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异星”？
那又是什么？
异类星星？
他们星球上的游戏, 怎么会和一颗正在被观察的天外星星牵扯关系？
正当一部分人还感到莫名的时候，还有一部分人却迅速地变了脸色, 神情越发难看。
但很快，他们马上都知道了什么是“异星”。
随着最高权限启用，发送到局域网内频道的加密文件打开，开始播放。
那一段段对话让人头皮发麻，甚至，一句比一句更加骇然恐怖。
当受询者23号研究人员说起“异星”的出现，观看的人们就立刻紧张起来；当他说出“异星”的异象, 说到“异星”上存在大陆, 观看的人们陷入不自觉的僵直；
当他继续说出自己能“看到”那片大陆上的景象，人们紧绷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当他再说出“异星”本身具有意识而且还在一步步进化，那些颤动的幅度更大了，几乎接近发病似的痉挛；
声音和文字的描述，让那张看似乱七八糟的图画有了更直观具体的解释。
23号研究人员, 也就是观察员023, 在问询中的所有回答, 都是在讲述那张画上的内容。
图片上充斥着潦草歪扭的线条和混乱冲撞的颜色：
白色的纸张, 涂满了大片的浅黄色覆盖，又在周围勾出一个个火焰的形状, 向上窜起三个火苗尖。
一大块棕色在上面重新圈出了一片区域，胡乱地画着歪曲的斜痕，甚至好几笔画出边框外。
绿色、浅绿、深绿、墨绿……好几种不同的绿色重重地戳在纸上，按出深凹的点块。密密麻麻的, 连成一片，没有一点横竖涂抹，只是用点堆叠出一个色块区域, 越看越觉得诡异。
然后是蓝色。
从大棕色块一角画出来，一直连到那些成片的绿色下方。
或许还有更多的用色，但因为都是直接在棕色背景上涂画的，全被压住了颜色，染出难看的脏污，只能从棕色画笔有没涂好的缝隙里看出一部分原本的色彩，显得乱七八糟。
光看这凌乱的线条、奇怪的构图以及不适配的色彩，与其说这是一个研究人员自我记录画出来的，不如说更像是一个小孩子乱画出来的
甚至换成真正的孩童，或许还能画得更干净整洁，描画清晰。
如果不是听到那些对话，没有任何一个人能看懂。
但是配合那呓语般的回答，他们才终于隐约看出一些形状：
黄色的火，是在表明那颗星星。大块的棕色，是他所“看到”的大陆。
那抹蓝色应该是是海洋。
那一片密集的绿，就是表达陆地上的植物——但是！
“怎么可能！”
一阵仓皇的急促惊叫响起。
易南教授双手按在桌面，他不顾仪态地凑近，把脸贴到屏幕前又看了一遍。那双眼睛睁大到极限，把眉眼都拉扯到紧绷。
他先是伸手，用手指在那张投影公示的图片比了比，那手中发抖的颤巍在高清成像的视频画面里清晰可见。
易教授的脸部肌肉完全凝固住，静止在目瞪口呆的样子。但是他动作未停，又不死心地拿出了自己的报告文件，翻到根据PV视频森林场景建立的模型图像。
其实，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他比他们所有人都更了解动物、植物以及自然中一切，他亲自分析了《幻世界》中森林场景中的生物，所以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可是易教授还是把那一页森林场景建模的俯视图，对照着放在《观察员023“看到”的》图画上。
不需要仔细反复地调整，只要对准了那块绿色区域，竟然就能直接重合！
那些看似扭曲的、不同颜色不同点涂深度的绿色和绿色之间，不可思议地对应上了模型中的林地、山岭、沼泽、湿地等等占地比。
易教授咬牙，就着贴桌站立的姿势，更加急躁的翻动自己的文件。
他离得实在太近了，又没有关闭麦克风，一切动静都会被传播到视频会议里，让会议都变得嘈杂吵闹。
但是，其他人却没有一个出声提醒，只是安静地看着，并不是看笑话一样地看，而是认真、沉重地，甚至是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等待着。
易教授翻到更前面的，PV视频场景全局俯瞰图。
这次他对准的是那一条蓝色。
从PV视频里飞快扫过的海洋镜头，通过逐帧截屏重新建模后，也只能粗略还原方位和大致比例。
当他再一次放上去，和那张图画进行对照。
又合上了！
甚至，画上的，还要更完整、更具体，毕竟那些涂画的棕色、绿色、看色几乎勾勒出了整片大陆的形状，当然会比从一段视频里展示的镜头全面。
可是！
那些画，画的不是《幻世界》，而是一颗星星啊！
易教授嘴唇颤了许久，才挤出一句话。
“这些是他以为从那颗星星上‘看到’的，但更大的可能是他看完那段视频，在脑海里留下了印象，又结合自己的特殊观察经历画出来的，不然不可能这么精确！”
“这张画是观察员023两天前画下的，比PV视频发布日期更早。”
凌博士抛出一个更惊骇的事实。
“那……那也有可能是他之前接触过《幻世界》游戏的制作。”易教授急迫的语速都慢了下来，只是顿挫地咬着字词，像是在和自己较劲一样。
其实他已经知道，这是一个可笑的发问。
但是人们总是想要在最终结果确认前再作挣扎。视频会议里的所有人就和易教授一样，通过镜头画面急切地看向凌博士，期待得到一个“正常”的答案。
即使，这场会议就目的，就是在研究一项“异常”。
仅仅是那段视频的内容本身，就存在着太多让人无法理解的神秘，他们分析探索，想要通往神秘的另一端。
可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做好准备，这会通往一颗星星！
而且还是那颗诡异的，恐怖的，离地球越来越近的“异星”！
凌博士开口：
“观察员023是从事天文科研的研究人员，很少玩游戏，唯一一个游戏记录是一款科幻星际单机游戏。他的社会背景、人际关系都非常简单，朋友亲戚中没有游戏行业相关从业者，也没有《幻世界》游戏玩家。
我还可以告诉你们，除了我这个负责人，‘异星’事件相关人员还在半封闭的隔离阶段。观察员023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幻世界》游戏，也完全没有看过那段视频。”
话音落下，本就沉闷压抑的视频会议更加安静了，连易教授都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许久过去，他才仓皇地张口。
“……抱歉，凌博士。我没有怀疑你的意思。只是这一切都超出了我的想象。
我一直以为我了解这世界上绝大部分的动物、植物……然后我看到了那个视频，我知道，那就是一个新大陆，这让我紧张，但更让兴奋。
如果是研究自然，哪怕是另一个世界、另一个纬度的自然万物，我知道我能发挥什么作用，可是现在……我，我不知道，我确实是害怕了。
我不害怕那个世界无从认知的陌生和神秘，我怕的是，那个世界的真实，和临近……
虚拟网络使得一切看上去很近，实际上却隔得很远。
可是那个游戏却反过来，当我以为那片大陆应该和我们隔着另一个世界的时候，它却早已存在于我们的宇宙之中，甚至能就被我们直接观测到……
这实在离我们太近了！”
易教授连说话都慢下来，尽显迟滞和犹疑，但是凌博士耐心地等他说完，就如同他一次次耐心地解释。
“所以，这也意味着我们可以更进一步地观察，研究，学习那颗星星上面的事物，以及那个视频里的世界。”
易教授说完后，又僵直地站立了一会儿，还是颤声问出：“那画上的……真的来自那颗星星上吗？”
“在此之前，我们一直没有办法确认这件事的真伪。”凌博士尽量平静地叙述，“但是我想，现在我们已经得到了一个验证机会。”
“你想要参加游戏公测？”
易教授像是从调低的慢倍速中恢复过来一样，又猛地加快语速，飞快并接连不断地喷发出一长段话。
“不行，凌博士！这太危险了！你不能亲自参加！
不止是你不能去，我们还应该立刻阻止那些玩家报名测试！
在确认这件事的危险程度之前，我们也不能让那些对游戏一无所知的玩家冒险！”
易教授说得越来越快，越来越急，脸上同时露出懊恼和后悔的表情，眉头皱得快贴到一起。
“我真该早点想到的。我们应该先删除那个视频，阻止继续传播，封锁消息！”
他说着又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急急改口，“对了！还有游戏背后的公司，他们肯定知道更多，先把他们抓起来，问清楚游戏到底是怎么回事……”
视频会议里的一些人都听得摇头，对易教授在专业以外的表现感到无奈。
凌博士却一直等到他说完，才开口：“不用这么紧张，易教授，信息安全部门已经在第一时间控制住了幻世界游戏工作室的法人和高层。”
易教授眼睛一亮，正要迫不及待地追问，就听凌博士继续说道：
“可惜的是，很显然，那个手游版本的《幻世界》才是他们的作品。
对于现在全新重制版，他们同样一无所知，根本没有参与任何制作环节，只是根据凭空出现的指令，让团队配合行事。
不过，和其他人不一样的是……”
凌博士微微调整了呼吸，语气和音量，才接着往下说：
“他们已经先体验过‘幻世界’了！”
第32章
“林诚耀, 男，身高1米77, 体重100斤，27岁。B城大学外语专业本科。
大学毕业后出国阿美利肯南加州大学留学，1年半后回国，用500万注册资金创建了幻世界游戏工作室，并担任法人。”
“韩立松，男，身高1米82, 体重105斤, 26岁。S城传媒大学多媒体设计与制作专业本科。
大学毕业后入职云讯游戏公司，2年后跳槽到幻世界游戏工作室，任职总策划。”
“李平，男，身高1米81, 体重120斤, 24岁。
A城电子科技大学信息管理专业本科, 大学毕业后入职幻世界游戏工作室, 现已升到主策划，在近一个月内收到两次云讯游戏公司的应聘邀请, 但都没有接受。”
在整个视频会议因为凌博士那一句“体验过‘幻世界’”的奇怪发言而陷入巨大的悸动和惊骇中时，
三份关键的资料呈现出来，全方位地展示出幻世界游戏工作室从成立到发展的所有过程。
而那三个一起搭建了《幻世界》游戏项目，又和“幻世界”有所牵扯的人, 更是从出生背景到社会经历都被调查得一清二楚，事无巨细。
在此之前，这三个人出生于不同的城市, 就读不同的大学，身处不同的阶层，就像是三道平行线一样，毫无交集，只因为最后选择投入到游戏行业的契机，才组建成一个团队，制作了《幻世界》游戏。
在此之后，他们也只是保持普通的工作关系，没有建立更进一步的社交。
三人的手机资料，以及所有互联网账号下的信息记录全都可以证明，他们的私下联络不深。
直到那一天晚上。
一段密密麻麻的转账汇款清单在屏幕上交替，金额数字越来越大，在短短几小时内就透支了所有余额，集中在凌晨0点—2点。
