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 36 章 “你劝我劈腿,能不能避……
扬州街道两旁, 铺子的招幌轻轻晃动,妇人用吴侬软语同小贩讨价还价,茶肆里说书先生嘹亮的声音随着茶香四散。忽而又一阵风来, 打着旋飘来的不是枯叶, 竟然是出殡的白纸。
那白纸就这样好巧不巧落在容显资刚炒好的板栗油纸袋里,一旁小贩见了,有些局促搓搓手:“近日扬州城翻了天的事情多,今儿那两淮都盐转运使的副官起灵, 就隔这儿一条街,约莫这纸钱是他的了。姑娘别见怪,这些贵人的买路钱算不得脏,我再给你装点栗子就是。”
容显资淡然一笑,轻按住了小贩盛板栗的手, 一旁季玹舟掏了铜板:“无妨,我们并不介意。”
见客人好说话, 小贩也和善笑道:“二位长得真俊俏, 也般配。”
容显资看着手里那纸钱, 问道:“这副官好说也是朝廷官员,怎么连葬礼都办得这么无声无息?”
那小贩啧了一声:“说是染疾暴毙的,但有传言说是夜里家里来贼了。本来他夫人是要闹的, 但不知怎么的, 官府刚开始查,才问了他白日行程,打听到去了间医馆, 那转运使就直接说他是暴毙死的了。”
他四下张望了一下,捂住嘴低声道:“说是那副官去医馆抓破伤风的药了。但当天被前知府夫人杀的那姑娘不正是感染破伤风了吗,现在背地里都说, 那副官可能与此有关。”
说到一半,或许是对此类官杀民的事情有兔死狐悲之情,小贩啐了一口:“姑娘,您是没见着那死的女子多可怜,她可是豆腐西施,生前不知道被这些人怎么”
容显资语气骤然冷冽下来:“您既然没有瞧见死者,还是莫要传谣了。”
那小贩瞬间不高兴:“你这人,我看你长得好看才多说两句,你怎么知道我没见过,我给你说”
“因为您没认出我,”容显资冷冷看着小贩的脸“我就是当日给她验尸仵作。”
小贩脸唰一下变成猪肝色,瘪瘪嘴。
说完容显资留下一句多谢便走了,身后小贩拿帕子用力擦着容显资碰过的地方,嘴里还骂骂咧咧什么。
容显资将板栗递给季玹舟,低声道:“你是专门等他去找过大夫才动手的?”
季玹舟十分自然接过板栗剥开,将淡黄栗肉递过:“所以阿声现在可以放心了吗?”
容显资点点头,又把板栗推回ʟᴇxɪ给季玹舟:“玹舟这是给你买的,你不是爱吃这个么,我不饿。”
见容显资兴致缺缺,季玹舟便知她还在记挂今晨的事情:“阿声还在想肖家的事么。阿婉姑娘聪慧机敏,定能料理好的。”
今晨她和季玹舟阿婉去了肖画家中,本是想照拂一二,却见肖画父母正和肖画弟弟吃锅子。屋外挂了两根白布,屋里肉香四溢。
容显资套了两句话,才知道肖画尸身被接回去当日就被家里扔去乱葬岗了,莫说棺材,连张草席都没有。
见三人身着不凡,肖父还以为又是哪个官员来送封口费了,直接颐指气使伸手要钱。
季玹舟反手捆了二老,却一个字也没问出来。
这一家三口只管收钱了。谁给了他们钱,女儿怎么了这些一概不知。总归能拿钱就行。
那二人还嚷嚷着肖画是他们养大的,就该尽孝。容显资也不能对他们做什么,只能不了了之,向他们问询肖画尸身去向。
可那二老实在胡搅蛮缠,说要买他女儿尸体也得拿五百两。容显资被气得脸色铁青,既想直接给钱不多纠缠,又难受于这对蚂蝗父母还能吸肖画的血。
最后阿婉拉住了容显资,朝她摇头,让季玹舟带容显资上街散心,她来同这家人周旋。
“容姐姐放心,这种人我见得多。季哥哥还受着伤,你们先回去,我定能安置好肖画姑娘。”
思绪回笼,容显资摇摇头:“抱歉玹舟,我是不是搅扰你兴致了。”
季玹舟低头,看见女子恹恹的脸庞:“和阿声在一起,我就觉得安宁欣喜,倒是我没让阿声开心起来,十分愧疚。”
容显资扯扯嘴角,也没管此朝风俗如何,直接牵着季玹舟的手在街上走。偶有路人看着这有伤风化的一幕窃窃私语,季玹舟便侧身挡住容显资。
“二位倒是好雅兴。”
此声一出,容显资本就死水一般面容愈发烦躁,她没有回头:“宋大人不是应该与兰郎中孟提督收尾事宜么,怎么在街上游手好闲。”
马蹄声松散响起,宋瓒骑马至容显资身前,居高临下看着她:“路过罢了。事情进展顺利,今夜便可出发回京。”
容显资感觉季玹舟握着自己的手紧了一下。
她诧异抬头望去,却只看见宋瓒剑砍刀销般的下颚线:“这么快?”
宋瓒睨着她,话却是对季玹舟说的:“本官会让你刚好赶上替你庶父收尸的。”
说完便带着姜百户走了。
“他何时这么好心了,”容显资凝眉,一股不安涌上心头“玹舟你可有收到京城消息?”
季玹舟莞尔答:“自然,我的人也在逐渐接手季氏,另外还有山东砖厂,阿声我们接下来可有得忙了。”
看着季玹舟笑得有些勉强的样子,容显资挠挠他下巴;"别什么都自己扛着,山东砖厂的生意可以交给我。我虽然没正经做过,但我也是爹妈养大的,带着一身铜臭气。不过还得你借我杨叔,我怕我搞砸了。"
“阿声想拿我什么都可以。”.
自扬州至京城这段水路十分单调,景色变化也十分迟缓。岸边绿意愈发稀薄,取而代之是大片的褐色和枯败。久违的北方寒风比南方湿寒冬风硬朗不少,打在站船头的容显资脸上,像是沾了盐水的鞭子。
她抬头望向苍白色的天,有一雁阵南飞过去,与她航向相反。她低头望向远处,京城的轮廓匍匐成一条线。
容显资感觉到有暖意覆上她肩膀,回头是季玹舟为她披上了斗篷。
季玹舟抬手摘下容显资鬓间的白花:“阿声,你不必缟素,若非礼法要求,连我也并不想为那人守丧。”
三日前,京城突然传来急信,季家庶数被判斩立决,打得容显资和季玹舟措手不及。
按常理来说,季家庶叔掌权三年,瓜葛众多,这案子起码能拖三月。可从宋瓒搜罗了那些罪名到他人头落地,居然才一月有余。
像是什么人逼着他死一般。
得知季家庶叔死讯时,容显资正在船尾和季玹舟赏夕阳,那信鸽翅膀扑棱着打到了她眼睛。眨巴出泪珠后她缓缓睁开眼,却瞥见藏在一旁的宋瓒,扬眉冷笑地看着她。
季玹舟察觉她的不对劲,顺着她视线回头看去,却只见空空如也的船廊。
那股忐忑愈发强烈,宋瓒那一眼让她有些恶寒,勉强扯出个笑看向季玹舟,只道无碍。
好像是知道了什么,季玹舟也并未追问,只将她拢在怀里。
眼下容显资的笑与三日前的笑一样牵强,季玹舟眼底情绪翻涌。
“我也不想戴,但京城人多眼杂,有备无患。”容显资拢拢披风“反正也就当个发饰,酒肉我还是照吃不误。”
季玹舟笑笑:“到了京城,我给你打点白玉簪子。”
旁边传来动静,是仆从在搬辎重,孟回正盯着这群人。
他一个转头,看见了容显资二人,含笑上前:“容姑娘,季公子,估摸着辰时末便可靠岸至京城。二位可收拾好了?”
