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宋瓒笑得难以捉摸:“那……
到底是富庶扬州的知府府邸, 廊下的灯笼都是琉璃风灯,光影剔透,映的青石板路宛如翡翠汉玉, 容显资恍惚间以为自己在现代白炽灯中。
一路上阿婉三言两语讲了前因后果, 柳澈平日里爱走街串巷,结识了一位豆腐西施,人称肖娘,二人渐渐熟络, 三日前她邀肖娘到府上一叙,午间柳澈突然有些困倦,便先歇下了,让肖娘在她院子里自便,待她醒来再陪她说会话, 但柳澈到了日落时仍未见到肖娘,便让派人到府上院子里寻, 直到午夜才在自家井里发现肖娘。
柳澈心下惊慌, 听闻闺中好友兰婷来了扬州, 加之她见过兰婷常埋收畜生死尸,便跟着柳知府派来迎兰席孟回的管家后面,接兰婷到府上。
或许是心虚作祟, 柳澈院落里并未点过多蜡烛, 秋寒涌来竟有些鬼气森森。
容显资脸色不改看着前方路,压声问:“你在一旁,柳澈也愿意同兰婷说这些事情?”
“她比兰婷还要小上一岁, ”阿婉不会武功,不知如何压低气息,只能尽量不动唇出声“她一上车便急慌慌拉着兰婷问如何将已死之人归为奴籍, 我听这话便觉不妥,就暗示容姐姐原是仵作家子出身,宋瓒是捕快,再加上兰婷打掩护,她反而更松了口气。”
路上幽暗,容显资侧目看到阿婉尚且稚嫩的脸庞,道:“你若是不在此处,若是我带的实习生,我不知有多开心。”
这话阿婉听不大懂,但总归是夸她的话,她脸上发热:“这ʟᴇxɪ柳澈看着年岁小天真无邪,实际也是假人假面,我在铺子做工时见多了此类权贵,他们惯会装作平易近人以得我们这些庶民的赞扬,但庶民如果真觉得和她是朋友了,那她就会发作了。”
听阿婉讲述柳澈要肖娘要等她午睡后继续陪她玩时,容显资便有同阿婉所言一般的感觉。但总归也才初中年纪,容显资并不想那么绝对下定论。
谈话间便到了柳澈院子里的柴房屋门口,那柳澈转过身,眼含水雾:“各人能人义士,你们同婷婷交好,我也相信你们,还请你们千万帮我解决这一件麻烦事,我必千金以谢。”
一条人命,就这么轻飘飘说成了麻烦事。
容显资换上那副市侩笑:“柳小姐哪里的话,我这种身份能帮上柳小姐的忙,那是柳小姐赏识,也是柳小姐不拘一格把我们当作兰小姐的朋友。”
这话说得柳澈开心,她也没了那般紧张,开了那柴房门。
霎那,一股混着腥臭,香料和尸体腐败的异味直冲面门,容显资几人还好,阿婉本欲强忍却不终究抗不过,在一旁干呕起来。
刚进院门便隐隐有尸臭,季玹舟眼疾手快将香囊拆下来给容显资。
容显资接过:“我可以将这个给阿婉用吗?”
季玹舟怔了一下,缓缓点头。
容显资将内里香料倒在自己手绢上,打结递给阿婉,又将那香囊袋子收进了怀里。
一旁的宋瓒静静看着这一幕。
也看到了季玹舟那原本有些僵的嘴角,因为见容显资只将内里的香料给旁人而缓了下来。
宋瓒咬咬舌尖:“闻不得便去一旁。”
随后大步走进。
“抱歉容姐姐,”阿婉脸色有些惨白“我先去前厅等你们。”
容显资拍拍阿婉脊背,给她塞了锭银子:“快去吧。”
走前,二人目光交汇,心照不宣。
不大不小的屋子里放了冰块有些寒冷,女子尸体旁边放着许多香料和熏鱼,又欲盖弥彰放了鲜花。
这些东西根本无济于事。
看起来柳澈在她不会处理尸体这点上,似乎没撒谎。
季玹舟注意到,当容显资见那尸体第一眼时,她的脸色就变得十分森寒。
那姑娘看着才十六,容显资有些许不忍:“二位男子先出去罢。”
季玹舟了然,背过身去,宋瓒却直接上前端详起死者:“我不是不捕快么,自是见过女尸。”
很多事就算是合情合理的,在不同的时代不同的地点,由不同的人做,它的意味就是会变化。
一股厌恶涌上心头,容显资突然想起,宋瓒和柳澈都是封建时代下的官宦权贵。
加之宋瓒本就是来监视她和季玹舟的,更无可能让容显资一人在此。
她说服自己,眼前尸体高度腐化,乍一看就是烂肉一团,且宋瓒确是办正事的。
容显资深吸一口气,却又被异味呛住,妥协道:“那你待一边去,莫要上手。”
这下宋瓒倒是听话,后退两步摊手。
此刻季玹舟咳嗽了两声,容显资扎袖子的手立刻停下慌忙看去:“是不是味道刺着你了,你药吃了吗,你肺痨还没好别在这劳苦,我很快就好,你去和阿婉一道歇着吧。”
“舟车劳顿,近几日看季公子不是生龙活虎的,怎么,这都受不了?”宋瓒冷言。
容显资没回头,呛声道:“关你屁事,话多就滚。”
闻言宋瓒竟觉得心里有些堵,反倒笑了一声,叉腰缓气,却看见季玹舟那挑衅的眼神。
他正欲发作,却见季玹舟又低头化作那一副温润模样:“无妨阿声。这姑娘虽已亡故,但我终归男子,我在门口守着你罢。”
容显资点点头,扶着季玹舟到门口。
或许是以为背过身去宋瓒看不见了,容显资偷偷挠了挠季玹舟手上的疤痕,耸鼻装作凶狠,又无声说了什么。
可全被宋瓒收在眼底。
她在对季玹舟说。
孩子气。
不知季玹舟又做了什么,宋瓒看见佯作生气的容显资被逗得破功发笑,又嘱咐了他两句若是感觉不适便离开。
一口气堵在心头,涨得宋瓒发慌,他给自己把脉,又没探出什么病灶。
他觉得这诡异的气息熏得他眼睛有点酸,冷声开口:“快些。”
容显资白了他一眼,但也确实不可让这躺着的姑娘等太久,她在心里默默说了声抱歉,便小心翼翼结开女子衣衫。
说是解开,不如说是掀开,女子身体已经开始呈现轻微巨人观,涨气程度看似符合当下温度死亡两日半后的情况。
容显资并非法医出身,但眼下她是替柳澈“解决麻烦”,故而只需要简要探查女子外伤即可。
她从上到下检查过去,身上虽然腐烂,但仍然可见许多擦伤,她看着女子平躺的姿势,眯眯眼,突然伸手直接撬开女子口腔,一大股恶臭喷涌而出,一旁柳澈纵然捂嘴也止不住干呕。
容显资干笑:“抱歉,以往验尸习惯了,身子有记忆了。”
柳澈瞪了容显资一眼,实在抗不过这一遭便出门了,还在门口撞了一下季玹舟。
见柳澈出门,宋瓒抱臂向容显资看去:“你真会验尸?”
容显资并未抬头,伸手摸了摸女子后颈,语气严肃:“不专业,但会基本的。”
季玹舟察觉到容显资语气不对,将门半掩。
“死者颈部脊椎全断,身上擦伤均有生理反应,是死前伤。”
担忧柳澈速回,容显资说得极快。
“并且,死者死亡时间至少五日以上。”
宋瓒拧眉:“我见其涨气程度确为二日左右。”
容显资指着姑娘颈部,乍其皮肤几乎快要脱落殆尽。宋瓒眯眼细看:“怎么同一块皮肉腐烂得不一样?”