看到那特殊的时间节点，那些已经对“异星”有所了解的人，都不由得变了脸色。
“0点-2点，是‘异星’活动的时间！”
“不，别忘了那三十秒信号闪烁……或许那颗星星并没有固定的活动规律，我们不能被带进固定思维。”
“这一晚，是‘异星’出现后的第二个晚上。”
与会者们努力地从恐惧中恢复镇定。
清晰可见、有据可循的现实人物资料，把他们从那虚拟诡异的游戏世界，和遥远神秘的天外星星上面拉了回来。
他们一边整理思绪，一边追问。
“这么多钱都是转给谁的，可以追查钱款去向！”
“幻世界游戏工作室背后肯定还有一个神秘组织，很可能就是用钱来单向联系老板和高层。”
“《幻世界》只是被推出来的靶子……”
凌博士任由他们讨论，然后播放了三段视频。视频里的主角，就是调查资料上的三个人。
三个人被分开，在三个单独的隔间。
画面的镜头只对着他们三个，聚焦脸部特写。
他们每个人看上去都比资料照片看上去更瘦一些，脸色微微发白，眼圈乌青，眼睛带着血丝，但是状态却不一样，要么在紧张中透露出一种过度的亢奋，要么又陷入极度的低迷颓丧，一言不发。
有人拍着桌子大叫：“该说的，我全都说了，我只是一个游戏老板，其他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也没有做任何违法的事？你们凭什么调查我，凭什么不让我出去？”
“抱歉，林诚耀先生，考虑到你的精神状态和身体状况，最好还是留在这里观察一段时间比较好，请放心，有任何问题，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保护你的安全。”
林诚耀很激动：“说来说去，你们就是要把我关起来！”
“这不是出于不信任，而是出于安全考虑。林诚耀先生，我们注意到你公司出品的游戏《幻世界》在网上引起了巨大的轰动……”
林诚耀抢着反问：“游戏受欢迎都不行吗？”
“这当然不是问题。但是《幻世界》更新版本里面的内容透露出了很多问题。你真的了解重置版的'幻世界'吗？”
林诚耀的眼睛张大，应该是被对面的人展示了一些东西。
他张了张嘴巴，又闭上，不肯说话了。
“林诚耀先生，这个世界正在发生很多离奇的事件，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会找到你调查，或许你正在经历的就是其中之一，为了你自己也为了我们所有人，麻烦你配合我们的工作。
难道你认为回去会比留在这里更安全吗？”
林诚耀不再反驳，跌坐回去，但是眼珠仍然在来回移动，露出兴奋和焦躁交错的紧绷状态。
“感谢你的配合，林诚耀先生。那么我们就继续谈话吧。
如果你不想谈《幻世界》，那么我们可以聊一聊你的经济情况。经调查发现，你名下的账户在同一天晚上2个小时内清空了，这是你自己提款转账吗？”
林诚耀微微移开眼睛：“我不知道，我没有动过我的银行卡。
你可以查我的手机电脑操作记录，也可以查监控看我那天晚上有没有去银行！至于钱是怎么消失的，你说你们是国家信息安全部门，你们问我，我问谁？”
“可是你第二天不仅没有报警，而且还反常地提早到达公司，又在当天下午抵押了父母名下的别墅，甚至不惜折价贷出了三千六百万，填充个人账户。
这说明你已经发现了账户的问题，但你还是选择了筹备一笔新的大项钱款，看得出来，你在赶时间。”
林诚耀快速地眨了几下眼：“这，这是因为云讯游戏突然提前撤资，我为了公司才……”
“这是你提交的破产结算申请记录。”
林诚耀再次闭上嘴。
“就在你申请破产第二天，《幻世界》首曝《夏夜大冒险活动》，当天互联网热度指数破亿，你完全没有想到会这么成功吗？而且在这么重要的一天，你并没有去公司。”
林诚耀张了张口：“……我没有去公司是因为前一天晚上我太累了，没睡好。不过，我交代了底下的人去做。”
“可是再往后一天，你还是没有在公司露面，但是《幻世界》紧接着发布了夏夜大冒险PV视频：魔神登场。”
林诚耀不知道看到什么，骤然打了个冷颤：“够、够了！别再给我看那个视频……”
林诚耀突然眼睛上翻，朝天花板的每个角落都看了一眼，然后他才压低声音到最小声，甚至一度没有发出声，只是做口型道：“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
但是……我说出来说不定会死的……而你们什么都不知道，我怎么相信你们能保护我？”
“林诚耀先生，这里的每一道墙都能阻挡每秒3000英尺的爆炸冲击波超高荷载和高速子弹。如果你都不相信我们能保护你，那么你也找不到任何其他可以帮助你的人了。”
林诚耀眼睛发直，许久过去，他说：“我知道我知道的，我应该相信国家的。我只是，实在太害怕了！
因为，这个PV视频里的玩家……就是我！”
和他相比，另外两个人表现得更加镇定一些。
不过，即便他们没有更外露的动作，也还是从紧绷的肩颈，和僵硬的脸部肌肉透露出了不安。
其中一个人艰难地挤出微笑：“你们想知道的，我都会如实告诉你们。但是，我希望你们能保护我的安全。”
“当然！韩立松先生，就算你不要求，我们也会做到！”
韩立松沉默片刻，然后颓丧地软下身体：“……算了，你们问吧。”
“韩立松先生，你在一年前策划并主导制作了《幻世界》游戏，并在一个月前提出策划一项新活动，现在《幻世界》即将更新《夏夜大冒险活动》，这出自你的手笔吗？”
韩立松说：“这些是我的工作，新活动的内容确实是我过目定下来的，但后面……一切都脱离了掌控。”
“我们发现你名下的账户在一天晚上清空了……”
韩立松叹一口气：“对，就是那一天。我……进入了我自己做的游戏，是真的！
我整个人就在《幻世界》里面，而且是还没有上线的《夏夜大冒险活动》版本。
可能是因为策划版本不一样……我进去的第一天晚上，是有充值弹窗的，所以我把所有的钱都充进去了，我不知道能不能退出，为了活命，我也顾不得钱了！
等我再醒来，卡里真的没有钱了，我立刻知道，这不是做梦。”
韩立松苦笑：“你们也应该查过汇款明细，查不出来吧……”
“……”
“因为我没有通关，我怕第二天晚上还会回去，又向家里借了一笔钱。”
不等发问，韩立松继续说：“可是第二次，全都变了，那不再只是《幻世界》游戏。”
“什么意思？”
韩立松死死地咬住牙齿，从牙缝里挤出字句：“第二天晚上，我又进去了。
充值界面没有了，我准备的钱没用；抽卡角色也不能召唤了……
地图场景变大了，一切都在变得真实；怪物也变多了，甚至多出《幻世界》里根本没有的东西……我看到！”
韩立松说不下去，深吸气才接着往下说：“我看到一个巨大到能吞没天空和大地的怪物……那实在太可怕了，就算那只是一段游戏剧情，我也无法面对……”
“游戏剧情？”
韩立松说：“是的。这是夏夜大冒险活动的任务，让玩家解救一百年前被魔神尼尔古斯特毁灭的万灵之森，那是一段魔神登场的剧情。”
“可是PV视频里的魔神明明是……”
韩立松猛地闭上眼睛，别过了头：“不用放给我看了！我知道不一样、视频里，祂是人形的。但我可以肯定，祂就是那个怪物，绝对是！
因为我一看到祂，就会唤醒那一晚经历的恐惧，那就像……永远固定在那一刻的噩梦里，那种感觉，你们不会想知道的！
你们也最好祈祷，不会面临这一天！”
三个人之中，最冷静的人，保持了最长时间的沉默。
但是那抿紧的嘴唇和那双充血的眼睛都在说明，他并不像看上去那么平静。
“你们想问《幻世界》的事，我可以说，但是你们能给我什么？”
“李平先生，请相信我们，我们会竭力保护你的安全。”
李平冷笑一声：“我不要什么安全，我只要更多的信息！
我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在我经历这些事情以后，我就知道，这个世界再也不安全了。那些神秘的力量已经降临在这个星球上，而我们根本无法抵抗！”
“抱歉，李平先生，能麻烦你更仔细地解释一下吗？”
李平抬起头，眼睛直视，但更像是瞪视，死死地盯着前方，“那我就直接告诉你们吧，不管你们信不信。
我和韩立松，还有林诚耀，都被召唤到《幻世界》游戏里。
我是第一个。
一开始，我以为这是一种无限副本，就是那种需要通关才能离开的恐怖游戏……只是恰好以我们做的游戏为背景，又恰好选中了我们。”
李平说：“但是我们没有通关，就被强制下线了。
这给了我们不切实际的希望……我们以为，我们能做得更好。或许，我们还能得到所谓的——通关奖励。
所以，到第二天，我们尝试着做了各种准备，但无论是修改游戏的策划方案降低难度，还是准备现代工具一起带进去，都没有用！
而且副本地图也变了！”
李平眼睛越睁越大，几乎要把眼眶张破，那些血丝也随着瞪出的眼珠放大，看上去甚至像是红眼。
“那不是我们做的《幻世界》，那变成了‘幻世界’，一个真正的，拥有生命和怪物的异世界大陆！
你们都找到我了，那么你们肯定也已经发现了，那绝对不是什么游戏，那就是一个真实存在的异界。而‘游戏’，就是进去的通道！”
“……”
李平紧接着追问：“我已经回答了你们，现在该轮到我提问了吧？”
“……抱歉，李平先生，我们无法保证能回答你所有的问题，但是我们可以向你承诺，我们的回答里不会存在欺骗。”
李平用力地闭了一下眼睛，然后才继续说：“我起初以为，那个游戏会召唤进来更多和《幻世界》相关的人，比如我的同事员工……
但到后来，我们也没有被召唤了，紧接着，游戏开始大规模的宣传造势，甚至要进行公测，我才明白过来！
我和韩立松、林诚耀，不是第一批玩家，而是第一批测试者。”
“第一次，那只是完全照搬的《幻世界》游戏；第二次，修改系统问题、升级画质扩充场景、丰富怪物机制；第三次……呵呵”李平突然笑了一声，那笑声疯狂而又古怪。
“我们并没有第三次，但是我看到了，你们也肯定看到了，那个为首的怪物，那最强大的魔神尼尔古斯特，变成了人的样子。祂在学习、模仿、变成我们……”
李平声音沙哑：“那个游戏，在通过测试我们的反应，自我修复，然后逐渐完善。”
“‘幻世界’，是活着的！”
李平抛出的问题是：“我只想知道，你们、不，是我们，到底要怎么应对……祂！”
第33章
三段视频播放结束。
所有人还怔怔地看着, 好像陷入了停滞键，又好像还在梦里, 根本无法回过神。
他们既不愿意相信，又无法不相信。
那如梦魇一般的呓语再次回响在没一个人的耳边。
“星星是活着的”和“‘幻世界’是活着的”重叠到了一起，带来更深层的加倍恐怖。
他们要怎么应对？又能怎么应对！
最后那个问题过于尖锐，甚至比所有表露出来的恐惧和迷茫都更刺痛。
因为他们现在做的一切尝试，甚至都没有到达寻找应对方法那一步，仅仅只是试图接触、认识并理解那些存在！
