑话。”
闻言宋瓒有些惊惧:“显容氏很是顾晓大局。”
那白雪踩着发出细细的声音,宋阁老冷笑:“你当我真不管府上的事?”
宋瓒手指掐得发白,又听见宋阁老问:“你打算怎么安排她?”
宋瓒正色道:“待正室入府后,娶她为侧夫人。”
宋阁老猛然回头,看见那宋瓒脸上还没收回的笑:“那女子出身粗野,还同旁人鬼混过,你也收做侧夫人?”
宋瓒揖礼:“父亲,容氏救过孩儿性命。”
已有老态的宋阁老扫了自己儿子一眼:“我怎么不知道我儿子竟是个知恩图报的。”
可这话没让宋瓒改口,只是依旧端方行礼。
见宋瓒的模样,宋阁老蔑笑一声,继续朝前方走去:“老夫人说你被那女子迷了心窍,我还不信。眼下看来倒是真的。我一生万花从中过,片叶不沾身,怎么有你这么个上赶着的儿子”
那乌木院门已经入了眼中,宋阁老沉声:“现在把心收回来,别惦记你院子那人了。”
父子刚进屋,欢声笑语便伴随着暖意糊了二人满脸。
“儿子请母亲安。”
“孙儿请祖母安。”
崔夫人闻声,上下打量了宋瓒,又看了看自家女儿。
光看相貌,二者倒也大差不离,郎才女貌。
但崔夫人左看右看,都觉得这镇抚使同自己女儿不搭对。
她掩下思索,摆出一副客套样:“见过宋阁老。”
又看向宋瓒:“这边是宋镇抚使罢。”
宋瓒拿出那套世家礼节:“正是在下,瓒见过崔夫人。”
他起身,并未看向一边的崔令仪。
在座皆注意到了这个举措,但好在崔令仪也还是那一副浅笑不变。
老夫人打眼一看便知二人对彼此都没什么意思,可她实在看好这门亲事,便主动向崔令仪引介了自家孙儿,二人相互见礼后,众人便上席了。
这一桌实算不得什么相看,如果真是相看应当宋瓒另寻一处酒楼。
重要的是崔令仪父亲所代表的清流一派,同宋家的关系能否缓和。
西南一行归来,锦衣卫和司礼监都有了功劳,这段时间便显得清流一派只会打嘴皮子功夫,要是清流还倨傲,那便是送笑话了。
崔令仪的上门拜访,便是清流一派的服软。
此事在座皆心知肚明,相互之间万分客气,宋阁老也并不打算为难一小辈女子,他随口问:“崔小姐,可有想添的菜品?”
崔令仪思及其父嘱咐,淡淡一笑:“家父曾带回一胡饼,味道惊奇。可日后再寻,不见那小贩了,倒是惦念。”
“不知可否尝尝宋阁老府上的胡饼?”.
“姑,姑娘,是老夫人院子里的人,奴婢试过阻拦,但……”
容显资看着那丫鬟怀里自己的点心,半生不熟,里面的面团也七歪八扭,显是被人粗暴扔出来的。
那丫鬟怕自己没办好容显资吩咐的事情挨罚,颤颤巍巍地抱着那团面糊等她发落,却感觉有什么东西被塞进自己掌心,有棱有角。
是一块碎银子。
容显资端过那面糊,弯腰朝她扯出一个宽慰的笑容:“谢谢你,这银子你拿着先歇息几日,免得那些扔我东西的人找你麻烦。”
说罢,她直起身子,语气有些不明:“我知道该找谁算账。”
容显资抬头,灰蒙蒙的天压着府墙,膳房的烟囱与之相连,炊烟刚从火里跑出去,就看不见了。
她踢了踢脚下金锁链,看向一旁站着的姜百户:“我要打架了,宋瓒叫你守着我,你帮我还是不帮我?”
姜百户抿嘴:“应当帮你,但今日阁老在老夫人院子。”
所以姜百户不敢帮自己,因为宋瓒也受宋阁老管束。
容显资点点头,古井无波:“你瞧见了,是旁人先惹我的。”
抱剑的姜百户看看容显资,又看看膳房,想了想,点点头。
屋子里的厨娘还忙得热火朝天,旁边抱琴被捧得忘乎所以。
“抱琴姑娘居然亲自来厨房,真是不娇气呢。”
“瓒少爷不日就成婚了,想必老夫人也该把您指给少爷了……”
抱琴身上的板子还没好利索,一动便牵着疼,愈发记恨容显资,她一抬眼就看见容显资面无表情走进来。
“哟,真是不巧容姑娘,崔小姐说要胡饼,这事分轻重缓急,自是得先紧着崔小姐。毕竟她是将来的少夫人。”抱琴嘴上说着抱歉,眼里却泛着幸灾乐祸的光。
偌大个宋府,自是不会只有一个吊炉,容显资侧头看去,竟是将三个吊炉全用来烤胡饼了。
容显资正过脸,冷若冰霜地看着抱琴,语气有些瘆人:“我体谅此朝女子难处,却非由着你蹬鼻子上脸”.
