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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嵇承越喉结微动, 低垂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细密阴影。

    霎时,头顶出风口带来的凉意,与心口灼灼的热浪在身体里轰然撞击, 仿佛冰火两重天在他体内厮杀。

    他眼睛一眨不眨, 竟看得入了神。

    四周人声不断, 碗筷叮当,在此刻全成了遥远模糊的背景音。

    嵇承越浑然不觉自己的目光掺杂了些许贪婪,收集着褚吟身上每一个微小的动态。他嘴角微翘,似笑非笑地。

    褚吟眉毛略微扬起,一脸茫然:这人,怕是有些脑损伤症状吧?

    先是被她拐弯抹角嘲讽, 再是被她掐着嗓子添堵,怎么还能乐成这个样子?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极近,目光不约而同都钉在对方的脸上,如同被骤然压缩进一个透明琥珀的微型空间,里面只装着彼此。

    这幅画面,落在长辈的眼里,可谓是天作之合。

    一个身量挺拔, 眉宇间沉静坚韧;另一个清丽灵动, 眸光似含露晨星。

    站在一起,像极了榫卯相接的木器结构,凹凸契合, 浑然天成,无半分勉强。

    谢婉华莞尔,轻叹:“真是般配啊。”

    其余几人在旁忍不住连连附和。

    包间不大,只容得下一张圆桌、几把椅子,却被各种饰物衬得这方寸之地极有韵味。

    褚吟收回思绪, 跟着落座在宋卿柔的旁边。

    点完单,等菜间隙,趁着气氛热络,几个人终于有闲暇时间聊今日的正事。

    谢婉华搁下茶杯,“说起来挺生气的,两个人谈恋爱这么久,居然一直瞒着我们。”

    宋卿柔点头,没好气地睇旁边各怀鬼胎的两个人,“要不是那天刚好在医院逮到,恐怕这会儿也坐不到一起了。”

    “什么意思?”褚承钧跟嵇叙林异口同声。

    嵇承越同样一头雾水。

    褚吟如施了定身法,呼吸不由自主屏住,内心的慌乱一目了然。

    宋卿柔笑笑,“两个人前段时间不知道因为什么闹了点小矛盾,那天阿越就是特地跑去哄小久的。”

    “还有这事?”谢婉华十分惊奇,“阿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谈恋爱不能太强势,许多事情你得让着点女孩子”

    嵇承越面上不露声色,心里却掀起了轩然大波。

    仅用了短短几分钟,他就理清了来龙去脉。

    所以那天在医院,褚吟用的居然是出卖他的办法来摆平的。

    先说两个人吵架闹分手,可以完美洗脱她三心二意,脚踏他跟曾岐两只船的嫌疑,再说他突然出现在医院是为了求和,又可以顺理成章地引出他们打算结婚的事情。

    简直两全其美。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褚吟这般有头脑。

    嵇承越从鼻间哼出一声只有褚吟能听见的低笑,承下了这个过错,“知道了,以后不会了。”

    闻言,谢婉华微微颔首,脸上洋溢着欣慰的笑,轻拍了拍宋卿柔的手臂,提议:“那干脆今天就先把领证的时间定下来,怎么样?”

    “当然好了,婚礼的事情多,也急不来。”宋卿柔挪动椅子,靠谢婉华近了些。

    一时间,小隔间内热闹非常,两位优雅女士手拉着手,兴冲冲地在手机万年历上选起了吉利日子,另外两位男士也凑在了一起,谈天说地,不亦乐乎。

    褚吟托着下巴,心思都在吃饭上,面前的那盘秘制山椒蒸鱼吃得是干干净净。

    嵇承越在旁看着,无中生有地用汤匙在碗沿磕出一声响,似是在刻意吸引她的注意力。

    她遂了他的意,突然偏头冲他灿然一笑,小声问:“干嘛?”

    “这么凶?”嵇承越声音细弱,含着幽怨,语调拖得绵长,“卸磨杀驴啊。”

    褚吟大脑短暂空白了一息,很快反应了过来。她伸手换了双公筷,在所有餐盘上方逡巡而过,最终停留在一盘桂花百合焗南瓜上,夹了块放入嵇承越的餐盘。

    嵇承越微顿,脸上的表情变化极其缓慢且生涩,握筷子的手都显得不自然,却还是装作若无其事地递到嘴边,轻轻咬了一小口。

    褚吟瘪瘪唇,又给夹了一块。

    他慌张按住,言简意赅,“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不喜欢吃这个。”

    褚吟语塞几秒,猛地一拍桌面,杯盏在震荡中发出濒死的战栗,脱口便说:“你放——”

    陡然凝固的寂静,让她止住了话头,迅速改口,“你放心,我面前这几道菜都是我平时最喜欢吃的,我这是忍痛割爱。”

    嵇承越知道这话里三分真,七分假,却还是觉得周身舒坦,立即执筷去夹,塞到嘴里。

    咀嚼的过程,总是漫长。

    原本聚焦在褚吟身上的目光,有其中两束已悄无声息转移到了嵇承越那里。

    他后知后觉,问:“怎么突然这么看着我?”

    谢婉华眨眨眼,似在确定眼前的人是否真是自己的亲儿子,“阿越,你从小到大不是从不吃甜食吗?”

    “为什么不吃?不会是过敏吧?”宋卿柔神色焦急。

    褚吟捏着汤匙的手频频打滑,差点从指间溜走,同样紧张。

    谢婉华长睫低敛,出声宽慰,“没有没有,他就是不喜欢吃。以前读书,我常跟着厨房给他和阿羽准备糕点,他明明不想吃,又怕我会不开心,就全带到学校分给了同学,回来还骗我说是他自己吃光的,把我乐坏了。”

    “后来呢?你怎么发现他不喜欢的?”宋卿柔问。

    两个人就这个话题,又开始聊了起来。

    褚吟听了会儿,瞅着嵇承越,特别小声地说:“搞了半天原来是你不喜欢吃啊。”

    男人淡笑出声,惹得她不由自主侧眸,与之四目相接,心中登时咯噔一下,不好的预感瞬间席卷了她。

    嵇承越那眼神,浓稠如蜜,暖若春水,轻轻裹缠着她,让她无处可逃。

    褚吟毛骨悚然,“你你干嘛?”

    “也不是不喜欢。”嵇承越语速极慢。

    他停顿了下,凑到她面前,声音里压着笑意,含情脉脉,“小久妹妹夹的我就特别喜欢。”

    褚吟疲惫地闭上眼,舌根发木,胃里顿觉不适。

    她该明白的,嵇大少爷报仇从不隔夜-

    一顿晚餐,很快进入尾声。

    宋卿柔跟褚承钧去了颐德医院,谢婉华跟嵇叙林回了墨徽园。

    褚吟临时决定要去公司看看第二弹联名周边的实物打样,驾车从停车场出来时,远远看见嵇承越还等在路边,模样挺可怜的。

    她缓缓停靠下来,车窗半降,翕动唇瓣,预备开口。

    嵇承越显然是误会了,伸手扯动门锁,结果纹丝不动。

    “你干嘛?”褚吟错愕。

    嵇承越眉头微蹙,“我就说褚大小姐怎么突然开窍了,还知道顺路送我回去。”

    “顺路?五十公里的那种顺路吗?”

    话音将落未落,嵇承越站在那里,目光直勾勾地。

    褚吟不久前在餐桌上刚经历过,霎时就反应了过来,赶忙就要升起车窗逃走。

    嘶——

    这一声吓坏了她,摁在控制按钮上的手突然僵住,视线震颤着往声源传来的地方看去。

    嵇承越右手懒散搭着,手指渐渐肿胀,皮肤颜色迅速变得通红,十分触目惊心。

    褚吟努力张开口,“嵇承越,你碰瓷。”

    “我犯得着吗?”嵇承越低头凝视着手上那道深凹的紫痕。

    她攥紧身前的安全带,一时踟蹰不前。

    以前玩归玩,闹归闹,她从没见过他这么冲的时候,那双眼睛仿佛淬了毒般,让人望而生畏。

    “喂!”她叫。

    “怎么?”他应。

    “别这么凶,”褚吟忍不住伏身,从里往外推开车门,“上上来,五十公里算什么?五百公里都顺路。”

    车子一头扎入拥挤的车流,行于闹市之中,碾过一街又一街的灯火。

    灯光透过车窗投射进车内,一会儿明一会儿暗,在各处跳跃着,如同无声的皮影戏。

    褚吟一直目视前方,耳边悄然无声。

    偶然间,副驾上的人身体微动,衣料擦过真皮座椅,细微的窸窣声格外分明。

    她的手紧紧握着方向盘,轻轻咳了一声,“那个你待会儿可能得多等我一下,周边打样有点多。”

    回应她的是无尽的沉默。

    嵇承越偏头看窗外,双手随意搭握在膝上,受伤的那只放在最上方,其中几片指甲已然泛起紫黑色的淤血,像一小片阴翳的云笼罩下来。

    褚吟提起一口气,眼睛突然睁大,“我我我我是不是应该先送你去医院?”

    “呵”

    一声冷笑倏忽迸发,不是喉咙中震动而出的笑,而是从鼻腔深处生生挤压出来的短促气音。

    褚吟越发心里没底,指尖颤巍巍地触上中控,将导航改到了距离最近的一家医院。

    紧接着,她又拨了通电话给周北北,告知对方取消周边打样效果审阅,挪到明天早上。

    做完这些,医院刚好到了。

    嵇承越懒坐着不动。

    半晌,开始扯着安全带解安全卡扣。

    制造出的声音杂而乱,褚吟垂着眼,咬咬嘴唇,倾身上前,帮着解安全带。

    期间,两个人半点互动都没有。

    啪的一声,安全带自然弹回原位。

    褚吟低声嘀咕:“脸黑一路,这还能搭伙过日子么?”

    嵇承越瞅她一眼,“原来你知道?”

    “我这不是已经为了你这个妖妃推掉工作了吗?”

    “呵”又是一声哼笑。

    褚吟没耐心了,猛拍一把方向盘,拿上车钥匙,作势就要走。

    见状,嵇承越终于舍得直起腰身,施力扣上她的手腕,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说:“好好好,是我不懂事,不知道见好就收。大小姐,你消消气?”

    褚吟偃旗息鼓,撂下两个字,“惯的。”

    第22章

    整张X光片由精密白线勾勒, 内部填充着细腻纹理,又用均匀黑线巧妙连接,十分清晰。

    医生将视线从观片灯上挪开, 转头看向对面的两个人, “没有骨折。建议先冷敷, 四十八小时后喷点活血化瘀的药物,观察三五天,如果还没缓解可以再次就医。家里有备用药吗?”

    “应该有的。”

    嵇承越简单应了声,正欲起身接前方递来的影像资料袋。

    医生手上一顿,绕过他,叫了声已然出神的褚吟, “小姑娘,小姑娘”

    褚吟目光茫然,慢吞吞从思绪中抽离,含糊着溢出一声“嗯”。

    医生手上的塑料袋爆出哗啦哗啦的响声,“小姑娘,帮你男朋友拿一下,还有最近要多注意点, 避免手指用力过度, 还得忌口。”

    “我不——”

    褚吟下意识脱口,然后暂时卡壳。

    不久前那顿晚餐,双方长辈连登记结婚的时间都定了下来, 宋卿柔跟谢婉华在临分开前还说接下来要多见面,一起商量有关婚礼的诸多事宜,跟之前的那次意气用事完全是两码事了。

    思忖再三,她没再反驳医生的那句口误,爽快应承。

    两个人一前一后往医院外边走, 突然身后传来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褚吟埋着头,置若罔闻,专心致志地抱着手机搜索去锦耀的路线。

    忽然感知到肩头的衣料被扯,不得不停下转身。

    嵇承越英气的五官瞬间在眼前放大,她整个人都懵了。

    他轻笑,偏头示意她看身后。

    只见一米多远的服务台前,一位约莫二十四五,穿米色棉麻衬衫的男人,正往前微微倾着身子,半眯着眼睛打量她。

    褚吟瞳孔骤缩,不由后撤一步,是很明显的抗拒,与想要逃离的预备动作。

    男人全然没察觉到,自顾自地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脸上全是抑制不住的兴奋,“褚吟?你是褚吟吧?”

    “我——”褚吟嗫嚅唇瓣,很想否认,又碍于嵇承越在旁边,只能点头。

    “我是方书磊,你不记得我了吗?高中三年我们都在一个班的。”男人边说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将高中微信聊天群翻给她看。

    下一秒,忽然意识到什么不对,尴尬笑笑,“我忘记当时高考完你退群了。”

    说完,朝她逼近一步,为了力证自己的话不掺假,从为数不多的几条朋友圈里找出一张照片,径直怼到她的面前,“你看这个,当时学校有个黑板报设计比赛,我们班负责设计的人就是你,最后还拿了个第一名呢。”

    褚吟避无可避,目光从手机上仓皇移开,牙关紧锁,嘴巴抿得毫无缝隙。

    在旁沉默了好半晌的嵇承越,眼神游弋,轻而易举便看出了她身上坦露在外的局促。他伸手搭上她的肩,把她往怀里揽,力道极近安抚。

    褚吟喉间那团堵塞的硬块,竟悄然松动。

    随即,她几不可闻地呼出一口气,“我我我我还有事,得先走了。”

    男人一愣,笑里透着几分不好意思,却还在没按捺住好奇,问她:“这位是”

    闻言,褚吟松开紧抓在裤缝的右手,五指忽然钻入嵇承越半握着的掌心,眉头舒展,佯装自然,“我先生。”

    “你结婚了?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也不说一声?”男人有一瞬的吃惊。

    褚吟蹙起眉,“就最近。我该走了。”

    身上柔软的衣料在今日第二次被拉住,她再次抬头。

    男人摆弄着手机,调出微信里的扫一扫,“加你个联系方式呗,难得碰上个老同学。”

    褚吟无措地摸索着身前的戴妃包,打开又合拢,合拢又打开,反反复复。

    犹豫再三,还是拿出了手机。

    不料,她话还没来得及说,身旁的嵇承越急忙摁住她的手,低头迎上她的视线,“你手机放我这儿了,你忘了?”