无论那个“祂”是不同的，还是同一个。
对人类而言, 都是即将上演的真实噩梦！
那到底, 是什么？
“@安文文。”
“策划部最近有没有什么新通知啊？老李和老韩都不见好几天了，连老板都一直不露面，感觉好奇怪。”
安文文收到这条消息的时候，正在做日常任务：
她每天都要上线游戏，摸摸艾撒。
只是现在艾撒变成了人形, 安文文有点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
她巡视一圈, 把手指落在艾撒脑袋上的半长黑发, 那发型凌厉刺出, 像触手一样张牙舞爪，也像触手一样温顺乖巧, 服帖地在她的指腹下轻轻晃动。
好在艾撒会主动凑过来，偶尔还歪头方便她摸。
摸得满意了，艾撒会一点点垂下眼睫，半闭着眼放松。
就在艾撒那双红眼睛完全要闭合住的时候, 安文文才移开手指，点开刚才消息栏通知里弹出来的聊天框。
艾撒神情没有一丝变化，但是那垂落的睫毛轻微颤了颤。
一条黑色的触手静悄悄的、飞快探出来, 撬开人体脊椎骨第七节的横突肋凹，然后顺着手机屏幕的边沿摸上通知栏，小心翼翼，但又无比蛮横地压住一角，阻止了聊天软件打开跳出，只能用一种怪异的悬浮窗口形式出现在屏幕上半部分，。
下拉的聊天界面都被艾撒的触手给拽得有些歪斜了！
最上面备注名那一行“美工部何小美”都倾倒近30°，感觉随时要掉下来似的。
安文文见状，伸出手指拨了一拨那小截触手尖。
她拨一下，黑漆漆的一团就不情愿地往旁边挪动一点，让出了安文文打字的输入框，但还是不肯放她完全点开，全屏聊天。
安文文担心艾撒刚才的按压会显出“正在输入……”的提示，她不想让对方等着，就先打字回复。
“我主管什么也没有和我说，更上级的领导，老板就更不会找我了，不过我想，他们可能在忙别的事情吧。”
“嗯嗯！”
何小美秒回，应该是一直守在屏幕前面。
“其实我也猜到啦，《幻世界》更新公测这么大的动作，想想也知道他们现在一定忙得顾不过来了……就是这样绕开我们，搞得我好慌啊。
文文，你说老板他们会不会打算把我们这些人都裁掉啊？”
安文文连忙安慰：“不会的，现在游戏项目那么忙，到处都需要人手，怎么会裁员。”
“他们可以重新招更好的团队呀！说不定，早就已经有了……不然重置版游戏是谁做的？反正不是我们做的！”
一连三个哭丧脸的表情包发送过来，夹在文字里显得可怜兮兮。
安文文告诉她：“没事啦，就按照那份策划方案做事好了，既然让人配合，那就是需要人工作。
别想太多，烦心的交给老板他们，我们拿多少工资，干多少活。”
何小美马上说：“可是我想要多干活啊，我想要努力工作啊！为了重置版的《幻世界》，我甚至愿意不拿工资，我真的愿意！”
安文文：“……也不用这样。
工资肯定要啊。现在《幻世界》更新版就要公测了，效益好的话，还得要加薪奖金呢！”
何小美又发来一大段话：
“那肯定会很好啊！
现在《幻世界》这么火爆，连我一个美工都被追着求测试资格账号，从毕业后就失联的前男友，到隔八层的远方亲戚表弟堂妹，全都来找我。
我的天！我这辈子都没有在朋友圈家族群里这么风光过！
但是！我根本没脸告诉他们，我什么都不知道呜呜。
我感觉自己好菜啊。
我画出来的那些只配出现在老版本里面，可是我好想参与新版本的制作，好想为幻世界大陆添砖加瓦……也好想进去玩新游戏！”
安文文看她这么说，就回道：“慢慢来，我们现在是《幻世界》的员工，总会有机会的。”
何小美似乎被安慰到了，回答也放松很多。
“那倒是，因为工作，我有论坛号和游戏号双账号，已经超过百分之八十九的人了！对了，我先去《幻世界》社区评论报名打卡！
然后再给运营做一些配套的宣传素材，大家都在努力，我也不能落后！”
就像是何小美说的那样，因为《幻世界》的影响力已经从引爆网络蔓延到线下狂潮，如同海啸一样席卷了每一个角落，而那巨大浪花带来的冲击力也会反馈到身处最中心的幻世界游戏工作室。
仅仅隔了两天不到的时间，曾经一片颓丧、气氛低迷的幻世界游戏办公室，突然振作起来。
每一个部门、每一个人都像是注射了兴奋剂一样，打起百分之两百的精力投入到工作当中。
一眼望过去。
除了安文文趁着老板、领导和主管不在，光明正大地拿出手机摸鱼，只在电脑上开了一个空白的文档挂机，其他人全都忙得不可开交。
每一个键盘都在噼里啪啦地敲打响声，每一张电脑屏幕都叠着至少两个以上的工作窗口。
运营部门在不断地回复各种消息，即使他们在马不停蹄地打字，也还是永远都消不掉未读的999+。
各种社交联系方式都炸了一样，疯狂地冒出新的对话，新的好友添加请求。
以往那些出于项目预算、评估级别、测试标准等原因居高临下、爱答不理的渠道，疯了一样地打探情况，几乎是跪着求《幻世界》在他们平台上线。
因为此时此刻，一切都已经反了过来。
随着《幻世界》的流量已经到达最顶端，上线渠道，那根本就不是给《幻世界》自己引流，反而是变相地给外部渠道打广告。
各大游戏渠道平台也是深知这一点，才派出各方来接触掐洽谈。找过来的渠道运营商已经从项目经理直线跨越到华夏区总裁。
当然，最疯狂的还是那些广告商们。
为了能在《幻世界》接入广告，他们开的价格一次比一次更高。
有时候一通不知道用什么手段联系上的电话打过来，里面的报价声音之大，几乎会让人以为这里不是一家规模堪堪到百人的游戏小公司，而是错觉置身珠宝文物拍卖会现场！
这种被各方人马、各种金钱和资源包围的感觉，冲昏了运营部，以及其他所有部门的头脑，把他们也一起捧到了云端。
一旦体会过这样的成就感，就再也不会想回到低声下气谈合作对接的时候。
运营部一边用老板不在的名义回应推诿，一边把《夏夜大冒险活动策划更新版》翻到烂。
有他们的工作，就积极地抢着做；没有他们的工作，也可以主动挖掘能做的地方：
扩大《幻世界》的公测宣传，修改《幻世界》社区背景响应新活动，运营官方其他平台的账号……
程序部的工作内容更直接，也更拼命。
重置版游戏轮不到他们插手，完全被排除到核心之外的边缘。
所以，为了留在《幻世界》，也为了早日加入真正的制作团队，每一个程序技术都铆足劲地表现自己，把现在唯一做的事情做好：
维护《幻世界》社区，运维服务器，抢救修复拥挤到爆炸的评论区……
连美工部门都没有闲着。
有人提需求，第一时间打开制图、建模软件，作画作图；没人提需求，也还是提前准备着登录界面、弹窗提醒、菜单栏设置等主视觉的配套更新……
安文文微微侧过头，就看到何小美打开图像处理软件，制作新的宣传素材。
再往前一点，她又看到主美王月正在自发地为游戏新角色画新皮肤。
安文文顿时感到一阵偷闲的心虚，随即想到一直不见人影的老板、领导和主管，又恢复一点底气。
她看回手机，戳戳艾撒，把霸占自己屏幕的人和触手往边上推了推。
“好啦，我也要工作了。”
扭曲的黑影不但没有收回去，反而变多了，悄无声息地从艾撒身后抽出了第二条。
安文文看到小声说：“摸了这么久，还不够呀？”
艾撒缓缓地睁开一道缝隙，从眼角的余光里安文文，那猩红色的光芒弱化下来，只留下一线眼尾的红，显得一副委屈的样子。
突然，艾撒伸出手，伸到屏幕前，像是在展示那形状完美的手掌和五指，又像是想要透过屏幕触碰安文文。
但紧接着，艾撒又抬起腿，向前迈出一步。
祂离得更近了。
那张介于二次元与三次元之间的俊美面容在屏幕前放大，像是要吻过来一样，让安文文都微微吓了一跳。
然后艾撒伸出了另一只手——
安文文顿时反应过来，艾撒是在等待她的抚摸，祂伸手、抬腿，又不断逼近，是在示意安文文，她有很多地方没摸到。
安文文既有些哭笑不得，又觉得难为情，只好哄艾撒。
“艾撒，你现在已经长大了，不能一直这么撒娇呀。”
她也没有乱说。
因为艾撒真的变成一个“大人”了。
当祂把触手藏起来，像是制作玩偶一样把那些黑黢黢的触影塞进这具高大而苍白的皮肉里，就填满了人形的骨骼和肌理。
那些没有性征、看上去一模一样却会互相打架的漆黑触手，一旦收进人身，就变成了宽阔结实的胸膛，变成了苍劲有力的手臂，变成了收窄紧致的腰身，变成了修长笔直的大腿……
安文文总不能再像摸触手那样，顺着这些人类的肢体抚摸艾撒。
这样的话，就感觉从全年龄向的宠物养成一下子变成18+的成年向游戏。
虽然安文文也不是纯洁到没碰过那种乙游，但面对明显拥有自我意识的艾撒，她也有点不好意思。
她可是看着艾撒从那庞大到像是巨星，像是肉球一样的混沌形态，一点点变成现在的样子——
那原本的猩红斑纹，现在已经长成了一双狭长深邃的竖瞳红眸。
即便艾撒更习惯闭眼，好像每时每刻都在休憩补眠。
可是一旦安文文登录，艾撒就一定会睁开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看，半催促、半期待着。
还有高挺的鼻峰，丰润的嘴唇，分明的脸部轮廓……所有的五官都经过了精心设计，以最合适的比例在这张脸上分布，俊美得不可思议。
面对这样一个散发着成年的、充满男性魅力的艾撒，安文文就没办法触摸祂的身体，抚摸祂的脸庞。
到最后，安文文也就只能摸摸头了。
安文文这么说：“艾撒现在是家长了，是不是该给尼尔，和那些新的小朋友们做个表率？”
艾撒不高兴了。
那双红得像是充血的眼睛，睁得更大，露出完整的瞳孔。
艾撒直直地盯着安文文看，与此同时，一条黑色触手伸进了背景里的虚空，瞬间就从屏幕的最前面抵达了因为拉得极远而缩小成块状的五角星上方。
安文文继续说：
“艾撒是第一个出现在这里，最先和我认识的吧。
你看，后来的尼尔，和小朋友们都那么喜欢缠着我，是不是学你学会的？
艾撒不是很讨厌祂们这样吗，那在外面就表现得成熟一些，我们一起教会祂们，好不好？”
安文文又拿出“糖果”引诱道：“然后，我再单独奖励艾撒。”
艾撒站得太前面了，用那张完美脸蛋遮挡住大部分的视线，安文文无处下手，最终还是落在艾撒的眉眼旁边，轻柔地滑下来，抚过艾撒的唇线和下颌。
“我会碰祂们，抚摸祂们……但是，我只会对艾撒这样做。这是我们两个之间的秘密。”
狰狞的触手从看不见的远处尽数缩了回来，像是被控制的鬼怪，被封印的诅咒，却自愿地陷入囚牢。
“【艾撒斯托亚】好感度+10。”
安文文心里暗叹：
好感度是很容易刷，日常一点加一点，加上偶尔哄哄艾撒，很快就能到100点了——
可是。
艾撒的等级却一直提不来，安文文的强迫症都快被逼死了。
玩游戏，不管是恋爱还是冒险，不就是为了刷满，享受达成那一刻的成就感吗。
安文文看着各张卡牌的状态属性，微微拧眉。
【艾撒斯托亚】
身份：？？
种族：？？
等级：lv.7
好感度：90
状态：混沌倦怠（略微发困）
【尼尔古斯特】
身份：孕育之种，万物之源，黑暗世界之主宰
种族：魔神
等级：？？？
好感度：？？？
状态：无限裂生（当前中止）
【李平】