季玹舟躬身见礼:“劳烦孟提督记挂,已然妥帖。”
孟回挑眉,看了眼四周,走上前去:“容姑娘,别怪咱家没提醒你,现在季公子正服丧,至少也得明年这个时候季府才能办喜事,要是再赶上个什么,保不齐得多少年了。您过几日便十九了吧。”
容显资不说话,面无表情看着孟回,倒把他看得有些尴尬。孟回摸摸鼻子:“那不是还有一个吗。容姑娘你救了他,再加上现在山东的生意,宋府侧夫人也是做得的。”
这话把容显资说笑了,她握住季玹舟的手:“你劝我红杏出墙时,可以避着点我相好的吗?”
孟回暗道就他对您的情谊,您让他做小我估计他都说不了一个不字。
他瞥瞥季玹舟,见他仍不羞不恼地看着容显资,明摆着没把自己说的话当回事。
没了情根的孟回摇摇头走开,结果身后传来季玹舟温和却暗含不悦的声音。
“孟提督,阿声值得任何人的正室。”
你该生气的是这件事吗?!
忽然船身震荡,破冰声伴随着纤夫号子声响起,那远在天边的城郭轮廓也具体起来,巍峨的楼门在青灰色的天幕之下森然俯瞰众生。
舷梯搭好,宋瓒兰席等人也从船舫出来。
到了京城,二人的装束也变得正装华服,宋瓒一身大红织金飞鱼服,明明得体肃穆,容显资却总觉得有股阴寒血气。
见到容显资二人,兰席抬手揖礼:“待下船后,我同宋瓒孟提督便要先进宫述职了,下次见面或许得是容姑娘同季公子的成亲礼了。不过相识一场,容姑娘若在京城孤独,只管知会兰府,婷婷也是爱玩的性子。”
还没等容显资开口,一旁的阿婉就婉拒了他:“兰大人说笑了,我也在京城,容姐姐怎会孤单。”
随后阿婉上前:“容姐姐,我得先去宋府拜会季夫人,待安定之后,自会前去季府寻你。”
容显资点头:“你得改口称母亲了。”
季玹舟躬身:“劳烦阿婉姑娘代我照拂姑母一二,如有任何需求皆可告知季府。”
巳时一刻,众人拜别,各行其事,并无不妥。
宋瓒不知何时走至容显资身边。
“一会儿见。”
第37章 第 37 章 “季公子,容姑娘,季府……
巳时正, 一辆黑漆平顶的马车,在大街的青石路上,不疾不徐地行着。宋瓒走前那句话一直萦绕在容显资耳边。
季玹舟斟了一杯茶递过去:“阿声, 我要先去季府看望母亲, 给父亲上香。随后还得再去宋府拜见姑母。你若是疲于应对,可以直接去我院子歇息。”
容显资接过茶:“我也没有混账到去了别人家,还不拜见长辈的地步。”
那句“别人家”刺到了季玹舟的耳朵,他抿唇道:“过几日我便在京城另辟府邸。”
容显资笑笑:“那得让我选。”
说完她抿了一口茶, 眼底的忧虑却始终散不开,她自言自语道:“或许‘待会儿见’是指拜见你姑母吧。”
闻言季玹舟脸色有些凝重:“抱歉阿声,我也不能确定他那句话是何意。”
容显资深吸一口气:“管他呢,我们既然猜不到,那就不猜了。谁和他计较?”.
隅中之末时, 容显资和季玹舟到了季府门口。
京城早有传闻,季府那先老爷的独子还活着, 不日将归京。路人纷纷探头望去, 只见一缟素男子扶着ʟᴇxɪ一俊美女子下车。
季家老爷的白布刚撤下, 季府又挂上了庶叔的。
朱梁未施彩画,屋瓦皆是寻常青灰,门楣更无半点斗拱装饰。容显资明白这都是“商人轻贱”的规矩。
只是本就素雅的府邸又披麻戴孝, 更显悲凉了。
然在规格之内, 仍可见其富足。广亮大门规制,虽素面朝天但木料厚重。青瓦单调,却色泽光润。
门口管家应该等了许久, 见马车停下就大步上前,哈腰含笑:“公子回来了,这位便是容姑娘吧?”
容显资礼貌回笑。
“李叔, 劳烦先带我去为父亲上香。”.
午时刚到,季玹舟同容显资便到了祠堂门口。
容显资家里刨地三尺,四家姓里都挖不出一本族谱。她看着祠堂的黑漆门,有些无措扯扯季玹舟衣角。
“我发誓我真的不知道祠堂的规矩。”
季玹舟牵过容显资的手,捏捏她手心:“你就算哪步不合礼制了,又有谁能说你一句?”
旁边的管家侧眼撇了一眼,到底不敢说话。
进门便是牌位,一边的丫鬟奉上三炷香给季玹舟,容显资随后伸手,却和丫鬟大眼瞪小眼。
丫鬟有些慌张,按理容显资尚未同季玹舟结亲,并无必要上香。
季玹舟柔声开口:“阿声,你愿上香吗?”
容显资没意识到这些,她有些懵:“我没有不乐意,而且来都来了,不上香是不是有点不礼貌?”
季玹舟朝丫鬟道:“劳烦替阿声理三炷香。”
四下仆从相互张望,也无一人敢言于礼不合。
容显资学着季玹舟跪拜了三下,把香挨着季玹舟的插好,一旁上了年纪的婆子想说些什么,被管家轻拍了一下。
季玹舟看着凑在一块的六根香,淡淡一笑,指着下方一个牌位:“这是我父亲。”
容显资点点头,想了一下,朝那排位鞠了个躬:“叔叔好。”
想了一下,又改口:“伯父好。”
她看见了旁边是那庶叔的牌位,又侧眼看了看季玹舟脸色,想了一下,上手把那牌位给打了下来。
一旁仆人皆敛声屏气,不敢抬头看一眼,暗道此女甚是大胆,却听见自家公子轻笑了一声。
“阿声,我没那么脆弱。”
容显资又抬脚把那牌位踢开:“有些事你不好做,我来吧。反正我也是坚定的无神论者。”
“李叔,”季玹舟抬手“麻烦将庶叔牌位另起一处,按礼庶出子女无后不供祖祠,更何况他乃犯律之人。”
季玹舟不是这般迂腐之人,容显资知道他就是厌恶这庶叔,哪怕这庶叔是嫡出,他也会另寻由头。
那李叔犹豫两下,挣扎开口:“这牌位,是……是夫人放的。”
季府的夫人,就是季玹舟母亲。
容显资感觉到季玹舟身子晃了一下,她伸手扶住季玹舟后背,走上前捡起那牌位单手捏碎:“我出钱,给他供外面去。放在这让别人知道了,说你们不服天子之法怎么办。”
说罢抬手把那碎木扔到门外,结果却见一枯瘦如柴的素手将其捡起。
见到来人,下人皆恭谨行礼:“夫人。”
季母坐在轮椅上,身形干瘦,裹在素净的青缎比甲与棉裙里,空荡荡的。细看之下,骨相极其清俊,衬得那双沉静的眸子愈发幽深。
母子二人有七分肖似。
进府之前,容显资多问了一嘴季母名字——赵静姝,静女其姝。
赵静姝没有抬眼看自己亲生儿子,而是拿出丝娟细细擦拭着那碎了的排位。容显资注意着季玹舟脸色,并未开口。
季玹舟躬身行礼:“不肖子季玹舟,拜见母亲。”
清冷的声音回荡在祠堂内,良久未有回音。赵静姝只当未听见一般,专注擦着牌位。
虽然知晓内情,明白眼下局面母子二人各有难处,她不该干涉。可容显资看着季玹舟这般,还是感觉心被攒住一样。
反正人心都是偏的,管他呢。
容显资扶住季玹舟有些发抖的手臂,干脆开口:“伯母,那牌位是我弄碎的,与玹舟无关。”
此时赵静姝终于抬头,她眼神十分黯淡,没有一丝光彩,看着容显资良久:“容显资?”