    褚吟定定地杵在原地,眼神流露出疑惑。

    嵇承越的笑很轻,目光温软,调出手机微信的二维码图案,转向面前的人,方便对方扫码。

    小插曲一过,两个人终于踏上了去锦耀的路。

    车厢内闷窒的气氛比先前还要让人难以适应,每一次喘息都变得沉重。

    嵇承越的眼睛,牢牢地粘在中控大屏上,始终不肯离开半寸。

    那上面是经由蓝牙连接后,从手机自动导入的导航路线,目的地是京市·锦耀8号楼。

    都具体到楼栋了。

    他压低嗓子,“怎么知道我住址的?”

    褚吟不禁收紧握着方向盘的那只手,“郑允之说的。”

    “什么时候?”嵇承越抬眸,看她,“具体到楼栋号?”

    褚吟眼皮猛跳,急道:“你那破地方是什么国/家机/密吗?还是说里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我知道一下怎么了?”

    嵇承越轻一摇头,被她唬住了。

    自上了车,他拢共就只说了这么几句,加起来还不如她一股脑倒出来的多。

    他没再吭声,手机却忽然一声嗡响,是嵇漱羽出差回来,询问今晚见面是否顺利。

    本不打算回,偏偏嵇漱羽有点不依不饶。

    手机滑动解锁,界面还停留在二维码上。

    嵇承越返回微信,底部的红色“1”标识让他目光怔滞许久。

    他不由回想起方才在医院里褚吟的种种反常,思维开始跟着无限发散,不自觉就问出了口,“刚才你那个高中同学,他该不会是你某任前男友吧?”

    “你胡说八道什么?”

    褚吟的语气比刚刚还要激动,落在嵇承越的眼里,倒更像是被戳中了而恼羞成怒。

    他睨过去一眼,恰好被她用余光捕捉到。

    褚吟脑内轰的一声,不由拔高声调,“你那是什么眼神?我说不是就不是。他高中的时候特别恶劣,可以说是无恶不作,我就算饥不择食,找你都比找他强,我——”

    “等等等等,”嵇承越听不下去了,“他在你眼里那么没品,你还拿我跟他比?”

    “抱歉。”

    嵇承越猛地一噎,女孩子服软得太快,反倒让他措手不及。

    片刻后,他还是觉得褚吟的反应过于敏感。

    他不是不知道她在她的朋友面前将他形容得有多么糟糕,但在外人面前却又始终保持着那份该有的高傲与礼貌。

    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她如此嫉恶如仇地评价一个人,与平时大相径庭。

    如此沉默一路,不知不觉便到了锦耀8号楼下。

    车子缓速停下,嵇承越收起滑落到脚边的影像资料袋,手指刚扣上门锁,旁边的人忽然咳嗽了一声。

    他循声看过去。

    褚吟却错开眼,扯出不自然的笑,嗫嚅半天,“谢谢。”

    “什么?”

    “在医院,谢谢,”她声音虚飘飘的,“还有,刚才我没控制好情绪,不是有意拿你跟他比的。”

    嵇承越生怕是幻听,越过扶手箱,离她咫尺。

    她的眼前瞬间坠入昏暗,猝不及防间,一只大掌勾上她的后颈,将她拉低。

    热息拂过,颈间痒意蔓延,紧张的情绪随之而来,她不由自主缩了缩脖子。

    下一秒,男人拂开她的鬓发,声线挟着暖意,不疾不徐,“你吃错药了?”

    听完这话,褚吟恨不得一脚将嵇承越踹下车。

    她真是抽风了,才会吃饱了没事干,先是道谢,又是道歉,就该让这家伙直接滚蛋。

    解除车锁,她愤愤然开口,“下去。”

    嵇承越岿然不动,将受伤的那只手给她看,“你得负责吧?”

    “是你自己把手塞进来的。”褚吟拍拍半降下来的车窗。

    她知道他是个什么人,不再客气,心安理得地胡搅蛮缠起来。

    嵇承越咬紧后槽牙,又抬了下手,气极反笑,“大小姐,你觉得我现在这个样子,能做什么?”

    闻言,褚吟的眼前浮现以往在许多电视剧里看到的古早片段,赶忙抱紧自己,“你该不会要让我帮你洗澡吧?”

    嵇承越:“你想得美。”-

    两个人一同迈入候梯厅。

    褚吟驻足在梯控系统前,食指在触摸屏上利落按下数字“5”,转而回头催促,“快过来扫脸啊。”

    嵇承越怔愣半刻,眼底闪过一丝惊讶。

    他往前一步,人脸识别成功后,抬脚进去电梯。

    褚吟立时站到在他一米多远的位置,让他不禁怀疑自己是什么洪水猛兽。

    嗤出一声,他说:“郑允之还真是嘴上没个把门的,怎么连我具体住哪户都往外说,这要是碰上个流氓什么的,可怎么办?”

    褚吟刷手机的手随之一顿,喉头吞咽了下,从轿厢内亮如明镜的金属内壁上瞄他。

    在察觉到他一直在身后盯着她时,磕巴着喝道:“你你你少在那里含沙射影,千方百计拐我来,我就不信你没动歪心思。”

    “这你可就冤枉我了。”

    “那你现在打电话给你的保姆,让她过来换我。”

    “啊?”嵇承越惊道,“你居然还知道翁姨就住在附近。”

    褚吟眉头拧紧,苦闷在体内积攒,艰涩出声,“我去了解一下自己未来的合作伙伴,有问题么?”

    “没。”嵇承越很小声地回她。

    这时电梯恰好到了,梯门朝两边缓慢打开。

    褚吟在玄关撒掉鞋,赤脚走到客厅,一把从沙发角落捞起千金,猛吸了一大口。

    她萌生过许多次将漂亮三花偷走的念头,现在终于得偿所愿,一时入迷,全然忘了自己此刻身在何地。

    嵇承越进了衣帽间,再出来换了件藏蓝色条纹睡袍,腰间的带子松垮垮地垂着。

    褚吟依依不舍地放下千金,环顾四周,“你医药箱放在哪里?”

    “急什么?”

    “你还要干什么?”

    “洗澡啊。”

    “你手肿成这个样子,不能碰水吧?”

    “那你帮我擦身?”

    “滚。”

    嵇承越双手环在胸前,指节轻叩着臂弯,目光细细审视着褚吟脸上每一次细微的变化。他眉尾悄然扬起,从喉间发出一声极轻极短促的笑,转而进了洗手间。

    不多久,带着一身水汽出来,客厅的茶几上已经摆满数十种活血化瘀的药,内服的、外喷的、外敷的,应有尽有。

    褚吟指指面前,“你看看应该用哪个。”

    嵇承越微微昂着头,甩动发丝,无数细小水珠被骤然抖落,飞散在灯光下。他弯下腰,睡袍顺势往两边散开,露出里面精壮的身体。

    褚吟脸色一白,映入眼帘的大片皮肤被热水浸润得发红,颈间浮着的水珠顺着肌肉的沟壑往下滑行,最终没入腰间。

    她没忍住,不咸不淡提醒:“你能不能把睡袍穿好?”

    “我一只手怎么系腰带?”嵇承越敛眸。

    褚吟起身,捞起两边的带子,干脆利落地系好。

    倏然间,耳边响起一声痛苦的嘶声,她将下巴高高抬起。

    嵇承越身体紧绷,肩膀下意识高高耸起,“大小姐,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这个行为是在谋杀亲夫?”

    褚吟猛地低头,这才发觉自己在系腰带的时候,没收着力道,若是再使点力,对方恐怕很快就会命丧她手。

    她只好解开再重新系,一只结实的手臂却突然横过来,揽上了她的腰。

    无声对视片刻。

    嵇承越最先打破安静,“你刚才说得没错,我确实存了歪心思。你是流氓,我是变态,我们半斤八两。”

    “你才流氓。”

    “嗯,我是。”

    话音将落未落,唇上一热,吮咬起来。

    褚吟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被剥,光的,再回过神,已经跟嵇承越倒在了沙发上。

    唇瓣早就换了地方,汲取着花汁,时捣,时吸,时咬。

    蓦地,或是因为吃饱了,撤开一寸。

    她不满足,一颗心不上不下,十分煎熬,不得不攥紧那扎手的短发,“你干嘛?”

    嵇承越望着不远处那双氤了层水雾的眼睛,竟起了逗弄的心思,“褚吟,再叫一声。”

    “什么?”她就快到达临界点。

    “晚上在餐厅里叫的那两个字,再叫一次。”

    褚吟拢膝,左手扒住沙发扶手,回想晚上所发生的种种。

    ——好哥哥,你让让我吧。

    支吾三五秒,她还是叫不出口。

    可面前的人吊着她,又故意舐上,一触即离。

    她只好松开牙关,认命,“哥哥哥哥哥哥,够了么?”

    嵇承越哼笑,鼻息扑上来,让她一阵瑟缩战栗。

    他重新贴上,越发卖力,明显感知到兴奋的收缩,接着故技重施,“再叫一声。”

    有了一次,褚吟再无心里负担,“哥哥。”

    “再叫。”

    “哥哥。”

    “再叫。”

    褚吟要疯了,“嵇承越,你在找死。”

    嵇承越嘴角弯起的弧度加深了些许,眼波澄澈温柔。

    他忽然觉得,她有点可爱了。

    第23章

    夜已深沉, 整个城市却还未沉眠。

    整面的落地窗,将城市夜景框入其中,窗外的霓虹灯晕染着水彩般的微光, 形成浮动的倒影, 与窗内仿佛是两个世界。

    巨大而简约的吊灯自高阔的天花板垂落, 光芒被切割成无数细碎光点,宛如薄薄的钻石之雨在四处跳跃。

    客厅的阔大空间里,深沉厚实的弧形沙发吸纳着光线,触感柔和,成为视觉里一处温软的洼地。

    褚吟陷在一角,双膝被强行朝两边分开, 是寻常年轻人无法达到的程度。

    她微微后仰,目光穿过落地窗投向远方,直到找不到焦点,眼前化为一片虚无,才隐约嗅到周围飘散着的独特气味,极像是在海边掬起的一捧海水,咸而潮湿。

    蓦地, 变得浓郁了不少。

    卖力取悦她的武器辗转移动到她的耳边, 撕、咬、啃、噬,让她一时分不清肌肤上留下的究竟是涎渍,还是那差点淹没她, 甚至是来自于她的海水。

    “舒服吗?”嵇承越问她,“你今天很不一样。”

    是不一样。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沙发,还有较往日投入到让她觉得陌生的人,都是促使她失神混乱的始作俑者。

    褚吟偏了下头,从他的口中救回自己的耳朵, 转而送上自己的唇瓣。

    嵇承越克制不住弯了弯唇,启唇与之缠绕在一起。

    他从头到脚都很燥,边回应边牵上她的手,慢悠悠地往自己这边带,乞求一点相应的回报。

    褚吟的掌心根本填不满,这让嵇承越不得不搭握上自己的手。

    如此这般过了小半晌,嵇承越终是忍无可忍,径直将她按倒,用长指试探泥泞。

    这个举动,褚吟霎时就明白了过来。

    她伸手搡他肩,“喂,你这里有没有——”

    “没有。”

    “那你快起开。”她去拽他的手。

    嵇承越不肯,又往里探。

    不多久,湿哒哒的左手拉开旁边边柜的抽屉,一盒拆封过的长方形纸盒展露眼前。

    褚吟拧眉,面色不佳。

    她对嵇承越过往的私生活毫无兴趣,如此游刃有余,一看便知经验丰富,只是那盒子的边缘已有白色的毛边,鬼知道闲置了多长时间。

    这还没建立起来的夫妻关系,可不值得她陪他承担风险。

    褚吟垂眸,问:“你看看过期没。”

    “保质期两年,瞎操心。”

    “你——”褚吟懒得跟他呛,改口,“不是说什么都做不了吗,你现在这是在干什么?”

    嵇承越丢掉塑封,让她帮忙戴好,开始缓慢朝里抵。

    他直勾勾望着她,抚平她因为陡然不适而蹙紧的眉头,低声一笑,“干,你哪儿用得着手。再说,上次你不是玩得挺带,劲的。”

    上次?

    褚吟很难不想到他话中所指,就连那日的画面都在脑海中生动了不少。

    她抓上他的后背,只因他突然动了起来。

    笑声变得断断续续,“嵇承越,我没想到,你还挺记仇的。”

    “你的行为我不讨厌,但你得鱼忘筌,实在可恶。”嵇承越狠厉了几分,几乎要将她碾成碎片。

    褚吟慢慢适应了过来,四肢百骸间涌动着一种说不出的轻快。

    她先是抿了下嘴,紧跟着那嘴角便再也控制不住,微微向上翘起,将心底的得意无声地泄露了出来。

    见状,嵇承越左手托着她抱离沙发,狠狠嵌入。

    猛然间,她被搁上靠酒柜最近的岛台上,凉意沁骨,让她瑟缩不止,从而应激般裹紧,惹得他闷沉出声。

    “你做什么?”褚吟小心翼翼抬眼。

    她的目光追随着,看他从果蔬柜中拿出一个装着黑珍珠草莓的高脚陶瓷水果盘。

    那一颗颗果实,几乎都成了精巧的圆锥体,饱满而端庄,与嵇承越此刻爱不释手把玩的,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下一秒,他拿起一颗,塞进嘴里,随即再度弯腰,衔上她的。

    褚吟怔怔的,恍惚中,觉得自己应该是掉入一片草莓圃,不止鼻间清香阵阵,就连她的身上都沾满了果酱,彻底融为一体

    后半夜,她都快散架了,还是强忍着酸痛进了洗手间。

    嵇承越想要跟着挤进来,被她一脚踹了出去。

    再继续下去,天亮就得上社会新闻,标题为:一女不知节制,突然昏厥,后经抢救无效死亡。

    水帘之下,泡沫很快被冲刷干净。

    她关掉水流,哗哗的水声戛然而止。

    拽过搭在台架上的毛巾,仔细擦拭过身体,换上方才顺手带进来衣服。

    再出去,嵇承越已经洗好,驻足在不久前两个人胡闹过的那张岛台前。

    大理石台面已经恢复整洁,草莓蒂被悉数收入到垃圾桶,取而代之的是一瓶山崎50,赤红色的酒液在灯光下极像是流动的琥珀,令人垂涎欲滴。

    褚吟活动了下肩颈,从沙发边的地毯上捡起自己的包包,说:“我先走了,手不舒服的话就打电话叫保姆过来。”

    嵇承越晃动着水晶杯,球形冰块撞上杯壁,清脆作响。

    他没忍住勾唇笑了下,“次次吃饱就走,你是打算婚后也这样?”

