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办公室太安静, 如潮水漫涌,淹没所有声音。
四壁之间,唯有中央空调嗡嗡低鸣, 声音均匀而单调。
褚吟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指针分明还在爬行, 可整个世界却宛如沉入一片巨大的胶质之中,黏稠、迟滞。
她的大脑里在反反复复地循环着方才跟嵇承越的那段对话。
选嵇承越确实比曾岐省心,平时只需要在长辈面前逢场作戏一下就可以了,不用培养感情,还不会有太多的后顾之忧。
而嵇承越所求,无非就是跟以前一样, 那就更省心了。
她心里的天平在疯狂往“Yes”那边偏移,嘴巴却硬如磐石,“我考虑考虑。”
嵇承越顿了下,点点头,没忘了提醒,“别太久。”
“你急什么?”褚吟很不满。
嵇承越陷在沙发里,整个人仿佛被抽掉了骨头, 连眼皮都懒得抬一抬, “我是不急,但你等得了吗?”
褚吟表情凝固一瞬,刹那间反应过来, “你偷听我跟我妈讲话?”
嵇承越嘴角向上猛地一扯,旋即又用力抿紧,肩膀却不受控地轻轻耸动起来,极致的荒谬感让他的话音被笑声轻轻切分,断断续续, “医院走廊,算公共场合吧,我我用得着偷听?”
傍晚那会儿,他和嵇漱羽去颐德住院部顶楼找Blythe,离开时突然接到一通电话,电梯内信号不好,他只好中途出去,凑巧看见褚吟正跟自己的母亲在走廊说话,便多留意了下。
跟偷听没关系,那种情况下,但凡有人像他一样在露台逗留,都会听见。
闻言,褚吟手臂悬在半空,略显僵硬地摸了摸耳朵,目光不自觉四处游走,淡声,“等我考虑好了,我会联系你。”
她拿上包,连带着还有曾岐的那件针织开衫,陡一起身,行动立刻受阻。
嵇承越拽着她手里开衫的一片衣角,仰着下巴看她,“衣服丢楼下失物招领处。”
“为什么?”
“你难道还打算亲自给他送过去?”
褚吟迟缓地眨眨眼睛,“你神经吧?我就算选你,也得当面跟人家说清楚吧,我不会顺便拿给他吗?”
嵇承越心满意足松开手,声音都不自觉提高八度,带着一种抑扬顿挫、戏剧化的腔调,“行,那去吧。”
等她走到门口,又接着说:“用不用我送你啊?”
褚吟没回头,不想再看他那张欠揍的脸,“不用,滚。”-
当晚,嵇承越破天荒先让聂叔把车开到锦耀,接上千金,转而又掉头去墨徽园。
乘电梯上去,沿着小路向前,白粉墙迎面矗立,墙上嵌着雕花木窗,窗格玲珑剔透。窗内几竿修竹清瘦,疏影婆娑,在窗棂上投下摇曳墨影,恰如一幅自然描摹的写意画。
绕墙而行,眼前豁然开朗,一方池塘静卧在庭院中心,几尾红鲤慢悠悠游弋其中,搅起圈圈涟漪。水边点缀着几丛睡莲,绿叶浮于水面,几朵睡莲半开半闭。
池边蜿蜒着一条曲折长廊,廊柱间藤萝缠绕,一串串淡紫花朵垂挂下来,微风拂过,花香渗入呼吸里。
穿过回廊,便来到后院,院中铺着青石砖,石缝间钻出嫩草,像是大地无声的呼吸。角落里斜倚着一株古梅,树干遒劲如铁,枝条虬曲伸展,似在夜色下悄然舒展着身躯。
嵇承越怀里抱着猫,不紧不慢地踏着青砖朝里走,到了客厅,一套海南黄花梨家具气韵天成,与几把太师椅端然列坐。
目光移向一侧,横陈在旁的一张宽大卧榻上,嵇漱羽半倚着锦缎靠垫,时不时从黑檀木盘里拿水果吃。
一看见他,忙不迭起身,眼里全是难以置信,“呦,这是什么风把你吹回来了?”
嵇承越环顾四周,“爸妈不在?”
“嗯,”嵇漱羽吐掉石榴籽,“对了,小郑今年怎么突然送了盒山竹过来?家里又没人喜欢。”
嵇承越挪动视线到不远处的那张高脚花几,一整盒新鲜山竹安然置于上方,外包装还用丝带扎了个蝴蝶结。
他不由嗤一声郑允之还挺少女心,嘴上跟着应:“是我最近比较喜欢。”
嵇漱羽斜眼睨他,“你看着不太正常。”
“爸妈大概什么时候回来?我有点事找他们。”
嵇漱羽笑出声,接过佣人递来的毛巾,擦完手,挥退所有人,从他怀里抱过千金,忍不住打趣,“你别说你要结婚了。”
周围仿佛骤然间失去了所有声音,甚至墙壁上钟表指针走动的细微声响,全都被无形的手抹去。
嵇承越低垂着头,喉头滚动几下,却终究没吐出一个字。
见状,嵇漱羽嘴边的笑意稍纵即逝,眼睛猛然间睁得溜圆,双腿僵硬麻木到仿佛钉在原地。她呼出一口气,话说得磕磕绊绊,“不是吧?真被我说中了?嵇承越,你要结婚?谁啊?别说是你那个不谈感情只走肾的——”
嵇承越瞥她一眼,没有反驳。
“还真是?”嵇漱羽真想抽自己嘴巴,怎么说一句中一句。
她捏了捏眉心,好言相劝,“那你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老嵇跟谢女士是不会同意的。”
嵇承越眉尾抬起,“是褚吟。”
世界突然哑了。
嵇漱羽呆立着,心头一震,一副吃到了惊天大瓜的表情,“你说谁?褚吟?是我知道的那个褚吟吧,小久?”
嵇承越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瞳眸明显亮了一下,微微点头。
“天!你俩不是不是不是互相看对方不顺眼吗?怎么会”千金被嵇漱羽的一惊一乍吓到,迅速跳走。
她将两个大拇指面对面下弯,“你跟她求婚了?”
嵇承越一顿,那算吗?应该算一点吧。
“她同意了?”