祠堂内二人皆一愣,不知传闻疯癫,耳目闭塞的赵静姝是怎么知晓容显资名字的。季玹舟抬步想挡住容显资,容显资却制止了他。
“是我,容显资。本欲拜见过玹舟父亲后去看望您,不想您却先来了。”
如果知道您在,我确实也不至于当着您面把牌位弄碎。
看着赵静姝黯淡无光的眼神,容显资愈发愧疚。
不料赵静姝却未曾怪罪,转动轮椅便离开了。
“来我房间。”.
容显资以为赵静姝那句“来我房间”是对季玹舟说的,不想季玹舟甫一踏入赵静姝的院子,便有一茶盏砸来。
看着地上碎裂的瓷片,季玹舟并未多言。他站定良久,长舒一口气:“阿声你进去罢,母亲身边未有习武之人,她若说了什么不好听的,你只管走便是。”
容显资未答,有些担忧看着季玹舟。
察觉容显资有些替他难过,他笑笑摸摸容显资的脸颊:“无妨,你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赵静姝的院落算不得富丽,却十分雅致,假山池塘,水榭凉亭。只是不知是不是与这三年外传的赵静姝疯癫有关,院中草木都已枯萎。
容显资被赵静姝带到卧房里会面,或许是赵静姝脾性的缘故,院落竟无一奴仆伺候。
在如此私密的地方,容显资有些不自在,但她记挂着祠堂的事:“抱歉,我并不知道……”
“你扔了那牌位,”赵静姝打断了容显资“我十分开心。”
这话让容显资有些摸不着头脑,她迟疑片刻:“您寻我是何事?”
“你喜欢季玹舟?”赵静姝反问。
她说的是季玹舟,不是“我儿子”抑或其他。容显资点点头:“两情相悦。”
赵静姝终于正眼看她:“你爱他吗?”
此问容显资一瞬间答不上来。
爱他吗?
容显资自己也不知道。她从小到大零零散散也喜欢过几个人,谈过几段世俗恋爱。但确实不曾把谁放在过心上,分手后惆怅一会儿也就过去了。
思索片刻,她明白这么一会是琢磨不出个所以然了,只道:“玹舟,在我心里,与旁人很不相同。”
这个回答很微妙,赵静姝不由得笑了一下。她可能很久没笑了,所以听起来有些别扭。
“我不喜欢季玹舟,因为我也不知道他爹是谁。”赵静姝道。
这话有些石破天惊,容显资没想到赵静姝会跟自己说这种事,一时不知作何回应。
赵静姝没管容显资,自顾自继续讲:“我和季家这两位的事情,想来季玹舟也跟你说过了,我便不赘述了。”
她将轮椅推得往前了一点:“按理季玹舟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我应该爱他,对他好。但我做不到,你知道为什么吗?”
容显资嘴唇微张,在用词上斟酌了很久:“因为您担心玹舟是季父的孩子。爱他的儿子,会让您觉得背叛了你自己。”
闻言赵静姝一愣,随后两眼放光,有些骇人地笑了起来:“没错。但对,也不对。如果他是他庶叔的孩子,我也不会爱他。”
容显资微微点头,季家庶叔在赵静姝被他兄长强娶后的次月便成亲了。于赵静姝这般敢爱敢恨的女子,必是又一道心结。
刚才情绪太激动,赵静姝有些扛不住,她连着咳嗽了两声,推开容显资端来的茶水:“所以你现在猜到季玹舟庶叔为何没有孩子了吗?”
容显资哑然。
她留意到赵静姝称呼玹舟父亲和庶叔时,都避开了名讳,这是连名字也不想提了。
“是您的手笔?”
赵静姝点点头:“你不觉得我恶毒?”
容显资看着赵静姝空荡的衣衫,干涩开口:“理解。但我乃局外人,实无资格多言。”
其实她有些觉得季家庶叔的妻子无辜,但此时此刻,这话不应该在赵静姝面前说。
整个季家,都是荒唐的。
赵静姝将容显资从头到脚又打量了一遍,容显资以为她会过问自己的情况,比如何地人士,父母年岁。结果她只转过轮椅,背着容显资摆摆手:“时间差不多了,你走吧,去和季玹舟拜访他姑母罢。”
容显资有些茫然,她没想到赵静姝唤她来,只为了同她说说旧事。除了同为女子,她想不到赵静姝有什么理由,同她这个陌生人说这些。
没有听到离开的脚步,赵静姝开口:“你是有什么想问的?”
容显资想到了季玹舟第一次去现代时,在车上对她说的话。她问:“这三年,为何外面传你疯傻?”
赵静姝有些自嘲笑笑ʟᴇxɪ:“是季玹舟想知道吧?”
“没什么,就是他庶叔想杀我,但又怕我死了后,季玹舟姑母回季府吊唁发现异常。思来想去给我灌了神志不清的药,”赵静姝语气十分平淡,好似说的是别人的事情“我被他灌了第一碗,导致身子成了这样,后面的药我想法子吐出来了。”
突然,她转过头,咧开嘴角朝容显资笑:“所以我现在有点疯,你别介意。”
这一笑让容显资白日也觉森然,她行过礼,便离开了。
出门前,容显资看着赵静姝的背影,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季家这一辈仅玹舟一人,皆是您的缘故。您动机繁杂,但其中是不是也有,让季府一定会落到玹舟手里的考量。”
话落良久,赵静姝始终缄默。这个问题,容显资也并未盼望赵静姝会回答,她留下一句告辞,便离开了.
出院落已是未时。可今日不知怎的,天始终阴沉沉,未见一丝日光漏出。
季玹舟还站在她进去时他站的地方,见容显资归来,掩下心思,淡笑着道:“可觉疲惫?”
容显资摇头:“一点都不累。”
季玹舟给她揉揉后颈:“那你要随我拜访姑母吗?”
“自然,我也去给阿婉撑腰。”
季玹舟笑笑,牵着容显资便离开了。容显资看着季玹舟背影:“玹舟你不问问你母亲同我说了什么吗?”
季玹舟的声音从前面飘来:“母亲不让我进,便是不让我听。阿声若是想说,我也会听的。”
这话说得容显资感觉心皱巴巴的,她闷声道:“没什么,就是问了我家里情况,我打哈哈过去了。”
她感觉到季玹舟捏了捏她手心,表示自己知道了。
却没说信与不信.
未时正,容显资随季玹舟到了宋府。
虽然宋府明面不能如商人府邸一般穷奢极侈,但不像季府受制颇多,大门三间五架,油黑漆,配以黄铜兽面门钹。
匾额金墨提笔,为“敕赐宋府”四字,好生光耀。
但容显资看着“宋”字便有些不适。
季玹舟察觉容显资的抵触,低声道:“不若我替阿声寻间茶楼,阿声听会儿书?”