身份：从者
种族：人类
等级：lv.41
生命值：3800/3800
情绪值：85/100
【韩立松】
身份：从者
种族：人类
等级：lv.30
生命值：2400/2400
情绪值：79/100
【林诚耀】
身份：从者
种族：人类
等级：lv.21
生命值：2100/2100
情绪值：65/100
安文文的目光落到从者的卡牌上，眼神微凝。
生命值回满了，情绪值也已经在恢复到正常线以上……
大家都在这么努力地工作，老板和管理层不能当甩手掌柜不干事呀。
艾撒的经验投喂，需要所有人一起好好建设“幻世界”才行。
安文文想了想，伸出手，按下召唤键。
第34章
在安文文和她的同事, 还有领导一起投入到建设和完善游戏的工作中时。
她精心重置的《幻世界》游戏却在城市最中心的机密内网上，遇到了一个无法越过的现实难题。
当上层的精英智脑感到危机, 无论他们想不想得出更好的应对方法，都必须采取措施。
毕竟。
他们无法阻止人们看到那颗星星，但他们完全可以阻止人们去玩一款游戏。
“被召唤进游戏里，还是一个‘活着’的游戏，这实在……”
“活着的不是什么‘幻世界’，也不是什么星星，是背后存在的可怕文明力量操控着一切, 祂们在地球上挑选游戏, 修改更新，开放测试，都是为了把人类骗进去！”
“不管那是什么，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入口，还是直达另一颗星球的通道, 我们必须阻止游戏测试！这太危险了, 看看那三个先行体验者, 简直像是疯了一样！”
“就算是我们必须进去研究、探索, 也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那些什么都不知道的普通人怎么办？”
“可是到底要怎么阻止？我们甚至都不知道测试会怎么开始！”
经历了漫长而压抑的寂静，度过了艰难而痛苦的沉思, 视频会议的成员们终于开始接受这不可思议的危险局面，尝试着摸索应对的办法。
“游戏召唤过去的是意识，还是连带着身体一起？
如果只是意识，那这相当于是一种远程操控大脑思维的手段, 我们可以从联结的枢纽入手：先切断《幻世界》相关的所有消息……”
“封掉一个突破互联网圈层，连续霸占全网第一的现象级话题？”
“不行，太晚了, 那段PV视频已经触达90%以上的网络用户，基本覆盖15-45岁的年龄层中坚人群，就算真的封禁，也封不掉人们的记忆！
他们已经产生了相关的认知，那就很可能建立了与《幻世界》的联结。”
巨大的争论爆发出来，在正向□□和全面防御之间摇摆不定。
“再不行动，影响到的人就更多！
封锁消息就是最直接、简单的办法，为什么不试试？
网络会留下所有的痕迹，但也在随时更新淘汰。只要持续控制屏蔽，抛出更新鲜的事物，人们早晚会忘记，就像他们现在已经忘掉了那颗#星星#一样！”
“那是因为他们还不明白那颗星星意味着什么，更因为星星离他们太过遥远了，一时的新奇确实容易就被引走。但是，引开星星话题的，就是幻世界！
而现在，所有人都在期待着进入《幻世界》游戏。骤然封禁，只会引起更大的好奇和逆反！”
会议中的成员们俨然分成了两派：保守派小心翼翼，急进派却被恐惧和不安刺激着更加强硬。
“那就进一步加强管控！”
“不管背后的神秘势力想要怎么做，至少现在，我们都知道《幻世界》的首批公测资格要求是什么。
我们可以根据游戏的报名方式针对性地逐一应对：
先把更多相关的人员控制起来，就像把林诚耀、韩立松和李平安置在安全房间一样，方便保护，也方便监管！
再由我们接管幻世界游戏工作室，然后下架《幻世界》游戏，关禁社区论坛，封闭游戏账号，隔绝所有能接触到游戏的机会……”
“我们无法控制天上的星星被所有人看到，难道我们还不能控制现实的游戏吗？”
“如果我们真的能从源头把控住游戏这个通道，那么我们就有了主动权，后续进行实验研究也会更加便利！”
随着急进派列举出种种切实可行的措施，会议的观点逐渐倒向了易南教授率先提出来的全线封锁方案。
就在这时，突然！
“叮铃铃铃！”
一阵刺耳的急促铃声拉响，打断了越来越激烈的讨论声音，竟是从不知道什么时候安静下来不再说话的凌奇博士那边传出的。
那尖锐的声音像是某种预警，震动了连线视频里的每一个会议成员。
凌博士没有避开其他人，立刻接通紧急通讯请求。
他听着另一头的报告，瞬间沉下了脸色。
尽管凌博士很快就作出了调整，恢复到平静的表情，但是紧紧盯着他的那些人还是通过连线视频发现了那短暂的异样，变得更加惶惶不安。
“凌博士，怎么了？”
“是出现什么新的问题了吗？
“是不是那颗星星，还是……那个游戏？”
接二连三的询问响起来，凌博士扫视他们一圈，才回答：“刚刚，那三个人，被召唤进游戏了。”
“……”
一度争辩到吵起来的视频会议，一下子变得寂静无声，就像是被剪去了舌头和喉咙，发不出声响。
就算还能再开口说话，也是极其艰涩、含糊不清。
“那三个人……他们又进入游戏了？”
“现在这个时候？还是白天……怎么会！他们不是说了，前两次都是在晚上吗？”
“这是怎么发生的？”
凌博士迅速、清晰地重新组织了语言。
“上午10:11，林诚耀，韩立松，李平三个人正在进行新一轮的心理咨询和谈话，却在意识清醒的情况下同时陷入了骤然的昏睡。
医疗队已经对他们进行紧急抢救。
基础的身体检查报告一切正常，没有任何问题，但是，他们的大脑皮层极其活跃，脑电波频率也依然在高速运转……”
用发作性睡病，深度做梦等等解释，或许更为合理，可是视频会议的成员再也无法欺骗自己，这一幕幕异常加在一起，明显代表着，他们三个人真的进入了“游戏”！
在最高规格的安全房间，最高级别安防团队的保护下，都没有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这让他们在前一刻争相的高谈阔论都变成了空虚无用的笑话。
听完凌博士的复述后，在线会议那一张张视频画面像是被同时按下了暂停键一样，又像是因为网络延迟而卡住，一动不动。
就连恢复后再发出的问题都变得断断续续。
“竟然真的能影响意识……”
“连这么严密的保护性控制都阻止不了那种召唤吗？”
“……在他们进入游戏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迹象？”
凌博士沉下声音。
“很遗憾，无论是实时监控镜头，还是负责问询的安全员，都没有发现任何外来干扰物和异常。”
更多的问题冒出来，更加密集琐碎，也更加惶恐而紧绷。
“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是不是因为，在问话的时候给他们看了那些、视频和图片资料？或许是谈到太多和《幻世界》相关的信息，触发了什么机制？”
“对了，账号呢？他们的游戏号有没有变化？”
凌博士把那些混杂的问题拆分开来，条理清楚地一一回答。
“首先，所有的谈话和接触都按照最严格的安全标准，每一句每一字都会记录在档案。在谈话过程中，以及谈话结束后的12小时内并没有发生‘召唤’。
第二，安全房间没有手机，没有电脑，没有任何能登录《幻世界》游戏的操作，更没有接通信号，一切必要的操作都由安全员代为执行。
第三，为了尽可能地保证安全，也为了配合实验研究，经当事人请求，安全员卸载了林诚耀手机里的《幻世界》游戏，并删除了他的账号。”
镇定冷静的话语并没有安慰到惊惶的与会者，反而把他们更进一步地推入恐惧的冰洞里，封冻得僵硬绷直。
“……删掉游戏账号也没用？”
“和账号没关系，和《幻世界》的信息也没关系……如果这些都不是触发的关键，那究竟是通过什么作为召唤的媒介？”
“难道真的就是随时随地，任由对方随意的念头操控吗！”
那种被反过来控制、摆布的阴影笼罩在所有人的心头上，再也没有一个人提起之前信誓旦旦封锁一切的话题，被难以形容的惊悚和颤栗压制住。
“不！一定还存在着某种联系！只是我们忽略掉了。”易南教授咬着牙挤出一句。
他吐句飞快，咬字更重，说出来的话都像是被紧紧压缩在一起似的。
凌博士在沉默中微微颔首，接着开口。
“上午10点。这次召唤的时间，是10:11……‘异星’三十秒信号闪烁事件，是10:25！
或许，对那藏在幕后的高维意志而言，这只不过是一种无意义的巧合，是我强行关联起来的无端猜想。
但是这至少说明，这里面存在一定的活动规律，而我们，正在逐渐地接近和理解！”
当凌博士指出第二个特殊的时间点，再一次地把“异星”和《幻世界》游戏联系到一起，人们更加悚然。
三十秒信号闪烁事件报告记录下来的信息离奇而又诡异。
如果影响到地球的短暂诡异信号很可能是那颗星星发出的对话，那么此时此刻的骤然召唤，是那游戏里的“幻世界”对他们发出的对话吗？
这一次，那异常的神秘，会通过什么方式传递给他们？
又想要表达什么？
有人开始重重地吞咽唾沫，有人压抑不住紧张地干咳，还有更多屏息的抽气声、应激的磨牙声……那些窸窸窣窣的微小动静把他们的惶然和迷茫全都暴露出来。
最终，那个无可避免的问题还是被抛了出来。
“这……是在警告我们吗？”
“难道是我们调查那三个人的动作被发现了！”
“如果‘幻世界’真的在那颗星星上面……”易教授揭露出这个猜想背后更深的恐怖，“当我们在时刻观察星空的时候，星星也同样在那里一直注视着我们！”
恐慌化成了实物，在每一个人的脸上弥漫，是唰白的油漆，是打颤的牙关，是涣散的瞳孔。
凌博士同样静默了一刻，然后他告诉自己，也告诉所有人。
“可是，那也只是发来了一段信号，一截谜语。”
凌博士缓了缓语气说道：“就当做，祂向我们人类作了一次自我介绍。而现在，则是发起了一场见面邀请。”
这种拟人的修辞并不能修饰其中的危险，但是确实成功地打破了一点僵局，缓解了气氛。
人们至少能从惊恐中恢复一丝思考的精力，重新整理思绪。
凌博士继续强调：“前一次，是面向全体人类的，而这一次，只对我们华夏开放……”
易教授一惊，猛地抬起头张大眼睛。其他人也纷纷反应过来，变了表情。
在此之前，《幻世界》只不过是一个劣质国产手游产品，所有人的关注点都聚焦在当前版本和更新重置版的巨大差异上，追着“劣质”和“骗氪”两大问题不放，反而忽视了另一个关键的特征——“国产”！
这是华夏的游戏，当然面向的也是华夏的玩家！
“我无法确定这两者之间有没有直接联系。”
“但是。”凌博士一字一句说道，“只有我们选择了回答，只有我们实施了行动。”
“这是196位观察员，和24位接听员换来的。我们了解到的每一个进展，每一次突破，都是我们自己争取到的。而我们，绝对不能放过这次的机会！”
“可是！这还是太危险了，难道我们要放任那恐怖的存在向十万人进行游戏公测吗？”易教授急急出声。