    “你难道就没吃饱吗?”她不满,就好像每次舒坦的只有她一个人。

    “没啊。”嵇承越含一口酒,脱口而出。

    “你——”

    褚吟哑口无言,思忖再三,放下手里的包,踱步到他面前,拖动椅子坐下,“你是打算让我看你独饮?”

    “怎么会?有大小姐陪,我求之不得。”嵇承越一贯嘴贫。

    她伸出纤长的手指,缓缓举起杯子,浅浅地啜了口浓烈的液体,任由酒液滑入口中,开始在舌尖品咂着酒中复杂的滋味。

    困扰了一整晚的问题,经酒精的挥发,又有卷土重来的趋势。

    她并未抬眼,只是长久凝视着杯中那动荡的漩涡,小声说:“晚上吃饭的时候,你爸妈怎么什么都没问我?”

    “你希望他们问你什么?”

    “比如为什么不公开。”

    嵇承越怔住之时,魂魄仿佛被什么攫住,抛入一片虚空。

    躯体僵硬,神情凝固,脑中嗡鸣,最终都化为一声干脆的短笑。

    他举杯,一饮而尽,表情不甚自然地回她,“大小姐,你觉得入赘是什么值得宣扬的事情吗?跟你不愿意公开,觉得和我结婚丢人是同一个道理。”

    “哦。”

    她偏开脑袋,声音闷闷的。

    寂静如潮水般迅速上涨,填满每一个角落。

    两个人僵坐在岛台前,明明近在咫尺,却像是隔着层无形的屏障,一点交流都没有。

    褚吟上一秒还在后悔留下来,下一秒竟鬼使神差地叩了叩台面,等对面的人看过来,问:“有吃的吗?饿了。”

    视线对上,嵇承越微不可察地挑了下眉。

    往开放式厨房扫一眼,他慢吞吞走过去,在橱柜里翻找半天,后又打开冰箱,食材不多,但做顿饭还是绰绰有余。

    他拿出培根,还有一小包芦笋。

    身后忽然传来褚吟的声音,带了点惊奇,“你居然会做饭?”

    闻言,眼底闪过一抹狡黠,碰上米桶的那只手悄无声息地挪开,转而捏了袋速食面出来,毫不犹豫说:“不会,煮面也马马虎虎,还吃么?”

    “吃,为什么不吃?”她连褚岷烙成炭的葱油饼都吃过,还有什么是她承受不了的。

    嵇承越嘴角渐渐裂开,笑里裹挟着坏,开始起锅煮面。

    时间不肯滞留,一分一秒,转瞬即逝。

    瓷白雅致的面碗搁在她的面前,袅袅水汽在眼前升腾,盘旋,又散开。

    面条卧在汤中,表面浮了几星葱花,筷尖轻挑,柔韧有弹性,显得格外诱人。

    褚吟低头嗦面的时候,嵇承越短暂离开了会儿。

    等他回来之后,她刚吸溜完最后一口汤,碗底干净到几乎能映出她的五官。

    她靠回椅背,胃里饱足,舌尖余韵未散,满是那烫嘴的鲜香。

    还说什么马马虎虎,她不由在心里腹诽。

    嵇承越边将餐具收进洗碗机,边对她说:“备用的洗漱用品都给你拿出来了,护肤品是嵇漱羽之前放在这里的,主卧的床品也帮你换了新的,睡衣是我的,同样没穿过,你先凑合一晚。”

    褚吟:“你手是不疼了么?”

    “离残废还早。”

    思绪钝了几秒,褚吟一脸悚然,“我睡主卧?跟你一起?”

    “你要是想,我没意见,就当是提前适应婚后同居生活。”他耸肩。

    “好啊。”她满口答应。

    嵇承越瞥着她,“褚吟,我劝你考虑清楚。你现在已经吃饱有力气了,我还想跟你做。”

    褚吟顿时如受惊的兔子般窜进了洗手间。

    刷完牙,做了个简单的护肤,弯弯绕绕进到主卧,嵇承越正收着自己的充电设备。

    她扫视一圈,四件套铺得规整,睡衣叠放在床头,就连灯光都被调节成适合安眠的暖色。

    褚吟不由想起客厅抽屉里那盒拆开的措施用品,还有那碗快赶得上汐山园厨师手艺的清汤面,再加上眼前的这些,喉间猛然一紧,张了张嘴,“看不出来你还挺会照顾人的。”

    一句话,让嵇承越瞬间定格。

    这语气不像夸奖他,倒不如说是在阴阳怪气地讽刺他。

    他轻轻“呵”了一声,“是么?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说完,他又好死不死地补充,“开心吗?”

    褚吟心底深处泛起一丝陌生的情绪,涩到叫人惊惶,就像是咬了口生涩的青杏,在暗无天日的角落暗暗发酵,散出陈年老醋般的气味。

    她垂下头,扯着睡衣的那只手蓦然蜷握,指尖无意识掐进掌心。

    开心吗?好像一般。

    “问你呢?”他锲而不舍追问。

    她舒了口气,强行让自己恢复镇定,不咸不淡:“滚吧,我困了。”

    第24章

    晨光自遥远的地平线爬升, 终于挣扎着抵达城市的最高层,透过一整排落地窗汹涌而入,将整个空间镀上柔和的金色, 显得一切都很安静祥和。

    猝然之间, 入户门响起啪嗒的开门声。

    郑允之轻车熟路, 手上拎着两个精致的牛皮纸袋,径直走到了主卧的门口。

    扣动门把手,纹丝不动。

    他只好清了清嗓,语气贱嗖嗖地,“越兄,阿越, 小越越,快出来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叩了叩门,依旧无人理会。

    郑允之搁下手里的东西,将T恤的袖子挽起来,露出一边精壮的手臂,高高抬起,打算再敲一次。

    这次用了十成十的力。

    然而手还没落下, 身后客卧的房门却突然从里打开, 脚步声不疾不徐,男嗓散漫闲懒,“郑允之, 你大清早发什么疯?”

    “欸?你怎么突然睡客卧了?”郑允之指指主卧,又瞧瞧他身后的客卧,一脸茫然。

    嵇承越抓了下头发,朝客厅走去,“这是我的房子, 管得着么你?”

    这么冲?吃炸药了?

    郑允之在心里吐槽,脸上还是笑眯眯的,亦趋亦步地跟在他的身后,一同到了餐厅。

    “你来做什么?”嵇承越给自己倒了杯水。

    郑允之早就熟悉他这套房子里的每一个布局,每一个设施。

    眼下,他从餐边柜里拿出好几个瓷盘,连带着还有两双筷子和汤匙,边将牛皮纸袋里的东西往外腾,边说:“你前两天不是说想念二中附近的那家鸡蛋灌饼吗。喏,我帮你买来了。这个核桃花生豆浆也是他们家的。”

    “我什么时候说过?”

    闻言,郑允之眨眨眼,表情凝固。

    下一秒,他猛拍一把自己脑门,“嗷,是原胥那个傻叉说的。算了,便宜你了。”

    靠厨房的中岛台上摆放了个用光轴DIY的长方形风筝时钟,此时刚好走到9ine的位置。

    嵇承越瞥着他,眸色渐深,“你不太正常。怎么?又被甩了?”

    郑允之嘴角的笑意一点点消失,面带哀怨地把从一次性吸管上撕下来的包装纸丢到嵇承越的怀里,“你能不能盼我点好的?”

    “呵”

    嗤声终于从嵇承越的喉咙深处钻了出来,带着点难以言表的轻蔑。

    郑允之目光无处安放,声音出口便飘飘然,“嗐,我承认我有点重色轻友,但这可不代表兄弟我心里没你啊。”

    说着他顺其自然地伸臂搭在了他的肩头,“看,早餐。虽然送错了人,但我记得读书时你也常跟我们一起去吃的。”

    嵇承越懒得搭理他的油嘴滑舌,自顾自地将早餐分出一份,收入到不远处的嵌入式保温抽屉里。

    郑允之反应迟钝,过了三五秒,才发现面前的餐盘没了,多出来的那份鸡蛋灌饼和豆浆不翼而飞。

    他不由激动起来,“欸,你干啥?不给我吃啊?”

    嵇承越自回国后,很少会在早餐吃这些油腻的食物。

    他咬一口,适应半晌,才慢吞吞地继续享用。期间,斜睨一眼,“我就不信你能忍到现在什么东西都没吃。”

    郑允之一脸赧然,摸摸后颈,不由轻舔了下唇角。

    那家早餐店开了快十年有余,位置又在三所学校的正中央,不到八点就已大排长队。

    六月初的京市正处盛夏,闷热非常。他当时特地在车里小憩了半个多小时,才下去排队,还是等了许久。

    老板经验丰富,三个吊炉同时使用,一旦出炉,会先满足每一个买多份的人。

    郑允之一口气买了三个,在拿到第一个时,想着索性边吃边等,所以在来锦耀前,就已经将自己喂饱了。

    想到这里,他猛地挺直了背,脖子僵硬梗着,嘴硬道:“我我胃口大,吃两份,不行啊?”

    “哦。”

    “那快拿出来啊。”

    嵇承越无动于衷。

    郑允之急了,“快点快点,你该不会要留着当午餐吧?嵇家破产了?”

    两个人顿时闹作一团。

    你推我搡间,偌大的空间里忽然响起一声不耐又尖锐的惊叫,大喊:“嵇承越!”

    嵇承越滞了一瞬,没有多余的表情。

    相比他,郑允之明显被吓到了,眼睛瞪得溜圆,张大的嘴巴迟迟闭不上,“你屋里有女人?”

    主卧内,一直安眠无梦的褚吟,越来越不踏实。

    她浑身上下都黏糊糊的,这种感觉就好像是有什么大型猫科动物在贪婪地用舌头舔舐讨好她,让她甘之如饴,却又倍感烦躁。

    蓦地,她意识变得迷离起来。

    眼前有个影子若隐若现,渐渐跟嵇承越的五官重合在一起。

    天呐,褚吟忍不住震撼。

    嵇承越是真的有点欲求不满吧,昨晚折腾了五六个小时,这会儿又接着来?

    不行不行,不能再舔了,她快湿透了。

    褚吟半分犹豫都没有,双手毫无章法地在眼前挥动,怒喝:“嵇承越!”

    她跟着睁开眼睛,余光里,一大坨毛茸茸十分狼狈地半趴在床边的地毯上,眼神非常无辜。

    嵇承越呢?

    她霍然起身,前后左右都瞧了瞧,顿时豁然开朗,“千金?刚刚该不会是你吧?”

    三花委屈巴巴喵一声,头也不回地跳进了角落的麻垫猫抓窝里。

    褚吟懊恼不已,靠上床头,连连深呼吸。

    缓了会儿,她翻身下床,出了卧室?

    脑内轰的一声。

    褚吟一时为难,往前走不是,往后退也不是。

    郑允之再次张大嘴巴,视线在嵇承越还有褚吟之间徘徊。

    惊恐的利爪攫住他,让他每一口呼吸都仿若在挣扎求生,四肢都跟着失去了知觉,颤声问:“你俩该不会在谈恋爱吧?”

    “不是。”

    “没有。”

    褚吟跟嵇承越异口同声。

    “可是”郑允之牙齿直打颤,说不出一句囫囵话,不断洗脑自己这只是他的幻觉。

    “你见过哪对情侣同在一个屋檐下,还分房睡的?”嵇承越一语中的。

    “也是哦,”郑允之认同地点点头,“那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话音刚落,褚吟不由哆嗦了下。

    这画面太惊悚了吧,为什么郑允之的表情有种她鸠占鹊巢,抢走了嵇承越的既视感?

    她看不下去了,立时扭头进了洗手间。

    待她彻底消失在眼前,嵇承越蹙起眉,举起自己受伤的那只手,单枪直入,“我受伤了,她昨晚大发慈悲送我回来,然后借住。”

    掐头去尾,省略掉中间的一大段,这才是正文。

    郑允之勉强被说服,可还是觉得离谱。

    出声前,他朝洗手间的方向睇过去一眼,确认是否安全,“恕我直言,褚大小姐一直视你为眼中钉,纵使是大发慈悲,也定会送完你,就马不停蹄离开。而且,她哪怕真的需要找地方借住一晚,找我帮忙都比来你这里概率大。”

    嵇承越轻哼,气笑了,冷不丁踹过去一脚,“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郑允之脑回路惊奇,被骂也毫不在意。

    片刻后,做出泫然欲泣的样子,抱上他的胳膊,“还有还有,我突然发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什么?”他问。

    “呜呜呜呜”郑允之五官皱在一起,“我都没来你家住过,你怎么这么双标啊?”

    嵇承越抽回自己的手,恶心坏了。

    他喝完最后一口豆浆,杯子撂进脚边的垃圾桶,“那天早上躺在我床边地毯上的是狗吗?”

    这话恰好让从洗手间出来的褚吟听见了。

    她神色一凝,“那个无意打扰,我先走了。”

    “回来,”嵇承越声音不大,“吃了早餐再走。”

    “不用不用。”她摆摆手。

    “快点。”嵇承越语气不容置喙。

    褚吟悠悠踱步过去,坐在中岛台的另外一边,距离对面的两个人足有一丈远。

    嵇承越从保温抽屉拿出先前放进去的早餐,费力推到她的面前。

    褚吟用筷子夹起看一眼,“鸡蛋灌饼?二中附近的那家?”

    嵇承越嗯声,“有放萝卜丁,你不是喜欢吃?”

    “你怎么知道的?”

    “之前在学校见你买过几次。”

    “哦。”

    这么和谐友爱,郑允之瞠目。

    他刻意将头微微低下,这段时间忙着恋爱,到底错过了什么?这两个人之间的磁场变化简直是天翻地覆。

    褚吟很快吃完,抽纸拭嘴角。

    她想起丢在玄关柜子上,刚刚换下来的睡衣,“你那个睡衣我带走了啊,改天我买套新的还你。”

    “不用,丢那里留给翁姨洗吧。”嵇承越淡声。

    褚吟敛眸,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

    她万分庆幸不久前在半睡半醒间喊出嵇承越的名字后,作为当事人的嵇承越,还有旁观者的郑允之,并未仔细找她盘问缘由,让她难堪。

    浸染到睡裤上的污渍,还有睡衣上的汗渍,都在证明她才是色令智昏的那一个。

    褚吟从高脚椅上弹起来,正色,语焉不详,“我先走了。6月7号,别忘了。”

    郑允之虽沉默,但一直竖着耳朵。

    哇!这两个人居然有秘密。

    听见入户门咔哒关上,他带着诧异询问:“什么意思?7号你们要干嘛?”