容显资摇摇头,此时杨叔已经上前敲门,告知宋府季夫人侄子拜访。
宋府也应该是早有准备,知晓来者后直接引着二人进府了,也未多言,直达宋母季筝言院落。
院里,阿婉同季筝言坐于凉亭,好似等候已久。
季筝言先是打量了一下季玹舟和容显资,方才走上前,语气亲切道:“玹舟,三年不见,愈加英姿勃发了。”
她又转头看向容显资:“你是容姑娘吧,我听阿婉说是你救了她,才让我们母女俩团聚,那你可是我季筝言的贵人”
容显资扯着嘴角不自然笑笑。枉她还担心阿婉,这季夫人比她们还想认这个阿婉这个女儿。
见容显资和季玹舟对她的说辞并无异议,季筝言抬手朝下人道:“你们先下去,留我同侄子贵客好生叙旧。”
外人一走,季筝言那熟络的样子便冷了下来,她带着容显资和季玹舟到了凉亭:“这女儿我认下了,玹舟可还认我这姑母?”
季筝言说得漫不经心,可容显资注意到她发白的手指,便知季筝言心里也是没底的。
“自然,”季玹舟揖礼“有阿声和宋婉宋姑娘,姑母有事,可随时寻玹舟。”
闻言季筝言僵直的身子即刻松了下去,她长吐一口气,再开口竟有些哽咽:“我真未料到,我在宋府的日子,会是这么好起来的。”
她咽了咽气,又问:“季家那庶子死了,你接手季家了,听阿婉说山东造砖的生意你也有了?”
季玹舟点头:“最多一月,玹舟便可全部接管季氏。至于山东造砖,那是阿声的。”
季筝言又看向容显资。
这生意在季玹舟手里和在容显资手里,于她而言都一样。反正容显资和宋婉是一条船的人,宋婉又是她的女儿了。
“只要不在宋家父子手里就行。”季筝言点点头。
容显资有些诧异,竟不知季筝言同宋家父子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吗?
迎着容显资目光,季筝言自嘲开口:“老匹夫用了我季家的钱得道后,就到处沾花惹草,总觉得我季家原先看轻了他。我那儿子贪名图权,一个劲想往上爬,和他爹是臭味相投。”
这个容显资倒是深信不疑,宋瓒确实是把野心写在脸上的人,如果不出所料,宋瓒肯定是十分顺从于宋阁老。
不仅仅是父子的顺从,更有上下级的关系。
“不过我这儿子唯一做的好事,”季筝言努努嘴,指着外面“就是打压了这些庶弟庶妹,所以老东西再待我不好,这些妾室也压不到我头上。”
这话容显资有些接不了:“现在阿婉在,您也能舒心些。”
季筝言看向阿婉,这个同她毫无关系的亲女儿。心底油然一股讽刺。
亲生儿子靠不住,要靠个野女儿。
她有些难受,又不知怎么疏解,竟下意识牵过了阿婉的手。
四人又闲聊几句,细细分析了当前局势。容显资从季筝言话里能觉察出,她已不对宋瓒这个儿子包有任何希翼。
谈话间,天色愈发晦暗,容显资看着那几乎惨白的天,有些郁闷。
大学她在北京呆了四年,她记得冬月初的北京天确实寡白低垂,要是早点来,赶上秋高气爽那阵,应该还是有机会看见通透蓝天的。
运气不好吧。
容显资正宽慰着自己,却见远方不知哪升起一股浓烟,忽然杨叔疾步进院。
申时一刻。
“季公子,容姑娘,不好了,夫人她在自己院子里自焚了。”
第38章 (强夺开始) “你跟本官走,他就全须……
申时四刻, 容显资又回到了才离开不久的地方。一个时辰前还典雅规整的院落,眼下只剩焦黑的骨头架子,原先季玹舟站的那处青砖月牙洞, 如今只剩一个熏得炭黑的圆环。空气里弥漫着呛入肺腑的焦苦。
在那看不见绿意的石榴树下, 一个无比熟悉却不该出现的人,正俯视着地上脆裂的瓦砾。
“你为何会在此处?”容显资见到宋瓒背影的第一眼,耳边又回荡起了那一句一会儿见。
季玹舟拉住了容显资,将她挡在身后, 环视了一圈散立在尚带烈火余温废墟之间的锦衣卫:“宋大人,京城普通百姓,家中失火,理应由五城兵马指挥司和顺天府先行接手,不至于出动北镇抚司吧。”
那煞神慢慢转身, 袍角却纹丝不动,血红色的飞鱼服成了这片天地唯一的亮色。
宋瓒嘴角噙着笑:“季公子, 本官述职回府, 恰遇季府走水。虽然带着锦衣卫救火, 然还是晚了一步。令堂的遗体,已迁至北镇抚司尚待查验。还请节哀。”
容显资用力握住季玹舟遏制不住发抖的手,微微上前一步:“那玹舟总能去北镇抚司看自己母亲吧。”
方才宋瓒虽是对季玹舟讲话, 目光却一直放在容显资身上。他的笑意愈发明显, 抬手动动指尖,便见李管家被姜百户提了上来,颤颤巍巍跪伏在地。
他随意踢了踢那已经魂不附体的李管家, 那李管家连忙开口:“大大大,大人,最后一位从夫人院子里出来的, 是,是容姑娘。今日夫人心烦气躁,没让下人进院子伺候,所有人都可以作证。”
话语虽然因为恐惧而结巴,语意却十分通畅。
待李管家说完,宋瓒才慢悠悠开口:“容显资,听见了?”
容显资刹那明了,这是冲着她来的。
赵静姝,只怕是被她连累的。
她有些不敢看季玹舟,将所有愧怍化为怒火发泄在宋瓒身上:“你有什么可以”
话还未说完,季玹舟便强硬将容显资扯到他身后,咬牙切齿道:“且不说阿声到底做没做什么。此案并不涉及官宦政要,大人亦无捕票驾贴,作何由锦衣卫办案。”
闻言宋瓒嗤笑了一声,轻蔑开口:“那季公子去告官吧。”
他顿了一下:“如果有人愿意接手的话。”
“真是没有王法了。”容显资恶恨道。
这话不知哪里触动了宋瓒,他眯眼笑看容显资,可眸子里却十分冰冷:“天子脚下,只有皇权。这院子里除了我,谁能面圣?”
话音刚落,一袭白衣裹挟着风声袭向宋瓒。季玹舟出招极快,甚至有些许没了章法,周围锦衣卫见状连忙上前。容显资也拔出腰间军刀去帮季玹舟。
一旁仆从蜷缩一团不敢出声,院外杨叔等人早已被锦衣卫控制住,只能目呲欲裂地看着二人寡ʟᴇxɪ不敌众,逐渐落入下风。
数十招后几乎脱力的容显资感觉到腰上有股凉意,是沾了季玹舟血的绣春刀贴上了她。持刀人手腕一转,便将她带到了自己怀里,另一只手掐住了她颈窝。
宋瓒灼烈的气息打在容显资锁骨处,她感觉到身后的人由于兴奋而微微战栗,也目睹着季玹舟白衣染血,被一众锦衣卫压制,半跪在地。
这是一个十分亲密的姿势,容显资听见宋瓒在她耳边低声开口:“我现在暂时不想杀他,不过他现在能不能全手全脚,就看你了。”
那毒蛇一样的嘶喃刚结束,容显资还没出声,宋瓒就朝压制着季玹舟的锦衣卫点点头,其中一人高高举起绣春刀。
“我跟你走!”在那刀将砍在季玹舟手腕上时,容显资惊声开口,随后她压下恐惧,又问“你会关我多久?”
宋瓒得了容显资的话,却没回答她的问题:“你太狡猾了,这问题我还不能回答。等你到了北镇抚司,被锁住了,我再慢慢和你说。”
重伤的季玹舟挣扎愈发激烈,容显资慌忙开口:“季玹舟,莫做无用之事。把你命留着,我还想回家。”
此话一出,季玹舟痛苦落下一滴泪,砸在炭黑青石板上.