嵇承越作思考状,“她说考虑考虑,百分之五十概率吧。”
嵇漱羽的眼神中满是无语,隐约还有一丝不屑,唇瓣嗫嚅半天,终是化作一个轻蔑的笑,然后漠然离去。
“喂,嵇漱羽,你什么意思?”嵇承越一头雾水。
嵇漱羽脚上的水貂毛拖鞋快速磨过地面,摆明了是一秒也不想多待,嘴上念念有词,“真是活见鬼了。”-
褚吟从Simwor离开,路边拦了辆的士,中途去了趟干洗店,将曾岐的开衫搁下,才回到瑾山墅。
她浑身酒气,想着先回卧房里的浴室简单冲个澡,在看到沙发上躺平的姜幸后,又折去了客厅。
姜幸正跟自己的二次元男友卿卿我我,只能腾出一丁点注意力给她,说:“不是去约会了吗?我还以为你今晚不回来了呢,毕竟都这么晚了。”
褚吟抿唇,双手托腮,“幸幸啊,你觉得嵇承越这人怎么样?”
刚过完一个剧情点的姜幸猛地坐起来,收起手机,半天没吭声,眯着眼睛,较长时间地打量她,想从她的表情读出她问这句话时,是何心境,又有何目的。
褚吟跟着她,同样将自己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后催促,“问你话呢。”
“我这不是得考虑该从哪个角度来回答你这个问题。如果是以你好闺蜜的身份,那我只能说这人不是啥好东西,自大、狂妄,光是看着就很不顺眼,但如果是旁观者,我觉得他还不错,可你若是非要让我具体说是哪里不错,我目前有点说不出来,不然我编两条给你?”姜幸粲然一笑。
“好的,我知道了。”褚吟双臂环抱着,冲她颔首,抬脚往宠物房走去。
姜幸眼神清澈,连续眨动几下,莫名觉得她这话有点耐人寻味,赶忙追上去,忐忑问:“我没说错什么吧?”
褚吟托着国庆的前爪,左右晃了晃,云淡风轻回:“没有啊,怎么了?”
“那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了?”
“晚上在Simwor,他找我结婚,我在想是否可行。”
“哦,”姜幸松口气,又迅速提起来,“什么?结婚?那敢情好啊,我觉得特棒,必须行。”
褚吟偏过头,慢悠悠抬眼,“我还以为你会像之前那样再多劝我两句,你怎么两套标准啊?”
姜幸耸肩,“因为我知道劝你没用啊,那我就只能从他还有曾岐之间择优选择一个适合你的。”
“适合?”褚吟随口附和。
又薅了两把小崽子的大脑袋,还连带着戳了戳姜幸脑袋后面的小啾啾,瘪瘪嘴,哼着小调子走了。
回到卧房,从衣柜里拿出一套睡衣,不由自主恍起了神。
一开始,她想得很简单。
为了能让曾祖母放心,试着跟曾岐交往,之后完婚她也会恪守本分,跟曾岐相敬如宾,却完全忽略了对方的意愿。
或许曾岐想要的,并非就只是一个妻子,是她自私了。
明白这点,她立刻跑出衣帽间,从床头边柜拿起手机,给曾岐发了条消息,约了明天见面。
她想,她不应该拉着个无辜的人,陪她赌上一辈子的婚姻,只为了满足她自己的私心。
至于嵇承越,是他自己送上门的。
那就算他活该喽-
翌日清早,晨光如水般悄然渗入,游荡于整栋别墅。
褚吟做完瑜伽,手上捏着骨瓷杯,所到之处都留下醇厚的咖啡浓香。她赤脚轻悄地走下楼,足下大理石地砖沁着微微的凉意,十分舒服。
她站定在餐桌前,旁边是正在大快朵颐的小崽子,察觉到她的到来后,开始吃一口瞥她一下。
“姐姐今天还是不能送你去幼稚园,不过可以接你放学。”她叉起贝果,用手撕着往嘴巴里喂。
小崽子听懂了,安静如鸡吃完后,跑去宠物房,叼出牵引绳,丢到刚从厨房出来的薇姐面前,乖巧等着。
薇姐被逗笑了,边摸脑袋边对她说:“小姐,您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一个多小时前,她正在花园里裁剪花枝,看到短讯息那一刻,一度认为是自己眼花了。
褚吟端着碗,嗦一口补津米汤,“嗯,有点事。”
“对了薇姐,你待会儿送完国庆回来,顺路帮我在小区附近的那家洗衣店取一下衣服。”她抬头补充。
薇姐换好鞋,“您有衣服要洗,怎么不拿给我?”
褚吟吃完整个贝果,又去拿油条,“不是我的,昨晚回来顺便放洗衣店的,我有加急。”
“好,那您把电子取衣单发给我。”薇姐应声,临出门前,还让国庆跟她say bye。
小崽子原地转了个圈,冲她吐舌头。
她挥挥手,另一手已经在平板上调出视讯,准备开始线上会。
联名周边第二弹还有不到半个月,有了上次的经验积累,这次不止要冲击更亮眼的成绩,还得稳住之前的口碑。
褚吟没开麦,认真听销售部门深度复盘销售数据与用户在网络上的反馈。
会议即将进入尾声的时候,她接过话头,强调了好几遍必须要对预售/预约通道进行优化,运营部更要严格执行限购政策,监控到异常订单要及时处理。
散会后,薇姐刚好回来。
她接过衣服,垂眼看平板上的时间,“薇姐,午饭我就不回来吃了,你就准备姜幸一人份的就好了。”
“那晚餐呢?”
“再说吧,”她抬头看楼上,“等她睡醒了,你再多问她一遍。”
“好,您现在是要出门吗?”
“对,你去忙你的,不用理我了。”褚吟拿上手机,往楼上去了。
她站在衣柜前,抽出来一套提前搭好的小套装,廓形西装,露腰内搭,不规则阔腿裤。
一换好,顺手拿了只贝壳包,便急急忙忙出门了。
法拉利一路畅通无阻,很快就到了市一院门口。
褚吟坐在车里等,距离跟曾岐约定好的时间,还有不到十分钟。
昨晚她电话打得突然,曾岐虽没拒绝,但也只是说到时候会尽量抽出一点时间。
她索性靠在座椅里闭目养神,不多久,车窗从外面被人敲响,曾岐脱掉了白大褂,穿了件墨绿色T恤,越发随性简单。
车窗缓慢半降,没来及出声,曾岐先开口,“吃早餐没?要不要找个地方坐下来聊?”