那是很难看见的一处,可留心还是能看出靠近下巴处的皮肤比靠近锁骨处的要腐化得更狠,并且是在某一处突变。
容显资点头,指向腐败程度分界线:“自此线以下明显腐烂更为缓慢,手指有明显‘漂妇样变’,柳澈说肖娘失踪当夜就找到了,哪怕她是正午出事跌落井中,也不可能有这么明显的样变。”
话了,她补充道:“‘漂妇样变’是指尸体长期泡在水里起皱变白。”
宋瓒看着容显资伸手细摸后颈脊椎断处,其腐败触感他光是看着就忍不住皱眉,可容显资却面不改色。
容显资冷嘲:“捕快不是见过尸体么?”
宋瓒淡淡道:“我一般见的新鲜的。”
是了,镇抚使干的是杀人勾当。
兀然,容显资脸色突变:“她的脊椎伤不是跌井,是被砸的。”
她本想翻过尸体,却觉不妥,又不便让宋瓒来,便抬手唤来兰婷:“你摸摸,我怕我太久没干事,误判了。”
打容显资开始验尸起,兰婷眼神便没离开过她,听见容显资唤自己,她眼神里带着诡异的光上前,由容显资牵引着,摸到一处泡囊的腐肉:“确乎是打击后的痕迹。”
容显资看着这位方才十四岁的姑娘:“兰小姐倒是熟悉。”
原先宋瓒以为容显资只是虚张声势,现下他倒是认真起来:“能确切她何时死亡吗?”
容显资捏了捏肖娘的手臂,感受着已经没有生气的血肉:“这尸体被处理过,不是像现在这样随便用熏鱼鲜花环绕。”
“但柳澈刚刚说她做不来这些事”兰婷道。
容显资看着旁边的冰块:“是冰,肖娘死亡一段时间后被冰水泡过,所以腐败减缓,同时腐肉要比一般尸体更为密致。”
兰婷接过话:“是不是她早几天就死在井里,柳澈怕摊上事谎称三日前的晚上?秋天井水并不也很凉么。”
“不会,”容显资又观察了肖娘颈部那奇怪的分界线“井水的温度缓解不了这么多,我没法现在和你解释尸体内部的厌氧菌什么的在十几度也会正常繁殖,总归我能肯定尸体现在的情况一定有人为干预。”
旁边的宋瓒道:“哪怕是知府,冰窖也没那么容易打开,而且柳澈没必要为了一平民女子玷污自家冰窖。”
这句话虽然在理,但容显资实在听着刺耳,并未搭理,问到兰婷:“兰小姐,你们这种世家小姐,在自家沐浴的浴桶大概多大?”
兰婷立马反应过来:“刚好够放这肖娘。”
听到兰婷肯定的回答,容显资反而沉默下来,季玹舟倚在门口留意到容显资的异常:“阿声,你想到了什么?”
“没什么,玹舟别担心,”容显资半俯身在肖娘身上,糜烂的脸颊仍然可见起骨相优美“宋瓒,我们可能被柳澈坑了。”
说完这句话,容显资抬眼,ʟᴇxɪ犀利的眼神同宋瓒对上。
“死者死于五日之前不超过七日,身前有摩擦伤,被类似木棍的钝器打断颈椎,一击毙命,处理尸体的是小姐们用的类似浴桶,否则过于宽大的浴桶死者会侧滑更会浮起,这也是脖颈这条分界线的原因——肖娘身子泡在冰水里但头颅暴露在外。”
季玹舟即刻接话:“是因为尸体已经开始僵硬了吗?”
容显资扫过宋瓒明显变了神色的脸,重重点头:“如果是我,一定会把全身都处理,眼前呈现的情况只能是不得已而为之。我能想到最有可能的,便是当肖娘被处理时,她的尸僵已经扩散至全身,而她脖颈已然全断无法暴力下压至水面以下。”
“按眼下扬州的情况,全尸僵硬至少需要四个时辰。”宋瓒站在阴影处,烛火照得他如地府阎罗。
“所以柳澈是帮别人收尸的,并且不是第一时间收尸,但能劳烦她出面的人,根本不会在意肖娘这条命。”容显资冷声道。
突然,她想起自己在船上说的那句“要么钱袋子要么□□子”,迟疑片刻,终究掀开肖娘的裙子。
此刻季玹舟突然开口:“阿声,你想好怎么帮柳小姐处理了吗?”
容显资三人立刻明白这是柳澈去而复返了,收敛了神色。
柳澈带了面纱和中药草囊,可那味道还是令她望而却退,她站在门外朝容显资道:“容姑娘想好了吗,你若能妥善处理,我必重金酬谢。”
为了便于看清尸首,房内烛火透亮,照得花朵上的水珠晶莹剔透,一旁的冰块还在散发寒气,容显资给肖娘理了理杂乱的发丝:“她叫什么名字?”
“什么,”柳澈捂住鼻子,有点疑惑“肖娘啊,大家都这么叫。”
“柳姑娘,阿声的意思是,这位姑娘的名字,而非代称。”季玹舟温和地看着柳澈,语气却让人不寒而栗。
她眼神飘了飘,努力回想:“好像是肖画。”
宋瓒看向容显资,她好像对肖画说了什么,朝她笑了一下,最后收拾好心绪转过身,又是那一副吊儿郎当样。
“处理这女子方法多的是,只是我不知柳姑娘到底要怎么个处理法。”
“弄出府去,别和柳府沾边,也别让我爹知道,我手里有一个丫鬟和俩婆子晓得此事,三日前许多人看见她进了柳府,你得让她看起来像死在了外面。”
这么简单的事情,为什么要等兰婷来?
容显资拍了拍手,发现尸液甩不掉就随手扯了一朵花,揉烂了用花汁净手:“这简单,尸体跟着府上出粪倾馀,找两个人多给点封口费就是,说是见色起意不小心失手打死了,待会我给您写个条子列出她生前伤,您让找来的人背熟了准能混过一般仵作,反正她也有花柳病。”
说到肖画有花柳病时,容显资观察着柳澈的神色,见她并无惊讶,是过了片刻才装作慌张,开口发问:“这病不会传给我吧?”
容显资笑意不达眼:“自然不会。”
她不找声色比划了一下肖画的手.
为了方便容显资她们帮她处理尸体,柳澈留几人在柳府小住,名义上是同兰婷叙旧。
因为几人身上沾染的尸臭实在难以忽视,柳澈散了院内仆从,只留知情的一丫鬟两婆子,对外宣称友人怕生。
“不行阿婉你真离我远点,”容显资站在院子内等着热水,双手挥舞着阻止阿婉想来帮她洁身的念头“这味道会繁殖,你碰我你一准沾上。”
此刻门外一位丫鬟按容显资的话端来了一箩筐香菜,她站在院外十余步处,咬咬牙还是没走近,将那箩筐香菜放在地上,使出吃奶的力将它踢到院门口。
“姑娘公子们还有什么吩咐就喊一声吧。”
容显资感觉那丫鬟说话的时候都要呕出来了,连忙回道:“辛苦了,您先休息吧没什么了。”
话音刚落,那丫鬟就忙不迭跑了。
季玹舟端过在地上的香菜,看着容显资和阿婉鸡飞狗跳的样子笑道:“阿婉姑娘,你就放心吧,我会帮阿声的。”
明白这话背后含义时,阿婉有些不自在地搓搓鼻子:“那我先去帮你们准备衣物,这个我来吧,不然你们就白洗了。”
此时宋瓒收到手下备好的东西走进院内,看着三人道:“你是女子,为何不像兰婷一样找柳澈剩的那俩婆子伺候。”
容显资还挂着的笑在听到宋瓒声音后就垮了下来:“她才十四岁,当然要人帮忙,我为什么让别人帮忙。”
听到不要人帮忙后季玹舟眯眯眼,容显资立马眼睛弯弯:“但还是要劳烦我们季公子的。”
宋瓒别过眼:“夜里还要商讨那柳澈的事情,另外方才兰席派人传信了。”
季玹舟侧头睨着宋瓒:“宋大人何必如此着急,大人自己清洗,无旁人帮忙,怕是还会让阿声与我等罢。”
“季玹舟,我倒是很好奇你哪来的胆子这般同我讲话。”宋瓒冷声道。
闻言容显资一把拉过季玹舟将他护在身后:“宋瓒你别忘了,你现在应该在永宁府处理土司后患,不该出现在扬州,别耍你镇抚使的威风。”
此话僭越,宋瓒却未发作,他眼睑微眯,反而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那到京城了呢?”