老夫人院内,众人推杯换盏相互寒暄,桌上佳肴刚冷一些,便有仆人立刻换下。
突然一阵惊呼,竟是狼狈的抱琴和一众衣衫凌乱的小厮。
“老夫人,我奉您命,去膳房吩咐崔小姐要的胡饼,被容姑娘知道了,她竟直接对我动手了。”
话音一落,却见一身影已疾步离席,只余残影。
正是宋瓒——
作者有话说:我保证宋府篇过了就是任脚下的众神为容姐铺成一条英雄路……宋府篇就是强取豪夺,纯强取豪夺
简介写虐容姐:容姐反杀是1:2就是1:2的,不要担心虐容姐大长篇然后随便来点火星子烧一下宋瓒啦。
宋瓒对容姐的感情从开始到结束都一直有,就像容姐对宋瓒的感情一样,从头到尾都一直没有
第45章 第 45 章 这是他第一次见容显资落……
当宋瓒赶到膳房时, 容显资正拿出一盘胡饼递给一婆子。
“快送去罢,也没耽误什么不会挨罚,她们总不会真能吃三吊炉的饼。”容显资语气轻柔。
那婆子有些惶恐地接过那冒着热气的胡饼, 道谢后连滚带爬送去老夫人院子里了。
地上还翻滚着被打翻的食材和器皿, 有两位鼻青脸肿的小厮正颤颤巍巍收拾着,容显资则气定神闲在打发蛋清。
那两小厮瞥见宋瓒,动作顿了一下想见礼,被容显资一蛋壳砸过去, 语气平淡:“好好打扫。”
宋瓒匆忙赶来气息未平,自上而下细细看过容显资的背影,确定她未受伤后松了口气,随后厉声道:“显……容氏!”
感觉到手下蛋清能拉尖了,容显资不慌不忙走到一小厮跟前:“面粉筛几遍了。”
恍若未听见宋瓒声音。
明明容显资声音平静, 那小厮却还是忍不住一抖:“七遍了。”
容显资正想端过来端过细看,手腕却被一劲手钳住。
宋瓒正色:“你在闹什么?”
膳房内的人见状想离开, 可手上还忙着老夫人院里的活, 只得埋头把气都掐着。
“你在唤我吗, 我不叫容氏,我叫容显资”她面色十分平静,只是额间散落了些碎发“崔小姐的胡饼婆子们已经送过去了。”
可宋瓒却没接话, 容显资歪头看他。
这一歪头, 宋瓒方才回过神来,想回话,可听见容ʟᴇxɪ显资嘴里的“崔小姐”, 他有些慌张。
他几乎要脱口而出“你今日甚美”了。
宋瓒别开眼不去看容显资的脸:“你为何事闹腾?”
容显资没回,反问:“你为何事来质问我?”
“丫鬟说你听到听到崔小姐要吃胡饼,便将气撒在她身上, 闹得院里不宁,”宋瓒皱眉,反应过来“容显资,是我在问你。”
却见容显资脸上露出一言难尽的神色:“你脑子被糊了,我有什么气好撒的?”
这话说得宋瓒有些窘然,一旁的丫鬟婆子恨不得把耳朵割了。
她使劲将手腕扯出,继续检查那面粉筛得如何:“我在做蛋糕,抱琴把我正烤着的蛋糕给扔出来说要烤胡饼。”
那半生不熟的蛋糕还在一旁摆着,容显资将它拿到宋瓒眼皮子底下:“忙活好几天,坏了。她找我茬,我教训她,谁在闹?”