容显资并没有被换上囚服关入牢房,而是直接被姜百户请到了刑室。
此间无窗,巨大的青条石严丝合缝,又隐隐透出深褐色的干涸血迹。屋子中间是一个巨大的火盆,几根形状各异的烙铁被烧得通红,却驱不走地底冒出的阴冷。
墙上挂着的刑具从粗糙皮鞭,倒刺铁钩,到能将人拉至关节脱臼的夹棍拶指。刑架一旁,还放着一大缸水,上面漂浮着殊难消解的盐粒。
她身上还穿着那一套浅云昭君袄和澜夜马面裙,本是思量到季府丧期的素净打扮,在这间埋葬人性的坟墓里竟显得有几分盎然生气。
没有日晷水漏,也不见天日,容显资也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
自打姜百户把她送至此处后便没了人看着她,但门上足足挂了三把铜锁。
终于,铜门外传来开锁声,是宋瓒缓步进来了,手上还端着食盒。
“才知道你今日除了早前在船上用了点东西,就再未进食了。这是京城最好的酒楼云鹤轩的,特地给你点了雪霞羹暖暖身子。”
始作俑者若无其事地将食盒打开,一股热气和香气冒出,却压不住牢房的腐败气,让容显资有些反胃。
她克制着情绪,随口问道:“断头饭?”
宋瓒调羹的手顿了一下,打趣道:“断头饭这种东西,北镇抚司可没有。毕竟谁知道进了北镇抚司的人能扛多久?”
他语气十分温和:“再说,若是断头饭这么好,那到了冬天,要饿死的人就都找事进诏狱得了。”
容显资没有接话,掐了掐手心让自己专注一些,冷声道:“玹舟呢?”
听到容显资问的第一件事情是季玹舟,宋瓒的声音也不似刚刚那般轻松:“安然无恙。本官说了暂时不想杀他,你乖乖的,他就无事。”
将饭菜拿出来摆在官座上后,宋瓒轻声开口:“先来陪我吃东西。”
一天之内发生的事情太多,容显资已然过了饿劲,但也明白现在得先顺着宋瓒。她慢慢走上前接过宋瓒递了许久的碗筷:“什么时辰了?”
宋瓒喝了口热汤;"戌正一刻。"
从早上下船到现在,居然才过了不到六个时辰。容显资面无表情捧着那碗雪霞羹:“原来大人说的一会儿见,是这个意思。”
宋瓒看了看容显资:“先吃点,没下毒,我不也在吃吗?”
容显资淡淡道:“闻着甜腻,不想吃。”
宋瓒看着那碗雪霞羹,想起了什么:“我给你夹的蟹酿橙,你也没吃。”
那时她说她食不得蟹,后面却又让季玹舟给她蒸最肥的螃蟹。
他眼眸垂下:“你吃点,我就告诉你季玹舟现状。”
闻言容显资立刻喝了一口。
宋瓒轻笑了一声,听不出什么情绪:“他在到处寻人救你,但都被我拦下来了。最后我只告诉孟提督,我不会对你用刑。他现在守在诏狱门口。满京城的人都在对他口诛笔伐,说他既未孝奉生母,还公然袒护弑母凶手,枉为人子。”
说罢,他又十分疑惑看着容显资:“那孟回是个三不沾的。我倒是奇怪,怎么季玹舟一找他,他就应下来了。”
“你到底有什么东西,让旁人都这般袒护于你?”宋瓒微微倾向她。
容显资迎着他的目光:“此事你本就做得于理不合,孟提督就算帮我也不会有何损失,为何不能顺手?”
她咽下那股泪意:“我并未杀害赵静姝,你更无铁证。京城的舆论,只能是你搞的鬼。”
“是又如何,”宋瓒无所谓地给容显资夹了一筷子金齑玉鲙“你爱吃生鲜,特地让厨子给你做的,尝尝合不合你口味。”
碗里蘸了调料的生鱼片被羹汤的热气烫得卷起,好像还活着一般。容显资看着玉碗里的诡异:“赵静姝的案子,你会查清楚吗?”
宋瓒眼里泛着有些森寒笑意:“不必查,她就是自焚的。”
容显资猛然抬头,对上宋瓒肯定的眼神,她忽然想起赵婧姝最后对她说的那句话和那个莫名的笑。
——所以我现在有点疯,你别介意。
一个荒唐的想法涌上心头。
只让她一人进入、没有下人伺候、专门带到卧房的谈话、知晓她的名字这些全都联系起来了。
玉碗从手里滑落,佳肴泼洒在肮脏的地面。
“是你和赵静姝一并谋划的,”容显资声音有些发颤,她又想到另一件事情“玹舟知道这件事情吗?”
宋瓒看着终于失了冷静的容显资,慢条斯理:“赵静姝的院子又没被封,他自然也去探查了。”
随后他将头歪向容显资:“但那又怎样呢,一介鄙劣商贾罢了。”
怎么弄得赢他呢。
如愿以偿地看见容显资那一贯倨傲的脸上露出了无助神色,宋瓒却并没有预想般欢愉:“与其关心他,不如多关心你自己。”.
冬月十五,戌时末,京城终于下了第一场雪。
这场较之往年迟了快一月的雪来得十分猛烈,叫京城所有人摸黑也要出门看这场琼芳飞絮,大街小巷,高宅草屋皆被道贺声填满。
不久,天地一色,所有肮脏都被寒花埋葬。
北镇抚司诏狱外,一银白缟素,郎艳独绝的男子如鹤般立于玄黑紧闭的大门外,他比新雪更为皎洁干净。
寒气顺着衣摆向上,钻入他的骨髓,却不叫他移步一下。
方才那些指点唾骂的路人已被初雪吸引了,再无人留意他。
母亲,为什么?——
作者有话说:……嗯,是的,到中期了,要如文案一般开始有点点虐了,也就是强取豪夺了
以及这两天末点掉了TAT,大家有什么觉得不对的可以提出来呀,在不影响大纲的情况下我都会改的
第39章 第 39 章 那是一根固定在床尾的金……
“我自然也关心我自己。”容显资压下心头慌惧, 她算是明白为什么宋瓒将她放在刑房了“大人已经如愿看见我害怕了,还想要我做什么,下跪, 求饶?”
宋瓒夹菜的手停了一下:“你不怕本官让你挨个体会一遍这儿的东西?”
屋内那烧着烙铁的火炉适时炸了一下火花, 容显资看过去:“宋大人来了,就不会。”
“哦,”宋瓒语气有些不知为何的期待“你倒是说说为什么不会。”
容显资转过头,直视着宋瓒:“因为你看不起我, 你没把我当对手,凌虐我对大人而言,并无成就感。”
她顿了一下:“大人是看我不爽,所以把我放在刑房,用这些旧血来恐吓我, 用等待磋磨我。”
宋瓒放下玉箸,笑出了声:“我自是不会对你动手, 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 我对你不是惩罚, 是管束。”
容显资皱眉看去,这下她是真的不明白了。
那股独特于旁人的香味又漫至宋瓒处,他感觉这香似乎钻进了他魂魄:“你是应该和我在一起的。”
他说的是应该, 可容显资真不知这“应该”从何处而来。
看着容显资不加掩饰的质疑, 宋瓒伸手抚向她耳边的鬓发:“你和我才是一类人,只是你长于乡野,缺乏管束, 才误入歧途,同一商人之子混在一处。”
这话太荒唐了,容显资抬手打ʟᴇxɪ掉宋瓒的手。
骨节分明的手立刻泛出红痕, 宋瓒却很是愉悦,他用拇指蹭着被打的地方:“你的聪慧,机敏,张扬,胆识,特立独行,还有那愚蠢又慷慨的善良,竟都勾得我想着你。”
他抬头,用目光细细描绘着容显资的脸庞:“容貌也是合我眼缘,叫我挪不开眼。”
容显资克制住自己发火的冲动,她深吸一口气,讥讽开口:“大人,您喜欢一个人,应该是看自己有什么优越之处,而不是评判她。”
宋瓒肩膀微开,容显资审讯经验丰富,她明白这是一个自信的信号:“本官相貌姣好,家世颇丰,武功高强,前途磊落。”
破天荒的,他又补道:“如果你还在为之前的事生气,本官可以说一句抱歉。”
但宋瓒又轻笑道:“但我确信,只要你受我教诲,来日会明白,那些事情根本不必抱歉。”
容显资并未回答,她将宋瓒的话嚼了一遍,顺着他开口:“天下庸人众多,若大人这般好为人师,哪里管得过来。”
宋瓒还是看着容显资,他已经很久未曾像这样同容显资说话了:“我说了,你和我才是一类人,俗世哪有那么多璞玉值得我去留意?”