    嵇承越没吭声,拽上他的后衣领,迫使他不得不跟着倒退到了玄关。

    “干嘛?”

    “指纹删了。”

    “为啥?”

    “你觉得呢?”

    郑允之茫然了片刻,想起适才又是直接开房门,还有欲要大力敲门的举动,谁能想到睡在主卧的人会是褚吟啊。

    见面前的人一脸不情愿,嵇承越下最后通牒,“万一哪天我谈恋爱,或者突然结婚,留着你的指纹,这算是什么事?”

    郑允之不怕死,说:“你都寡了二十六年了,怎么可能?”

    没法交流,都暗示到这份上了,木头就是木头。

    嵇承越不再多言,按着郑允之的脑袋,拽着郑允之的食指,成功删掉了指纹。

    他是寡了二十六年。

    但等到6月7日那天过后,就不是了。

    第25章

    天空蓝得深邃而透明, 几缕云絮被微风揉碎,薄薄地浮着,又轻又软, 恰似不经意间几片素纱, 让阳光尽数洒下, 慷慨地覆盖着万物。

    自那天早上从嵇承越家离开,褚吟连续一周连轴转,亲自盯联名周边第二弹正式上线,生怕再出现像上次一样的问题。

    昨晚从公司赶回瑾山墅,饭都没吃两口,她忙不迭跑回卧室睡觉。若不是中途姜幸拿着她遗忘在楼下的手机上来叫她, 她肯定会忘我地睡到直接错过领证的时间。

    至于姜幸为何会好端端地将熟睡的她叫醒,这还得拜嵇承越所赐。

    当时她睡眼朦胧,眼皮耷到只留有一小条缝,含糊不清地问怎么了。

    姜幸单膝跪上床面,费力掰开她的左眼,将亮着的手机屏幕怼到距离她一尺远的位置,说:“宝儿, 你未来老公都给你打了八个电话了, 你不然委屈自己一下,回一个?”

    褚吟根本不清醒,耳边的声音像是扰人的蚊子在嗡嗡嗡。

    她拨开姜幸的手, 翻了个身,继续睡。

    姜幸没辙,摸出手机,挑了首恐怖童谣,音量拉到最大, 专程放给她听。

    褚吟猛然睁眼,全身上下顿时爬满了鸡皮疙瘩。她瞪着她,“姜幸,你缺大德了。”

    姜幸耸耸肩,不以为意,慢吞吞关掉音乐,另一只手上刚沉寂了没一分钟的手机,再次歇斯底里地振动了起来,“赶紧接,嵇承越打的。”

    她看了一眼,兴致缺缺,不太想理会,但是姜幸早就被嵇承越烦死了。

    这段时间,她跟着褚吟忙前忙后,每天只在午餐时间过一下游戏的每日任务,新出的自推卡面都没来得及抽。

    适才在楼下,一口气氪完三千块,她在心里默默祈祷系统能多眷顾她一下,不料下一秒,茶几上褚吟的手机瞬间化身催命鬼,一遍又一遍地打断她施法。

    不然她也不会不懂事到去扰人清梦,毕竟褚吟上楼前千叮咛万嘱咐,除非是有天大的事情,否则绝对不要去招惹她。

    姜幸现在一闭眼,就是振动音,“给我接。”

    她自作主张,滑动接听,探手贴到她的耳边。

    褚吟从她手里接过手机,压根没给对方说话的机会,怒喝:“嵇承越,大半夜吵人睡觉,你也缺大德!”

    也?

    嵇承越巧妙捕捉到,疑惑短瞬,转而抬腕看时间,“现在不是才晚上八点?”

    褚吟沉浸在方才酣畅淋漓的梦乡中,早就不知天地为何物。她清了清嗓,恢复镇定,问:“你有事么?”

    “明早九点,别忘了。”

    “什么九点?”她脑子里还钝着。

    嵇承越倒吸口气,嘴角微微抽动,轻叱,“大小姐,一周前可是你亲口嘱咐我别忘了6月7号,所以你现在是个什么意思?这证还领不领了?”

    褚吟长睫扑簌两下,视线终于聚焦,“领领领,忙忘了。”

    “是么?”他声音冷冷淡淡。

    她微屏着气,细声,“九点对吧,我一定准时到。”

    事实是,褚吟还是睡过了,而嵇承越也没有傻愣愣地在民政局门口苦等。

    好在京市婚姻登记处的现行政策比较人性化,预约时段属于建议性而非强制性,当事人可在预约当天持预约号随时到场取号办理。①

    领证的流程没有想象中那般繁杂而冗长,两个人办理完,前后脚出了民政局。

    褚吟翻看着手里的红色小本子,一时五味杂陈。

    天呐,她的脸怎么肿成这个样子?果然不能睡太久。

    她忽地止步,侧身面向嵇承越,“等有时间一定要来重新补办一次,就说是丢失了。”

    “有时间?”嵇承越乐了。

    闻言,褚吟慌忙埋首,鬓角似有冷汗滑过,“昨晚睡前习惯性地给手机设置了免打扰,真不是故意的。”

    嵇承越目光垂落一瞬,视线轻飘飘地拂过她,随即又漠然抬升,转向身后。

    聂叔拎着个手提袋,逢人就发放一包喜糖,笑得合不拢嘴。

    他觉得那笑刺眼,愈发烦躁起来。要不是深知大小姐的脾性,在临出门前打了几通电话,又发了十多条消息,他今日恐怕就要成为民政局门口供所有人观赏逗乐的笑柄了。

    褚吟哪懂他的这些心理活动,竟自顾自地用埋怨他来给自己开脱,“你这不是也没来嘛,有什么好气的?”

    嵇承越甚少会公开跟她呛,当下是真有点忍不住,“大小姐,你还有理了,是么?”

    “没理没理,你先消消气,”她哪敢再造次,环顾四周,看见街对面有家挺有格调的粤菜馆,说,“这样吧,我请你吃晚饭。一是为了赔罪,而是庆祝我们领证,如何?”

    聂叔恰好在这时发放完最后一包喜糖,驻足在两个人的旁侧,跟着提醒,“少奶奶,墨徽园今晚有准备,是夫人一手操办的,就是为了庆祝你们登记结婚。”

    少奶奶?好奇怪、好陌生的称呼。

    “聂叔,在外还是按以前那样称呼我比较好,”褚吟喉头吞咽,耳朵里痒痒的,“晚上都有谁在啊?”

    “嵇老先生、董事长和夫人,还有大小姐。”聂叔掰着手指。

    话音刚落,嵇承越蹙眉,注视着她,“可以不用去。”

    “真的?”

    褚吟犹豫着,虽说是协议结婚,还各有所图,但这并不代表她就可以随心所欲。在两家人不知情的状况下,他们就是真真正正的夫妻,有些事情、有些场合,就必须要全身心地去投入。

    她呼出一口气,“没事,去吧。”

    说完,眨眨眼,表情挺招人恨的,“那我就只能找时间再请你吃饭赔罪了。”

    嵇承越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夕阳的金辉已渐次褪去,天穹转成青黛色。

    墨徽园亭阁的飞檐,在暮色里显出几分倦怠,极像是倦鸟收拢了翅翼,默然栖于夜色降临前的安宁之中。在白日里鲜艳亮眼的朱漆栏杆,此刻也跟着融入半明半暗的薄暮里,如游走的暗影,显得尤为幽深与寂寥。

    褚吟只在幼时跟随父母来过一次,已无多余的印象。

    此时,她走走停停,与嵇承越穿梭过一道垂花门,再右转,便到了靠着东厢房的宴客厅。

    内里十分热闹,褚吟还没进去,就已经听到了声音。

    嵇叙林有个线上会推不掉,得晚一点过来,这会儿只有谢婉华和嵇漱羽在。

    两个人一看见他们,赶忙从卧榻上下来,一人拉着褚吟一只手,聊得不亦乐乎。

    褚吟笑着回应,后在嵇叙林出现,还有佣人来告知晚餐已准备好的时候,不由问了句,“爷爷不一起吗?”

    她无意抬眼,目光撞上对面的几张脸。

    分明是微笑的模样,但那笑容却好似挂在墙上多日的面具,僵硬、凝固,一丝一毫生气都没有。

    褚吟疑心自己是否眼花,下意识眨眨眼,重新聚拢目光。

    谢婉华开口,声音平静得体,与刚刚差别不大,“爷爷他身体不大爽快,说过几天调养好了再来。”

    褚吟点了点头,动作谨慎得如同操纵着的提线木偶,缓缓慢慢地跟着到了主餐厅。

    转眼间,碗碟渐空,酒瓶见底,言语和笑声都渐渐低了下去,直至被夜色温柔吞没。

    嵇漱羽轻轻放下手中的碗筷,看向褚吟和嵇承越,含笑说:“今晚就别走了,住下来呗。”

    “不用。”嵇承越脱口而出,拒绝得很快。

    他明显感觉到坐在旁边的人打了个颤,连忙补充,“不用这么麻烦。”

    谢婉华跟嵇叙林对视一眼,“回自己家住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老昼,吩咐人把西厢房收拾出来。”

    “好的,夫人。”老管家应完便走了。

    褚吟一直没吭声,悄无声息地打量着每一个人。

    都很古怪,就连嵇承越的话都变少了。

    不管是先前她主动提起嵇承越的爷爷,还是现在吩咐佣人去打扫房间,都让她有种嵇承越与这里所有一切都不熟悉的感觉。

    她同样不常回汐山园住,但那里一直都有她的房间,而且每日都有人在打扫,方便她随时回去留宿。

    正这样想着,左手边的嵇承越突然起身,“我出去回个电话。”

    “你一个人可以么?”他问她。

    褚吟眼睛澄亮,“去吧去吧。”

    为了登记结婚,嵇承越今天特地穿了件白色休闲衬衫,领带束得规整。

    出了宴客厅的门,他蛮横地扯下来,缠绕在指尖,悻悻地踩着青石砖朝外走。

    绕过两处小花园,脚步不由停下来。

    眼前,西厢房的灯亮着,里面的人正私语窃窃。

    嵇承越未多停留,转身就要走。

    房间内打扫的人从里支起窗子,使得许多声音都毫无阻碍地传递到了他的耳朵里。

    “这收起来真是有点麻烦。”

    “对啊,老爷子每周都会购买很多字画,之前还只是堆在少爷的书房里,现在连睡觉的地方也摆满了。”

    “可能是因为少爷从不回来住吧,空着也是浪费。”

    “墨徽园空房间有很多啊。”

    嵇承越右手抄在口袋里,从始至终都垂着眼眸,很难看出他现在是何表情。

    蓦地,有人悄悄地靠过来,仰着脑袋看他,“嵇承越,你傻站在这里做什么?妈让我出来找你。”

    “你叫得倒是挺顺口。”他的语气晦涩难辨。

    褚吟心里的那点古怪愈发强烈。

    面前的人气息闷沉,眼底压抑着阴戾,在她的注视下,格外突兀又急促地咳嗽了一声。

    下一秒,她看见不远处的房间里,正有人动作慌乱地收着支撑杆,阖上了半敞着的窗户。

    褚吟出乎意料一怔,更加确切了自己心里的猜想。

    她没回应嵇承越的阴阳怪气,忙不迭蹲下身,右手捂上肚子,哭痛起来,“嵇承越,不行了,我这里突然特别痛。”

    嵇承越始料未及,跟着低身,掌心托上她的半边脸蛋,着急问她,“哪儿疼?”

    她指指自己的胃,“这儿。”

    “怎么这么突然?”

    “刚才其实就有点疼。”

    恰时,宴客厅里的所有人都陆陆续续出来。

    嵇漱羽最先看到他们,“小久?阿越?你们这是怎么了?”

    褚吟难耐闭目,有气无力,“应该是吃撑了,肚子痛。”

    谢婉华霎时慌了,“阿越,快把小久抱进前院的客厅。”

    嵇叙林同样面色焦急,“老昼,打电话叫医生过来。”

    嵇承越作势就要抄过褚吟的膝弯,将她打横抱起来。

    她赶忙制止,小小声说:“爸、妈,阿羽姐,我这是老毛病了,恐怕得住院才能好,让聂叔叔直接送我去医院吧。”

    “好,好,都听你的。”谢婉华完全来不及思考,只让老管家打电话叫司机去开车。

    不多久,车子从地下车库驶出来,停靠在垂花门外的马路上。

    嵇承越将抱在怀里的褚吟放入后排,刚打算伏身进去,余光里忽然瞥见较其他人多迈下一级台阶的谢婉华。

    他关上门,往前几步,“你们早点休息,我陪她去医院。”

    “做完检查记得打个电话回来,还有还有”谢婉华压低声音,“你结婚的事情,我跟你爸商量过后,没敢告诉你爷爷。你也知道,他好面子,顾虑又多,对外不公开就算了,你还入赘,总归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好,我知道了。”

    “阿越,你爷爷他其实挺挂念你的,还说过段日子会跟你叔叔一起回来,让你到时候回来吃饭。”

    “不用了,我未必有空。”

    嵇承越后撤一步,是在预告自己随时要离开。

    他双肩无力垂下,像是不堪重负般松弛,牵强扯唇一笑,瞬间刺穿了那层薄薄的伪装,“妈,这么多年,你累不累?”

    “阿越”谢婉华欲言又止。

    他竭尽气力支撑着唇角的笑,“但我特别累,真的。”

    很快,车灯撕裂沉沉的夜色。

    车子消失得万分决绝,周围仿佛被抽去了魂灵,只留下无边的寂静与尘埃的叹息——

    作者有话说:①参考自网络

    第26章

    车子很快绕出胡同, 融入车流之中。

    车厢内,只有空调系统在暗中运作,发出几不可闻的嘶嘶轻吟, 如情人耳语般轻柔。

    褚吟端坐着, 凝神细听。

    在这万籁俱寂之中, 嵇承越的气息竟这般清晰可闻,一声接着一声,密不透风地包裹着她。

    她伸手抚过温润的胡桃木饰板,指尖所到之处,冰凉坚硬,就如同这让她万分憋闷的氛围。

    过了三五分钟, 耳边响起座椅上的真皮与身体相触时,发出的轻微而柔和的摩擦声。

    她温顺地低着头,在旁边的人看过来前,已悄无声息地将手覆到适才嚷嚷着特别痛的部位。

    嵇承越脸色不太好,颇为无奈地掀眼看她,片刻,突然出声, “这么痛吗?”