宋瓒看着容显资古井无波的眼神,虽然不见泪,但宋瓒能感觉到容显资此刻十分不悦。
甚至隐隐有些难过。
他以为自己看错了,正想再看清一点时,容显资已经转过身,又忙活起来了。
“你要没事就出去,你在这,谁都不自在。”容显资背对着他道。
她又补了一句:“你总不能因为自己府上的人以多欺少,还输给我一个带链子的人而不悦,反过来找我的事吧。”
此刻一道中气十足不怒自威的声音自门外传来:“贱妾容氏,休得口出狂言。”
闻声宋瓒心下一惊,他看见容显资的手顿了一下,随后用力按了按指骨。
他伸手拦住踏步往外的容显资,走到膳房外:“父亲,待我回院后自会好好惩戒容氏,还望父亲莫要动怒。”
容显资随手拿了把柴刀,走向屋外。
她甫一出门,就同宋阁老对上了目光。
宋阁老久经官场,带着一股笃定万事的傲然,目光沉稳锐利。
可容显资只是波澜不惊打量了他两眼:“你是宋阁老?”
刚稳步走来膳房的崔令仪听见这个询问,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容显资。
她以为会是多么恃宠而骄的姬妾,可看见容显资后,倒觉得并非她所想那般。
宋瓒听到容显资的话后,回头呵斥:“容氏,还不退下。”
“他骂老子,退你祖宗。”容显资回怼。
这话把刚进来的老夫人砸了个两眼发黑,她指着容显资:“贱婢!”
本就压着火气的容显资咬咬舌根:“你们这一家子,到底想做什么?”
宋阁老责问:“你闹事作何用意?”
宋阁老看了看容显资打扮,甩袖道:“收起你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心思。”
崔令仪看着容显资,却觉得她并非众人以为的捻酸吃醋,专门在此时闹事搏宋瓒注意。
至少她的打扮虽然夺目,却不像是争风,更像是在庆祝什么。
“你官是买上去的吗,看不出我是被为难那个?”容显资愠怒呛怼。
“放肆,”宋阁老怒斥,指着容显资“目无尊长,毫无礼数。”
他余光看见崔夫人,见家丑外扬,更是恼怒:“你且跪在雪里反省两个时辰,若是还不知错,便多加一刻钟,直到知错为止。”
“父亲!”
“宋瓒,老夫如今还做得了宋府的主!”
宋瓒手指攥得发白,手臂微颤。
容显资看了看宋瓒,又看看怒目圆瞪的宋阁老,冷笑开口:“你们这府里,爹不像爹,娘不像娘,儿子不像儿子。”
她抬高眉梢眯眼看去,咬牙道:“对客人更不像客人,你有什么资格罚我?”
宋阁老勃然大怒,抬手示意一人上前。那人三角眼八字眉,颧骨突兀,见之恶寒。
容显资还未反应过来,那人已然抬脚劈下,容显资慌忙用方才顺手拿的柴刀格挡,却被他另一只脚踹向腹部,想要抬腿格挡却被锁链牵制。
这一脚极猛,几乎是冲着容显资命来的,好在宋瓒钳住那人肩膀,才叫容显资有了活口。
她被踹砸在雪地里,滚了几圈,连咳出好几口血。
容显资抬眼看去,见宋阁老轻蔑睥睨着自己。
那是个看路边野狗的眼神。
猩红在素白间晕开,像朱砂砸进冰瓷,刺得宋瓒眼底生疼。
一股暴怒倏地窜起,碾碎了他从容的假面。
没人看清他的身影,只听见钝刀砍过骨肉的声音,伴随着喷涌而出的浊血,一人头滚滚落地,在雪地里发出闷响。
崔夫人尖叫出声,崔令仪连忙扶住。
“宋瓒,你翅膀硬了!”宋阁老怒斥。
“父亲,我说了她是我院内的人,不劳父亲费心。”宋瓒缓缓回头看向宋阁老,脸上还带着溅出的血液。
宋阁老看着那三分肖似自己的眉眼,嘲弄一笑:“蠢货,为了个女人。你觉得你现在有这本事同我翻脸吗?”
闻言宋瓒面沉似水:“但父亲别的子女,怕是说出去更是惹人笑话罢。”
这话揭了宋府短处,人人皆知宋阁老到处留种,却只得宋瓒一子算人中龙凤,其余皆是酒囊饭袋。
虽众人皆知这是宋瓒刻意打压兄弟姊妹的结果,却也有闲言碎语,说宋府小辈出现这怪像,是因为宋瓒肖母,而非似父,才同其他宋府子女不同。
言下之意是宋阁老的血脉不行。
一旁的崔夫人有些局促,不知是走是留。
宋瓒将那柴刀扔在一旁,快步走到尚未缓过来,还起不了身的容显资旁,小心翼翼将她扶坐起,用着内力点了她脉络,容显资瞬间又咳出几口淤血。
新着的红衣沾了雪,宋瓒碰到她感觉到一股刺骨的冷意,他看着容显资惨白的脸庞,心揪得很。
“我带你回去。”
宋瓒拦腰抱起容显资,用身上大氅将她挡得严实。
崔令仪看着这一幕,心下思索,沉稳问道:“宋镇抚使,日后可还会上我崔府拜访?”