一个二十一世纪的人民民主公务员,一个封建时代的君主专制爪牙,居然是一类人。这话实在好笑,竟使她难得顺着宋瓒的话:“怎会?”
仿佛等容显资问这个问题等了很久,宋瓒迫不及待开口:“你就是和我幼时一模一样——当你跟那商贾之子说,他要是背叛你,你就杀了他,把尸首放在屋子里看的时候,我就确定了。”
他又连忙堵住容显资的话口:“莫说你是随口一说,那人手上还留着你掐的痕迹。那么久了,疤痕还在,你必定不时又加深了。”
“那日在马车里,他还放在本官面前炫耀,”宋瓒回想起了扬州的事,舔舔牙根“你竟也由着他。”
那是重阳节那晚,她说要带季玹舟走,让他不许背叛她。这么私密的话,宋瓒怎么知道。
“大人,当时又在何处看着?”容显资有些难以置信“所以玹舟也知道你看着。”
那这些天,季玹舟心里得是多惶恐?
随即,容显资想到了什么,眼睑微眯:“大人不是也听过我和玹舟上.床了吗?”
她语气挑衅:“我以为就大人的认知而言,不应该再牵挂于我了。”
这话说得粗俗直白,宋瓒莫名有些难受,他喉结滑动:“你不通礼俗,是贱人蛊惑。”
其实他也不明白,难道他宋瓒还能容忍自己的女人同旁人有过鱼水之欢吗?
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念着眼前女子。
容显资看着宋瓒神色,明白自己终于找到了一点突破口,她幽幽开口:“我同玹舟在山野间,相依相伴了三年。是谁先扛不住蛊惑,还真说不准。”
宋瓒嘴角僵直:“以后我们会有很多个三年。”
这话叫容显资真有些接不住了,她以为宋瓒是想玩玩她。可听这话,宋瓒还想和她长相伴不成。
或许他是现在上头了,不能纠结于此。容显资暗道。
她回到刚才的话题:“大人,所以您觉得我同你一般有占有欲,自私,蛮横,我们便是一类人了?”
“自然,”宋瓒眉梢上扬“你现在有些优柔寡断,遇到为难便缩头避事。无妨,本官幼时也同你一般,我知道怎么教你改正。”
虽然二者同坐,但容显资仍然带着睥睨的姿态:“大人,可我是被玹舟纵容的。他爱我对他的自私蛮横。占有欲是爱,被占有欲也是。”
她继续道:“至于我的优柔寡断,逃避心理。我同大人道不同,绝无相似之处。”
她看到宋瓒脸色有片刻空白,嘴唇微张却没说出一个字。容显资乘胜追击:“大人,一个人要看见自己,应该去找镜子,而不是找别人。”
忽然,容显资站起身,抬手解开外袍:“如果大人还纠结于我,我可以顺着大人做。但前提是,大人放我出去。”
宋瓒此刻有些想砍了自己的手,这手不应该去拢合上女子衣衫的。他问:“然后呢,你会记恨我,像在成都府一样,蛰伏报复我是吗?”
容显资居高临下看着不敢同她对视的宋瓒:“大人知道答案了,何必多言?”
宋瓒环视着周围的刑具:“我竟不知你有如此喜好。”
见此路不通,容显资立刻重扣好子母扣:“我愚笨,大人指条明路吧。”
他坐着,不得不仰视容显资,这感觉同在帐篷帮他上药和她用手替他疏解那两夜一样。
可那两夜同现在一般,明明都是他要求胁迫,为什么容显资还能像姑射神人一般冷静俯看自己呢?
思及此,他强硬拽住容显资手臂,拉她坐下:“本官说了,你跟着我,受我教诲管束。”
“我乃天子近臣,北镇抚司镇抚使,我父乃当朝首辅,”宋瓒言辞带着一股狠意和自得“你纵使把天捅破了,我也能担着。”
宋瓒正视着容显资,瞧她虽然有些疲惫,但面色红润,可见那商贾之子将她呵护得很好。
他又打量起容显资的衣饰,留意到了那个衔尾蛇玉镯子:“本官不是给你打了一个么,我寻的是能工巧匠,手艺繁复。”
他拎起容显资手腕,看着那玉镯子:“刻工粗糙,玉质驳杂,他就这么对你?”
容显资使劲将自己手腕从他手上拔出:“你懂什么。”
这镯子关系着她能否回家,她有些紧张地捂住这镯子。
宋瓒冷嗤一声:“以后锦罗绸缎,羊脂美玉,金银头面,你都不会缺。若是看中了别人的,本官也能给你抢回来。”
容显资气极反笑:“大人,我同玹舟两情相悦,你何必上赶着作贱自己?”
“本官说了,你是被贱人蛊惑了。”
“可眼下我就是同他在一起了,还拜见过您母亲了。”
“你以为赵静姝为什么要你们去见我母亲。”
“那也改变不了您这是强夺弟妻……”
容显资的声音戛然而止,是宋瓒。他再次将瘦削的手指放入了她口中。
不同的是,上次是情.欲,这次是想单纯不想她再说话了。
他进来之前应该是净过手了,皂荚的味道顺着上颚蔓延至鼻腔。明明应该是清爽的,却叫容显资有些惧意。
以往她遇见可能会让她害怕的事时,她会让不服的犟脾气先占据自己脑海,去抵抗害怕的情绪。
可她现在真的有点害怕。
宋瓒威仪秀异的面容有些狰狞,他凑上前,二人呼吸交织在了一起:“你以为你有选择吗?”
他慢慢将手指抽出,带着一点点水润。
容显资看着宋瓒从怀里拿出一方巾帕,她以为他是要擦拭手上湿润,却眼前突然闪过一片白。
失去意识前,她听见宋瓒幽幽开口。
“你要是肯服软,今日便可在众目之下走进宋府了。”.
面前紧闭的玄铁大门传来声响,季玹舟抬眼看去,是宋瓒抱着昏迷的容显资出来了。
季玹舟一寸寸看过去,确定容显资没有受伤。
宋瓒抬手将一个东西砸过去。
在雪地里站了太久,季玹舟的身子有些僵,并未躲开。
那东西砸在他锁骨处,打落了斗篷翎毛上的积雪,随后滚落在雪地里。
是那个玉镯子。
积雪厚重,镯子完好无损。
宋瓒神色轻蔑,将裹着容显资的大氅紧了紧,抬步走出北镇抚司。
经过季玹舟时,他感觉到手臂传来一股劲。
是季玹舟拉住了他。
季玹舟手上的寒气透过宋瓒衣衫,宋瓒淡淡侧望过去:“你应该明白,今日她若不随我回宋府,明日我就能让她担上杀人罪。”
“连替她收尸,你都莫要想。”
宋瓒感觉到季玹舟手臂在发抖,随后,那股劲松开了。
季玹舟干涩开口:“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他不敢赌宋瓒会不会要了阿声的命。
得言,宋瓒落了一个吻在容显资发间,并未看向季玹舟:“本官现在还没想好,等本官想好了,自会派人通知季府。”
他抱着怀中女子大步离开,轻笑留下一句话给季玹舟。
“季公子还是快回府吧,令堂的遗体,此刻应该已经在季府门口了。”.