“你也说了，这是游戏测试！”凌博士沉声道，“祂要扮成星星，那么我们最好就当祂是星星，祂要开启游戏，那么我们最好就当祂是游戏！”
“既然规则不是我们决定的，那么我们就必须遵守规则。”
激烈的反驳争相着冒出来。
“不行！这实在太冒险了！”
“凌博士，我们不是不能做出牺牲，我可以进游戏，他可以进游戏，我们这些人都可以！但是十万人——那是整整十万华夏人民啊！这还仅仅是首批，后面可能还会有更多！”
“我们连那三个人的安全都无法保证，怎么能让那么多无辜群众涉险！”
凌博士抬起手微微下压，示意大家先冷静。
“我知道这过于冲动、激进。这无法排除所有的风险，但是，我们已经有了第一批实验的测试者。”
说完，凌博士在中间的公共展示区投屏放出了最新的检测报告，竟然是林诚耀，韩立松和李平那三个人的所有身体数据：
从眼睛、耳朵、鼻子、嘴巴五官到手脚四肢；从脑域皮质层到心脏肺肾；从他们出生起的第一份医院信息，到高考前健康检查，职场每年常规体检，再到最近的两天的全面深检。
“这确实是一次巨大的挑战，但未必不是我们的机遇！”
“我们不仅要让《幻世界》游戏正常公测，还要帮《幻世界》游戏测试顺利，更要保证《幻世界》游戏上线成功！
任何想要影响游戏更新、破坏游戏进程的人和事物，都是在和我们华夏作对！”
第35章
身体质量指数……体脂率……基础代谢率……燃脂心率……
视力……听力……嗅力……感知力……
握力测试……
耐力测试……
敏速测试……
一项项数据展示出来, 几乎全都高达精锐兵种的身体素质标准。
但就在最近前一次体检报告，这三个人还是亚健康状态, 要么有常见的熬夜性窦性心律不齐，要么具有不同程度的慢性胃病。
更夸张的是，连其中一项家族性遗传病史都在最新的检查里失去了病灶特征。
因为游戏？
因为升级！
而那三个人才仅仅玩了两次！
就算他们看上去似乎快要被逼疯了，但却获得到一具堪称焕然一新的强健躯体！
在仍然没有完全消退的惊惧与深深忌惮之中，更多的兴奋和渴望源源不断地滋生出来：
健康、强大，甚至能获得更进一步力量的吸引力足以压倒一切。
在场那些目睹到实例的精英们都按捺不住了，当他们获得远超这世界大部分的知识、财富和地位的同时, 他们也追不回失去的时间, 抵抗不了衰老带来的病痛。
这是所有人类逃不过的生命规律。
而现在，一个可以改变人类、不，是一个可以改变华夏人民的机会就摆在眼前！
视频会议上的激烈反驳消失得一干二净，只是把热切的目光投向了报告上那三个陷入昏睡中的人——
“欢迎回到幻世界大陆！”
“匹配登录界面……”
“【李平】登录成功，【韩立松】登录成功, 【林诚耀】登录成功！”
“加载地图数据……”
“18%……65%……99%……100%！”
“启用新手指引……”
“当前所在地图为【万灵之森】, 所在时间线为【旧纪元】。”
三个人再次上线的时候, 就看到那一行行多出来的文字提示, 就像是从“幻世界”回到了《幻世界》游戏一样！
但是，重新展示在他们面前的真实地貌和远景都证明了, 这还是那片充满诡异和恐怖的大陆。
“剧情已更新，请问是否重新观看？”
“否。”/“否！”/“否否否！”
每一个人都在第一时间做出了选择，甚至不由得惊叫出声。
“这些提示是……”
李平回过神后的第一时间拔出了武器，戒备地环视四周：“游戏又更新了！”
韩立松一边冒着冷汗, 一边检查状态和背包，“我还以为被国家部门接管，能安全一段时间, 没想到……”
林诚耀吓得面如土色，连站都不愿意站起来，保持着之前下线前的躺尸状态卧在地上。
“我都配合地修改、解除账号了！为什么我还会进来？到底要怎么样，我把所有的钱和资产全部充值进去够不够！”
李平皱眉：“别傻了，这游戏要的根本就不是金钱！”
林诚耀几乎崩溃。
“那到底想要什么，要我们的命吗？我可不想死在这种鬼地方！你们也都看到了，新的剧情已经完全变了……但是那些怪物！还有那个首领BOSS……那根本就不是我们能打得过的！”
韩立松没说话，但是脸色也极其难看。
李平不耐烦，一把拽起地上的人：“但我们不是都没有死吗！看清楚，我们的生命值已经回复了，游戏道具发挥了作用，而且……一些效果甚至能带到线下，你们应该也已经体验到了吧。”
他睁着充满血丝的眼睛，其中一只，隐隐闪着奇异的光泽。
林诚耀顿住，没有再大喊大叫。
韩立松定了定神，开口道：“不过我们还是得弄清楚情况，既然游戏都要开始公测了，再召唤我们，应该是有不一样的目的……”
突然，一条新的提示冒了出来。
“亲爱的冒险者：
全新的冒险旅程已经开始，为进一步提升接下来的冒险体验，在此准备了一份调查问卷，点击可以参与填写。
一旦提交后就无法修改，请务必认真填写！完成问卷可获得经验值+100，建议采纳可获得经验值+300……”
李平顿时怔住，韩立松僵在原地，林诚耀更是吓得目瞪口呆。
这是一段能在任何一款游戏里见到的调查问卷。
对比常见的游戏问卷，这里面的奖励条件甚至显得有些吝啬和苛刻。
但当这份问卷出现在重置版的“幻世界”里，就变得无比的怪异和悚然。
“……李平，你说‘幻世界’是活着的，这该不会是祂听到了我们的问题，用游戏系统的方式和我们对话吧？”
林诚耀艰难地吞咽口水，颤巍巍地挤出一句话。
这次轮到李平哑然。
他沉默了半天才接道：“既然系统给了我们交流沟通的机会，那么我们就先尝试一下。至少，我们现在不是孤军奋战了。”
听到李平的话，三人都镇定了一些。
即便国家的力量也没办法阻止他们被召唤，但是想到此时此刻的现实，还有人在为他们奔走行动、调查检验，到底多了一分安慰。
韩立松点头：“既然有奖励，我们就尽量多拿，尽快升级。现在这种情势太难以预料了，把等级升高，对我们只有好处，无论是游戏里，还是游戏外！”
林诚耀立刻又后悔了：“唉，早知道我就不删号了。”
李平说：“再想也没用，把脑子空出来，我们分配一下，尽可能得记下发生的每一件事每一个细节，背下问卷里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这些信息本身，就是最大的价值！”
另外两个人都没有意见。
他们也很清楚，要想得到更多的安全保障，那就必须和国家部门建立更深度的合作。
只不过，前提是能活着回去。
为了躲开随时可能刷新的野外怪物，三人选择回到洞口通道附近，拉开简易的三角阵型，一边警惕周围一边做调查问卷。
然而点开后，三个从事游戏行业的人不禁感到一丝难以形容的古怪熟悉感。
里面除了常规的简单满意度调查回访，还有一系列更深入的问题：
“基于你对《幻世界》的背景设定了解，请问你对《夏夜大冒险活动》副本的难易度预期是？”
“基于你在《夏夜大冒险活动》中的体验，请问你对魔神【尼尔古斯特】以下两个版本的评价是？”
“基于你直面魔神【尼尔古斯特】后的感受，请问你对同步痛觉、死亡、情绪的接受上限程度是？”
……
林诚耀：“这是不是……？”
韩立松：“……果然是在拿我们当测试的小白鼠啊，难怪，会挑中我们这群人。”
李平：“……做吧，认真做。”
最了解游戏的，莫过于玩家和策划。
区别在于，他们除了深度体验，还要自己反馈效果，提交修改建议，莫名像是回到了为《幻世界》工作的时候，只不过从居高临下发号施令的高层，变成了为那不知名力量驱使的从属者。
正因为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其中的神秘，所以哪怕这一切再离奇荒诞，也绝对不会掉以轻心、随意敷衍。
等级越低的，越是小心翼翼地斟酌字句，生怕一不小心，就会触犯“幻世界”背后的存在。
“你的从者【李平】已完成调查问卷，，请问是否查看。”
“你的从者【韩立松】已完成调查问卷，请问是否查看。”
“你的从者【林诚耀】已完成调查问卷，请问是否查看。”
更大号的文字提示从安文文的手机主屏幕上弹出来，提醒她检查从者们交上来的成果。
安文文看着窗口画面里的小人已经从被突然召唤的无所适从，到逐渐开始适应，满意地点了点屏幕。
“现在游戏越来越像模像样了，应该没有那么吓人了吧。”
小人上方的气泡框里不断冒出新的小字，没有任何保留地展示出他们的对话内容。
只要安文文想，她甚至可以直接通过恐惧大脑查看从者们的记忆。
但光是对白，也已经透露出他们这两天的经历。
安文文愣了一下。
“啊……原来是被叫去谈话了啊。”安文文心里跳了跳，随即又说服自己，“这么大的事情，肯定要交给身份重要的人去做。”
地位越高，责任越大。她一个小策划，还是不要想那么多了。
毕竟，她只是最底层的策划，唯一需要考虑的，就是在她自己的职责岗位上发挥应尽的作用——
策划游戏。
还要向下、向上发挥所有的资源，一起完成策划。
安文文点开查看领导们交给她的报告，在心里暗暗感慨。
“唔……死亡掉落？复活点？地图传送？我确实没考虑到那么后面的事……
不愧是做到了主管，领导和老板的人，就是想得全面啊！”
安文文批阅完后，逐一挑出可行有效的建议添加到她的个人策划文件里，至于那些试探和卖惨的请求，安文文全数无视了。
她已经设置了情绪值和生命值的最低临界点，完全能保障三个从者安全退出下线。
所以，安文文没有管他们更多，回到自己的工作里。
原本空白的文档逐渐变得满满当当，展示了安文文今天的工作量。
她环视了一圈办公室，自觉没有掉队，认真地干了活。
看看时间差不多，安文文就准备下班了。
因为整个策划部只剩下安文文一个，她都不需要掩饰什么，收拾完东西就关掉了电脑。
她和关系亲近的同事打了声招呼，劝下班无果，安文文只好自己先一步撤了。
但是，等安文文从办公楼电梯里出来的时候，却莫名感觉有一点奇怪。
她也不知道是错觉还是心理作用，安文文总觉得来往的行人里，好像有一些在看她。
是因为最近做出了一点小成就，有些自我意识过盛吗？
不对。
刚才那个男人从大楼里就在她身后，到现在还一直跟着——之前似乎没有在这个园区见过他啊。
等一下。
又有一个人跟过来了，和她同路的有这么多吗？
安文文不自觉地握紧手机。
她解锁屏幕，没有点开打车软件，也没有拨打紧急电话，而是移动手指，点向那个心形的小宇宙图标。
“欢迎进入《异次元恋爱游戏》……”
熟悉的欢迎界面点开，呈现出一片看得眼花缭乱的大地图，无数的宇宙交织在一起，构成更宏大的炫目星空。
而艾撒那片更加寂静黑暗的宇宙就盘旋在一角，像是黑洞一样地向外伸展那触手般的无数条悬臂，扭曲着周围的一切。
即便那里面存在着一颗破碎的、金色的五角星，以及多出来的各种各样的地貌构造、怪物生命，但对于一个偌大的宇宙世界而言，这仍然只是大沉寂中一点微不足道的轻响。
到处充斥着的，依然是被吞噬殆尽后的寂灭与空洞。
以及占据最中心的，正在短暂休眠的艾撒。