闻言,宋瓒脚步一顿,随后缓缓开口:“今日之事,是我宋府礼数不周,改日自会上门向崔小姐赔礼。”
这便是还有得谈。
看着宋瓒抱着女子的模样,崔令仪皱眉:“那还望宋公子届时已经规训好院内人了。”
她并不想着能同宋瓒相知相爱,但也不想日后做这般刚烈女子的主母。
崔令仪此话,自认为并无不妥,却听见宋瓒冷笑回道:“崔小姐对自己父亲的威望,似乎有些误解。”
说罢,便大步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往日两刻钟的路程,宋瓒只用一刻便回到了院落。他虽走得急,但却将容显资抱得很稳。
刚一放下容显资,她就又呕了几口血,宋瓒朝院内吼道:“府医呢?”
那发须花白的大夫抱着医箱连滚带爬进来,刚想给宋瓒行礼,却被他踹了一脚,直接踢到了容显资床边。
那府医不敢有怨言,连忙把脉开药。
看着容显资冷汗涔涔的样子,宋瓒怒呵:“姜百户,自己去领三十板子。”
姜百户似乎已经知道自己会挨罚,领命下去了。
“你若不锁着我,我岂会受这么重的伤?”容显资疼得闭眼。
她冷笑一声:“你怎么不去领板子?还站在这脏我的眼。”
一旁写药方子的大夫听到话后手一抖,宋瓒想说容显资却说不出口,朝他骂道:“写个药方子都写不好,府上养你做什么吃的?”
那府医手更抖了,宋瓒见之更烦:“还不滚下去煎药,要什么药材尽管去取去买,拿最好的来。”
待府医走后,屋内只剩容显资疼痛的闷声,宋瓒走上前,给她擦擦汗,又用内力稳住她气息。
那股难以忽视的沉香让容显资更觉不适,她咬牙切齿:“宋瓒你滚出去,离我远远的。”
宋瓒探脉的动作一下凝住,他看着容显资没有血色的脸庞,仓皇离去.
当那府医端着刚煎好的药来时,已然夜深,宋瓒一动不动在院子里站着的,目光停在容显资的房间。
此时又下起了小雪,宋瓒衣领已有积雪,不知站了多久。
府医不敢多看,想要直接送药进去,却被宋瓒叫住:“药给我。”
府医身形一滞,有些僵硬地将托盘递给宋瓒,可面色有些挣扎。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宋瓒冷冷开口。
那府医被宋瓒盯得浑身发抖,从怀里拿出两个药瓶子:“还,还还有,白玉瓶内服一次一枚,碧玉罐涂抹。”
宋瓒面色莫测接过药瓶,单手打开一闻:“谁给你的?”
那府医抖如糠筛:“府府府上库房里的。”
宋瓒一ʟᴇxɪ脚将其踹翻,语气低沉:“我怎么不知府上有此等药物,吃里扒外的东西。”
一股尿臊从那府医身上散开,他顾不得体面,猛地连磕头告饶。
“我给的。”季筝言大步走来,金声玉振。
她看着地上磕头的府医:“起来吧,去我院里领赏钱,回家养老去。”
那头发花白的老人家千恩万谢,带着额间的血逃命似地退下了。
“这药既然专程送了,自有些好处罢,”季筝言看着自己这个同他并不亲近的儿子,有些难受“你今日同那老匹夫撕破脸,倒让我有些惊讶。”
他看着那药,干涩开口:“她迁怒我。”
季筝言同阿婉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见不可置信。
她又看了看,确定眼前这人确是自己那个铁石心肠的儿子。
儿子的娘这个角色,季筝言已经很久没有扮过了,她开口有些生疏:“应该不只是迁怒这么轻飘。”
宋瓒不再开口。
想了想,季筝言柔声道:“她伤怎么样?”