身后季玹舟忽然攥紧手指。
容显资回以挑衅一笑:“到京城了大人自然有人管束,问我们作甚。”
管束。
这个词是容显资在宋瓒这里学到的。
宋瓒长吐一口浊气,胸腔发出一声闷笑,端着衣物抬步走向自己房间,只留下一句话在夜风里。
“是吗?”.
时隔三年。容显资再一次捡起香菜洗尸臭。
关于除尸臭,她母上从阿拉伯代购的龙涎香试到了天桥下两块一个的硫磺皂,最后发现还是前辈留下来的香菜大法最好使。
自打宋瓒找茬后,容显资便经意到季玹舟心事重重,她偏过头轻声问:“玹舟,你想说什么?”
专心给她洗发的季玹舟手停了一下,继而接着动作:“阿声,不若我们回文州吧。”
容显资有些疑惑:“你不回京城找季家庶叔算账了么?”
“无妨,”季玹舟回想到宋瓒最后那个眼神“人总不能得了这个,又想要全了那个,我能陪着阿声就够了。”
“那你母亲呢,她现在还在庶叔手里。”
一下子房内只剩并不明显的水声,容显资牵过季玹舟:“而且宋瓒如果真的想要报复我,回了文川不是更便于他当中山狼?”
季玹舟轻笑一声,但脸上是散不开的忧虑:“是我草率了。”
突然容显资从水中窜出来,想要亲一下季玹舟却被挡住。
容显资抿嘴哈气,季玹舟刮刮她鼻子:“阿声我还没洗。”
这下容显资安生了,结果季玹舟刚放手,容显资立马趁其不备在他脸上啄了一个响的.
许是容显资太过闹腾,二人洗完到主厢房时,宋瓒看起来已经等候好一会儿了。
让旁人久等了的容显资有些心虚地挠挠额头,可一想到对方是宋瓒,她就有点后悔了。
后悔怎么洗了个素的,反正等她俩的人也是宋瓒。
从二人进房,宋瓒的目光便不加掩饰地探寻着什么,季玹舟给容显资倒了杯茶,将她挡在自己身形之下:“宋大人这是在看什么?”
容显资拿过桌上糕点垫肚子,咬了一口含糊道:“玹舟这个不错,这么贴心肯定是阿婉准备的。”
宋瓒指尖微动。
季玹舟留意到宋瓒欲言又止,只是对容显资笑笑,并未接过那糕点。
房门突然又被打开了,是阿婉端着两碗面。
“容姐姐季公子,这是我刚刚找柳府厨房要的两碗牛肉面。”
面还冒着热气,鲜香味瞬间盖过残留的皂角味,容显资饿得发昏,空手去接被烫得呲牙咧嘴:“阿婉你真好,我的小金库将与你共享。”
“本就是用的容姐姐你的钱,”阿婉笑看着季玹舟给容显资吹手指“不过季公子让杨叔也给了我一点,加上蜀地你带我捞的那些,我手头倒也算宽裕。”
“兰席述职的折子已经呈上去了,你也算是宋府女眷,明日我便让姜百户给你例银。”宋瓒看着桌上糕点,古井无波地开口。
阿婉并不惊讶于宋瓒突然的退步,她冷笑一声:“多谢兄长了。”
容显资惦记着柳澈的事情,并未扎发便赶来了,她掏出一根簪子给季玹舟,季玹舟接过帮她簪发,而她自己则埋口塞了一ʟᴇxɪ口面续命:“阿婉,柳府的人真不知道肖画的事?”——
作者有话说:季玹舟的生辰是随机选择了巨蟹座的一个日子,无奖竞猜为什么(其实是在骗评论,如果有的话)
第32章 第 32 章 “你做事聪慧,为何从来……
出乎意料的, 阿婉点点头:“确实不知,我用很多法子试探过,大多只知道柳澈三日前在找什么, 带了一姑娘和俩婆子, 然后就是柳澈说她近日胃口不好,派人去冰窖凿冰。”
“真要找人怎么会就派三人,这柳府我打眼看去少说也有个三十亩,又重楼飞阁的。”容显资匆忙咽下面条, 补充道。
“她费这么大劲到底想做什么?”阿婉拧眉。
容显资无所谓道:“我感觉她不像是要掩埋尸体,反而像是要捅什么篓子。”
宋瓒望着她被汤面热气蒸得有点朦胧的脸庞:“你是说她想把这件事闹大?”
“敢问宋大人,能拜托柳知府女儿来帮忙的人,会是什么身份?”容显资问。
“不尽然,柳澈也有自己的友人, 但她可以直接打点衙门,没必要费这劲, 左不过一平民女子, 多出点钱摆平父母即可。”宋瓒回。
阿婉补充:“这肖画在坊间颇有名声, 毕竟豆腐西施,若是突然消失了,过问的人还挺多的。”
季玹舟想起什么:“阿婉姑娘, 你可有探听到柳澈何时同肖画结识。”
“半年前, 都说自打肖画与柳澈认识后,肖家情况好了不少,据说她弟弟还能上私塾了。”阿婉声音有点寒凉。
讯息到了这个份上, 柳澈到底做什么便也清楚了,宋瓒淡淡开口:“本朝重礼教,连纳了几房姨太太都是御前会议相互攻讦的把柄, 且我朝官员大多科举而上,重清流而轻艺妓,便催生了民间拉皮条生意,多是干净女子。”
容显资挑眉:“宋大人亲近之人,倒是和你所言大相径庭。”
兰席重色,宋阁老九房姨太太声名远扬。
“攻讦罢了,打打嘴皮子仗,一切皆看君父旨意。”宋瓒并未对容显资的嘲弄有何反应。
虽然在现代,容显资也算是青年才俊,但到底资历论不得老,对这种级别的肮脏事还是有些拿不准,她探究问道:“能让柳澈出面,得是什么位子的人,能动吗?”
宋瓒有些惊讶容显资这么快便想到了这一层:“君父近两年并未南下扬州。”
容显资长舒一口气,那就没什么担忧的了,孟回必有司礼监掌印太监的首肯,宋瓒老子爹就是内阁首辅。
她沉思片刻:“所以你其实知道柳澈要做什么,对么?”