    褚吟不由屏住呼吸, 声音虚弱如游丝,“嗯。”

    周围再次安静下来。

    她用余光扫过嵇承越,对方脸上残余的表情, 显露出底下深埋的疲惫与凝重,使得整个人看起来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时间流速似乎缓慢了下来,思绪如微尘般悬浮。

    最终,再也撑持不住。

    褚吟猛地挺直腰背,拍拍主驾的椅背, 说:“聂叔,送我回瑾山墅,不去医院了。”

    司机短暂一怔,自车内的后视镜看向后排的嵇承越,似在询问他的意见。

    嵇承越坐在那里,纹丝不动。面孔也如一块打磨过的石板,无波无澜,不见丝毫情绪起伏。

    他的嘴唇轻启,细如蚊蚋,“听她的。”

    聂叔得令,立时掉头往反方向开。

    见状,褚吟轻车熟路地升起车内的隔断挡板,佝偻了这么久的腰,一旦得以施展,便有些意犹未尽。

    她双臂抻直,越过头顶,几乎快要抵上劳斯莱斯的星空顶。

    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松弛下来,让她不由自主发出一小声满足的轻哼。

    嵇承越的视线始终落在她的身上,眼帘微微低垂,嘴角时不时会努力牵动,向上弯起。

    那笑容虽乏力,却宛如烛火轻轻一颤,在苍白的脸上点染开一小片柔和的光晕。

    他开口说话,声音是沙哑的,“不装了?”

    明明白日里睡了也有足足十几个小时,褚吟却觉得大脑里仿佛塞满了浸水的棉絮,滞重得搅不动半点波澜。

    她强行驱策着它,费力运转思维,跟着挤出一丝苦笑,“不装了,就不是吃这碗饭的料。你爸妈应该没看出来吧?”

    “他们应该没有,但嵇漱羽未必。”嵇承越摸出手机,触亮屏幕。

    通知栏除却几条新闻推送,堆叠在一起的微信未读消息里,最先闯入眼帘的便是嵇漱羽发来的。

    很简短的一句,并未叮嘱嵇承越好好照顾她,也没让到医院检查完后记得回电,而是:【早点休息。改天叫上小久,我们私底下一起吃个饭。】

    褚吟面露惊恐,“阿羽姐应该不会告诉叔叔阿姨吧?”

    嵇承越将手机丢进储物盒,语气非常笃定,“不会。”

    她长吁一口气,心头的担忧终于消散,懒散靠上座椅。

    嵇承越的目光仍缠绕在她的脸上,目不转睛地审视着,似要将她看个通透。

    良久,他毫无征兆地问她,“为什么?”

    “什么?”褚吟反应不及。

    嵇承越顿了下,倾身靠近,“闹这么一出,为什么?”

    褚吟猛一抬头,直直撞上他的一双眼睛。她瞳孔本能地扩张,竭力收容他猝然放大的面容,可视野却不由虚晃起来,脱口道:“你不是不想待在那里吗?”

    “谁告诉你我不想待的?”

    闻言,她整个人僵住了,喉头紧涩,“啊?”

    难道是她头晕眼花,琢磨错了?

    “怎么看出来的?”

    她又懵了。

    当下什么也顾不上,管他状态是好是坏,忍不住就骂,“嵇承越,你神经吧。老娘带你脱离苦海,你现在在这里装大尾巴狼”

    褚吟嘴唇上下翻飞,连珠炮般不知疲倦。

    嵇承越原该觉得厌烦的,然而待这喋喋不休的机器,渐渐烧干最后一滴燃油,他竟有些留恋不舍。

    抬起的手不自觉停留在她的嘴边,又不由自主地摁捻了下,饭后特地涂抹的那层唇蜜瞬间花了一多半。

    褚吟觑他一眼,后又耷下眼皮,用很不满的语气说:“你干什么?想让我闭嘴就直说,抽什么风抹”

    又开始了。

    一口气不换,指责他的不是。

    他的思绪,早已不受控制地滑向那嘴唇的轮廓,近在咫尺,微微翕张,像无声的邀请,又像命运设下的迷障。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短短一瞬,又或许漫长得仿佛一个世纪。

    嵇承越终是贴上了那两瓣柔软的唇。初时只是轻触,转瞬之间便演化为一场深陷。

    这一切发生得实在猝不及防,褚吟被迫着昂起头,忍受他带着近乎要拆吃入腹的力度夺取她口腔里的呼吸。

    牙齿偶尔磕碰在一起,隐隐作痛。

    疼痛与悸动彼此盘绕,在神经末梢迸裂出尖锐的爆鸣。

    褚吟胸腔内早已空空如也,窒息的眩晕感让她觉得煎熬。

    她松开攥在他衣襟上的那只手,改为狠狠地拍打与推搡。

    嵇承越索取够,恋恋不舍地撤开,禁锢着她的力量跟着消散。

    她像被抽取了所有骨骼,虚脱般大口喘气,恶狠狠地剜向对面一眼,“你突然亲我干嘛?”

    嵇承越笑意渐深,“你激动什么?又不是头一回。”

    “那能一样吗?以前都是为了上床顺带的。现在你要做吗?你敢做吗?”她故意瞥向前排主驾的方向,摆明了是在挑衅他。

    嵇承越抬腕确认时间,附耳对她说:“大小姐,我不信你不知道这车的隔离屏有隔音效果,所以我要、我敢,你呢?”

    褚吟脸颊滚烫起来,心脏在胸腔内狂跳不止。

    她环顾四周,大脑里不受控地上演起令人血脉偾张的画面。

    有她被弯折到极限,任他跪地取悦的场景。

    也有她居高临下,任他技巧挺进的场景

    褚吟都可以接受,并且乐于配合,毕竟以往,嵇承越给她的体验都很好,但这并不代表她就有可以放任其他人在场的猎奇爱好。

    纵使听不见,也不行。

    经过再三思忖,她投降认输,“行,你厉害,我不敢。”

    嵇承越脸上硬挤出一种夸张的苦相,拖长了腔调哀叹,“白期待了。”

    褚吟:“变态。”-

    劳斯莱斯在半个小时后到达瑾山墅。

    停留几秒,再次掉头,往锦耀开去。

    聂叔一头雾水,这个晚上,他几乎跑了半个京市,从南到北,又接着变换方向,完全是他平时一整天的工作量。

    期间,他小心谨慎地偷瞄了后排两个人一眼。

    自刚刚嵇承越告知他新的目的地后,中间的隔离屏就没再升起来。

    两个人中间有扶手箱隔着,气氛却格外微妙。

    他大致已经捋清楚了,少奶奶没有不舒服,看少爷的表情,好像一早就知情,也不知道具体是在密谋些什么,跟今晚让他在路上来回折腾一样,都让他莫名其妙。

    不多久,终于在凌晨时分顺利到达锦耀。

    地下车库,四周都覆盖着吸音材质,吸尽了轮胎摩擦与引擎低吼的余韵。

    嵇承越偏头往旁边看,路途遥远,这人已睡熟了,在暗淡朦胧的光线里,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沉静无声,像只温驯的小猫。

    他从储物盒拿回手机,塞入裤子口袋,转而冲前排的聂叔说:“今晚的事情你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我爸妈那边我去说。下班吧,早点休息。”

    “好的,少爷。”聂叔颔首应下。

    嵇承越开门下去,绕到另外一边,将睡得东倒西歪的人抱入怀里。

    尽管他的动作小心到了极致,连呼吸都变得谨慎,眼前的人却还是一碰就醒。

    褚吟僵住片刻,问:“到了?”

    嵇承越笑起来,“还撑得住吗?”

    “当然。我这只是短暂休憩,总不能让你白亲。”褚吟急道。

    聂叔双目圆睁,生怕再多听一句,饭碗会丢,赶忙封闭五感六识。

    嵇承越一面笑,一面用指尖轻轻掐着她的半边脸蛋,“那还不赶紧下来?聂叔该下班了。”

    褚吟猝然抬首,往前面看去,所有思维顷刻短路,“啊?聂叔还在啊。我我我我这就走。”

    “褚小姐不用着急。”

    聂叔在工作中一向谨言慎行,各方面都展现出卓越的专业素养和强大能力。

    他已经自然而然转换了对褚吟的称呼,并且收敛起那不甚自在的神情与姿态,笑得格外慈祥。

    褚吟放松了下来,急忙拽着嵇承越就上了楼。

    出了电梯,空间变得独立,有隐私后,她忍不住埋怨,“嵇承越,你干嘛不早点叫醒我?让我在聂叔面前口无遮拦,多丢人。”

    “大小姐,装病被我看穿不觉得丢人,成年人之间稀松平常的一点对话被其他人听见,就让你在意成这个样子,会不会有点双标啊?”嵇承越从玄关柜中拿出拖鞋,搁到她的面前。

    褚吟迅速趿上,根本没打算反省自己,继续抱怨:“那你还是有错。刚才在楼下,你不叫醒我,是打算抱我上来吧?干嘛!我可是跟你过来上床的,睡觉哪里不能睡?”

    话音刚落,嵇承越就像是一阵裹挟风暴气息的风,猛地卷到她面前,以一种巨大的、不容抗拒的力量将她整个攫住。

    她的身体撞进他坚实的胸膛,双脚几乎离地,失去重心。

    嵇承越落下的唇瓣同样蛮横,从她的唇角缓慢挪动到耳边,含糊不清地说:“那就别浪费时间了。”

    褚吟浑身发烫,像被点燃的炭火。她不再等待,伸手攥上他的领口,不管不顾地贴上了自己的唇。

    两个人迅速纠缠在一起,如狂热的鱼儿互相追逐嬉戏。

    他紧紧扣着她的腰肢,把她抵靠在墙上,另一只手也不闲着,在她后背上游移。

    很快,她感觉到有冰冷的水流打在身上,湿漉漉的触感令人难受。

    而这仅仅只是开始,她的衣服已经完全被打湿,黏腻地挂着,让她不得不一并褪下。

    嵇承越就在她的身后,用一种很怪异的姿势没入。他的手顺势而下,勾起她的一条腿,右手则握住她蓬勃跳动的心脏,轻揉慢捻,带着浓浓的侵略,引她不停颤抖。

    褚吟察觉到今晚的嵇承越格外不一样,比平时要粗暴许多,像是有无数的怒火和委屈积攒到现在,想要一股脑发泄出来。

    末了,她被他从洗手间抱回主卧,两边膝盖都跪得红通通的,一擦上柔软的棉被便不禁吃痛出声。

    嵇承越没再继续,靠上她旁边的床头,一动不动。

    褚吟翻过身,从枕下摸出手机,编辑一串数字发了出去。

    床头嗡声传来。

    嵇承越视线偏移,不解问她,“409381,什么意思?”

    褚吟用着命令的口吻,“汐山园的入户密码。小老太太过两天出院,你抽空搬过来。”

    第27章

    又静了下来。

    褚吟慢慢坐起来, 用棉被将自己欲盖弥彰地包裹起来,伸手戳嵇承越的时候,香肩半露, 春光无限。

    可她不管不顾, 还在往他的面前凑, 这里戳戳,那里碰碰,最后停留在他的颊边,一探再探,不再动了,“什么情况?怎么这么烫?”

    她探身揿亮全屋的灯, 奶白色骤然散开,淌满整个空间。

    嵇承越禁不住,猛地闭紧双眼,待适应过来才慢慢睁开。

    褚吟呆坐一旁,视线小心地向上移动,渐渐探向他的脸——双颊通红,像涂了一层过分的胭脂, 与苍白的嘴唇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额角滚烫, 几缕汗湿的头发紧贴着皮肤,仿佛在蒸腾着热气。

    她脑回路惊奇,沉吟道:“你这到底是爽完没缓过来, 还是感冒发烧啊?”

    嵇承越皱了下眉,斜睨她一眼,唇瓣翕动,最终懒于开口,一脸漠然。

    褚吟微愣, 旋即脸色一黑,急得直跺脚,嘴上不停咕哝:“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恍惚间,他再抬起头,女孩子竟不知何时跳下了床,穿着一件他的宽大T恤,在他旁边的地毯上宛如陀螺般转来转去,让他这会儿本就沉重混沌的脑袋越发胀痛,眼睛也被晃得有些睁不开。

    他没片刻犹豫,往前吃力倾身,将她拽坐在床边,无奈开口,“你能不能安静会儿?”

    褚吟充耳不闻,依旧焦急万分,并且迟迟缓不过来,还在叽里咕噜,念念叨叨着怎么办。

    嵇承越喉头凝噎,一股暖流猝不及防涌上心头。他怔然凝望着她,万没想到她居然还有如此担忧他的时候,这简直比彗星撞地球还要惊世骇俗。

    他的眼底是藏也藏不住的震惊与欣慰,唇角的弧度压抑不住,不由收紧五指,以一种宽慰的力道摩挲着她的手背。

    强忍着浑身不适,硬着头皮说:“我没事,你不用——”

    未说完的话止在喉间,他模糊间难得听清了她的一句碎碎念。

    褚吟面色凝重,“完了,会不会传染给我啊?”

    嵇承越脑袋嗡嗡作响,一股灼烫的气流直冲头顶,差点让他背过气去。他抬头望向天花板,目光幽沉,就知道不该对她抱有期待,不然也不会气个半死。

    他觉得自己快病入膏肓,咬紧了牙关,“大小姐,你还是人吗?”

    褚吟的神思终于归位,下意识往回抽动自己的手,懵懵然地反问他,“我怎么了?”

    “你说呢?”嵇承越左脚一挪一踢,迫使她从床面上离开,紧接着还刻意地用手掸了掸,“我这半死不活地靠在这里,你却只担心自己会不会被传染,合理吗?我请问。”

    闻言,她慌忙张望四周,表情变得僵硬。

    褚吟不是不清楚自己一向遇事都很容易一根筋,说什么,做什么,优先想的就是遵循本心,从来不会为外界因素而改变。

    她微微停顿,在心里措好词,立时浮起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佯装得非常体贴,“你别污蔑我,我我我一直在默默地担心你。”

    嵇承越从这经过圆滑打磨过的言语中,是完全听不出半点差池,可偏生字字掷地有声,才让他愈发觉得刻意。

    他眉头紧拧成一个死结,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让他几乎是半分思考都没有,忽地抬起手,将旁边的鹅绒枕狠狠丢了出去,“滚蛋。我这会儿是真有点烦你。”

    “那我走了?”