宋瓒干涩开口:“虽不伤根基,但也得好生调理。”
闻言季筝言和阿婉松了口气。
见宋瓒在思索什么,阿婉扯扯季筝言袖口,季筝言轻拍她,示意自己明白。
“容姑娘再要强,你也得去哄啊。”季筝言状似随口。
宋瓒皱眉,脸上全是无措:“凡是我能寻得的好东西,我都送了。”
他又低头看着雪:“但她不喜。”
这话说得含糊。
不喜送她东西,还是不喜送的东西,抑或是不喜欢别的什么。
宋瓒不愿细想。
“你别把人一直关府上,本来这宋府就不是什么好地方。”季筝言皱眉,骂着这个京城最显赫的府邸。
她拍拍宋瓒:“带人在京城转转,什么酒楼戏院之类的。你把人这么锁着,再价值连城的宝物,再山珍海味的东西,都没什么意思。”
宋瓒茫然抬头。
季筝言担心再多言就露馅了,推推宋瓒:“快进去看看,容姑娘醒了没。”.
宋瓒刚进屋,就看见容显资挣扎着起身,他连忙将药放在一边,轻手扶起容显资,刚想在她身后放半枕垫着,却听见容显资道:“你抱我去窗边软榻。”
“窗边寒气重。”宋瓒道。
容显资虽睡了会儿,可腹部还是作疼,她有些不耐:“你这拔步床像笼子,我不想睡这。”
宋瓒不再多言,将容显资抱去软榻。
他又端过汤药,轻吹几下,确定冷热合适,舀了一勺到容显资嘴边:“先喝药吧。”
那中药味闻得容显资难受,她别过头:“我听见季夫人的话了,东西呢?”
宋瓒端着药的手僵在哪:“那东西我闻过了,药效不比这碗汤药好。”
此话宋瓒并未说假话,那府医也是捡得他私库里的东西。他镇抚使干得勾当,私库本就金贵药物多,又是给容显资熬药,更是寻得最好的。
容显资抬手打开那汤药,但宋瓒拿得稳,只洒出来些许,并未打翻。
她语气厌恶:“把季夫人的药给我。”
宋瓒还是那句话:“这碗药,药效更好。”
那腹上的伤疼又蔓上来,容显资侧躺在软榻上,脸色惨白:“我喝不了中药,你把东西给我。”
“我说了,那药的药效不好。”宋瓒端着那碗药,眼底晦暗不明。
此时一丫鬟敛声屏气,端着各色茶食果子进来,放在软榻边便出去了。
宋瓒扶起容显资,柔声道:“乖,听话,喝药,良药苦口。”
他轻轻喂了一勺,可容显资唇抿得紧,根本喂不进去。
他看着将嘴唇咬得死死的容显资,看着她因疼痛而扭曲的面容。
忽然,他将碗中汤药尽数喝下,随后,覆唇而上。
他喂得极其小心,哪怕容显资将他唇舌咬破了也没多用一分力。
待容显资将汤药全数咽下后,宋瓒才离开她的唇。
他看着容显资开裂的唇有了水色,连忙给她喂了个玫瑰金桔。
容显资并未挣扎,几乎是抢着吃了那个蜜饯,一个不够又连塞了好几个。
宋瓒看着容显资因为吃蜜饯而鼓起的腮帮子,轻笑一声:“你不爱吃太甜的,我让她们备的花香酸口……”
话刚说到一半,容显资突然干呕起来,随后趴在软榻边,呕吐起来。
刚才喂下去的药,竟全吐了出来。
宋瓒的浅笑还挂着嘴边,他看着那一滩汤药,一股不可言明的慌乱在心底疯长。
他甚至有些挪不动自己手脚。
容显资还是那个呕吐的姿势,趴在榻边,久久没抬头。
倏忽,宋瓒看见地上那滩药中间,多了一圈涟漪。
接着,那涟漪变得多了起来,也越来越密。
这是他第一次见容显资落泪。
那股不可言明的慌乱几乎将他淹得喘不过气,他想扶起容显资,却被她躲开。
这一躲让他连再碰她的勇气也不敢有了。
容显资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筋骨,她躺在软榻上,双手掼住脸,手背上的青筋凸起,十指绷得惨白。
最开始呜咽声还能被手掌捂住,随后从指节漏出,开始有了清晰的声,最后爆发为铺天盖地的嚎啕。
容显资将自己蜷缩起来,她抽搐开口:“我说了我喝不下,喝不下中药,我说了,我说了的啊……”
宋瓒就那么站在了那里,逆着所有的烛光。
“我……” 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砂石磨过,说不出什么。
他手脚慌乱拿出那两个药瓶子,倒出一枚药想喂给容显资,却无从下手。
如果容显资多哭一会,或许这些委屈和悲切还能泄出来。可她慢慢连哭也哭不出来了,因为腹上的伤扯着她。
清瘦的身子因为疼痛蜷缩得更为厉害,她不再捂着脸,而是捂着肚子。
要不别活了,拉着宋瓒同归于尽吧。
我能杀了他吗?