褚吟点头,下车跟在曾岐的身后,到了附近的一家咖啡厅。
甫一坐下,她将装着针织开衫的手提袋递出去,郑重其事说:“曾岐哥,我昨晚思考了一下,很抱歉,那天冲动跟你提出交往,我隐瞒了很多事情。”
曾岐一早猜到了,并不惊讶。
褚吟反倒紧张吞咽了下,继续,“从小到大,曾祖母都很疼爱我,她一直很挂念我的感情生活,所以我单方面为了让她放心和开心,贸然让我妈帮我操劳相亲事宜,然后又在完全没做好准备的情况下,拖你下水,我真的真的很抱歉。”
曾岐手里握着搅拌棒,释然一笑,“你没错,我出发点同样不单纯。”
她撩眼,疑惑不解。
“算是被逼无奈吧。家里那几位催婚太狠,恰好你很合适,我就想着敷衍了事,免得天天跟他们周旋。”曾岐语气艰涩。
一段冘长的沉默过后。
褚吟无可奈何泄出一声笑,“那你”
他明白了她的欲言又止,“不用担心,我还没来得及将我们试着交往的事情告诉他们,那你呢?现在是有个更适合的人?”
褚吟一噎,果然,跟聪明人讲话真的没法有任何秘密。
她咬咬唇,“是碰到一个愿挨的人,我不会有太多心理负担。”
跟曾岐分开后,褚吟头一回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
她驾车在街上晃悠,后找了处安全的地方靠边停下来,闲适地翻出手机通讯录,准备打电话给姜幸。
同一个首字母,让她短暂停留在“嵇承越”那一栏。
褚吟呼出一口气,才过一晚,会不会显得她太迫不及待了。
“怎么——”
怎么?什么怎么?
耳边忽来一声,她全身猛地一缩,不知僵了多久,方才慢慢找回呼吸的节奏,然而,她的指尖依然在微颤。
她低下头,恨不得立刻剁掉自己的手,怎么能这么毫无预兆地就把电话拨出去了。
“大小姐——”
嵇承越显然已经没了耐心,却还是在强压着脾气。
褚吟骑虎难下,终于拿起手机贴到耳边,老实说:“嗯,那个我打错了。”
“是么?”嵇承越气笑。
“当然是了,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嵇承越每月中旬必去SIM开一次总结会,不止要审核Simwor各家门店的月度销售,还要巡查产品品控、供应链成本之类的。
这会儿他刚从公司出来,正思考去哪里,褚吟的电话就来了。
他蹙了下眉,没精力再跟对面的人进行辩论,只说:“不忙的话,见一面?”
“哪里?”
“你说呢?”
收了线,褚吟重新启动车子,疾驰到香榭酒店楼下。
她将钥匙丢给泊车员,驾轻就熟地到了顶楼套房。
迈入房间,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盒浑圆饱满,犹如深紫色珍宝的山竹,她短暂停留了下,半晌才提步继续往阳台那边走,有水声轰然炸开,接着是划臂而行时不断发出的沉稳而规律的声响。
面前的泳池蓝得发绿,幽深而清澈。
当下,午后暑气蒸腾,阳光慷慨地泼洒下来,池水便泛着灼灼的白金色,明亮到几乎刺眼。池畔几把白色躺椅疏疏落落摆放着,投落在池中的影子随水波而浮动弯曲。
褚吟立在池边,看嵇承越双臂轮番破开水面,溅起的水花像一串串被甩落的珍珠。肩胛骨随动作起伏,如同两片振翅欲飞的蝶翼,充满了蓄势待发的力量。
终于,男人抵达终点,就在她的脚下,哗啦一声从水中跃起。
他站在浅水区,胸膛起伏着,大口呼吸。水珠沿着他的发梢、鼻尖、下颌线不断滴落,他抬手,随意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低着头,微微眯着眼睛,迎上她的视线。
褚吟承认,在他们这个圈子里,嵇承越确实很有姿色。
若是只有床上契合这一点,她也不会心甘情愿,并且甘之若饴跟他保持这种关系至今。
她抿了下唇,故作平静,“你——”
倏然间,他扣上她的腰,将她拉入到湿漉漉的怀抱中。
“喂,你——”她哼出一声,明显感知到自己身上轻薄的衣料已经被洇湿,严丝合缝地贴在身上,非常得不舒服。
“才一晚上,你就考虑好了?”嵇承越喉咙里发出压抑过后的浅笑。
她恶狠狠剜一眼,“少自作多情了。”
嵇承越敛眸,“我就当你刚才那通电话是打错了,但你出现在这里,总不可能是跑错地方了吧?”
褚吟心跳一滞,一时讷讷。
还来不及想怎么反驳,他已经吻了下来,舌尖更是在她不设防时探了进来。
她脑内一阵嗡鸣,足有快十天没跟眼前的人这般亲密地接触了,居然不受控地紧张起来,连带着呼吸都变得缓慢了不少。
这个吻不得章法,跟以往完全不同。
嵇承越撤开些许,视线依旧落在她的唇上,“什么情况?你别说打算婚后跟我玩柏拉图?”