这下宋瓒死人脸终于染上几分趣味,他笑了笑,歪头示意容显资。
“今夜自打下船,柳澈便几乎可以说是毫无防备意识,她听见你叫宋瓒的时候,我注意到她明明有些惊讶却并未抗拒,以及对我们几位也是十分信任,若说是她年岁小又不怕普通百姓,倒也说得过去。但整个柳府居然真的被瞒着,信外人不信家仆?”容显资分析。
季玹舟接道:“脏事做了这么多,府里人肯定见怪不怪了,还瞒着,那就是她知道这次仆人不会帮着了。”
容显资朝季玹舟挑眉,两人心有灵犀想通了什么,姿态也放松下来。
“那便是这次的事情会把柳府拉下水,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下人一定不会闭嘴,再加上宋大人您说兰郎中来信,我斗胆揣测,是兰郎中那边捞不到什么证据了吧?”容显资肯定道。
瞧着容显资有些小得意的样子,宋瓒淡淡笑了笑,递过去一封信。
那信上字迹十分潦草,可见写信之人情绪十分不平。
“修造三大殿在山东砖瓦亏空这么多?”容显资不仅惊讶于这令人瞠目结舌的数字,更震撼于眼下民生凋敝,朝廷居然还能榨这么多油水。
她将信纸还给宋瓒:“我原以为是你们办事不周走漏了风声,柳家想找个杀人的罪名先让自己下大牢,好歹少走了诏狱这一遭,眼下看根本就是柳家知道自己一定会被上面的人拉出去顶罪,想随便寻个由头把自己弄死拉到,尸体上京也能少份清算。”
但柳海真能这么容易死吗?
容显资感觉自己似乎有什么还没碰到。
忽然,容显资想到了躺在那里的肖画,她声音有些干涩:“阿婉,你刚刚说,肖画死了坊间都会知道,是吗?”
这句话点醒了阿婉,她明白过来了为什么躺在那里的人会是肖画,心下不忍并未开口,只点点头。
因为肖画的死能够传遍扬州,她豆腐西施的名声不能给她自己加上几分重量,反而让杀她的人得了好。
一股巨大的荒诞和愧怍在容显资心里摧枯拉朽地蔓延,她迫切地摸索着什么,最后是季玹舟握住了她的手。
她良久没有言语,从宋瓒那方望过去只能看见她埋在阴影里,不知道那娇俏的面庞现在是什么神情。
容显资缓了一下,抬起头想要开口,刚启唇却好几次吐不出气:“她身上有很多生前伤,并且不止一人所为,这么小的孩子就能在街上靠卖豆腐攒出名字,必然十分聪慧,她肯定意识到了什么想要反抗,并且是哪怕知道她力量微小也要暴力反抗。”
说完这些话,容显资那口气终于顺了出来,她目光如炬看向宋瓒:“宋大人,您现在可以直言您想要什么了吗?”
宋瓒玩味笑道:“本官不想让柳澈就此案死得这么干净,他肯定处理好了所有账目,我要他到底多揽了哪些罪,以及溜走了哪些人。”
容显资点头,只要柳海能多扯一个人,宋瓒他们就会顺藤摸瓜。
“但大人您也知道,哪怕柳海就算现在自杀,我和玹舟也能拿到原先你们承诺的属于我们的白银。”容显资恢复了原先那泰然模样。
面对新一轮谈判,宋瓒居然显得格外好说话,他放松肩胛,抬手示意:“看样子你有法子,条件是什么?”
话了,他又道:“柳府的现银是给你的。”
那个“你”字被咬得格外重。
季玹舟淡淡扫了宋瓒一眼。
“我要杀肖画的人死,”烛火打在容显资眸子里,亮得有些瘆人“以谋杀的罪名。”
这件事情听起来十分天经地义,但在座都明白实则难如登天。
杀死肖画的人必然牵扯众多,各方都想要过去,等真正给他们下罪诏时,谁还会记得这么个普通女子。
宋瓒那寻味的笑僵在了脸上,他舌尖泛起一股苦涩却不知道为何,随手挑了块糕点:“蠢货。”
结果那糕点他吃着也有些苦,暗嘲自己果然不会挑这些甜蜜玩意。
他用茶水漱了漱口,语气有些古怪:“你做事情倒聪慧,为何总是选不来好的。”
此话指向太明,季玹舟却未赏一个眼神,他只关注着容显资,感受着她攥着自己的力度越来越重。
这是第一次,在这个世界,容显资想向他索取什么。
这些话像风一样从容显资耳边刮过去,她没留意宋瓒说了什么。
她脑海里在诘问自己一件事情。
容显资,如果你放过这件事情了,你的灵魂还能还回去吗?
你还能回去像以前一样工作吗?.
当几人商议完毕时,离柳府出粪倾馀也只一个时辰了,容显资按了按眼下,打算小眯一会,却在出门看见了柳澈。
柳澈已然没有了先前那股子娇柔,她站在寒风中,站出了官贵女子的傲骨。
她扫过几人,最后向宋瓒行礼:“扬州知府柳海之女柳澈,见过宋瓒宋大人。”
“我以为我拿到兰席给我的信时,你们也应该拿到我们的东西了,居然现在才来找我?”宋瓒言语间并无意外。
柳澈并未因此嘲讽而无措,她冷静回道:“我们自然比不过锦衣卫司礼监和兰郎中联手,不过大人猜错了,我不是来找你的,我是来找容姑娘的。”
容显资有些懵,她对上柳澈的视线,确定对方并无玩笑意,旋即抬步同柳澈走向一个房间。
季玹舟则守在门外。
院内,只剩下宋瓒与阿婉。
宋瓒并未将阿婉放在眼里,他仍当她是一个婢子,说话连正眼都未瞧她:“你押宝押错了。”
阿婉也未看向宋瓒,平静道:“宋大人,虽然我从未感知过男欢女爱,但我也知道,喜欢一个人不是大人这样的。”
这话竟惹得宋瓒发笑:“喜欢?ʟᴇxɪ谁?容显资么?”
这下阿婉终于忍不住看过去,如果宋瓒回头会发现那是一个看傻子的眼神,她纳罕道:“不然?”
“她一乡野女子,有何值得我喜欢的,”宋瓒轻嘲,随后顶顶腮,有些不甘心道“不过本官确实挺记挂她的。”
可能是觉得在这个话题上她和宋瓒难以沟通,阿婉摇摇头换了个话头:“容姐姐很喜欢季公子。”
“那蠢货从来不知道怎么挑选,”宋瓒冷哼一声,却感觉这话说得没来底气,他搜肠刮肚给自己找了个方向“太野,欠些教导。”
“容姐姐不会听你瞎由着你随心所欲。”阿婉语气有些焦急。
闻言,宋瓒冷冷看向守在门外那霜白身影:“她做了错误的选择,纠正了便是。”
此刻,季玹舟抬头,对上宋瓒那凛冽慑人的眼神。
莫说季玹舟,连一旁的阿婉都感知到了滔天的杀意。
阿婉慌忙看向季玹舟,却见他并未有何情绪,反而朝她宽慰般笑笑.
进门后,容显资以为柳澈会试探两句,不想她却单刀直入。
“容姑娘,我手上有柳府所有产业账目,你若帮我,我便尽数给你。”
这话来得有些莫名,容显资问:“为何找我?”
“是兰婷说,找你或许比找别人有用,”柳澈眼神诚恳“而且我能拿出的筹码,也只能劳烦你了。”
第33章 第 33 章 宋瓒声音难辨喜怒“我何……
这话来得有些莫名, 容显资问:“为何找我?”
“是兰婷说,找你或许比找别人有用,”柳澈眼里不似撒谎“而且我能拿出的筹码, 也只能劳烦你了。”
这话说得有些瞧人不起, 但容显资并未在意:“你知道杀肖画有哪些人吗?”