那人形的躯体几乎容纳了一整个宇宙的主宰意志，呈现出远超物理和现实意义上的高大，甚至是庞大！
收不进去的触影在艾撒身后缓缓地蠕动漂浮，和无穷无尽的黑暗融为一体，仿佛连这旧日边缘的一切都只是祂的一部分。
这画面明明如此阴森诡谲，却让安文文感到一丝心安。
像是感应到她来了，那原本沉寂的漆黑宇宙，发出一丝比金色星星还要亮的猩红光芒。
一双闭合的眼睛睁开来，从屏幕里的尽头注视着安文文，一瞬也不眨，一刻也不移开。
那眼瞳如血红宝石般，充满了整个眼眶，完全超过正常的眼珠比例，漂亮至极，又怪异至极。
“艾撒。”
安文文摸了摸那双红色眼睛上方的位置，点着对方的眉眼高处轻柔地抚摸，既是奖励祂一整天的安分乖巧，也是想要寻求更多的安慰和支持。
她紧张地压低声音问：“我是不是被人跟踪了呀？”
艾撒血色的眼睛动了一下，凝望着她。
安文文不禁觉得自己有些荒唐。
即使她一次又一次地体验到艾撒的神秘和强大，但好像都是隔着游戏屏幕。
就算她能够使用力量影响现实，更多的是把现实中的人和事物拉进艾撒的游戏宇宙里。
她都没有给艾撒投喂多少祭品经验，就已经在无度地挥霍着艾撒的力量。
现在还要向屏幕另一端的艾撒，求助解决现实的麻烦——
这种事，还是要找现实里的人比较好吧！
就在安文文想要走到人群更多的地方求助时，却被身后的男人快步追上。
这时，另一个男人也旁边包抄过来，挡住了安文文后退的位置。
“！”
安文文心里骤然一紧。
真的是来抓她的吗？
她还是被发现了？
与此同时，安文文手中紧紧握着的手机屏幕闪了一下，发出一阵强盛的红光，像是开启了闪光灯模式又像是打开了手电筒。
只是因为那刺目的红色，显得无比诡异、森然。
红得接近流淌出的血。
“啪。”
有什么撞击声响了一下，是从屏幕里发出来的。
第36章
紧张之际。
安文文就听到拦下她的那个男人率先追问：“你好, 打扰一下，请问你是《幻世界》游戏的文案策划, 安文文小姐吗？”
在那极短暂的一瞬间，安文文的脑海里飞快地回闪过很多琐碎的记忆片段。
她试图回想到底是哪里暴露了问题。
安文文一直自觉低调，小心谨慎。
她既没有把最近发生的异常告诉任何人，也没有冒然动用那一笔笔丰厚的上供巨款。
虽然安文文知道，游戏的力量会为她抹平许多麻烦，但她还是习惯性地维持着日常的工作生活。
只不过因为拥有了金钱和成就感的加持，她过得安逸不少。
唯独在做游戏的时候, 有些太过高调了。
可那毕竟是安文文花了心思做的, 即使不是为了投喂艾撒囤粮，她自己也想要让更多的人看到。
然而就算是先一步体验过“幻世界”的领导们都不知道这些和她有关，幻世界游戏工作室的同事们对此更加一无所知，哪怕真的顺着游戏公司一步步查过来，找完老板、总策划和主策划, 也不应该先找她吧？
思绪一闪间, 安文文又往旁边退后一步。
她一手搭在肩上握紧背包, 一手举着手机挡在身前, 只是警惕地摇了摇头，一句话也没有说。
见她再次避让, 男人又紧跟着过来。
“请别误会安文文小姐！我没有恶意，我是游戏快爆公众号的采编大胜，只是想要采访一些关于《幻世界》的问题！”
安文文愣了一下。
她倒是没想到，对方竟然是记者！
可是为什么会追着她？
安文文愣了一下, 下意识地拒绝。
“不好意思，我不太清楚。你可以联系官方运营或者公司前台预约采访。”
对方马上补充：“我已经联系过了，但是他们都推脱说老板不在, 做不了决定，而且总策划和主策划也都请假了，只有你这个文案策划还在公司……
但是我怎么都联系不上你，社交账号也添加不了，只好来办公楼里等你！”
安文文的心情微妙地变化着，像过山车似的，先是从最高处一下子直坠到底，却又没有停下来，开始了缓慢地爬坡，起伏不定。
“啪。”
手机里的声音又响了一下。
安文文扣住手机，在屏幕上轻轻拍了拍，示意自己已经没事了。
然而那强烈的红光却继续散发出来，照得她的掌心和手背一片通红。
安文文顾不得其他，连忙打发道。
“真的不好意思，我领导他们是真的不在，现在我也不能擅自接受采访，等之后他们回来，我就和他们说。需要做什么宣传的话，我一定联系你们……”
但他紧跟不放。
“能不能给我十分钟的时间左右聊一聊，五分钟也可以！我发誓绝对不会问到内部机密，如果你有不想回答的，可以直接跳过！”
“我给钱！一分钟一百！”见安文文没什么反应，他立刻往上加价。
“一分钟五百！”
“……一千！”
如果是一周之前的安文文，别说一分钟一百，就是一小时一百，她都会动摇，因为按她现在的工资除以工作时长，基础时薪连这个数字的一半都达不到。
但现在的安文文都没有心思理会，转身就想换个方向离开，却又被另一个人纠缠住。
“安文文小姐，那些做自媒体的都是为了追热点不择手段，他们不会考虑你承担的风险和后果，但我这边是真心实意想要为你提供更好的机会，能不能请你吃顿饭聊一聊？”
安文文都愣住了：“你们不是一起的？”
“当然不是！我是云讯游戏的BP……”
安文文这次连听都不听了，直接掉头就走。
云讯游戏的人力资源业务合作伙伴，一般面向高收入的管理层员工，就算要挖人也会联系猎头评估，怎么可能掉价到亲自约见，而且还是蹲点堵人！
“安文文小姐！我们云讯真的非常诚心，不然我也不会专门在园区门口等你。如果你这边没有时间的话，可以先通过一个好友吗？这样我后面可以线上联系你！”
对方说着还十分主动地伸出手机，大方地展示自己的账号信息和二维码名片，变相证明自己的身份。
安文文看到了平台认证的标志，可她不但没有加好友，还把自己的手机收得更紧了，甚至翻过来盖住，却还是遮挡不住那鲜红得溢出来的红光。
她立刻收回目光，摇着头径直迈步离开。
男人就跟那个公众号记者一样追上来，不肯放弃地强调：
“至少你可以先了解一下云讯这边的待遇，无论是行业前景，还是基本薪资，都绝对超过幻世界游戏工作室！”
安文文脚步不停，嘴巴回得更快：“抱歉，我就是刚入行的新人，我想我应该达不到你们的要求。”
“没关系的，安文文小姐，我们看重的是你的潜力。就算你没有足够的项目经验，但也是参与了《幻世界》游戏策划……”
那自称云讯游戏公司的人原本还有所顾忌，没有直接点明想要留一些余地，但是看安文文脚步停都不停，只好抢着叫她。
“你什么都不用做！真的！我们只需要你从幻世界游戏工作室跳到云讯上班，配合一些面向股市金融的宣传造势，我们就承诺提供一个终身高薪岗位。
不算其他绩效、奖金和福利，只是基础工资，年薪三十万起！”
“年薪五十万！”
“……一百万！”
对从前的安文文来说，六位数字的工薪已经连想都不敢想，更何况是开到了七位数，那简直就是天文数字。
可放到如今安文文那张银行卡名下，只不过会再多出一个零头。
安文文连一丝犹豫都没有，直直地甩开他们，头也不回。
然而她才刚走出几步，就又遇到一波人。
“你好，是安文文小姐吗？我是盛光游戏娱乐公司的……”
“安文文小姐，能耽误你两分钟的时间吗？我是微书平台的……”
“安文文小姐！”
他们不断地喊着安文文的名字，听得她头都大了。
安文文从来不知道，她竟然会在现实里变得这么“受欢迎”，甚至会“受欢迎”得让人烦扰。
往日里那些关乎前途渺茫，未来不定的忧虑都在那些呼天抢地般的报价声中消散了。
尽管他们全都是冲着安文文背后的《幻世界》来的，但毫无例外都开出了高到不可思议的价码。
这些人或多或少都是提前调查过安文文的。
他们知道她的名字，样貌，和工作，而他们甚至都不指望安文文真的知道什么，只不过是冲着一个所谓的“《幻世界》策划”名头，就可以不惜代价，无视常理，开出一次比一次更惊人的价格。
当《幻世界》引起的流量淹没互联网所有的角落，这款游戏俨然已经成为虚拟和现实的中心。
从追逐新闻的媒体，到游戏行业的竞争对手，从社交应用、渠道平台到各行各业的广告商……
一切都开始围绕着《幻世界》运转。
无论是流量，还是资本，全都削尖了脑袋冲着新兴的互联网顶流奔来。
而在这样瞬息万变，争分夺秒的关键时刻，林诚耀，韩立松和李平却像是人间蒸发一样失联，拖住了所有嗅到利益的大鳄与鲨群。
那些让无数人为之疯狂的金钱与名利，竟然也会被死死地卡住，连送都送不出去。
时间就是金钱。
没有任何一个利益集团能继续坐得住！
比起消失得无影无踪的三人，安文文这个至少能见得到本人的小策划，反而成他们救命稻草一样的唯一突破口。
别说是在公司门前堵她，真的逼到一定份上，甚至可以在安文文的租房外面等！
他们追着安文文，比追问运营、程序、美工等其他部门加起来还要疯狂。
这既是因为策划本身在游戏行业中具有主导性的特殊地位，又是因为隐隐传出风声《幻世界》的团队核心就在策划部门。
就算安文文什么都没有参与，只要她在策划部，她就拥有了附加含金量。
所以不管安文文怎么拒绝，都没有用，他们只会更加热情急切，甚至把姿态放到最低，退到求加一个好友。
其实正常情况下，安文文早就松口了。
她还没有封闭到拒绝一切社交联系的地步。就算她真的不感兴趣，也可以加完这些人，再在离开后删掉。
可是，这时候不行！
当安文文听到他们所有人完全联系不上她，不得不追到公司的时候，心里就隐隐有了一丝预感。
虽然她还没有验证猜想，但是她也大概能猜到，这肯定和正在她手机里居住的艾撒有关——
连网上的正常接触都让艾撒这么斤斤计较。
何况是线下。
尤其，她刚刚还向艾撒变相地求助。现在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只会引来艾撒更多的关注。
“啪。啪……”
屏幕里再次响起声音，像是在敲击，又像是在穿透。
安文文不禁轻吸一口气。
原先的惊慌在前追后堵包围中逐渐变成另一种烦躁。她甚至都来不及为自己掩饰周全而松一口气，就又冒出新的担忧。
她已经用了两只手包住屏幕，又不止一次按掉旁边的电源键，但是血一样的红光还是不断流淌出来，不仅晕红她的皮肤，甚至染红了手机壳和衣服。
“麻烦让一让好吗，我真的得走了！”
安文文干脆说：“你们再这么纠缠不放，我就直接喊救命了，还是你们想让我报警？”
但是那些人急得火烧眉毛，好不容易见到安文文，结果连一个可以联系的方式都没有得到，又怎么愿意就这么放她离开。
最先拦住安文文的那个采编记者大胜，最着急。
他看到安文文被这么多人围住，生怕安文文忘了自己，加上还有其他的自媒体、新闻传媒加入竞争，他急得顾不上，竟然直接伸出手，就要拉住安文文的手臂——
“啪！”
第四次响声过后。
在那浓郁得像是滴落血迹的红光中，脚下的影子也在那片血色光芒的照射影响下逐渐变得扭曲。
一条漆黑的长影从安文文的影子里钻了出来，顺着手掌蜿蜒伸长到手臂，弯曲着向四周扩散。
像是一段绳，像是一条蛇，又像是一道黑色闪电，瞬间射向围着安文文的人群阴影！
“够了！”