褚吟嘁一声,“你会不会有点太自以为是了?我是跟曾岐说清楚了,但这并不代表我就愿意选你。”
“嘴巴好硬,”嵇承越带着和煦的笑,“我尝尝其他地方是不是也这么不饶人。”
少顷,褚吟身上的衣物全丢在了池边,只留一件蕾丝衣料挂在膝弯。她靠在泳池的池壁上,脑袋后仰,气息又乱又急。
嵇承越挺翘的鼻,时不时擦过她柔软的地方。
她克制不住,攥他扎手的短发,迫使着他抬起头,用眼神欢迎他进去。
他动作缓慢,感受到存在感极强的滞涩。明明刚刚舐了那么久,做足了准备,却还是让他头皮发麻,不得不咬上她的耳朵,吁出一声,叹她好紧。
褚吟同样不好受。
她有点煎熬,只好将十指抓上他后背,咬牙骂他,“少废话,不行就换我来。”
嵇承越平时任她言语刺激,但在这方面他从不认输。
他把她抱出泳池,丢上柔软的床面,再次俯身,费力用舌让她去过一次,几乎快要泛滥成灾。
这才畅通无阻
第18章
病房内静谧非常, 床上的人闭目养神。
褚吟托着腮,将面前已经完工的拼图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
她点点头,对自己的心灵手巧感到十分满意。
少顷, 她猛然起身, 猝不及防间, 一股锐痛如闪电,扎进腰骨缝里,刺透了肌理。
她忍不住呼痛,跟着倒吸一口冷气,整个人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时间仿若停滞, 褚吟半弯着腰,凝滞在起与不起的临界点上。她咬牙试图挺直腰杆,小心翼翼地偏过身。
不止病床上的小老太太睁开眼看着她,就连不远处沙发上正在金铲铲里奋战的褚岷,都摘掉了耳机,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
深思半刻,她费劲力气缓缓挪至拼图桌的另外一边, 声线略颤, “那个我早上去总店,帮忙抬了点东西,闪到腰了, 没什么大问题。”
才怪——
她都贴了两天膏药了,半点缓解都没有。
那天跑去香榭酒店完全是个错误的决定。
跟嵇承越在床上厮混完,她就被这混蛋抱到了泳池,几乎将她折成两半,说这样能入得更深, 她会更舒服。
尽管她有多年瑜伽的习惯,但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吃不消,后来更是在再度跃出水面的那一刻,直接闪到了腰。
万幸,她没死在嵇承越的手里。
褚岷:“哦。”
他指指旁边那栋楼,是骨科,还有专供理疗的地方,提议:“你可以抽空去那边瞧瞧。”
闻言,褚吟牵动唇角,无奈笑着。
她拧动控制栓,将拼图桌倾斜到方便曾祖母能清楚看到的角度,说:“怎么样?我厉害吧?”
小老太太张了张嘴,发出长长的一声“啊——”
她听懂了语调中的不满,故意瘪瘪唇,“谁让你睡那么久的,我这不是没事干嘛。”
小老太太恢复得很快,除了说话有点困难,其他都已经恢复到了之前的状态,连冲她翻白眼都生动了不少。
她嘿嘿一声笑,从褚岷手里接过玻璃杯,喂水给小老太太喝。
丢在小圆桌上的手机突兀一声响,又是跟方才同样的画面。
褚岷远远望过去,“姐,你确定不看一下吗?”
短短两三个小时,他已经数不清那手机响过多少次,但它的主人却一次临幸都没有,仿佛只是个无关紧要的摆设而已。
褚吟恍若未闻,依旧端着水杯,往小老太太的嘴边喂。
一时间,小老太太未给任何反馈,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估计是工作群的消息。”她灵机一动,嘴角勾着的笑越来越心虚,曾祖母的眼神实在是太锐利了,显然是在斥她没礼貌。
褚吟屏息,大气都不敢出,杯子递给褚岷,回头去拿手机。
下一秒,两眼一黑。
嵇承越到底在搞什么,晚上不睡觉,白天都不怕猝死的嘛!
从昨晚八点开始,每隔两个小时就发来一条消息,问她在哪里,又不说找她具体有什么事,她索性扔着没管,没想到变本加厉,没完没了了。
她拇指落下,开始输入。
状态栏再度跳出提醒,这次不再是嵇承越,而是最让她意想不到的嵇漱羽。
【151XXXXXXXX:小久,你好,我是嵇漱羽,有空找个地方聊聊吗?】
褚吟目定口呆。
她跟嵇漱羽关系一般,以往只会在碰面时闲聊上几句,不然也不会连对方的联系方式都没有。
褚吟轻咬下唇,内心如绷紧的弦。
思索片刻,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蓦地,身后响起“啪嗒”的开门声,最终定格在卧房的那道门前,取而代之的是轻缓的叩动。
她身形一僵,循着小老太太,还有褚岷的视线望去。
门外,男人穿着一件浅蓝色细条纹亚麻混纺衬衫,质地轻盈透气。衬衫下摆自然束在一条深藏青色的休闲西裤内,裤脚完美地盖过鞋面。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慵懒又不失格调的绅士气息。
他的手里拎着几袋子东西,视线落向他们。
褚吟眼底掠过诧异之色,脑袋一歪,说不出话。
“阿越哥?”出声的人是褚岷。
褚吟喉头一紧,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迅速升腾。
顿了下,瞥过去,似在问:你俩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嵇承越扯了下唇,将手里的东西搁上茶几,慢吞吞走到床边,声音轻缓温和,“曾祖母,好久不见,您的气色看起来好多了。”
褚吟长而卷的睫毛扑簌颤动,嘴上忍不住嘀咕吐槽,“什么好久不见,明明昨天早上刚来过。”
小老太太藏在被子里的右手,悄无声息地探出来一点,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噤声。
嵇承越自然察觉到了,笑意不减,“昨天跟我爸妈来的时间不凑巧,曾祖母刚好在休息。”
小老太太眨动眼睛,算作回应。
褚吟嘴角向上牵动,鼻腔发出短促的哼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曾祖母无声的眼神指示下,她将嵇承越送出门外,空荡宽敞的走廊一时之间只有他们两个人。
嵇承越往她的面前迈出两步,她下意识后撤两步。
如此僵持了小半晌,他伸臂勾上她的腰,将她往怀里按,尖锐的痛感毫无征兆地四处蔓延,让她很想吼叫几声以此来发泄。