柳澈一愣,旋即道:“容姑娘,我只愿用此交换,别的恕难从命。”
容显资了然:“你且先说你想要何。”
“我哥哥, 有没有法子让他活下去,就活下去,贱民也好什么都好。”柳澈泪珠子三五颗地滚落,她攥着容显资衣角恳求。
容显资想起兰婷说过,柳海仅仅正室所出一兄一妹, 柳澈父亲寻花问柳,母亲病重, 她自然与其兄关系融洽。
也不怪乎柳澈来找容显资了, 柳家一家肯定都没好下场, 在官场上的谁敢接这活。
突然,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容显资遗漏了,她问:“肖画的尸体, 其实只有你主谋对吗?”
接着透过窗户的微弱月亮, 她看见眼前这个才堪堪到她肩膀的姑娘抽泣点头。
“你用柳家账目换你哥哥的命,却不肯告诉我肖画主谋,是因为你有安排。”容显资语气肯定。
末了, 她有些不忍地补充:“并且你父亲眼看着你做,也未阻止,是吗?”
还微微抽泣的姑娘像是终于忍不住了, 又或许是知道一切都将结束,她破罐子破摔开口:“容姑娘,我不知道谁杀了肖娘,我真的不知道,我被父亲唤去收尸时她已经僵了,我对不起她我也真的没办法了”
容显资抓住了那句“我真的没办法”,语气严厉:“什么叫你对不起她你也没办法了。”
突然,有一股十分荒诞的想法涌上容显资心头:“让肖画死的人是你,对吗?”
柳澈泣不成声,并未回答。
“肖画本来不用死的,对吗,”容显资用力钳住柳澈手臂“是你,做了什么让她不得不死,所以肖画死前明白过来,才会”
容显资说到一半便住了嘴,她想到了她尸检时肖画的手和牙齿,那些她有备无患而瞒下的线索。
她知道她从柳澈嘴里一下子撬不她具体做了什么,她扯过话题:“那你想用肖画的尸体达成什么目的,或许我可以帮你。”
此话当是切中了柳澈命脉,她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猛然抬头:“容姑娘,你帮我,让肖画的凶手是我母亲好不好。”
这个要求太无厘头,容显资一时不知如何答复,最后喃喃道:“为何?”
“大明律法杀人偿命,但是重大贪污的妻女皆会发配教坊司充当官妓,我自知罪孽深重不敢托辞,但我母亲是无辜的,她连床榻都下不来啊,”柳澈不敢大声哭泣,声音呕哑“让她死在还是知府夫人时,给她个痛快吧,我也能替她收尸。”
那层容显资一直忽视的迷雾终于被寻见。
发配官妓。
这个在现代早已被废除,甚至被严法打击的东西,在几百年前的大明,还是一道被世人认可的刑罚。
一道只针对女性的刑法。
有那么一瞬间,一个毫无人性的问题涌上容显资心头。
不可以现在自我了结吗?
但即刻她又反应过来,柳府清算前,柳夫人为避惩戒而自戕,会被视为藐视皇权忤逆君父,其母族都会因此受累。
她连病死都得挑日子。
所以她女儿来帮她了。
以一种十分极端的方式。
“你明明有很多办法,”容显资感觉自己说的每一个字都刮自己喉骨“为什么要用肖画的命,她已经染病了。”
柳澈哭得梨花带雨的脸漏出一丝疑惑:“她名气大,杀了她如果不判斩首,那些百姓肯定不服,而且她也已经染病了啊。”
哪怕是到了此时此刻,柳澈依然不觉肖画的死有何足惜。容显资明白她与柳澈是无法在此事上沟通了,对于柳澈而言,肖画死了便死了,能达成她目的就行,柳澈唯一可惜的,可能就是麻烦了一点。
那容显资呢,她呢?
柳澈是肖画死亡的推手,她难道还要让凶手如愿以偿吗,可看宋瓒的说法,最多明日午时,柳府就要遭殃了。
那她算是推柳澈母亲入教坊司的侩子手吗?
容显资感觉此刻大脑一片浑浊,耳鸣目眩。
忽然,有一双手捂住了她的耳朵,带着些冰凉,让她稍稍缓解那份灼痛。
是熟悉的玉兰花香。
“柳小姐,令兄一事,恕我们无能为力,也不愿相助,令兄也并不无辜,据我所知,柳公子前几日方在扬州最大的青楼里一掷千金。至于您母亲,还请让阿声缓一会,一盏茶后我们给你答复。”季玹舟将容显资按在自己怀里,冷冷道。
容显资觉得自己可能真的很累了,她埋在季玹舟怀里不愿再多说一句话,直到听见柳澈关门的声音。
宋瓒看到季玹舟走进房间没多会儿柳澈便出来了,他拧眉上前:“你同她说了什么?”.
“这事明明和我没关系,为什么要我做这么傻逼的选择?”容显资用力圈住季玹舟的腰,闷声骂道。
季玹舟轻轻顺着容显资的发丝,柔声道:“阿声,这件事情和你没关系,你既不是制定罚规的人亦非逼柳府做错事,你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都错不在你。”
这话好像给了容显资一个台阶,给了她一张遮羞布,让她的劣根性又开始作祟,她小声开口,不知道是在和季玹舟说话还是在说服自己:“要不然我就睡觉吧,醒了肯定尘埃落……”
季玹舟小心抬起她下巴,微微低头:“阿声可以去找肖画的真凶,找真凶,怎么都没错对不对?”
容显资看着季玹舟循循善诱的脸色,重重点头:“对,找真凶又没错,找凶手我擅长,我也愿意承担。”
反正她也不是什么大人物,干什么要她背负这些人的良心债。
容显资想。
她又喃喃道:“我想帮肖画收尸。”
“我让杨叔看看扬州丧葬。”季玹舟回。
“我还想再回访肖画家属。”
“那带上阿婉姑娘吧。”
“我想再和你抱一会儿。”
她听见一声轻笑。
“好。”.
院外,宋瓒正和柳澈说着什么,却见季玹舟牵着容显资出门,他目光扫过两人相握的手,走上前去递过一本账目。
容显资有些莫名,迟疑着接过来,却发现是柳府实产账目。
她不可置信,骇然问道:“你做了什么?”
宋瓒挑眉:“她兄长废物纨绔一个,溜走了也难成大事,不过费点功夫,我安排他兄长假死逃生,待会儿你就能听到他死讯了。”
季玹舟心下骇然:“这么多人盯着你,你也太狂妄了。”
宋瓒抱臂,倨傲看向季玹舟:“那又如何?”
尚且还站在院子里的柳澈显然也没想到宋瓒竟会帮她,她脸上还挂着泪痕,似乎还有点恍然。
“柳家公子并不无辜,”容显资拿着账目,一字一句道“何况柳澈不ʟᴇxɪ给你账目,凭你不也能抄查柳府吗,何必多此一举?”
闻言宋瓒扬唇一笑,他直直看着容显资,不错过她脸上任何变化:“谁说我是给我自己拿的,这是给你的,现银抄下来才多少,你还不快去收缴你的战利品,不然兰席他们反应过来可就晚了。”
东边天际被一道银灰色丝线划开,是曦光的先遣,那点微弱的亮让容显资看清了宋瓒眼里闪烁的情绪。
他是在向自己邀功吗?
容显资刚冒出这个想法,立刻又被自己否定了。
他可是宋瓒。
她垂下眼眸,不欲让宋瓒看清自己所想,将账目塞回宋瓒手上:“多谢宋大人,但如果此事败露,我怕是第一个被您拉去背黑锅的吧。”
那账本碰到宋瓒手的那刹那,笑意便从他脸上散开了,他没有接那账本,任由它掉落在地。
二人对视良久,宋瓒声音难辨喜怒:“我何时对你做过此类事?”