和安文文手机，同一时刻响起的，却还有一声冷喝。
一只大手劈开所有人横穿进来，猛地抓住大胜的手扣下，不容反驳的呵斥：“都让开！这么围着像什么样子，是想搞非法聚集吗？”
挤在一块的人头哗的一下全部散开，纷纷避让。
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面前，就能带来一定的压迫感，更何况他还穿着一身笔挺的制服，就更具有威慑力。
他沉下眉眼，威严地扫过一圈，就让那些一直赖着不走的人们退避不已。
被扣住的大胜抓得生疼，龇牙咧嘴地解释：“冤枉啊！我真的不是什么坏人，我只是想要和这位安文文小姐交个朋友，了解一些事情……”
安文文在中间反驳：“我不想交朋友，别再烦我了！”
大胜急得瞪眼睛：“你他妈的！”
“老实点！她不愿意，就是骚扰，你是跟我去喝茶吗？”
扣住手的人沉声一喝，轻微用力就让大胜屈服了，哀哀地收起了所有的叫唤。
看到警.察来了，心虚的人直接落荒而逃，胆子大点的顶着压力想要稍微辩解几句，也挡不住安文文不配合的控诉，只能先行离开。
大胜被抓住训斥一顿，他再不甘心也怕去局子，垂头丧气地走了。
安文文看向震退那些骚扰的人：“谢谢……”
“我姓严，严廷，叫我严警官就可以了。”对方主动做了自我介绍，又微微挺胸展示出工作服上的警号。
“谢谢严警官，要不是你，我都不知道怎么摆脱他们。我现在没事了。”
她不仅是在道谢，更是想要告诉还在手机里躁动的艾撒。
不知道是听到安文文的话，还是察觉外面的骚扰平息下来，安文文的手机终于黑屏了。
要不是还有别人在场，安文文真想拿出手机查看屏幕。
但是现在，她只能压下手机，放到身侧，不断地用拇指轻按。
她草草地应付掉一些例行询问，粗略地解释了一下情况。
严警官没有继续追问更多，只是说：“现在不太安全，请务必小心。遇到任何问题，一定要及时报警。”
安文文闻言直点头，她说了一句“好的”，就想离开。
没想到严警官又提出：“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送你。”
他抬起下颌，示意路旁停着的警车。
那明晃晃的车牌号和警示灯都在表明他的官方身份。
安文文想到之前被拦住的惊吓，又加上放心不下艾撒，拒绝说：“谢谢，但是真的不用了，我到路口打车回去。”
她措辞很谨慎，故意说出到路口再打车，就是想走远一些用手机。
好在严警官没有纠缠，似乎刚才的提议只是出于职务上的关心询问，然后他就不再说什么，目送安文文离开。
然而。
在那些被严警官吓退的人里面，却有一个男人一直躲在转角处没有走。
他盯着安文文，直到看她独自朝着路口走过去，才抬脚跟上。
他一边揉着红肿的手腕，一边在嘴里低咒。
“妈的，就一个女策划，沾了点《幻世界》的光，还摆起架子来了！
不让我跟，我偏要跟，我还不信邪挖不出一点有用的东西！”
他正卯着劲头弥补今天的憋屈和损失，然而，连一步都没有迈出，就从身后被两个穿同一套制服的人反扣手臂，死死地压住！
下一刻，他就被人毫不客气、连拽带拖地扣押到一辆警车前。
“严警官，我们发现这个人还在暗中盯着安文文小姐，意图不轨。
他是游戏快爆公众号的，全名林大胜。”
车窗滑下来，严警官正坐在驾驶座位上翻看电子档案，他头也不抬地吩咐：“带回去审，做好笔录。”
林大胜愣了一下，然后拼命地挣扎叫嚷：“等等！刚才也就算了，但现在我只不过是站在路边看看都不行吗？
我还什么都没有做，你们凭什么抓我？警.察也不能随便定人的罪吧，信不信我投诉你们！”
但是没有任何一个人理会他，直接拖走了他。大胜看着他们严肃到没有一丝表情变化的面容，越来越慌张。
那种慌乱在他被带到另一辆车上的时候，到达了顶峰。
因为，当那辆车型更大车身更长的车后门打开，林大胜竟然看到了刚才那些和他一起追着围堵安文文的人——所有人！
云讯游戏，盛光游戏娱乐公司，微书平台……
一个都没有少！
全在这里！
林大胜额头上的冷汗顷刻间流下来，打湿了眉毛。
他战战兢兢地看着那一个个背景比他更硬、更厉害的人物，却都安分乖巧地坐在车后面。
虽然他们没有被手铐铐住，也没有被专人盯梢，但他们全部坐得笔直而又僵硬，双手叠放在膝盖，眼睛看向地面，甚至都没有向外面瞟一眼。
没有人叫着抗议，也没有人喊请律师，个个嘴唇紧闭，安静得像是个鹌鹑。
林大胜的脑子再犯抽也反应过来了。
那位严警官，还有那两个只听严警官吩咐做事的，绝对不是什么普通民警。
他都不禁怀疑，他们真的是警.察吗？
林大胜呆滞了一会儿，随即忙不迭地叫着：“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对不起对不起！求你们再给我一次机会吧，这次我一定好好听严警官的话，认真思过！”
林大胜恨不得跪下来磕头，但还是被那两个面无表情的人推上了车，安排到最外面的位置。
其他人都像是听不见看不见一样，什么反应都没有。
就连一口气给安文文开到百万年薪的云讯游戏BP都只是直直地盯着脚下，看都不看被推进来的大胜。
前一刻还混在一起追着安文文跑的“同伙”，竟然变成这幅奇怪的样子，看得大胜胆寒惧裂。
他哪里坐得住，硬是趴到车门上用身体挡住他们关车的动作。
他的影子倾斜下来，在车后门的门壁上歪曲成扭动的诡异形状。
像是被不同高度凹凸折射的光线折叠，又像是被另一个东西缠绕绞断、勒成两截。
林大胜把姿态放得极低，哀求着说：
“我不应该骚扰安文文小姐的，更不应该不听严警官的教训，我承认我刚才是不死心，还想要再跟踪安文文小姐……啊！”
“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声骤然响起，却是从林大胜自己的嘴巴里发出来的，惨烈得让那些一动不动坐着的其他人都震动了一下。
两个穿制服的人皱眉看向林大胜。
“别叫了！”
“安静！”
但林大胜根本控制不住地大叫，甚至是在尖叫，“我的手！”
他的嗓子都因为过于激烈的叫喊变得嘶哑。急促的呼吸夹在间隙里，如同锻造炉的热风一样沉闷嘈杂，像要把心肺和喉咙一起熔掉似的。
可是，林大胜依然还是停不下来。
“我的手断了！”他疯了一样地叫着，直到两眼翻白，晕厥过去。
“咚”的一声巨响，林大胜猝然倒了下去，就倒在旁边云讯游戏的人身上，把对方吓得也立刻叫了一声。
车上因此不安地躁动起来，挨了一声警告“都别动！”才勉强按捺住。
有人上前，翻起林大胜的身体检查。
“真晕了？”
上前那个点点头，然后变得脸色难看：“……也真的断了。”
“什么！”
第37章
安文文一直走到看不见后面的人影, 才停下来。
她立刻拿出手机查看。
按黑掉的屏幕瞬间亮起，但是安文文还没有解开锁屏, 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她的屏幕里，正掀起那双妖冶的猩红色长眸看向她，像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新换的手机动态壁纸一样。
不过，这显然不是一张正常的虚拟动漫人物壁纸。
不仅是人物的肢体动作，神情变化都超过了动态帧率的限制，就连时间和日期都被那身后伸出的漆黑触手压在了底下，只能露出首尾半截。
这是一个拥有自主意识甚至能影响现实的危险存在。
“艾撒……”
安文文轻轻喊了一声, 心头跳得快了些。在她没有打开手机的那段时间里, 艾撒竟然已经从游戏界面，跑到了锁屏画面。
这次不止是一部分触手，而是艾撒的整具身体——
艾撒真的能从屏幕里出来吗？
安文文不是没有过这样的想法，但还是被无视程序后台限制进入锁屏壁纸的艾撒微微吓了一跳。
但是她同样很清楚，艾撒之所以会穿过一层层屏障, 是因为她发出了求救。
艾撒是为了她离开那片宇宙次元。
即使安文文感到了一丝不好控制的紧张, 但同时, 她的空落和不安也在这古怪的安全感中得到了舒缓。
“艾撒刚才是不是想要出来帮我？”
安文文小声试探一句, 黑发红眸的俊美青年只是在屏幕里面看着她，一眨也不眨。
安文文看不出艾撒在想什么, 又补充了一句：“我本来还有点慌张，但想到有艾撒在，后面也没那么紧张了。”
艾撒的眉眼微动，祂仍然看着安文文, 可是那张直面的正脸却偏过去半侧着，露出折叠度完美的优越鼻唇线。
连同背景里的黑色触影也都变化方向，全部指往安文文刚才离开的地方。
一丝更深的红光在那双深邃的眼中划过, 隐隐又散发出之前那种光亮。
安文文连忙说：“虽然那些人是都挺烦的，但他们也不是真的来找我麻烦，还轮不到艾撒出手，交给警.察教训就好了。而且现在我也已经安全啦，算了。”
她说着伸手按在屏幕上的指纹解锁键，想要尽快摸一摸艾撒安抚。
艾撒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像是在观察又像是在记忆，也想要学着她的样子抬起手伸出一根手指。对于这幅人形的躯体，艾撒用得有些笨拙，远远达不到祂支配那些触手时的灵活程度。
或许，正是因为艾撒本身就在驱使体内的触手操控着肢体，所以才会显得这么僵硬，像是部件生锈老化的机器，又像是移动关节缺失的木偶。
但那只苍白到病态的修长手指还是从屏幕里探出来，和屏幕外肤色正常的暖调白皙细指同时触碰。
“啊，好冰……”
安文文的心里一跳。
她刚才为了能停留在锁屏界面和艾撒聊天，一直用手指按住屏保，没有松开也没有滑动，手机屏幕在这种持续状态下逐渐变得温热。
可当安文文隔着屏幕碰到艾撒指尖的时候，她只感到无尽的阴冷和冰寒。
安文文一激灵，把手指收回来了。
艾撒的手却还仍然固执地贴在屏前，好像真的在模仿安文文那样使用五指，也同时学着她解锁屏幕操作手机。
“咔嚓。”
设置成最低音量的解屏声响动。
手机应声解开，都分不清是到底是安文文还是艾撒打开的。
显示出来的画面回到了安文文之前没有关闭的《异次元恋爱游戏》。
唯一没有变化的，就是依然占据中心位置的艾撒。
只是离得更近了一些。
不是安文文的错觉，也不是安文文的心理作用，而是艾撒用手撑着屏幕贴近了她。
那张俊美的脸一下子放大，带来更刺激的感官和视觉冲击。
深邃的血色瞳眸几乎占满四分之一的画面，就像是赤红宝石的截面一样。安文文甚至能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模糊倒影。
即使安文文知道和艾撒有关的一切都超出了常理，但这一幕还是过于离奇。
他们之间，隔着游戏软件，隔着手机屏幕，隔着次元维度！
安文文必须通过游戏来触碰艾撒，也必须通过祭品的交易来兑换使用艾撒的力量。她进入不了艾撒存在着的那片古老的荒芜宇宙，艾撒同样不会来到她的现实世界——
而现在，艾撒那边，已经能够映照出她的影子了。