    “走吧。”

    “真走了?”她还在锲而不舍地问。

    “走吧!”他的语气趋近不耐烦。

    褚吟迈出去两步,又不由得停下来,悄悄在几步之外打量他。他背微微驼着,眼皮沉重到抬不起来,也不知是困的,还是真的很不舒服。

    按理说被对方赶成这个样子,她真该直接一走了之,却还是没忍住动了恻隐之心。

    她无奈开口,“医药箱是还在上次那个地方吧?或者说,你是想去医院?”

    嵇承越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眼底闪烁着困惑与警觉,仿佛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什么破绽来。

    褚吟被看得不自在,抬起手腕,轻轻拨了拨耳边的碎发,煞有介事地催促,“问你话呢。送佛送到西,你突然感冒发烧,肯定跟刚才在洗手间里淋冷水有关系。”

    她从床头捞起他又新拿的一套睡衣,宽宽大大地套到身上,边挽着袖口和裤腿,边对他说:“你说你体质怎么就这么差呢,冷水我也淋了,怎么就没事?嵇承越,你是豌豆公主吗?”

    嵇承越咳嗽了一声,气极反笑。

    他清晰感觉到自己的手在发抖,指节因用力而捏得发白,声音从牙缝挤出来,嘶哑不堪,“你你再说一遍?”

    “豌——豆——公——主。”褚吟一字一顿,铿锵有力。

    得到的,又是一个扔过来的鹅绒枕。

    她仿佛早有预感,侧身拧转,重心顺势滑向左侧,肩头沉下,迅疾无比地巧妙躲过,未损分毫。

    褚吟出了卧室,在客厅翻找半天,最终还是将一整个医药箱都拿了进去。

    嵇承越已经捡回了鹅绒枕,摞在一起,放在身后靠着,闭目养神。

    她盘腿坐上床尾,医药箱搁在一旁,从归类好的一大包药盒里寻找对症的药物。

    “这个是什么?”她拿起一袋颗粒剂,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确认适应症。

    嵇承越掀眼,见她作势就要出去找玻璃杯用热水冲给他喝,连忙拦住,“那个是预防感冒的。”

    “哦。”褚吟回过头,发出两声短促的干笑。

    她原封不动地放回去,又拿起来任意一盒,“这个我知道,消炎的,肯定能派上用场。”

    话落,嵇承越瞳孔悄然缩紧,认真一瞧,脑中轰然炸响。

    他艰难吞咽了下,慢慢启唇,“大小姐,那是头孢,我晚上在家里刚喝过酒。”

    “哦。不好意思,我忘了。”褚吟慢了半拍,后知后觉。

    嵇承越没法再淡定下去,若继续放任不管,他可以断定他今晚必定会命丧黄泉。

    他语塞几秒,勾动手指,示意她把医药箱拿过去。

    褚吟护崽似的牢牢抱住,“你干嘛!”

    嵇承越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大小姐,我找药啊。”

    “哦,给你。”她丢出去,动作很快,像扔炸药包。

    他从铝箔板里磕出几颗胶囊和药片,“劳烦大小姐去外边帮我倒杯水?”

    “没问题。”她满口答应。

    客厅水吧有一整面墙,当初全屋定制时特地做了排薄柜,只用来收纳各式各样的杯子。

    褚吟随便取下一只,从净饮机接好水,拿给嵇承越。

    刚递到嘴边,他便猝然一缩,那热气尖锐如针,只一瞬就刺穿了皮肤。

    他半张着嘴,一脸无措,“褚吟,你这是趁我病,想要我命?”

    褚吟无辜,“我又怎么了?你怎么这么难伺候?”

    “我要吃药,你拿开水给我?”

    “生病不就是应该多喝热水吗?”

    嵇承越顿时无话可说。

    一番折腾,终于顺利喝下药。不多久,药劲上来,他开始昏昏欲睡。

    再睁开眼睛,耳边的声音非常热闹。

    有各种容器碰撞在一起的清脆响动;有机器运转时发出的嗡嗡声响;还有女孩子一惊一乍的呼声。

    他皱了皱眉头,睡了一觉,身上已经舒坦多了,就连消失的嗅觉也跟着回来了。

    鼻间的味道很复杂,又特别浓郁。

    渐渐地,能分辨出来,来自于厨房。

    不可能是翁姨,更不可能是嵇家的任何一个人。

    褚吟?

    嵇承越忽然觉得自己彻底痊愈了,仿佛昨晚的大病一场就只是一场梦。

    他一个猛子从床上爬起来,赤脚往厨房跑。

    周围霎时变得烟雾缭绕,水汽和油烟混杂在一起,他只能看见很朦胧模糊的一个影子。

    很快,锅中食物的焦糊味愈发刺鼻,直呛入肺腑深处,引得他频频咳嗽起来。

    这声音穿过重重阻碍,终于引起穿梭在厨台前的人的注意。

    褚吟满头大汗,身上的围裙经过折腾变得皱巴巴,手里的勺子盛着几个刚出锅不久的饺子,边往嘴里塞,边抬起眼睛望着他,目光呆滞。

    见状,他摊了摊手。

    “这锅能吃!”她声音轻快,下巴高高仰起,满是得意。

    怔片刻,嵇承越缓步靠过去,指腹自左往右触碰厨台上的每一个按钮,至此,玻璃升降油烟机才开始正式运转。

    视线一瞥,垃圾桶里的一大堆餐余垃圾闯入眼帘。

    他指指那些已经惨遭毒手的饺子皮和吐司,“你这是在玩哪一出?”

    “做饭啊,看不出来么?”

    “哦,我以为你要把我这儿的厨房炸了。”

    褚吟:“小瞧人!”

    “那我请问这些牺牲品是什么?”嵇承越神思稳定,眼神平静而柔和。

    褚吟心头一虚,喉头用力吞咽了下,声音陡然拔高,“这是试验品。”

    仅剩的六七个饺子显然不够两个人果腹,恰好翁姨及时赶到,先是将一片狼藉的厨房收拾出来,随后便开始着手给他们两个人准备能吃的午餐。

    期间,褚吟跟嵇承越就坐在客厅沙发里等。

    前者拿着玩具逗千金玩,后者懒洋洋窝着,相安无事。

    漂亮三花时不时弹跳起来,全身的毛如炸开一般,紧盯着她的眼睛仿佛两枚幽深的小黑曜石。

    疯癫的序幕,就此揭开。

    它从沙发上起步,一跃而下,四脚落地之后,像颗小炮弹般冲了出去,在茶几前横冲直撞起来。

    蓦地,前爪踩上遥控器。

    咔哒一声,巨大的屏幕忽然亮起,广告的声音迅速撞入耳膜。

    褚吟一愣,“这不是我公司的官方直播间吗?”

    这会儿放的是录播的内容,主播是她刚签的一个小网红,口齿伶俐,模样水灵。

    她眨了下眼睛,有点难以置信,“是你平时在看?”

    “不能看?”

    “你是看她还是看姜幸?”

    “我——”

    他辨不清她话里的情绪,本能让他脱口就要解释,然而对方根本没给他机会,忙不迭安利起来。

    “我给你说,你可太有眼光了。她们两个各有各的特色,我家幸幸反应快,记性好,平时连手稿都不需要,至于尔尔,声音又甜又糯,特别会控场。”

    嵇承越嘴角噙着笑意,“都没仔细看。”

    “那你看什么?当背景音?”

    他绷直的食指,突兀地直指向她。

    褚吟面容惊愕,“看我?我又不在直播间”

    “你该不会是说前几天第二弹周边上线,我跟姜幸一起直播那次?”她反应过来,忽然含羞带媚起来,“哎呀,我又不熟练,没——”

    嵇承越点头赞同,“那晚直播间因为你的口误连续被封五次。”

    “你就只记得这个?”

    她就该想到,眼前这家伙怎么可能好端端突然去看有她在的直播,摆明了就是想看她闹笑话,好在日后拿出来嘲笑她,实在用心险恶。

    缓了缓,她选择暂时不跟他计较,出口却还是忍不住阴阳怪气起来,“堂堂Simwor的董事长,蹲在直播间三个小时,也不知道支持一下未婚妻的事业。寒心呐,真是寒心。”

    语调轻快,还刻意在“未婚妻”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像只狡猾的狐狸。

    嵇承越听见了,没什么表情,只慢悠悠地说:“我记得你们过两天还有一场直播。”

    此时电视荧幕上的直播间就有下一次的直播时间预告。

    她撇嘴,“怎么?”

    “不知道全拍下的话,能不能弥补我的过失?让你的心回暖。”

    褚吟偏头眯眼,有种不祥的预感,“不简单。你有这么体贴?看来有条件。”

    嵇承越倾身往前,眼神里藏着不易察觉的玩味,冲她慢条斯理伸出手,勾上她的下巴,用着跟她适才一模一样的语气,低声道:“叫声‘老公’来听听。”

    第28章

    两天后, 小老太太出院。

    黄昏时分的颐德医院,白日的喧嚷早已沉淀下来,空气里洁净得几乎透明, 消毒水的气息似有若无, 被一缕淡雅的植物芬芳悄然调和了。

    褚家一行人, 浩浩荡荡地朝外走。

    地面光洁如镜,映着缓缓移动的人影,恍若踏水而行。

    姜幸站在门廊下,手上的牵引绳在国庆的欢快转圈踱步中,已紧紧缠绕在她的身上,将她牢牢禁锢在原地。

    褚岷推着轮椅, 小老太太精神抖擞地倚在上面,时不时会跟旁边并排而行的褚吟聊上几句。

    明明是喜事,褚承钧看起来却面色不佳的样子。

    宋卿柔不断与医生确认着小老太太出院后,居家休养的所有注意事项,聊完后猛一偏头,忍不住嘀咕:“拉着个脸,多难看啊。”

    褚承钧刻意压低的声音带着浓浓的不满, “这登记结婚还没几天, 就一点礼数都没有了,曾祖母出院也不知道来一趟。”

    “工作日,说不定是走不开。”宋卿柔同样心里不太舒服, 嘴上却在周全。

    小老太太虽年事已高,却依然耳聪目明,自然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适才在病房的时候,她往门外张望过许多次,还以为这新婚的小两口是约好了分开来的, 没成想都这个时间了,还是没看到人。

    此刻,她若无其事地用视线将自己的宝贝曾孙女从头到脚扫一遍,最终停留在拎着包包的那只手上,五根手指都空空如也,再次验证了早前她心里的猜想。

    “小久。”她轻声唤道。

    褚吟正忙着解救被牵引绳缠住的姜幸,闻声回头,满脸疑惑,“怎么了?”

    小老太太这两天已渐渐恢复正常的语言功能,语带关怀问她:“你跟小越没吵架吧?”

    小越?

    褚吟反应了会儿,才后知后觉问的是嵇承越。

    她一脸懵,不清楚小老太太为何会突然这么问,只老实答:“没啊。”

    跟着,她环顾四周,众人神色各异,让她霎时领悟了过来。

    褚吟目光闪躲了下,随即扬起灿烂得体的笑,“嗐,他这两天感冒发烧,还没痊愈呢,我就让他别来了。”

    话音刚落,阴雨绵绵的气氛瞬间放晴。

    宋卿柔了然于心,“这段时间到梅雨季了,气温变化快,确实很容易着凉感冒。”

    小老太太胳膊往上抬,拍拍褚吟的手,“那你让他多注意休息,一日三餐一定要按时吃,你们这些小年轻几乎都是一觉睡醒了才吃第一餐。”

    褚吟虚眯了下眼,心中涌起熟悉的感觉,小老太太还是一如既往爱唠叨。

    她又笑起来,“你放心好啦,等晚一点我就去看看他。”

    小老太太点点头,知道她待会儿还有工作要忙,又多叮嘱了几句,才跟着褚承钧一行人离开。

    目送着车子离开自己的视线之后,褚吟转过身,捞起小崽子抱到怀里,和姜幸前后脚上车,着急忙慌地往HeartC总部赶。

    直播定在晚上八点,距离开播还有不到两个小时,待会儿还有个简短的会议要开,时间显得格外紧迫。

    这会儿是姜幸在开车,她摸出手机,抽空回复周北北发来的消息。

    刚敲出一个字,手机提示有新消息进来。

    她熟练滑动屏幕,切到聊天界面,是嵇承越发来的,询问她小老太太什么时候出院。

    拇指再次起落,【今天,刚刚。】

    发送成功后,电话几乎是分秒不隔便打了过来。

    褚吟贴耳接听,“干嘛!”

    嵇承越咳嗽了下,“大小姐,你的曾祖母出院,我这个曾孙女婿不出现,你觉得合适吗?”

    “哦,放心好了,我说你身体抱恙,来不了。”手机占着,她换了平板,继续和助理聊工作相关的事情。

    嵇承越乘电梯下楼,“你在哪儿?”

    “车上,去公司。”褚吟的回答简单明了。

    “我过去找你。”

    褚吟身形微顿,“找我做什么?我事多着呢,没空陪你。”

    “等着。”嵇承越丢下意味不明的两个字,准备挂电话。

    褚吟忙不迭叫住,“这样吧,十点你过来接我,那会儿我应该可以下班。”

    聊完收线,她又专心忙起了工作。

    路途遥远,红绿灯频繁,姜幸总是有意无意地往副驾瞟。

    褚吟用余光捕捉到,暂时搁下手头上的事,“怎么开个车也不认真?”

    姜幸瘪瘪唇,“虽说你俩是走肾不走心,但好歹也是在民政局登记过的夫妻了,怎么连个婚戒都没有?”