褚吟咬紧牙关,想要用掐痛他来使自己逃脱,然而腰侧绷紧的肌肉硬如钢板,让她无从下手,只好施力推搡,“隔壁二楼就是精神科,有病你就快去治,这里到处都是监控,你赶紧松开我。”
“腰不疼了?这么有活力?”嵇承越手劲没松,只是绕开了她痛源那处。
她抿出笑,好言劝诫,“你要庆幸我腰不舒服,不然你早躺地上了。”
嵇承越终于松开手,转而又揽上她的肩,将她往拐角那边的休闲区域带。
医院的休闲区域像是围困之城中偶然生出的绿洲,专用来提供片刻休憩。推开贴着“静”字提示的玻璃门,消毒水的气味瞬间被稀释了,取而代之的,是若有若无的植物气息和温醇的咖啡香。
褚吟被拖到低矮的布艺沙发上,强摁着陷入柔软中。
她目光追随着嵇承越的身影,看着他变戏法似的,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个牛皮纸袋,放在她面前的藤编小几上。
三五秒过后,他走向角落的盥洗台,认真仔细地搓洗每一根手指。
她莫名,收回视线,摸出手机打发时间,界面还停留在嵇漱羽发来的短信上。
净手完,嵇承越去而复返,落座在她的身侧,拨弄开牛皮纸袋,取出里面整齐摆放的东西。
褚吟垂着眼,“你是不是做了什么?阿羽姐刚才给我发短信了。”
“就只是告诉她我们准备结婚的事情。”嵇承越沿着锯齿的位置撕扯着塑封,语气无波无澜。
闻言,她愣了下神,“你——啊——”
翻领T恤的衣摆被猛然掀开,温热的手掌将一片黏糊糊的东西覆上她的后腰,还适时摩挲着使其与肌肤越发严丝合缝。
“你干嘛!”她吃痛。
嵇承越抱着她,距离近到她可以心无旁骛地将下巴搭在他的肩头。
他很谨慎,衣摆卷到下缘线的位置,让她裸/露在外的背部面朝着沙发。
这个角度,他只需要低着头,便能看见她腰伤处那团刚贴上的异物,“你以为我想来医院啊,发给你那么多消息,一条都不带回的。你这腰伤要不是我也有一半的责任,疼死我都不管。”
“你给我贴了膏药?”褚吟伸手摸了下。
嵇承越“昂”一声,“谢女士年轻时跳舞落下腰疼的病根,这是她常去的那家私人医疗会所的祖传秘方,她说效果不错,你先试试看。”
“哦。”褚吟偃旗息鼓,乖顺了不少。
她下意识侧头,撞上他刚好看过来的目光。
四目相接,世界倏然失声。
褚吟手心悄悄渗出细汗,呼吸都变得小心谨慎,全然忘了嵇承越先斩后奏,还有嵇漱羽约她见面的事情,更没注意到远处正疾步靠近的人。
嵇承越依旧保持着抱她的姿势,眼帘轻轻一垂,注意力全放在她的身上,帮她整理身上乱了的衣服。
几步之外驻足的宋卿柔,刚从汐山园赶来,途经身后的那扇玻璃门时,隐约觉得里面相拥在一起的两个人有点眼熟。
她可以肯定女方是她那宝贝女儿,可男方,不管是周身气质,还是衣着装扮,都不太像是曾岐。
宋卿柔在恋爱方面有点老思想,跟褚承钧大学相恋,毕业便结婚。平时恩爱非常,让不少人艳羡不已。
纵使休闲区域这会儿没人,她也不能坐视不管,更何况这都已经跟曾岐交往了,哪能三心二意到又和其他异性在这里搂搂抱抱,实在不太雅观。
宋卿柔呼出一口气,单手叉腰,气势特别足,“褚吟!”
褚吟听见声音,悚然一惊,跟着哆嗦了下。
她攥紧嵇承越肩头的布料,快要拧成麻花状,乱得不成样子。
后又在嵇承越打算回身时,将对方的脑袋按住。
宋卿柔眼皮撩起来,暗自怀疑是自己的威严不够,不然眼前的两个人为何还抱在一起,半点要分开的意思都没有。
她怒极反笑,阔步往前,“我倒要看看我女儿这朵红杏出的是哪堵墙。”
强势将两人分开,宋卿柔定睛一瞧,语言在这一刻成为最无力的东西。她呆立着,松开颤抖的那只手,随后又无力地垂落下来。
嘴唇翕动,尝试着发声,然而能挤出来的只有如同破旧封箱的残喘,那声音干涩嘶哑,“嵇嵇嵇小嵇?”——
作者有话说:因为要上新书千字榜,所以明天13号不更,14号晚上十一点准时更新,之后会稳定每晚八点更新,直到完结都不会再有变化,并且会看情况适当加更,感谢读者朋友们的陪伴[害羞]
第19章
小嵇, 嵇兄。
嵇承越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塞了一团浸湿的棉花,所有辩解的词句都被堵了回来。
原来这个姓氏放在他的身上使用, 竟这般让他不舒服。
他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 安抚拍了下褚吟的肩, 嘴角浮起笑意,同时悠悠起身,“阿姨,叫我阿越就好,我是来——”
“探望病人,对!”褚吟抢话, 有点语无伦次。
宋卿柔点点头,“探望哪个病人?”
她已然看到了藤编小几上的牛皮纸袋,还有内里成沓膏药的一点边角。
“当然是曾祖母了,”褚吟心如鹿撞,早就失拍,话音也跟着越来越小,“还有我这个病人。”
宋卿柔抬眼望过去, 男人的目光定在自己女儿的身上, 这么柔情似水,绝对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她正色乜褚吟一眼,沉声, “褚吟,你跟我过来。”
两个人出了休闲区域,仿若踏入另外一个非常独立的空间,声音完完全全隔绝开。
嵇承越重新端坐到沙发上,侧眸留意门外的动静。
只见褚吟被打了一巴掌, 就拍在屁股上。
这个动作反倒让他松了一口气,看来褚夫人面上严厉,实则并未真的动怒。
他眉目一展,跟恰好遥望过来的褚吟撞上视线。
女孩子的眼神恶狠狠,垂放在身侧的手蜷握成拳,正示威给他看。
不多久,外边的两个人终于说完话。
宋卿柔离开前又甩出去一巴掌,带了点幽怨,连同看向嵇承越的目光都变得不太友善。
褚吟薄唇抿着,缓了三五秒,才推门进去。她长舒一口气,步子变快,冲着嵇承越就是一拳,“我警告你哦,我妈这边我已经摆平了,阿羽姐那边你去说,反正都是你惹出来的麻烦。”
“你难不成打算隐婚,然后让我为了你去偷户口本?”嵇承越迷惑几秒,“你怎么摆平的?”
顷刻,褚吟若无其事移开眼,“你少管。其他的,我还没想好。你先回去吧。”
嵇承越僵在原地,一股怪异的气流猛地蹿起,撞开他咬紧的牙关,化作一阵怪异的笑声。
昨天跟着老嵇还有谢女士从颐德医院离开,他就直接去了那家私人医疗会所,排队三个小时才终于见到那位在业内颇有威望的老中医。
诚如他方才说的,若不是褚吟受伤有他一半的责任,他是绝不会殷勤到每隔几个小时就询问一次对方在哪里,更不会像现在这般顶着睡眠不足、疲惫不堪的身子,跑来这里贴完膏药后再被毫不留情地赶回去。
渐渐地,笑声终于歇止。
他敛眸,头往下低,热息几乎拂在她的耳畔,“褚吟,我有时候真觉得你挺不是东西的。”
褚吟完全不生气,挑起一点眼尾,嗤他,“有时候?上一次是什么时候?”