这话居然是从宋瓒嘴里说出来的,容显资有些诧异,她没想过申辩这种事情会由宋瓒做出:“大人不是一向只顾及自己吗,否则我怎么会站在此处同你说话,难道我木屋是被狗砸的,我是飞到成都府的?”
宋瓒哑口无言,容显资长呼一口气,语气缓和:“不论怎样,还是感谢宋大人,至少名义上你是为我好。”
容显资掰过宋瓒的手,强硬将账本塞回去:“但大人,狼夜之时您也是如此,您总是喜欢做一些看起来为别人好的事情吗,但被迫承受恩惠真的”
话到此处,容显资的厌恶已然难掩,她咬字极重:“挺恶心的。”
说罢,她没管是否得罪宋瓒,拉过季玹舟大步朝院外走去:“想来几位大人已经分赃完毕,我就不陪你们演戏了,您吩咐我和玹舟探查柳府,我们也做了,账本您业已拿到,我就先去休息了。”
阿婉站在院口,看着容显资离去的背影,拿不准是跟着宋瓒还是容显资,她看着宋瓒僵硬的背影,正要抬步离开,却听见宋瓒唤住了她。
“拿着,由你收尾,随后将东西换成现银给她,”宋瓒将账本递给阿婉,声音有些微弱“或者给季玹舟。”
阿婉有些讶然,狐疑接过账本,她还想说些什么可宋瓒却大步走了.
季玹舟由着容显资拉着走出了柳府,到了一条短窄无人的巷子,他刚想开口,却听见容显资声音有些哽咽。
“他肯定准备了什么,在等着我。”
第34章 第 34 章 “宋大人夜闯自己表弟妹……
身后季玹舟看着容显资, 久久不言,随后他捞起容显资,将她按在怀里。
“有我呢。”
一股慌张涌上容显资心头, 她有些无措看着季玹舟面庞:“什么意思?”
季玹舟只是笑笑, 揉揉她脑袋:“阿声是想先休息,还是做些其他的?”
容显资盯着季玹舟的面色,却只看见一如往常的温和:“季玹舟,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她看见季玹舟欲言又止, 却终究没说出口,只在她额间亲了一下。
最后容显资还是选择去看那各方心照不宣出演的戏。柳澈刚将肖画尸首运出,便“正好”撞上了巡查的捕快,又“正好”在柳夫人房里找到了凶器。
知府竟要审自己枕边之人的案子。此事瞬间闹得满城风雨,万民瞩目。扬州当地的仵作自是无一人敢上前验尸, 更无一人能上前验尸。
在满堂杀威棒声中,在百姓唾骂声中, 跪在堂下说柳澈与站在衙门口的容显资的目光交汇。
良久, 容显资吐出一口清气, 声音算不得大却传遍满堂:“民女是蜀地来的仵作,随……”
季玹舟握了握她的指尖。
“随京城皇商季氏回京,同扬州知府大人并无瓜葛。”
站在她身后半步的季玹舟也拿出了户籍, 此番再无任何比容显资更为合适的人选了, 她随捕快引领步入堂下。路过柳夫人时,她那因病弱而几近凹陷的脸颊鞭挞着容显资的双目。
她站在柳夫人身旁,良久道:“此案嫌犯身份特殊, 我亦非本地人士,敢问柳知府可要再寻人同道监察。”
一旁热闹的孟回摸到季玹舟身边:“季公子,容姑娘真是……仁人君子啊。”
他笑看着季玹舟的神情, 又接着道:“我呢,也同容姑娘有些交情,也给你们一个方便。”
孟回又凑近了一点,咬着季玹舟的耳根子:“扬州卫指挥使,两淮都转盐运使以及淮扬道巡道,这三位瞎蒙着哪个,赔那肖娘一条命,都是够的。若是这三位里面没有,那容姑娘也算仁至义尽了。”
他饶有趣味看着季玹舟的脸色,只听季玹舟云淡风轻反问:“在下劳烦孟提督安排的,可有着落了?”
孟回眉头一挑:“司礼监出手,自是周全了。”
得了孟回的话,季玹舟神色平淡走上前,声音沉静有力:“既然要证清白,自是应当由同知府大人同品的官员最为合适。”
围观的百姓立刻喧嚷附议,季玹舟躬身却抬头承接着柳知府的目光。被架在火上的柳知府再无转圜余地。
“来人,请扬州卫指挥使,两淮都转盐运使以及淮扬道巡道。”.
宋瓒闻风而至时,容显资已经结束了验尸,他拨开围观的群众,只见灼灼烈日之下,她孑然独立,周身却不见一丝影痕,通体光明,纤尘不染。
那清减的身姿,不似人间客,倒有几分神性。
“……颈后伤口与柳夫人房内所获木棍一致,方向与力度皆符合柳夫人呈堂证供,另该女子角弓反张,左足有创口,呈深黑色,四周筋肉紧绷如铁,生前恐有金创痉。”
金创痉,也就是破伤风。
在医术算不得先进的此朝,被破伤风的人咬了,大多人以为被咬者也会感染。
两淮都转盐运使的副官闻言厉声怒斥:“你方才验尸时怎么不言明?”
因为她没有,是我编的。
容显资面无表情看去,注意到运使副官那微微有些不自然的左手,手腕处似乎还包扎着。
她又看向扬州卫指挥使,淡淡开口:“指挥使既然脖颈处有伤痕,合该言明,尸体腐败六日有余,怕会瘴气入体。”
扬州卫指挥使身子一僵,宋瓒这才看见他领子下有几道似乎被挠的淡痕迹。
眼睛倒是尖。
宋瓒扬唇一笑。
他突然想起容显资第一次验尸时,离开前轻轻比划了一下肖画的手,以及她撬开肖画口齿的场景。
原来那时就发现了。
却未曾告明众人。
他鬼使神差偏头看向季玹舟,却见季玹舟对容显资的说辞并无诧异之色,好像早已知晓。
宋瓒的嘴角又压下去了。
他走上前,朝季玹舟低声:“兰席来了,我让他等容显资闹完,柳夫人定罪了再压柳海下去。只是日后君父若深究,她是女子,又是扶正公道,自不会有什么,可你这个承蒙皇恩的,就不好说了。”
季玹舟并未回头,只淡淡一句:“所以?”
宋瓒凝眉:“原以为是那蠢货不识货,现在才知你俩不过是蠢到一处去了。”
“若阿声是蠢货,被她摆了一道的镇抚使又是什么?”季玹舟不自辩,轻蔑笑道“犯贱吗?”
此时,宣判柳夫人罪名的声音落下,看客皆拍手称好。宋瓒咬牙,气极反笑。
待众人称快声弱下,兰席方才拿着罪证上前,擒拿住高坐案堂的柳海。
知府判了自己夫人斩首,下一刻自己又被抄了乌纱帽,此情此景简直十年一遇。正要离开的百姓又凑上来围观,无人留意步伐有些踉跄的容显资。
季玹舟快步上前接住摇摇欲坠的容显资,他听见那一向逞强的女子声音有些发颤:“我从未断过假案,真的。”
那带着哽咽的沙哑声也剐着季玹舟的心尖,他连声道:“我知道,我知道,这不怪你。”
待容显资心绪平复后,他拿出不知何时准备好的水囊:“验尸有些累了吧,喝点。”
容显资顺着季玹舟的手喝下,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有通宵达旦,又或耗了太多心神,她竟连眼皮子都睁得困难。
好在抱着她的人是季玹舟,她便也安心睡了过去。
一旁宋瓒冷眼看着这一幕,嗤笑一声。
季玹舟打横将容显资抱起,没有理会宋瓒眼里的嘲弄,径直离开.