    褚吟握着手机的手猛然收紧,心中一震。刚才在医院,小老太太好像好几次看向她的手。没猜错的话,应该也是在确认这个。

    要不是姜幸提醒,她根本想不起来还需要准备这些东西,也不知道小老太太会不会因此多想。

    思索再三,她发消息给嵇承越:【明天有空吗?】-

    HeartC总部,巨大的落地窗被切割成一块块规整的发光方格,悬于沉沉夜幕里。

    褚吟让姜幸先去影棚,自己则直奔会议室。

    为期半年的联名活动,还有许多细节需要商量和讨论,尤其是即将要推出的周边盲盒,引发玩家们的热烈讨论,然而其中多半都是持反对意见,所以不得不临时延后上线时间,挪到下个月跟第三弹同步上架。

    褚吟清了清嗓,声音像投入水中的石子,在四壁间荡开层层涟漪,“直接取消购买指定杯可抽取一次盲盒的规则,改为任选店内饮品,只需购买三杯,即可兑换全系列套盒。”

    “只三杯?”有人困惑不解。

    “是,”她回应道,眉头微蹙,“我知道这样会大大缩减我们一开始预估的利润总额,但是博取玩家好感度,完全是放长线钓大鱼”

    会议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结束是在二十分钟后。

    褚吟进了影棚,里面已经准备就绪,就等着时间一到立刻开播。

    尔尔抬头看见她,“姐,待会儿直播你要跟着一起吗?”

    褚吟一怔,前两天在嵇承越那套公寓里的画面,陡然浮于眼前。

    她从来不是经不起玩笑的人,更不可能一丁点撩拨都承受不住,所以在嵇承越说出那句话后,想也没想便叫了出来。

    “老公”这两个字,对她来说,更像是一个不掺杂任何复杂情绪的称谓而已。

    今晚的这场直播,原计划就是姜幸和尔尔搭档,一个负责产品介绍,一个负责主持控场。

    褚吟之所以犹豫,是因为直播间内的观众并非全都是《代码恋人》的玩家,也有许多常年光临HeartC的买家,甚至不乏还有一些闲来无聊随意点开来看的路人观众。

    犹记得上次直播结束,有不少人跑去私信公司官方微博,目的只是为了打听她。

    她平时在生活中低调惯了,在许多公众平台的账号都还是初始昵称,主页也是一干二净,显得神秘而不可捉摸。

    眼下,她又非常好奇嵇承越是否会兑现那天看似玩笑的约定,毕竟她“老公”都叫出口了,总得现场确认一下对方有没有戏耍她吧。

    默了默,褚吟平静开口,“不了,我就在直播间外看着就行,不过你们帮我订一下订单,有异常及时通知我。”

    “异常指的是——”尔尔欲言又止。她知道第一弹联名周边上线当天的直播事故。

    姜幸一秒领会,打了个响指,“大单!”

    时间飞快转至整点,直播开始。

    褚吟等得都快睡过去了,终于在九点多钟听到了尔尔的一声惊呼。

    周北北一直在后台盯着,“老板,有个刚注册不久的新用户一口气清空了库存。”

    “库存多少?”她问。

    周北北定睛,“九千两百一十七。”

    “买的哪个链接?联名单?”

    “不是,全都是我们品牌的季节限定徽章。”

    褚吟刹那清醒,联名单起码还有饮品券包含在内,但那一向只有忠实买家才会光顾的品牌徽章,除了能满足收藏癖外,再无其他用处。

    就在整个运营部门欢呼仓库内快要积灰的徽章售罄时,窝在郑允之家沙发上的嵇承越还在摆弄着手机。

    静音蹲了一个多小时,都没看到褚吟出现,只好将一早选定好的订单付款,然后悄然退出直播间。

    他慢慢抬起眼,远处郑允之正跟自己的女朋友打着电动,作为旁观者的原胥则跟个搅屎棍似的在一边疯狂拱火。

    蓦地,有东西从厨房那边窜过来。

    是那只跟郑允之一样有病的葵花鹦鹉。来三回,有两回都能看见这小家伙在“啦啦啦啦”叫得起劲。

    他忍无可忍,觉得耳朵快要鸣响,心中暗自估摸着时间差不多,正欲起身去HeartC总部接人,不料原胥突然提步过来,视线一低,刚好看见了他丢在茶几上的手机。

    屏幕通知栏有他方才付款成功后,银行发来的扣款短信,内容清晰明了。

    原胥一脸震惊,“你买啥了?”

    嵇承越不以为然地收起手机,“没什么,支持一下祖国的直播行业。”

    “啊?你看上哪个小网红了?”郑允之的耳朵能够精准地从嘈杂声中捕捉到八卦。

    嵇承越不予理会,只是淡淡一声:“走了。”

    “喂!说说啊。”

    “餐马上就送到了,吃了再走啊。”-

    布加迪一路畅通无阻,准时抵达HeartC总部楼下。

    嵇承越下车,正巧与褚吟在候梯厅相遇,“走吗?”

    褚吟心思沉浸在自己手里的包包中,垂着头,不知道在翻找些什么。

    三五秒后,她才对他说:“手机估计落在影棚了,我得上去一趟。”

    “我陪你。”

    等电梯下来的间隙,他忽地想起不久前为了支持她的事业而忘记回复的那条微信,“怎么突然问我明天有没有空?”

    褚吟:“明天抽空陪我去买对戒。”

    “怎么忽然想起这个了?”

    她举起手,晃晃自己的五根手指,“这难道不是结婚的重要道具?”

    道具

    嵇承越不禁失笑出声,这个词用得实在是妙。恐怕在大小姐的眼里,他也是不可或缺的重要道具。

    这一声短促的笑,让褚吟一阵莫名。

    “你笑什么?”她沉沉开口,“所以到底有没有空?”

    “再说吧。”

    褚吟乜一眼,“找我有事吗?”

    嵇承越略作停顿,表情波澜不惊,“没事就不能找你了?”

    电梯门伴随着叮声朝两边敞开,褚吟跟嵇承越面对面站着,全然没注意到从旁经过的人群中,有位正跟同伴聊得热火朝天,手舞足蹈到波及到她的男人。

    她被一记快速的肘击撞到脚下踉跄,自然而然地扑进嵇承越的怀里。

    男人收到同伴的提醒,回头看她,一时间惊恐万分,“抱歉啊老板,误伤了你。”

    其他人听见后,跟着驻足下来,纷纷冲着她打招呼,连带着也会多看她面前的人一眼。

    褚吟迅速站好,“没事。你们都早点回去休息吧,周末愉快。”

    人群四散而去,候梯厅很快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一同迈入轿厢,褚吟冷不丁侧头静静地凝望着他,两眼发光。

    “你——”他嘴唇微微张开,未说尽的话被覆在胸口,并且来回摩挲的一双手猝然掐断。

    褚吟指腹微微用力,缓缓向下按压。这触感,是力量与柔韧的奇异结合,是饱满紧实下蕴藏的强劲爆发力,是呼吸间充盈和绷紧的精美雕塑,让她爱不释手。

    嵇承越喉结动了动,本能地想往后撤开,身体却被钉在了原地,仿佛被她那双肆无忌惮的手点中了穴道,动弹不得。

    他垂着眼,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动到轿厢角落里正对着他们的监控摄像头,最后又缓慢收回来。

    嵇承越承认他平时很不着调,跟褚吟私底下玩得又开,但直播给别人看的爱好,他可没有。

    深呼吸了下,他提醒:“褚——”

    褚吟突兀抬手在他的胸膛上拍了拍,力道跟刚刚简直是天差地别,似笑非笑地感慨:“你胸好大啊,比我的都大。怎么练的?教教我。”

    说着还摸了摸自己的。

    嵇承越一噎,嘴角难以自持地微微抽动了下。

    片刻,他无奈地翻起一个白眼,像拎小鸡一样把她推开,一脸从容地说:“你这个光靠练没用吧?”

    电梯终于到达,褚吟暴揍了嵇承越一顿,转头便要去影棚,却被他轻车熟路地拉进了办公室。

    下班后的三层小楼空无一人,连电子雾化都省得开了,她被强硬地按在门板内,丝质衬衫的纽扣不知何时已经解开了几颗,大掌和火热的唇齐齐落下,逗弄她应激后变得异常的地方。

    她眸光涣散,用最后一点理智强撑着嗤他,“嫌小还吃得这么带劲。”

    嵇承越浅笑着,“用不着练,手感很好。”

    褚吟憋着一口气,打心底觉得他这话还没说完。

    下一秒,这人轻咬了下,“口感也很好。”

    她就知道。

    死变态。

    第29章

    褚吟的车让姜幸开走了。

    她在的士和布加迪之间, 选择了后者。

    甫一上车,她忙不迭开口,“送我回瑾山墅。”

    嵇承越慵懒地靠在真皮座椅里, 松软厚实的椅背几乎将他整个人吞没。他眯起眼睛, 看她埋头打理身上方才被他揉到满是褶皱的衬衫, 纤细修长的手指穿梭其间。

    他沉沉地呼出一口气,最终点燃了一支烟,烟头微光在昏暗中明灭。

    “跟你说话呢,”褚吟慢吞吞侧眸,烟味张狂袭来,让她下意识抬手掩鼻, “掐掉。”

    嵇承越没说话,手上却乖乖捻灭了烟。

    褚吟一时错愕,今儿怎么这么听话。

    这个想法存了还没三秒钟,主驾上的人便立刻猛踩油门驶出车位,朝着瑾山墅的反方向飞驰而去。

    敢情身上的反骨用到这里了。

    她没力气再跟他抬杠,只实话实说,“我不去你那里住, 不合身的睡衣行动起来真的很不方便。”

    嵇承越不假思索, “你可以不穿。”

    “美得你。”

    褚吟不傻,爽的是谁,她一清二楚。

    同时她也明白, 不跟嵇承越多费口舌是明智之举。

    十一点多,终于到达锦耀。

    褚吟一进门直奔洗手间,毕竟某个地方黏糊糊的,实在不太舒服。

    冲完澡,她没急着出去, 而是将满是狼藉的内裤洗了出来。

    期间,嵇承越忽然来敲门,告诉她睡衣还有贴身衣物都放在外边的柜子上。

    她低低地应了一声,探手出去拿。

    睡衣是她常穿的那个品牌,触感微凉丝滑,如初融的雪水淌过掌心,然而轻提着领口摊开一看,不由陷入怔忡。

    半刻钟后,褚吟一路绕到客厅。

    嵇承越看见她,顿时停下薅千金尾巴的动作,微不可察地愣了一下,“怎么没穿我拿给你的睡衣?”

    “还有其他的吗?”她问。

    嵇承越眉头不自觉皱起,眼底的困惑稍瞬即逝。他放下猫,路过水吧冲洗过双手,才带着她去了衣帽间。

    靠角落摆放的一个衣橱,木纹舒展清晰,上面连半粒微尘也寻不见,显然是刚购置不久。

    褚吟随意拉开一扇茶色玻璃门,内里整齐挂着的一整排睡衣,全都是女款,还有很多连标签都没有拆。

    她不禁有些疑惑,“这些都是阿羽姐的吗?”

    “她在墨徽园有房间,怎么可能会来我这里住。”他说话夹枪带棒。

    褚吟不自觉回忆起登记结婚那晚,跟着嵇承越回嵇家吃完饭后,嵇漱羽挽留他们两个人留宿墨徽园的画面。

    比起嵇承越,嵇漱羽好像在那座大宅子里更有话语权。

    她长睫微微一颤,没接他的话头。

    “定制来不及,都是店里的现货。”嵇承越的声线不温不火。

    意思就是特地给她买的。

    褚吟劝自己应该见好就收,可自左往右小心翼翼地翻找一番后,还是没忍住,“没有上衣下裤的款吗?”

    嵇承越视线下垂,定格在她的身上。

    当时打电话给品牌店,在对方询问需求的那一刻,他优先考虑到的便是舒适,并且下意识认为睡裙要更比睡衣讨女孩子的喜欢。

    看表情,应该是没有。

    她顿了顿,“那还是拿套你的给我吧。”

    “你——”

    “睡裙我穿不惯。”

    嵇承越没再追问,从对面的衣橱里拿了一套给她。

    褚吟迅速换上,直接去了主卧。

    男人半靠在床头,手上抱着平板,目光专注地看着屏幕,修长的指尖时不时会跟着在上面滑动。

    自前两天这家伙借着生病的由头顺理成章留下后,是一丁点要走的意思都没了。

    她也懒得赶人,反正回到汐山园也是要住在一起的。

    想到这里,她顺势问:“你东西收好没?”

    嵇承越的视线从平板上挪开,“什么东西?”

    “我不是提醒过你,等小老太太出院后,搬到汐山园住?”褚吟的语气里隐隐带着几分不满。

    闻言,嵇承越故意蹙紧眉头,竭力做出苦相,继而发出沉重难受的呼吸声。

    他放下平板,挤出的声音沙哑无力,“你知道的,我身体抱恙。”

    褚吟胸口起伏,最终化作一个无声却十分鄙夷的白眼。

    她在心里暗自腹诽:下午随口用来应付自家人的话,竟真给这家伙提供了灵感。

    “哦?是吗?”她拖长调子,那表情分明是在说你继续演。

    嵇承越立刻躺平,拍拍自己旁边空着的半边床位。

    她又瞪他一眼,才不紧不慢地爬上去。

    灯光缓缓暗下来,唯有床头柜子上还未彻底息屏的平板散发着微弱的光线。

    几秒钟后,褚吟蓦然想起给手机充电时,微信聊天群里那几百条与季节限定徽章有关的未读消息,偏头问他:“晚上你在直播间购买的那些订单,你知道是什么东西吗?”

    “怎么?我买错了?”嵇承越闭着眼回答她。

    “也不是。那个链接里不包含饮品,只有周边。”

    “我知道。”

    “公司仓库里现货不多,所以发货肯定没那么快。不过九千多单,你确定都要寄到这里?”

    Simwor平时偶尔也会有随订单赠送贴纸的活动,嵇承越虽委托了一队职业经理人代为管理公司,但这不代表他就从不过问。

    九千多单,可想而知有多壮观。

    他在黑暗中缓慢睁开眼,“不用都寄给我。我的目的正如你之前说的,支持你的事业。”

    褚吟翻过身,“我可不想占你的便宜。”

    “你占的便宜还少么?”嵇承越几不可闻泄出一声笑。

    她最先想到的是那枚价值七千多万的祖母绿胸针,一时说不出话。

    嵇承越滚了下喉结,“睡吧。要真过意不去,明天买完对戒,你请吃饭。”

    “谁过意不去了?”褚吟嘴硬。

    “好好好,那就我请。”

    “装什么大方,你花的可都是我们的共同财产。”

    嵇承越没辙了,起身伏在她正上方,“这觉到底还能不能睡了?还是说需要我陪你来场睡前运动,给你催催眠?”