“带我走吧,求你,容显资,你带我走吧……”
“别留我一个人在没有你的世界里……”
清减如竹的男子站在雾里恳求着她,容显资的心像是被大手攒住一样,她想要走上前,却怎么都走不近。
突然,有什么声音从天边传来。
“公子,老夫人传话,说是既然把女子带回来了,还是先给个名分,莫叫人落了闲话…ʟᴇxɪ…”
“还请宋妈待我传话,就说孙子省得。”
“公子,院外婉小姐求见……”
“吩咐下去,任何人都不得见,包括父亲和祖母。”
琐碎的嘈杂声让容显资慢慢转醒,她缓缓睁眼,入目是金丝楠木拔步床梁,挂着销金帐。
适应了这晃眼的日光后,她起身,却感觉到脚踝一紧。
那是一根固定在床尾的金锁链。
第40章 第 40 章 这是宋瓒这辈子第一次伺……
这金锁链约两指粗, 两端各用一把拳头大的金锁扣住,一头锁在床尾,一头锁住她。又怕硌着她不适, 又把她脚踝处那段包了柔软的绸娟。
一旁丫鬟见她起身, 端来早已备好的温水侍奉她洗漱。
这间卧房陈设清雅,贵而不奢。
柚木地板光润油亮,临窗一张紫檀画案,案上些许书籍和一盏瓷灯。拔步床体量宏大, 宛如小室。屋内地龙烧得极暖,故而容显资身上只简单盖了一床貂毛毯子。
床边矮几上的香炉飘出的烟在日照下呈螺青色,是宋瓒身上的沉香味。
此间何处,不言而喻。
容显资轻拂开婢子伺候她穿衣的手,下意识想下床却被锁链桎梏, 她一怒之下将漱完口的海棠杯砸向房口。
瓷杯破碎的声音在房内响得突兀,一众婢子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 惹主子生气了, 慌忙跪下。
“不是冲你们发火, 烦请都起来,”容显资眉头不解,克制着安抚丫鬟们, 随后朝门口厉声“宋瓒。”
一旁丫鬟听见容显资直呼宋瓒大名, 更是抖如糠筛。
倏而,宋瓒端着一锦盒慢条斯理进门,他换下了那飞鱼服, 身着鸦黑直身袍和朱红褡护,衬得他神采英拔又不失威严。
他看着心情颇好,沿着床边坐下, 将那锦盒打开:“倒是醒得比我想的要早。”
盒子里面是一翡翠衔尾蛇镯子,水头极好,几近透明,阳绿油底。容显资在现代都鲜少见过这般极品的玻璃种。
雕工精细,却又十分舍得切割。可能是觉得这般太单调,又辅以金丝手链做点缀。
宋瓒牵过容显资的手,小心将这镯子给她戴上。容显资用力挣脱却无可奈何。
待那镯子一戴上,容显资便要取下,只听宋瓒淡淡开口:“戴着,这镯子什么下场,送你原先那镯子的人就什么下场。”
闻言容显资摘镯子的手顿下,她抬眼带着怒气:“他没有得罪你。”
宋瓒抬手给容显资理理尚未梳理的散发:“他勾引你了。”
简直是不可理喻。
千言万语,百般辱骂不知从何开口,容显资实在气极:“你给我解开,我们打过。”
这话把门口的老婆子给吓着了,这婆子约么有些地位,她犹豫开口:“姑娘,这玉种可是少爷从库里翻出的好东西,连宫里都少见的宝贝。”
不想迁怒旁人的容显资深吸一口气,随后长长呼出,她尽量柔声道:“大人,您到底要作甚,劳烦给个痛快话。”
宋瓒目不转睛看着容显资:“要你。”
容显资被气笑了,顶腮咬舌,一股气哽在胸口:“可以。您让人先下去,我包管给你伺候得子孙都绝了。”
旁边尚有未通人事的丫鬟,听得这话臊红了脸。
现在人就在自己手里,宋瓒也不再那般防备,他含笑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现在午时了,饿吗?”
说完也不等容显资回答,便朝门口那婆子道:“张内管,摆膳。”
午时了,那今天就是一号。可季玹舟不在她身边,她这月是暂回不得了。
她忽然想到,所以季玹舟去杀那副官落下伤,让她带他去关月的医院,并且歇在了那,是不是也是防着这种事。
总归她现代的身子睡在关月那,出不了岔子。
这姓张的管家娘子见这女子如此对宋瓒,以为她落不着好了,可听见少爷似乎并不介怀还颇为陶然,心下惊涛。但到底是府里老人,只冷静应好,下去吩咐了。
看着宋瓒软硬不吃的样子,容显资换过话头:“我那镯子呢?”
“那镯子寒酸,配不上你,我物归原主了。”
听到那镯子还在,容显资松了口气,她又问:“那他呢。”
本还和煦的宋瓒周身气场立刻冷冽起来,随后又缓和下来:“在料理他母亲后事,应该还在守灵吧。”
容显资心头一痛,眉间突然被温热拂上,是宋瓒的手。
“皱眉做什么,是想要什么东西吗,告诉我,我送你。”宋瓒抚平容显资皱着的眉头。
他明明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悦,怎么能装得这么若无其事,与他无尤?
容显资一把打开他的手,拒绝他的触碰。她不想再同他说一句话,却迫于形势,压火开口:“你不是说吃饭么,你拴着我,我怎么吃。”
她晃了晃锁链,弄得哐啷响。
宋瓒轻笑,从袖口拿出一把钥匙解开锁链另一头,还不等容显资钻空子,宋瓒就将这一头锁上了容显资另一只脚,单手擒住容显资双手手腕。
“大人这是把我当囚犯?”容显资讥讽。
宋瓒没有立刻回话。
他看了金锁链和白皙的脚踝良久,喉结滑动。
容显资看着宋瓒那出神的样子,慌忙将脚收回毯子里。
宋瓒回过神,欲盖弥彰咳了一声,从床单上撕下一条带子,捆住容显资手腕。
“莫要挣扎,此结越挣扎越紧。”宋瓒捆得不算扎实,却很有手法。
随后他用那貂毛毯子将容显资裹得严严实实,打横抱起她向中堂走去。
一路上的仆人皆低头敛声屏气不敢多看,容显资在宋瓒怀里根本挣扎不了:“大人,我只着了中衣。”
宋瓒步伐不停:“我院子里的小厮都被打发了,只留了两个往日服侍我的老太监,这院子里只剩婢女。”
他低头看了看怀里女子,轻笑:“毕竟你惯会胡闹,我总要防着些。”
“你一臣子,哪来的太监伺候?”容显资记得非皇室不得私蓄太监。
抱着她的人闻言,语气有些张扬:“自是陛下特赐。”
怪不得孟回看他那么不爽。
宋府的门匾是陛下提笔,连少爷院里都有太监伺候,这京城宋家真是衮衮诸公之首了。
容显资心更沉了些.