嵇承越悄然环顾四周,声音极低,“你扒光自己,坐我脸上那次。”
“你——”褚吟吃瘪,嘴唇微微颤抖,脸色时青时白。
嵇承越强压住嘴角,深深吸进一口气,又徐徐吐出,气息裹挟着满满的得意与满足。
他面上竭力维持着肃然,用食指勾起牛皮纸袋,撂到她的怀里,“走了。”-
褚吟从医院离开,是在晚上九点。
回到瑾山墅,薇姐睡了,姜幸在直播,小崽子趴倒在玄关的地毯上,旁边丢了个漏食小玩具,看样子是边玩边等她,累睡着了。
她半蹲下去,来回拨弄着国庆脑袋上扎着的荧黄色蝴蝶结,就在她以为小崽子要醒时,结果这家伙脑袋一歪,换了个姿势,重新睡过去了。
姜幸直播结束,从楼上下来,褚吟正席地而坐在客厅的茶几前,回复着一条又一条工作邮件。
“你今天回来挺早的,吃饭没?”姜幸活动久坐后酸痛的脖颈,出声问。
褚吟合上电脑,伸了个懒腰,“没吃,你呢?”
“没吃多少,不然我们出去夜市吃小龙虾吧?”姜幸满含期待地望着她
二十分钟后,和阳街,沿街两侧,无数红灯笼次第点燃,串串珠光浮动,逶迤如河。
白日里平平无奇的一截街衢,此刻却仿佛施了魔法,骤然在夜色里膨胀,喧哗与浓香一并蒸腾弥漫,形成一只巨大的胃袋,容纳着京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的馋虫。
褚吟跟姜幸相对而坐在桌前,面前红汤油盆里小山般堆着小龙虾,双手油亮,剥壳吮指,酣畅淋漓。
偶有夜风拂过,卷起地上油渍斑斑的纸片,打着旋儿飞舞。
褚吟回头望去,在油烟和夜色里,竟意外看见了嵇承越的司机。
聂叔握着手机,正准备扫码付款,视线一偏,好巧不巧也看到了她。
这条夜市街算是京市的必打卡地之一,不止有作为“霸主”存在的小龙虾,烤鱼同样不容小觑,铜锅涮肉也是另成一派天地。
除了有许多游客慕名而来,当地人也会时常过来消遣,偶遇熟人完全不足为奇。
褚吟歪头跟姜幸打过招呼,起身往聂叔那边过去。
聂叔手上拎着五斤沉甸甸的小龙虾,还打包了点烤串,冲她欠身的动作都变得笨拙了不少,“褚小姐。”
“聂叔,好巧啊,”她嗓音甜滋滋的,“你买这么多啊。”
聂叔低头看一眼,笑得温和,“是买给大小姐和二少爷吃的。”
“阿羽姐她出差回来了?”褚吟忍不住往街口那边望过去。
和阳街入口的那段路极窄,大多数车都很难开进来,只能停在外边等着。
下午嵇承越走后,她还是礼貌性地在手机上回复了嵇漱羽的那条短信,无非就是找借口说自己没空,不料嵇漱羽同样在外出差,只说另寻时间。
聂叔:“对,大小姐刚刚回来,我跟二少爷去接的。”
“嗷,好,”褚吟应,“那你快去吧,别让他们等急了。”
“好嘞,那褚小姐玩得愉快,再见。”
褚吟颔首,转身就要走。
“小久?”
完了,是嵇漱羽。
她脚步微顿,眨眨眼睛,牵动嘴角,“阿羽姐。”
嵇漱羽嗓子清凌,“你一个人出来的?”
褚吟指指身后,“还有我朋友。”
“那刚好,干脆一起吃吧,”嵇漱羽回头看一眼,“我打电话让阿越再多买几杯话梅椰子水。”
不一会儿,两张四四方方的桌子拼在一起,二人夜宵小分队壮大为五人。
聂叔在嵇家做司机有快二十个年头,从未有机会像现在这样跟东家同桌用餐,不免有些不自在。
有这种感觉的,还有姜幸。
她埋首于盘盏之间,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视线。
虾壳堆叠,如一场微型的赤色战役残骸。
嵇漱羽吃得斯文,戴着手套,将剥好的小龙虾往嘴里送。
嵇承越没喝话梅椰子水,仰起头,将冰凉的啤酒汹涌灌入,清冽的爽快从喉头直抵心窝。
褚吟方才已经饱食酣饮,这会儿只嘬着吸管,悄无声息地打量着旁边。
她在心里暗暗感慨嵇承越的效率极高,这顿饭吃到现在,嵇漱羽根本没打算提及结婚这茬。
末了,聂叔开车载着嵇漱羽回了墨徽园,桌前只剩下褚吟、嵇承越,还有姜幸在干瞪眼。
这部上演半晌的默片,由按捺不住的姜幸所打断。
她腾地起身,“哎呀我好困啊,想赶紧回去睡觉。”
褚吟反应很快,“那走吧。”
“不用,”姜幸摆手,“我看嵇兄好像有点喝多了,你不然送送他?”