这一觉容显资意外睡得安稳,再睁眼已是夜半。房内没有烛ʟᴇxɪ火,她听见倒水的声音,以为是季玹舟,像往常一样正欲低头饮下,却察觉动作不对,立刻警觉。
黑暗里传来一声嗤笑:“倒是机敏。”
是宋瓒。
原本睡绵了的容显资陡然清醒,只听宋瓒说了一声闭眼,屋内烛火便亮了起来。
她抬手挡光,透过指缝看清了宋瓒的朗目疏眉。
他眼角含笑,好似心情不错。
“玹舟呢?他在哪?”容显资冷冷道。
听到容显资第一句话是问季玹舟,宋瓒眼里的笑意淡了下去:“被我打死了。”
容显资抬手将那杯水打过去,却被宋瓒稳稳接住,甚至好整以暇地喝了一口。
“放你大爷的屁,我睡下了玹舟不可能不守着,你和他打起来除非我死得骨头都散架了,不然绝无可能我醒不过来去帮他。”
不知道哪句话惹到了宋瓒,他重重将那杯茶放在桌上。
“他杀人去了。”.
乱葬岗里,一只青灰色的手猛地破土而出。紧接着,一个身影直挺挺地从浅坟中坐起,裹着满身腥湿的腐土。
一旁蹲守的老仆连忙上前替这“诈尸”的人拍灰。
那活过来的尸体是个看着十七八年岁的公子,他剧烈抽吸着带腐败尸味的空气,埋怨道:“不是说三个时辰就活过来吗,怎么天都黑了。”
那老仆尴尬一笑,连声安抚:“公子,小姐给您准备好了一南疆商户的身份,还请随老奴赶路吧。”
闻言那男子眼底划过一丝愧疚,可那愧疚也并未留存多久,他拍拍身上的泥土,无牵无挂地由着老仆搀扶。
刚起身,就看见一白衣男子持剑拦住去路。
那男子神仪明秀,姿容如玉,但在尸横遍野对乱葬岗,看去只像那索命的白无常,令人毛骨悚然。
复活的男子惊骇地看着这勾魂厉鬼,只听这美貌男子低声道。
“我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但你若是活下去了,我爱人或会因自责而心绪郁结,我更怕她脏了自己的手。”
“所以抱歉,我只能请你去死了。”
那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尚未多活一刻,就见眼前寒光一闪,脖子一凉,随后一股暖流顺着颈处往外流。
待男子气绝,杀人者从怀里掏出一袋银子扔给那老仆。
“多谢指人。”.
“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柳公子竟然去了这么久,”宋瓒嘲讽开口“本官还以为又会同他打上一架。”
容显资微微张着嘴,迷离恍惚地想到了白日公堂上的三位高官,忙不迭披衣起身,却被宋瓒叫停住:“那三位正四品官都在同兰席孟提督议事,季玹舟纵使三头六臂也杀不过去。”
容显资怒然回首:“宋大人夜闯闺阁,到底所为何事?”
“客栈也算闺阁,”宋瓒气定神闲坐着“也不知季玹舟脑子抽了还是怎的,放着好好官驿不住,带你住客栈。”
见宋瓒张嘴全是狗话,容显资耐心耗尽:“你再不滚我就动手了。”
葳蕤烛火恰好映亮了容显资回眸的容颜,宋瓒怔了片刻,才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你要的季家庶叔,我办好了。”
容显资快步上去欲抢过那信,宋瓒抬手举高,另一只手揽住容显资腰肢:“想要,拿东西换。”
她一脚踹去,可到底技不如人被宋瓒闪过,反倒令自己更遭桎梏,她骂道:“原先说好了这是扬州一行的报酬,大人可别贱人多忘事。”
“这类脏言秽语在诏狱本官听得多了,你且再骂两句,若是有什么新鲜的,我心情好了便放开你。”宋瓒散漫开腔。
容显资怒极反笑:“我没有这种癖好。”
言罢再次动手,她意识到季玹舟为了让她好生休息,怕是在她合眼前喝的水里掺了什么。因为她感觉到自己同宋瓒交手,较之此前显然力有不逮。
十招之后,容显资落了下风,以至于被宋瓒单手按在桌上。
宋瓒眉欢眼笑,时隔一月有余,容显资那不同于寻常女子的香味又窜上鼻头,他想起在山上容显资说过她用的什么香。
“你说你用的混香,我记得有一样是叫自由之水,本官派人寻遍了也未曾找到,另外一样是什么?”
容显资厌恶别开脸,正要再搏却见一白影袭来,带着一股血腥味。
宋瓒被逼松手,同其过招。来者怒意甚重,还有些力殆,正是季玹舟。
季玹舟白衣染血,满身疲惫却毫不收力,容显资心焦上前同其一道。然二人皆状态不佳,宋瓒还是有备而来。
见状不对,容显资拦下季玹舟。
她本要开口同宋瓒交涉,却碰到了季玹舟手臂几乎深可见骨的伤口,瞬间不再理会外人。
季玹舟好似对身上的伤无知无觉,寒声开口。
“宋大人夜闯自己表弟妹的厢房,不觉辱没门楣吗?”
第35章 第 35 章 “我讨厌宋大人,还需要……
“表弟妹, ”宋瓒将这三个字嚼了一遍“你们成亲了?”
容显资记挂着季玹舟的伤,实是不想再搭理闲杂人:“到了京城我们就办结亲礼,你杵着没事能不能离开?”
可不知为何, 季玹舟轻轻拉了拉容显资衣角, 似乎并不想让她多言。
屋内烛火本就算不得亮堂,宋瓒又被季玹舟打退至角落,身影淹没在阴暗里,叫人看不清他的心思, 他轻笑一声,款款走到暖光里:“容显资,你的户籍还是本官帮你解决的,按理说,你合该感谢本官才对。”
容显资没见过宋瓒这么不要脸的人, 好事一个劲往自己身上揽。她抿嘴:“我户籍是成都府盐商容家女儿,是玹舟准备的, 大人不过走了个过场罢了。”
季玹舟抬手将容显资护至身后:“届时成礼, 我自会上拜宋府邀姑母, 表兄若来,便随姑母一道便是。”
宋瓒微微眯眼,竟笑得几分和善, 他敛了煞气, 抬手将那信封递过去:“既如此,表兄便再送你一份大礼。”
容显资接过拆开,同季玹舟一并览过, 她皱眉:“你同那庶叔居然做过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
白纸黑字密密麻麻全是那庶叔的罪状,欺男霸女,恶占铺店不一而足。这些罪名要是全过了公堂, 纵使那庶叔脑袋是雨后的春笋,也该砍个干净了。
听到容显资的贬诋,宋瓒竟不以为耻,他眉梢微挑:“你怎么知道是我和他做的?”
容显资看了他一眼:“不知道,诈的。以我对宋大人浅薄的了解,宋大人会榨干所有能用之人的油水,所以我猜大人既然卖他了,肯定会把自己和他做过的脏事全扔他那。”
话里话外都是说宋瓒不是个好东西,可他却怎么听怎么顺耳:“你很了解我?”
不出所料的,容显资脸上浮现莫名其妙的神情,宋瓒不再深究:“七日后启程回京,赶在运河结冰前能到顺天府,那会子应该刚好赶上那庶叔问斩。”
说罢,他又似想起什么:“按本朝律法,表弟得守孝一年啊。”
你费这么大劲就为了这么无足轻重地恶心一下我们吗?