容显资已经看不清任何东西,眼前只有惨淡的白和散着的灰影,逐渐耳朵也传来嗡鸣,慢慢的,四肢也有些漂浮起来。
“声声,记得回到家给爸爸妈妈报平安……”
“姓容的,你再薅我医院羊毛我就去纪委举报你拿人民群众的每针每线……”
“容副,你又踩点,周队昨天才罚你写检讨……”
突然,窗外传来锐响,随后是接二连三的轰鸣,有溢彩的流光隔着窗纸打进屋内。
是烟花。
这穿云裂石的响动将屋里二人的神魂都给劈了回来。
宋瓒终于回神,想去抱几近碎裂的女子。
容显资先是僵了片刻,随后用着全身的力扑向窗户,却已无力开轩,发出幼兽般的嘶吼。
宋瓒忙不迭替她打开窗户,却见容显资像是濒死的鱼渴求水一般,急促地攫取着空中弥漫的火药味。
夜半雪格外寒,风格外烈,容显资却不管不顾地将身子探出去。
宋瓒搂着她胛背,防着她摔出去。他看着容显资带着疯意感受烟火和风雪的样子,一种近乎绝望的痛惜将他的魂灵刮得生疼。
他连开口说话都做不到了.
一间宅子里,主人家被孩子的欢呼雀跃吵醒,正要发作却被五光十色打了满脸,他看着烟花呐呐:“我还是第一次见这么五颜六色的烟花。”
可转念他又纳闷,谁家九族是土里长的不成,敢在京城夜半放烟花。
城楼上,季玹舟默默点着引线,稳而专注,可细看却觉得他整个人是散的,像是碎后又拼好的白玉。
这是那日容显资在船上给他做烟花的方子,这般做出来的烟花,比寻常的烟花色彩更多。
孟回慢悠悠走上来,观赏了两眼这烟花,玩笑道:“季公子,京城夜半私放烟花,走火不说,可是私囤硝石的重罪,要诛九族的。”
季玹舟闻言手指都不曾抖一下:“玹舟哪来的九族诛?”
孟回一哽。
“你放吧,没人抓你,”孟回看着城楼下的宋府,正色道“今日午时,王章印在云鹤坊见你。”
季玹舟凝眉:“为何今日?”
孟回诧异:“你不是一直催得急,怎么这下倒看着还不想谈了?”
“没有,只是觉得王掌印这日子选得……太巧了。”季玹舟摇摇头,有些不安。
孟回也说不上哪里不对,他只得扯开话头:“怎么专门选夜半子时放,还是三十一箱,也没个吉利数。”
季玹舟并未回话,只望着那烟花。
阿声,生辰快乐。
对不起.
阿婉和季筝言在雪地里搂着胳膊看着这烟花,一ʟᴇxɪ张嘴都冒着白气。
“怎么放个三十一响,阿婉你不是说容姑娘满十九么?”季筝言问。
阿婉摇摇头:“母亲,我们真的不送容姐姐生辰礼吗?我感觉今日容姐姐应该是想做了那糕点,来找我们一块吃的。”
季筝言没立刻答,叹了口气:“玹舟说的是对的,不能送。咱们这身份,送了就是提醒容姑娘她被我儿子关着过的生辰,我年纪大了看人也算准,别看你容姐姐事不往心里去整天瞎乐呵。”
她摇摇头:“她不是直面难关的人,过不下的时候她就闭眼捂耳,等着转机,待一切好起来后她就当没事发生过。但咱要是戳破了,那就等于在心上杀了她一次。”
阿婉有些没明白,被季筝言笑着拧拧脸。
“希望我生的那混账能悟过这点来罢。”.
容显资就那么一动不动看完了这场烟花,她有些小心翼翼地数着响。
直到当她数完三十一后,再无烟火声传来,那份小心才放下。
宋瓒看着前一刻还濒临崩溃的容显资,在烟火散尽后又迸发出了她一贯的生力和精气。
她用力擦去脸上的风雪和泪痕,望着烟花燃尽后黑得让人绝望的夜空。
“宋瓒,我受伤了,你补偿我吧,去云鹤坊怎么样,那是你在北镇抚司给我带吃食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今天这章6500字,跪求读者大大们赏点营养液[竖耳兔头]
可能隔得有点久,回顾一下设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