褚吟面上不愠不火,“那你路上小心,到家告诉我一声。”
等人走远,她蹙眉,“好了,别装了,我知道你没醉。你住哪儿?我送你过去。”
临近午夜,城市并未完全陷入沉睡。
夜阑人寂,灯光映照下,每条道路都仿佛城市的骨骼与筋脉坦露无遗。
车子径直驶入锦耀小区,停靠在8号楼下。
褚吟拍拍方向盘,催促:“到了,你可以下车了。”
嵇承越懒散窝在座椅里,漆黑长睫下压,看着情绪不佳。
她侧眸去瞧,什么情况?下午不是还好好的吗。
“喂,你你怎么给阿羽姐说的?”她刻意找了个话题。
嵇承越唇线抿直,不提还好,一提就烦躁。
他现在但凡闭上眼,脑海里就会自动浮现从机场到和阳街那段路上,嵇漱羽在他耳边叽叽喳喳的声音。
嵇漱羽的航班在傍晚时分落地,他跟聂叔准时去接。
甫一上车,他就问嵇漱羽约褚吟见面究竟有何目的。
嵇漱羽一向直来直往,只说要去助攻他跟褚吟,还罗列出许多种方案,保管他抱得美人归。
他耐心告罄,让嵇漱羽不要多此一举,对方却悟错了他的意思,认为他是已经求婚失败,开始斥他方式不对。
心中混乱的思绪逐渐消散,嵇承越捏捏眉心,倏地勾唇笑了。
见状,褚吟一愣,“喂,你——”
“好吵。”跟嵇漱羽一样吵。
他在心里补充完,上半身越过扶手箱,扣住她的后颈,兀自吻了上去。
一时间,车厢内窸窣作响。
褚吟呆滞住,任由嵇承越牵着她的手扯上拉链,摸索着探入。
她想明白了,这是还在介怀被她“骑脸”这件事。
嵇承越平时极有服务意识,但“被迫”和“自愿”还是有实质性区别的,她也自知那晚确实有点过分,眼下便没打算抗拒,而是有技巧地包住,并且取悦他。
她闭眼回应着。
下午在休闲区域撩起的衣摆,再度掀到同一个位置,大掌兜住她蓬勃跳动的心跳,动作又缓又慢,特别磨人。
蓦地,悄静的环境,嵇承越嘶痛出声,惊醒了沉迷的她。
褚吟手上停顿,上半身往后靠,“怎么了?”
嵇承越闭了闭眼,薄唇越抿越紧,“痛。”
她头一低,不禁愣住。
不可能啊,这么多次,她早就娴熟无比,这种状况只有在一开始出现过。
“你的手”他额上都是汗。
褚吟后知后觉。
她刚才徒手剥小龙虾,而且几乎都是麻辣的,吃完只用湿纸巾擦拭过,并未仔仔细细地用水清洗。
完了!
她手哆嗦着,“还继续吗?”
嵇承越嗓音偏低,“大小姐,你是真想我死在你的手上,是么?”——
作者有话说:从明天开始就稳定八点更啦[害羞]
第20章
会议室内, 空气里似乎还飘浮着刚才唇枪舌剑的余音,凝结成某种无形的张力,使得整个空间还未彻底沉寂下来。
周北北将文件递出去, “老板, 这是最新一期的推动项目, 您过目。”
褚吟倚在高背皮椅里,转动着手里的墨水笔。
闻言,接过来,开始仔细审阅,几秒后,她开口:“待会儿你直接下班, 不用跟着我了,我有点私事要去处理。”
“不需要我送您过去吗?”周北北知道褚吟这几天因为腰伤而行动不便的事情。
褚吟抬头,确认文件数据无误,重新递回去,抿唇一笑,“不用,已经好多了。”
连贴三天嵇承越给的膏药, 每隔十二小时更换一贴, 她现在感觉舒服多了,至少不像之前那么疼了。
“对了,我办公桌右手边的那个抽屉里, 最上方有份文件,你帮我拿过来。”她倏然起身,不慌不忙吩咐。
周北北:“好,您稍等。”
褚吟点头,立于落地窗前, 目光穿过玻璃的屏障向外望去,远处楼宇,与车水马龙,都尽收眼底。
出了半晌的神,她一脸平静地摸出手机打电话。
那边的人接得很快,她出声:“有空吗?见一面。”
男人声音懒散,“好啊,我这会儿就在酒店。”
褚吟闭了下眼,跟这家伙就没办法好好沟通。
她悠然拿开手机,嘴角微微翘起,酝酿好情绪,再重新贴回耳边,怒喝:“嵇承越,你难道就没有谈公事的正经地方吗?”
嵇承越昨晚跟郑允之那几个嗨到半夜,就近宿在了香榭酒店。
接到褚吟打来的电话,他刚用完今天的第一餐,眼下正坐在套房客厅里假寐,身上的睡袍都还没来得及换。
他听完确实想歪了,但还是没忍住一乐,故意拿乔,“请问酒店到底哪里不正经了?”
知他者莫若褚吟也。
话落,动听的女嗓裹着笑,“你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东西,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嵇承越解开睡袍的腰带,将开了免提的手机撂到床头的柜子上,边换衣服边说:“那去Simwor的办公室?”
跟酒店有何区别?
她在心里腹诽,接着若无其事地转身。
一时间,会议室外的办公区登时响起不容忽视的骚乱声,所有人都装作很忙的样子,却又忍不住耳朵竖得老高,眼睛也不由自主往这边瞟。
褚吟忽然发觉,会议结束后,室内的电子雾化就已经关闭,此时与外面就只隔着块华而不实的玻璃隔断,是完全不隔音。
目光如针,她猜测自己此刻必定面色铁青,赶忙压低说话的声音,回复嵇承越,“酒店附近的那家咖啡厅见吧。”
出了公司,天幕渐暗,西边悬着熔金的残阳,在无数层叠耸峙的楼厦上,撞碎成一片片橘红的光斑,又缓缓流溢下来,浸透整个城市。
褚吟等在路边,看步履匆匆的男女老少自眼前闪过。
周北北在她一步远的地方站着,说:“老板,车钥匙。”
褚吟回头,不由怔住,修长的手指上挂着两串截然不同的钥匙,分别是宝蓝和火红色。
周北北递出其中一把,“您不如开这辆吧,另外那辆在路边暴晒了一天,里面这会儿恐怕跟桑拿房没什么区别。”
褚吟扫过去一眼,笑容陡然消失,显出几分突兀的不自然。
前两天在这辆车上跟嵇承越胡来的画面犹在眼前,当时这家伙被她辣手摧花,差点就玩坏了,后面缓了良久才稍稍平复下来。
现下,她还是有些心有余悸,忙道:“没事,还是那辆吧。”
周北北应下,递出法拉利的钥匙。
车子径直往香榭酒店的方向开,褚吟如置身熔炉,仿佛下一秒就要烤化了。
她几乎踩在限速的边缘徘徊,将车程足足缩短了快二十分钟,等到达目的地,嵇承越已经等着了。
店堂里,灯光柔和,照在桌椅上,流淌出温润的棕色光泽。
往深处走,几处角落人影绰绰,或对坐,或独处,杯碟偶尔清脆碰撞一下,那声响似乎撞破了空气的薄膜,随即又被更深沉的寂静迅速弥合,悄然无痕。
褚吟从容不迫地窝入半陷在阴影的沙发里,指尖摩挲着光滑的玻璃杯壁,轻抬起下巴,示意对面的嵇承越查看她刚才随手丢下的文件。
嵇承越笑笑,用指尖挑开,“用得着这么麻烦吗?”