容显资有些摸不清宋瓒到底在想什么,但比起一个有名无实的结亲礼,庶叔定罪显然更合她心意。
故而她也不得了便宜还卖乖,只将头低下继续琢磨那封纸信,免得宋瓒看出她真实想法。
但让容显资诧异的是,通篇看下来,居然没有任何与季父之死有关的只言片语。她不着声色侧眸,想瞧季玹舟的表情,却只看见他锋利的喉结。
这一动作被宋瓒捕捉,他心下一转便明白容显资在意是何,没来由地心里发堵,说话也不客气起来:“季玹舟,你老子的死你得自己回去问你娘。”
此话如惊雷劈在容显资心头,她慌忙看向季玹舟,却见季玹舟只是朝她温柔笑笑,表示无碍。
“看样子你知晓这事,”宋瓒见季玹舟这番神情,不屑抱臂“但你却不敢直面,懦弱至此。”
这话是在骂季玹舟,可容显资感觉也骂到了她自己,在船上重阳节那晚,她就隐隐感受到了其中纠葛,可她也不敢细想。
因为真的太为难了。
她将那纸团成一团扔到宋瓒脸上:“你在这冷嘲热讽个什么劲。你虽不是此事的刽子手,但这纸上桩桩件件又有多值得称颂吗?”
砸的力道虽大,但到底只是一团纸,宋瓒感觉脸上像是被猫拍了一下。他接住从脸上滚落的纸团,看了两眼。
他怎么觉得容显资的火气,不仅仅是要护着那懦夫,更像是……她自己也有些恼羞成怒了呢。ʟᴇxɪ
“忘了你也是个惯会捂耳朵的,”宋瓒了然,言语愈发嚣张“那我可真想知道,既然你也是个爱逃避的……”
他顿了一下,眼底笑意散尽,丝丝偏执蔓上双眸:“那为什么我替你做了选择,你却厌恨于我?”
一字一句像钉子一样,把容显资定在了那里。
她年岁二十有八,在这里多活了三年,也算三十而立了。但那遇见变动就想着逃避的恶习却不见一丝改善。
她逃避穿越的巨变,所以麻痹自己是度假;逃避季玹舟的身世,所以面对变动毫无准备;逃避不同时代的思想碰撞,所以打算无视柳澈的算求。
偏生眼前这个质问她的人,好像能听到她所想一般,那带着癫狂的声音离她愈发近了。
“所以我答应柳澈,保下她兄长,将柳府资产尽数给你,你为什么生气?决定我替你做了,好处全都给你了,你为什么不高兴?”
容显资心里有千言万语,却都凝在喉头一个字也漏不出来,她有些茫然看着宋瓒愈发凑近的脸,像是被抽空了思绪。
就当宋瓒要走得更近一点时,季玹舟按住了宋瓒肩膀:“犹豫和纠结,不代表一定期盼着别人替自己做决定。阿声不答应柳澈,不是她既想要好处又不想背名声。”
“她就是不愿放过柳澈兄长。她逃避的是柳夫人一事,逃避的是她找不到两全其美的法子。否则她不会出面替柳夫人做伪证。”
宋瓒闻言怔住了,季玹舟用力将他推得更远了一点,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没有人是完美无瑕的,或许阿声不够果断,也不是你讥……”
“老子非常反感你,宋瓒。”容显资缓缓抬眸,眼底布满了寒霜。
她惯会打诨插科,不爽他人也往往只是逗着乐子骂,莫说宋瓒,连季玹舟也未曾见过容显资如此横眉冷眼。
“怎么,你觉得自己很了不起,普天之下唯你独尊,窥一角便知万事全貌是吗?”容显资身子仍然还是僵着,像是让所有力气都从口中耗出。
“救了你我是有所图,你就觉得我肯定是想攀你高枝。我不立刻应下柳澈,你就觉得我是既要又要。”
容显资张张嘴,却感觉同宋瓒相语简直对牛弹琴,她别开脸,好似看见宋瓒都脏了眼睛。
容显资讥讽一笑。
“玹舟说对了一半,我确实是找不到法子解决才逃避的,但此外。”
她眉梢都带着一股恨劲,每个字都像是从魂魄里挖出来一样:“我以为那天雨夜,我同宋大人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也是真不明白,宋大人为何会有如此可笑的疑问。”
“我厌恶大人,难道还需要理由吗?”
宋瓒的意识是后来才慢慢回到身体里的。至于如何走出那间厢房,记忆只剩一片模糊的惨白。
候在楼下的姜百户接宋瓒上马车时,他甚至怀疑自己眼花了。
他感觉宋大人好像踉跄了一下.
讨厌的人走了,容显资抬头缓了几口气,摸索着季玹舟身上的伤口,不知道是心疼季玹舟,还是被宋瓒恶心的,带了些悲声:“你这伤……”
季玹舟揽过她,并未多言自己:“柳澈兄长我处理了,那个你逮住的,被肖画走前咬了一口的副官我也解决了。只是我无能,实在拿那个扬州卫指挥使没法。抱歉。”
难怪季玹舟去了那么久。
“两淮都转盐运使的副官,你也敢去?”容显资有些气恼,她拉过季玹舟坐在床上“你给我下药,是不是就是瞒着我自己去干蠢事,你要是有三长两短怎么办?”
季玹舟由着容显资责难他,待她说完才缓缓开口:“阿声冤枉我了,我不是怕你拦着我给你下安神药的。阿声是不是忘了今日是你的一号了?”
闻言容显资找药的手愣住。
近日事太多,容显资自己都快混淆了,季玹舟还替她记着呢。
“所以阿声别寻药了,”季玹舟牵过容显资找药的手“带我去你那里的……是叫医院对吗?”
容显资点点头,声音有些嗡然:“那就不能带你去河池看洞天水景了,而且在现代我们还在北海呢,你还得疼一会儿才能到关月医院。”
季玹舟轻笑:“还劳烦阿声开车了。”
容显资看着那从小臂蜿蜒而上的狰狞伤口,心像是被煎烤一样:“我自己莫名其妙的良心作祟,不用你帮我承担……”
“就算我不去,阿声也会动手,对吗”季玹舟回想到了容显资上公堂的神色“你杀人了,还怎么回去呢?”.
官驿里,一房间还葳蕤亮着孤灯,照着桌面上的几本册子和一张薄纸。
阿婉看着这些东西,回想着白日里季玹舟同她说的话,却怎么也连不起来。
——她按照宋瓒的吩咐,尽可能地在柳府被抄前多换些现银出来。本来想交给容显资,但她赶至时,季玹舟正抱着已然昏睡的容显资进客栈。
季玹舟扫了一眼她手里的东西,并未多说什么,也未让她久等。安置好容显资便接过那些东西看了一遍。
“这些是阿婉姑娘你方才辛苦变卖的吧,”季玹舟没有多言何人给的这些“但多的这部分,阿声不会收下的。”
阿婉自然明白,她连忙道:“所以他让我给你。”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
光是话里有宋瓒的影子,季玹舟听着就有些不适了。他压下那股不快,从怀里掏出一张户籍给阿婉。
“这是……容姐姐户籍,容姐姐怎么会是季哥哥你的妹妹?”阿婉的声音因为有些诧异而些许破音。
季玹舟没有解释:“这些银货,还有这份户籍,我思来想去,只有劳烦阿婉姑娘您保管最为妥帖。若是现在给阿声,她必定反应过来了不会要的。”
思绪回笼,阿婉搜肠刮肚地联想着她知道的事情,可怎么也想不明白。
为什么现在给容姐姐,她就会反应过来。
反应过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