    “不必,这就睡。”

    做起来就没完没了,少说也得两三个钟头。

    她不逞一时之快-

    振动音骤然划破寂静。

    褚吟猛地惊醒,意识尚未复苏,手指在床头边柜上毫无章法地摸索着。

    屏幕上没有名字,只有一串来自本地区域的数字,幽幽地浮现在惨白的光里。

    时间赫然是晌午十点三十七分,旁边的嵇承越还在睡。

    她拿上手机,去到洗手间,才勉强按下接听键。

    听筒里传来周北北的声音,“老板,今天仓库管理去清点了徽章余量,只有五百多件,是要分批次发货吗?”

    褚吟茫然四顾,良久才寻回游离的神思。

    她打开水龙头,哗啦水流冲撞着盥洗盆底,飞溅出的水珠浸透皮肤,驱走几分昏沉。

    “昨晚直播间那个单子暂时不需要发货,徽章余量既然不多,就先紧着其他买家。”褚吟抬头正视面前的镜子,头发凌乱,脸颊上挂着的水痕蜿蜒如泪,透出几分陌生的颓唐气息。

    周北北心生不解,但服从领导的安排是她的本职工作。

    幸好徽章预售链接一早设置的发货期限是在45天内,如果跟其他商品一样都是48小时,一旦超时便会有一大堆投诉接踵而来。

    “对了,让仓库发货前,先拿出来一件,下周一送到我办公室。”褚吟紧急吩咐。

    周北北:“好的。”

    电话结束,褚吟迅速洗漱完,转身离开洗手间,重新回到卧室。

    床上的人依旧保持着她刚刚离开时的姿势,双眼紧闭,睡得极沉。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视线开始不自觉往下挪动。

    嵇承越睡衣领口敞开着,袒露出一片惹人遐想的领域。

    他的胸膛宽阔而坚实,有着恰到好处的厚度和宽度,像是一块暖玉,散发着充满野性与张力的男性气息。

    褚吟看的时间越久,喉间难耐的渴意就越发强烈。

    她不禁将手指插-入短碎的黑发中,轻轻揉着额头,嘴巴时不时翕动,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明明不是第一次坦诚相见,褚吟的心里却流淌着前所未有的悸动。

    以往她只顾着深陷与沉浸,从未像现在这般认真地去看一看,或是像昨晚在电梯里那样切实地去贴合感触一下。

    原来,他这么有料啊。

    褚吟慢步靠近,掌心贴上去,能感受到放松状态下的肌肉带着柔韧的弹性,正随着匀速的呼吸如波浪般协调起伏。

    她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了,竟鬼使神差地没忍住猛掐了一下。

    半明半昧的环境下,褚吟终于察觉到那紧紧黏在她身上的视线,蕴含着浓重到无法忽视的深邃和压迫力。

    她赶忙收回手,支吾:“什什什什么时候醒的?”

    “我要是再不醒,你下一步打算干什么?上嘴吗?”嵇承越眉头拧紧,右手自然而然地拢紧领口。

    局促只有一瞬,褚吟立刻变得理直气壮起来,“练这么大,我碰碰怎么了?就算是上嘴又怎么了?你动手又动嘴的次数还少吗?”

    嵇承越微微抬首,面容疲惫,眼底青黛色若隐若现,显出几分漫不经心的凌乱。

    他动作迟缓地按压着太阳穴,仿佛在无声地对抗着脑中那根紧绷欲裂的神经。

    这是他们两个人头一回不以上床为目的,相安无事地彻夜躺在一起,前两天生病那晚不算。

    嵇承越料想不到褚吟一旦陷入沉睡,竟这般不安分。不知是把他当成了自家的宠物,还是软绵绵的陪睡娃娃,将全身的重量都挂在了他的身上。

    温香软玉在怀,他不可能半点邪念都没有,燥到天蒙蒙亮才睡着。

    嵇承越沉沉呼出一口气,“正好,我忍一晚上了。”

    褚吟一个趔趄,被他拽到床上。

    他堵上她欲要叫骂的嘴。

    当然,还有另外那一张。

    第30章

    夕阳像一枚烧红的硬币, 缓缓沉入无边无际的熔炉。

    灯尚未亮,室内外已浑然不分,唯余沉沉的暗。

    褚吟拎着只纸袋, 里面堆叠放着的, 是嵇承越助理给她送过来的换洗衣物。

    之前她每次都是从这里离开, 然后直接回瑾山墅那边,衣服短暂穿一穿,到家再换掉。

    但今天都这个点了,稍晚点还得去趟珠宝品牌店,挑选对戒也不是三五分钟就能搞定的事儿。

    她没再多犹豫,利落换上。

    平时穿惯了简约休闲的款, 陡然接触到这种温婉优雅的,还真是多多少少有点别扭。

    褚吟移步至镜前,三面镜子彼此映照,将她瞬间复制出许多面。

    她凝望着镜中熟悉又陌生的影像,目光忽然变得呆滞,思绪也轻飘飘地浮了起来。

    都说一个人的生活习惯与言行举止,会无形中映射出内心深处的真实喜好与性格。

    褚吟猜, 或许嵇承越对于另一半的期望就正是这个样子。

    她一愣, 轻轻摇头。

    没办法,证已领,夫妻身份既成事实, 只能委屈嵇承越短暂地在她身上获取一点慰藉了。

    身后有脚步声靠近,褚吟当即收回心神。她将缎面衬衫上的真丝领巾,扎成了一个松松垮垮的蝴蝶结。

    嵇承越站在距离她几米远的地方,目光幽深地看着她。

    她猛然转身,心中一凛, 迅速反应过来,笑容带了点戏谑,“怎么样?没想到你居然会喜欢这种类型的。”

    嵇承越已经将自己浑身上下都打理好了,头发梳得规整,衣服穿得妥帖,脸上原本淡定的表情在听见她的话后,有一瞬间的变化。

    他眉头不自觉蹙起,似是在努力解读她话中真实的含义。

    衣服是他趁着褚吟去洗澡的时候,打电话让助理送来的。

    风格他未过多干涉,只是循着记忆里褚吟过往的衣着习惯,让助理只挑选上衣下裤。

    嵇承越当她是在询问他的意见,不咸不淡回答:“还不错。”

    “只是还不错?”

    人靠衣装马靠鞍,话虽如此,但褚吟一向都对自己的外貌与身材尤为自信。

    嵇承越喉咙紧了紧,失笑出声,“重要的不是衣服,是穿衣服的人。”

    他没再给她继续这个话题的机会,“时间不早了,这对戒还要不要买了?”

    褚吟努努嘴,抬脚出了衣帽间。

    两个人终于踏上去附近那座商场的路,城市的气息无声无息地渗入车厢内。

    没过多久,车流渐渐缓慢,继而停滞不前。

    褚吟抱着手机,频频抬眼,前方车辆的车尾灯像一双双困倦的眼睛,沉默而固执地亮着,纹丝不动。

    她靠回椅背,鼓起腮帮,一分一秒变得煎熬。

    恰时,珠宝品牌店的经理发微信来询问她是否要再次更改到店时间。

    褚吟无奈抵额,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复,只把当下眼前所遇到的状况拍下来,发送过去。

    她一开始跟对方约定的是下午一点,后来改到傍晚六点,可照目前的情况,显然没办法准时到达。

    微信聊天框最上方的“正在输入中”持续了很长时间。

    褚吟仿佛能从那不间断的删删改改中,看到那边的人周身萦绕着的怨气。

    最后只发过来一句,【没关系,您慢慢来,我随时都在,待会儿见。】

    褚吟愤愤然地瞥向旁边的始作俑者,猛地向前一倾,身体越过扶手箱,伸手抓住嵇承越的衣领。

    “别闹。”他声音不大,不紧不慢地单手打着方向盘。

    她缓了几口气,“装什么正人君子。要不是因为你,我用得着一而再再而三地找门店经理改时间吗?”

    车子动了没几分钟,又堵了起来。

    嵇承越轻描淡写地将目光挪到她的身上,接而发出一声突兀的怪笑,让她始料未及,不禁瑟缩了下。

    他瞧了她一会儿,似笑非笑,“你确定这事可以怨到我的头上?”

    “不然呢?”她耸肩反问。

    几分钟后。

    嵇承越薄唇轻挑,“大小姐,是谁昨晚半夜不管不顾地往我怀里钻?又是谁大清早就对我动手动脚?”

    “你少污蔑我。”

    褚吟自知睡相还是不错的,毕竟在国外那几年,为了赶ddl,她常跟姜幸赖在同一张床上,对方可从没说过半句抱怨的话。

    闻言,嵇承越往扶手箱睇过去一眼,那里搁着他的手机,“没密码。”

    褚吟颤巍巍拿起来,下意识点进了相册。

    映入眼帘的第一张照片,环境昏暗,人像模糊,需要她特地点开并且定睛去看,才能依稀分辨出里面究竟是何画面。

    她像只树袋熊,两只手牢牢地攀在他的脖子上,两条腿更是紧紧地缠在他的腰上,实在是不堪入目。

    “嵇承越,你变态吧?还拍照片。”她指尖啪啪啪地敲着屏幕,删掉照片,丢掉宛如烫手山芋般的手机。

    嵇承越偏头哼笑,“这不是猜到了某些人会不认账。还有你大清早的那个举动,平时只有千金才会去做。”

    哦,说她小猫踩奶呢。

    褚吟笑了笑,那点不快迅速跟着这个可爱的比喻烟消云散了。

    快七点,两个人顺利迈入商场。

    扑鼻而来的空气温润沉静,糅合着昂贵皮革的深沉气味、幽微浮动的香氛气息,还有咖啡豆被精心烘焙后散发出的暖香,不争不抢地悄悄浸入肺腑深处。

    褚吟下车前跟店长联系过,刚一进店,立刻就带着两三个sales迎了上来。

    一路被带到贵宾室,四壁皆以丝绒覆盖,吸尽了所有的杂音。脚下,波斯地毯厚密,每踏出一步,都仿佛踩在云端上那般轻飘。

    褚吟拽着一旁的嵇承越,一同坐在沙发上。

    店长知道她此番的目的,早就吩咐店员将各个款式的对戒都准备好了。

    这会儿,面前的桌子上摆得满满当当,只留有一小块地方,搁着招待贵宾才会有的蛋糕和气泡果酒。

    褚吟是常客,但过往大多都是购入后专用来送人的。

    她的喜好,让入行快十年的店长至今都无法正确捕捉到。

    “褚小姐,不知道您对对戒有没有什么最基本的要求?”店长低声询问。

    褚吟扫了一眼,“日常佩戴。”

    嵇承越哂笑,“你确定?”

    “有什么问题?等你搬过来,不得跟我家里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她怔了下。

    他噤声。

    店长一副吃了惊天大瓜的表情。

    京城权贵富户,但凡叫得上名字的,几乎都是Glintgem的常客。

    她的手机备忘录里,记录着曾接待过的每一位顾客,姓名、联系方式、出生日期、星座、地址、年收入和生活习惯等信息。

    对于褚吟,她清晰记得,单身,无伴侣。

    距离上一次见面,也就过了短短一个月,这就结婚了?

    她忍不住打量了下,

    女美男帅,从外形上看简直是天生一对,但从两个人的互动中,又半点恩爱的痕迹都搜寻不到。

    褚吟挑中一款,指了指,“这个拿出来我试试。”

    店长缓过神来,笑呵呵着去拿。

    嵇承越沉默了好半晌,突然开口,“会不会过于简单了?”

    “日常佩戴你还想要多华丽?”褚吟觉得他是在故意抬杠。

    他伸手拿起酒杯,没着急喝,停留在嘴边,“你确定出了汐山园的大门,你还会继续戴着?”

    褚吟抿紧唇瓣,陷入沉默。

    嵇承越一口没喝,放下酒杯,“挑大的。”

    店长一下子就开心了。

    “为什么?我戴着做事情会很不方便。”

    “没打算让你一直戴着。”

    褚吟蹙眉。

    嵇承越再度出声,“芝麻大小的钻,什么时候掉了,你恐怕都察觉不到。”

    怎么这么阴阳怪气?她又没招他。

    褚吟敛眸,没再看他。

    她敲了敲新拿上来的玻璃展柜,“不挑了,就它了。”

    店长笑得越发灿烂,这可是现货里最大、最贵,工艺最复杂的一款钻戒,足有32克拉,明亮式枕形切工的大冰糖,让人挪不开眼。

    褚吟试戴过后,嘴角微弯,“满意了吗?”

    嵇承越没什么表情,冲店长说:“男款帮我随便配一个。”

    “好的,您稍等。”店长满口答应。

    等着店长买单的空隙,贵宾室只剩下褚吟跟嵇承越两个人。

    这极致的静,如同一张看不见的巨网,沉甸甸地笼罩下来。

    褚吟用小叉子剜掉甜点边缘的一点奶油,小口小口地抿着,余光里一直观察着身旁不断摆弄手机的嵇承越。

    蓦地,他瞥向她一眼,让她不由一怔。

    下一秒,嵇承越将手机摆在点心盘的旁边,也就是她的左手边,用眼神示意她来看。

    褚吟不明所以,但还是倾靠过去,在即将息屏前用指腹点按了下。

    微信底部通讯录那里的数字“1”标识十分醒目,让她很难不把目光往那里偏移。

    “什么意思?”她问。

    他轻抬下巴,“点开看看。”

    褚吟呼吸微屏,食指重新落下。

    连续点按两次,好友验证页面上堆叠在一起的七八条消息,赫然出现在眼前。

    她无需多看,仅凭那简单的三字微信昵称,便能轻而易举地猜到这人是谁。

    还真是锲而不舍。

    又有新的验证消息发过来了。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还在记恨我啊?】

    褚吟嘴角往下压,伸出的左手尤为不耐地挥向桌上的手机,眼看它准确无误地掉入嵇承越的怀中,才悠悠然开口,“你自己招惹的,自己解决。”

    “我招来的?”嵇承越乐了。

    他懒散地瞅着她,手上却不慌不忙地拿起手机,径自将还在往出迸验证消息的微信加入到了黑名单。

    “早这么干不就好了。”褚吟冷冷地翻了个白眼。

    嵇承越嗤笑着,“一开始没这么烦。”

    几秒后,他继续说:“不行,今儿这饭还得你请。”

    “凭什么!”褚吟叼着点心叉,刚塞进嘴里的蛋糕一下子就不香了。

    嵇承越颇为头疼地叹了口气,“你看看我的头上,有没有在冒绿光?”

    他昂起头,一字一顿,“你得赔我点精神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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