黄花梨嵌螺铀大圆桌上摆放着山海八珍。金丝燕窝,鸡枞熊掌,红煨鹿脊,木犀银鱼,蟹粉豆腐等天南海北的东西不一而足,又配了雪梨龙眼,蜜渍杨梅等小食解腻,所用瓷器釉色莹澈,胎骨坚致。
宋瓒将容显资轻轻放在铺了羊绒垫的椅子上,旁边候着的婢子早有准备地捧上一朱砂红兔毛披袄,宋瓒将它搭在容显资身上。
“还是红色衬你,整日穿那般素净作甚”宋瓒端详了一番,又笑道“不过你生得美,穿什么都标致。”
手脚皆被束缚的容显资不得不由着宋瓒摆弄,她抬头:“你眼睛瞎了就去找大夫,我就玹舟庶叔死了这几天穿得寡淡。”
这话不假,从宋瓒第一眼看见容显资,她就是会打扮自己的,虽然没有把锦罗绸缎全往自己身上招呼,但各式花样她都换着来。
尤其是救下季玹舟后,每天都打扮得秀丽明艳。
在京城,容显资这个年纪的女子大多已然嫁人,穿得端庄雍容,可她偏就透着一股子少年活气。
但有时候容显资说话做事,又格外稳重周全,叫宋瓒觉她比他还要年长几岁。
这份悖妄总让宋瓒感觉她似烟似雾,欲近不能又欲罢不能。
其实容显资打扮成什么样,宋瓒都觉得十分合他眼缘。可就这几日那一身缟素,叫他看得扎眼。
他冷冷开口:“白衣不适合你。”
假的。
你穿白衣像一捧新雪,冰清玉洁又高高在上。
被宋瓒看得心里发毛,容显资收回目光,将被捆绑的双手举起:“大人,这叫我怎么用餐?”
那双被困着的手十分白皙,故而青筋的搏动十分明显,却又被丝绸困扎着,让宋瓒眼神深了几分:“哪里需得你自己动手。”
这话容显资以为是叫下人伺候,结果她看见宋瓒竟接过丫鬟盛的火腿珍珠乳鸽羹,舀了一勺放在她嘴边。
这是宋瓒这辈子第一次伺候人,但他却十分怡然自乐:“你太久没进食了,先吃点羹汤缓缓,晚间我再吩咐膳房给你做生腌。”
太诡异了。
真的太诡异了,连向来谨小慎微的婢子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若是旁人见了,定会以为这煞官怕不是被自己手下冤魂夺舍了。
容显资嘴唇微动,最后终于憋出了几个字:“我那天是踩你踩得ʟᴇxɪ太重,把你踩出毛病了吗?”
“你才几两重,不过身量比大多贵女高些罢了,”宋瓒并未在意容显资的妄言“不爱吃这个么,那换个鹅油酥卷怎么样,张内管说这道菜比较合女子口味。”
容显资用被捆着的手按下了宋瓒的动作:“我自己吃,我可以。”
说罢便勉强拿起眼前玉筷,正要夹菜筷子便被宋瓒抽走。他将筷子抛在一旁:“我喂你,你吃几口,季玹舟便多活几日。”
“他才刚回京,你又要做什么鬼。”容显资皱眉看去。
宋瓒道:“在扬州,他杀了朝廷命官,还杀了贪官污吏的家属。够让他去诏狱滚一圈了。”
此人太过无耻,容显资咬牙:“柳澈兄长是你助其假死脱身的。”
宋瓒面不改色:“嗯,我向你说对不起。”
他抬手将一块鹅油酥卷喂到容显资嘴边,在这番胁迫下,女子终于乖乖吃下。
明明拿捏了容显资,宋瓒却觉得更加难受了。
她怎么总是让我心绪不平。
看着容显资屈辱的样子,宋瓒压下这些乱想。
旁边守着的张内管那见惯风浪所以总是波澜不惊的脸,在听见容显资和宋瓒对话后险些挂不住。
季玹舟,不是夫人的侄子吗?
他不是大难不死刚回京吗?
街上现在还在议论季公子为了女人不顾自己母亲冤屈等等,这姑娘是昨夜大人抱回来的。
季公子的未婚妻也是昨日回京,昨日被押至北镇抚司的。
一切串联起来,张内管忍不住看向被宋瓒喂食的女子,却和宋瓒眼神交汇。
被看穿的宋瓒有恃无恐,反倒叫张内管慌了阵脚。
老夫人,您叫我来看看这女子身份,您自己准备好大夫了吗?
她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
可容显资接下来的话更叫张内管瞠目结舌。
“你怎么使赵静姝自焚,让她配合你栽赃我的。”容显资问。
留意到容显资嗓子有些干涩,宋瓒又喂了她口茉莉茶:“我本打算自己安排,但她察觉了,倒还有几分兴奋。不过她提了个要求,你回到我身边后,至少让季玹舟活一个月。”
他顿了一下,用看笑话的语气道:“说什么,让季玹舟自己找他父亲到底是谁。”
一个月,刚好是赵静姝被玹舟父亲强娶,到季家庶叔另娶的时间。
这下容显资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赵静姝她是在将自己的悲剧拓印在别人身上。
将悲剧重复在她自己的儿子,也害她至此的人血脉身上。
仍然还是兄夺弟妻,还是和季府有关,多么眼熟的戏码!
说什么让玹舟找自己父亲,太荒谬了。
难道她以为,她容显资被掠去后,若季玹舟很快忘却,他便是那庶叔的孩子吗?
赵静姝既没有放过自己,也没有放过别人。
容显资紧攥的指甲掐出血痕。
她能想明白,季玹舟必然更知其母疯狂,更心痛。
她现在好想去季玹舟身边,告诉他,他就是他季玹舟,不是旁人。
他已经没有亲人了。
宋瓒瞧见了,强硬掰松她手指。
“这疯妇不必计较,你我岂是季府那帮子庸人。”宋瓒本想拿婢子递来的丝绢擦拭,可看着那血珠,他不能自己地覆唇上去。
手心传来柔软湿润的触感,容显资蓦然回神,一股铺天盖地的恶心向她涌来。
一声脆响,屋内下人皆惶恐跪下。
被掌锢的宋瓒不怒反笑,他顶顶腮,笑道:“本来迷药的药劲就没散,你还不吃饭,跟猫挠一样。”
“脸皮厚成你这样,谁打一巴掌都是猫挠。”容显资别开眼。
看着屋里跪着的丫鬟,容显资闭眼叹气:“你让人起来。”
宋瓒看了眼这些与她素不相识的下人:“那你得乖乖吃饭。”
容显资面无表情点点头。
她本就没打算自损。
为什么,为什么他达到目的了,还是不悦呢?
宋瓒想不明白,他皱眉朝下人道:“都下去,在屋外候着。”
“屋外雪都结冰了,你让她们在冰天雪地里候着做什么?”容显资语气有些烦躁,强压下火气“你把那碗乳鸽羹给我,吃完我们谈谈。”
宋瓒听话地端起那碗乳鸽羹,小心翼翼吹凉了,一口一口喂给容显资。
他看着容显资顺从地咽下他喂的汤羹,莫名欢愉。当那碗乳鸽羹见底时,宋瓒还有些意犹未尽,拿着帕子粘了温水给她擦拭着嘴:“再吃点吧。”
容显资挥开他手,拿过帕子:“接下来呢,你还要做什么?”
见容显资居然言及他了,宋瓒笑得更欢:“我压了许多公务,你陪我处理,帮我研墨。”.
上一次容显资给他研墨,是在成都府。
那是她帮他疏解那夜之后,还没撕破脸之前。她总坐躺在床边软榻上,手里磨墨,嘴上絮絮叨叨地同他讲话。
讲那些他没听过的神话故事,讲他没见过的,她的故事。
现在他看着容显资坐在案边,拈起一块描金徽墨,在端砚上徐徐打转,一股隐秘的愉悦在他浑身乱窜。
容显资原是不会研磨的,是他非要她研。
从最开始淡如清水不见墨色,到现在浓淡正好,都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
忽然,宋瓒又想到了什么,眸子一亮。
所以,她之前从来没有给那商贾之子研过墨。
她只对他宋瓒做过这事。
宋瓒开口,正想说什么,却听见外面一丫鬟通报。
“少爷,院里两位姑娘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