他目光自上而下,一整张纸上密密麻麻全是字,跟婚前协议差别不大。
翻过页,他抬身往前,将空白页展于她面前,问:“这是什么意思?”
褚吟坦然自若,“我永远享有补充权。”
“那我呢?”他问。
她托腮叹气,“配合权?”
嵇承越自创业以来,见过不少丧尽天良的商业陷阱,但像这般无理的霸王条款还是头一回见。
他淡然挑唇,“要不要再做个财产公证?”
褚吟讷住半刻,“为什么要做这个?你难道还打算离婚?”
“你没这个打算?”嵇承越反问完,不禁慢慢悠悠地笑了,“好,挺好,那就按你这个来。”
褚吟敛眸,疑惑:“你没意见?”
“昂。”
“你要不要再仔细看看第一条?”
嵇承越定睛一瞧,气息闷沉,嗓音压低,“你要让我入赘?”
“嗯哼,”褚吟捏起一块点心,递到嘴边,“还有,对内公开,对外隐瞒这一条,你想办法说服叔叔阿姨,还有我爸妈。”
嵇承越弯唇,“你还真是不客气。”-
跟着导航七拐八绕,几乎迷路之时,终于在一处不起眼的老墙边,赫然看见一盏微红的纸灯笼,悄然悬垂于半扇斑驳老门上。
推门进去,清幽之气扑面而来。
穿厅而过,步入内室,只见寥寥数张桌椅。
褚吟站在宋卿柔的身后,等褚承钧从公司赶过来。
她没忍住多看了一眼,老妈站得笔直,头发一丝不苟盘起,每一根发丝都归拢在发髻里。身上暗紫色缎面的连衣裙紧贴着身体,沉甸甸地垂坠下来,衣料上繁复的针脚在灯下隐隐浮动着微光,整个人显得格外雍容华贵。
而姗姗来迟的老爸,往常都是西装在身,这会儿穿的却不是早上离家时的那套。
深藏青色西装,打成温莎结的深蓝条纹领带,黑色皮鞋擦得锃亮,倒映着天花板的灯光,能看出来心头是一点都不愿意敷衍。
褚吟收回视线,低着头,圆领针织衫搭白色牛仔裤,连鞋子都是再寻常不过的枣红色德训鞋。
干净、利落,完全不像是来跟嵇家见面聊婚事的。
褚承钧脚步停下,打量她一番,“你曾祖母特地让丁师傅给你准备了衣服,怎么没穿?”
褚吟面色闲散,前几日跟嵇承越在咖啡厅门口分开后,马不停蹄赶回医院,见到能支吾吐出几个字的曾祖母时,震惊与欣喜交织于心头,想也没想就将自己打算与嵇承越结婚的事情坦然告知。
小老太太听完,表情并无多余的变化,就好像是早就知晓了。
次日,跟曾祖母交好的一位老太太,便托自己的孙女送了套剪裁得体的提花立领盘扣连衣裙到颐德医院。
香槟色满绣画卷,跟艺术品一样。
她想,没有哪个女孩子会不喜欢一件为自己量身定做的漂亮衣服。
褚吟慢悠悠转过身,应:“我最近有点吃胖了,盘扣系不上。”
闻言,宋卿柔一下愣住,“哪儿胖了,身上一点肉都没有。”
“肚子,肚子。”褚吟隔着宽松的面料,摸摸肚皮。
侍应生循声赶来,引他们至一处小隔间。
越过一架雕花屏风,她一眼就看见了长身玉立的嵇承越。
西装外套是经典的双排扣枪驳领设计,内里是一件纯白色法式双叠袖衬衫,马甲完美地覆盖在上面,不仅强化了胸部的线条,更将腰线收束得越发利落,增添了一份古典的严谨魅力。
西裤的裤线笔直如刀裁,长度恰好触及手工抛光黑色牛津鞋的鞋面,每一处都能烘托出一种沉稳、自信与无可挑剔的优雅气质。
他无需言语,仅是伫立在那里,就能成为当之无愧的焦点。
果不其然,旁边两道目光齐刷刷挪到她的身上,盯得她浑身发毛。
褚吟冷眼斜视前方,流露出的嫌弃,显而易见。
嵇承越诚如她所预料的那样,悠哉迈步过来,装得挺像模像样的,冲宋卿柔还有褚承钧欠身问好。
隔间里的谢婉华和嵇叙林听见声音,着急忙慌跑出来迎接。
两家平时在生意上有不少往来,眼下是半分生疏都没有,反而很快就熟络了起来。
褚吟紧跟着,正欲跨出去一步,眼前却忽地横过来一道身影,仿佛天外飞来一块顽石,不由分说地截住了去路。
她仓促刹住,身子猛地往后一靠。
眼前的人并不说话,只是沉默地堵着。
她下意识后退半步,对方就向前逼近,呼吸的气流扑到她的额前,痒痒麻麻的。
这般僵持着,仿佛时间都跟着凝固了,唯有彼此对峙的身影在灯光下沉浮。
褚吟最先败下阵来,闭上眼,深深吸气,试图压住心口四处冲撞的焦灼,问:“你到底要干什么?”
嵇承越抬手,指尖无意识地拂过自己精心打好的领带,下巴略略扬起,脸上泛起一种刻意为之的神情,“哥哥今天帅吧?”
话音甫落,褚吟一阵恶寒,“你身上的油都能让厨房掌勺师傅炒一盘菜了。”
哦,这是骂他油腻呢,还挺高级。
嵇承越浑不在意,唇边飘过一丝淡淡笑意,“那刚刚是谁看我看得眼睛都直了?”
终于,褚吟忍无可忍,“好——”
脏话差点脱口而出,她及时止住。
“好什么?”嵇承越追问。
褚吟一秒察觉到不远处那几道满含笑意,并且炙热到让她无法忽视的目光。
她瞬转话锋,拿腔拿调,摆明了是要故意恶心面前的人,“好哥哥,你让让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