“安文文，安文文……”
他的脸旁边再次冒出那一行行熟悉的扭曲字符，飞快地堆叠起来，填满背景里的空隙。
这一次，艾撒在用那人形的器官组说话。几乎和脸色一样白的浅色嘴唇张合着，勾勒出安文文名字的发音。
唇角划开，露出排列整齐的牙齿和猩红的舌，然后又轻闭，吐出一个叹息似的低沉回响。
“安文文，安文文。安文文……”
艾撒突然学会了用人类的方式念出她的名字，诡怪的发音在设定塑造出来的男性声线中呈现出异样的吸引力。
一声又一声，让安文文的耳朵都微微酥麻。
“好啦，艾撒，我知道你学会我的名字了。”安文文感到一点不好意思。
她不想等到自己的名字再次写满宇宙，再一个个点掉清扫，于是一边摸上艾撒的头发，一边打断说。
“谢谢你这么担心我，但我真的已经安全了，艾撒你看，我就在这里，好好的。”
“安全……”
一个全新含义的词语在安文文的眼皮底下跳了出来，让安文文一愣。艾撒是从她的声音和话语里学会的吗？
安文文移开手指，尝试着点了一下艾撒第二个学会的语言。
紧接着，又有新的对话冒出来。
“不。”
艾撒凑近低语。
话音和显示出来的文字以一种诡异的方式打乱了正常的顺序和结构，但是并不影响表达语义。
艾撒在说她“不安全”。
祂听到了太多的人类叫喊、呼唤这个名字。
祂看到了太多的人类围绕、纠缠……
那些比吞噬吃掉的星辰还要渺小，比随意捏造的怪物还要微弱的东西，却能直接和安文文交流，触碰。
只是因为，他们和安文文生活在同一个世界里。
艾撒眼眸里的红色越来越深，呈现出诡谲的亮光，充满执念和痴缠。
祂贴着安文文的手指向前倾，背后那些深黑如夜色的触手也开始蠕动着爬向前方，把和屏幕前的距离缩得更短，也把和安文文的距离拉得更近。
“艾撒保护……”
低沉磁性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忽远忽近，既像是从遥远的尽头深处传来的空荡回声，又像是贴近到在她身旁耳畔低低呻.吟。
画面里的红色、和黑色不断地涌出来，越来越多。猩色的眼睛离得越近，看上去越大越红；黢黑的触手伸得越长，看上去越暗越黑。
“艾撒控制……”
“等一下，艾撒。”安文文伸出手指，轻轻地按住艾撒的嘴唇，阻止艾撒继续说下去。
艾撒任由安文文按着自己，不仅没有反抗，而且还充满依恋地贴向她的手指，就像是在亲吻她的指尖一样，在屏幕前落下一个冰凉的吻。
她再次感到一阵湿冷的寒意顺着指尖袭上心头，就像是被某一种冷血动物舔了一下。
安文文不禁打了个寒颤，但她没有再立刻移开手指。
“艾撒今天做得很好，可是。”她皱起眉头，“艾撒也做了坏事。”
屏幕里那缓缓移动的身影猛地顿住，固定在当前的位置。
连那些不断伸出来的触手们都停止了蠕动，凝固在空中。
安文文点了点屏幕。
“艾撒是不是没有经过我的同意，直接把我手机里所有的外来联系都拦截了？不这样的话，大家也不会为了找我，急得一起找上门。
我会不安全，和艾撒控制太多离不开关系吧。”
艾撒的脸上没有任何明显的表情，但是那大到占满整个眼眶的红瞳却轻微闪动了一下，那短暂的变化被安文文捕捉到了。
安文文清了一下嗓子，开口说：“我还觉得艾撒是成熟的大人了，可以给其他人做榜样，才答应额外奖励的。结果艾撒做得越来越过分了……”
她顿时感觉自己像是幼儿园老师耐心仔细地教小孩子那样，教育艾撒。
安文文说着还收回了手指，甚至完全离开屏幕，只是用另一只手掌扶着手机外壳，有意地避开全部的触碰。
艾撒追着她离开的手指移动，同时还驱使着数条黑色的触手一起冲上来。
显然，艾撒已经明白这块长方的屏幕会阻挡住祂。
而且，艾撒正在摸索怎么突破这层屏障。
“啪”的一声。
这并不是艾撒从里面敲出来的，而是安文文先一步点击屏幕，用力地拍了一下艾撒的额头。
安文文说：“艾撒不乖了，我不喜欢坏孩子，更不喜欢坏大人。”
她知道自己的力气有多少，打到手机连屏幕都划不破，只会反过来让自己手疼。通过屏幕传达给艾撒，应该就更加微不足道了。
可是对于艾撒来说，那些轻柔的安抚触碰就是极其珍贵的奖赏，那么当安文文开始斥责，甚至是抗拒艾撒，就会成为严重过度的惩罚。
艾撒顿时不动了，再次陷入停滞，还保持着被安文文用手推开的那个幅度，怪异地向后倒。
那双漂亮的红眸怔怔地睁大，连危险的竖瞳都剧烈一缩，显得满是无措和茫然。
旁边原本还在蠕动着的触手们一条挨着一条地固定住，一动也不敢动。
扭曲的触影弯了下来，展示全黑光滑的软体表面，尽力装出一副无辜柔软的模样；
扬起来触尖的也僵持姿势，露出了一个个鼓起凹进的吸盘底部，然而，那锋利狰狞的锯齿边缘却都收缩起来，像是藏起尖牙的猛兽，扮演乖巧和无害。
艾撒就保持这样静止的样子许久，好像生怕稍微一动，又会惹安文文生气。
直到艾撒确定安文文不会再退出离开，才缓慢地发出一句新的话语。
“艾撒……乖……”
“安文文，安文文，安文文……”
艾撒一旦念她的名字，就像是着魔了似的停不下来。然后艾撒就这么重复自己学会的简单词语，把它们从乱序中组成新的对话和剖白。
“艾撒乖……安文文、喜欢……”
这像是在认真地回答那句“艾撒会做乖孩子，安文文要喜欢艾撒”，又像是在郑重申明“艾撒乖，艾撒喜欢安文文”。
安文文心里紧绷着的压抑和忧虑，瞬间一缓。她抿了抿唇角，按下不合时宜的笑意。
她忍了一会儿，才重新伸出自己的手指。
她心里那些微妙的情绪交织起伏，所有的恐慌和不安，兴奋和幻想，无奈和纠结，都化成一声轻轻的叹气。
“好啦，以后要先经过我同意才能替我做决定，记住了吗，艾撒？”
安文文一边说，一边忍不住伸手帮艾撒拨弄那一条条歪七倒八的漆黑触手。
她推一下，那些狰狞森然的触手本体就跟着蜷缩抽动一下，随即又弹回来热切地包裹住安文文，还会为了哪一条更加乖巧、更讨安文文喜欢而缠打起来。
触手也变成了安文文手里的软体小怪物，好像完全忘记了刚刚才被斥责过，又好像记得太清楚才更怕被讨厌，于是更加紧张地围着安文文转圈。
安文文知道触手们也会打架，她没有厚此薄彼，一条接一条地摸过去。
一条，两条，三条，四条……
安文文顿了一下，然后又数了一遍，还是四条。
她明明记得，艾撒升级到lv.7的时候，就已经长出五条触手了，怎么只剩下四条？
还有一条收在身体里面了吗？
安文文看向屏幕，就见艾撒的人形还保持不动，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看。
祂稍微往后退了一些。
一拉远距离，那双睁着的红色眼睛就没有那么大了。
艾撒半垂着眼睫，连带上钩的眼尾都显得低落下来，萎靡地轻阖，拉细了红眸，把那张冷俊的脸都拉扯得可怜兮兮的。
哎呀，好像被打击得太狠了。
安文文见状，从那些疯狂追着她示好卖乖的触手群里拿开指尖，转而抚摸上艾撒的脸颊。
坚硬光滑的屏幕触感和奇怪的湿冷寒意交织在一起，让安文文分不清，到底哪一样是艾撒带给她的。
设定成游戏皮肤的纸片人会是又冷又硬的吗？还是说，艾撒的本体会更加坚不可摧？
但是无论艾撒到底有多么地庞大坚厚、强壮危险，在安文文面前，艾撒表现得更像是一个幼稚、盲目、固执的傻家伙。
安文文一句“不喜欢”，就吓住了艾撒。
她都觉得再说几句，艾撒马上会哭出来，然后一边哭一边缠着她。
她只好又编出新的话，哄了几句：“我不喜欢不乖的，但没有不喜欢艾撒啊。艾撒会听话的，对不对？”
艾撒顿时恢复过来。
祂眼睛一亮，在屏幕里冲安文文点头，连同那四条扭曲挤兑的触手也跟着一起上下摇摆，在怪诞中显出一丝异样的可爱。
“【艾撒斯托亚】好感度+5。”
安文文终于松一口气：总算哄好了。
如果不是有人出面拦住那些骚扰，如果不是她事后安抚好艾撒——
刚才，艾撒是真的想要出来！
差一点，祂就出来了！
现在艾撒还只是正在复苏的初始状态，就已经学得越来越快，越来越聪明了。
等级再高一些，会变得更难以管教和控制吗？
还是说，因为她把艾撒的好感度刷得实在太高了，但没有把等级练上去，数值面板失衡，所以才导致艾撒心智不健全，控制不住独占欲过度黏人？
虽然安文文知道艾撒的情况特殊，但她还是下意识地用上以前的游戏经验，审视评估当前的状态。
趁艾撒心情好转一些，安文文退回到游戏的主界面。
熟悉的开场介绍再一次显示出来。
“亲爱的玩家你好，欢迎进入《异次元恋爱游戏》……在不同的次元世界寻找属于你的奇妙缘分！”
安文文这次停留得稍微久一些，看到了后面的完整文字。
她都快忘了，这是一个可以换对象的恋爱游戏。
安文文把目光投向了游戏的背景画面，那由一个个不同的次元宇宙组成的星辰大海辽阔而宏伟，庞然而浩瀚。
只是。
在艾撒那名为【旧日】的黑红宇宙笼罩之下。
那无数的不知道通往哪一个次元世界的星门，都被压制得黯淡而无光，甚至像是在逃开似的，尽可能地远离着那片巨大到骇然的诡奇黑影。
环绕着艾撒的周围明显空荡了一圈，也不知道是被艾撒吞吃吸收掉了，还是那些小世界在祂沉睡的间隙里主动跑掉了。
“第一个抽中的就是超稀有六星卡，起调太高了啊……”
安文文再次叹气。
“之后要怎么平衡才好呢？”
她在游戏里创建了尼尔和一群小怪物，艾撒就不太高兴；她在自己的世界里和同类相处，艾撒更加在意计较。
安文文一时把握不准，该如何在投喂升级的同时压制住艾撒。
她借助艾撒的力量创造的一切，都来源于艾撒本身，不可能超越凌驾艾撒，只能由安文文来分配调和。
她能劝下艾撒一次，两次，三次，但是她能永远劝住艾撒，让艾撒听她的话吗？
要么她继续压着艾撒的经验，要么她就再抽一个和艾撒同级别的超稀有角色。
可是——
安文文看着那些在艾撒震慑之下，显得无比遥远甚至是细小的星点，都不忍心点开了。
毕竟，艾撒的存在就变相证明了这个游戏同样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
这些大大小小的世界说不定全都存在着真实的生命。
安文文不觉得自己能轻易找到和艾撒匹敌的对象，也不想随便牵连麻烦，万一刺激艾撒制造出新的问题，反而不好。
安文文想着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想不出什么头绪，先叫了车。
她谨慎地确认了车型车牌和司机身份，才上车坐好，报了自己的手机尾号。
车辆很快就启动出发。
安文文没有发现，之前那一辆警车悄无声息地从她的后方跟了上来，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车。
不过。
另一个存在帮安文文察觉到了。
一道长长的黑影正朝着安文文的方向返回，贴着地面飞快地游走着，一下子就从路灯的柱杆，闪现到车前灯的下方。
那绝对不是任何一个东西的影子！
比电线杆的倒影更长，比疾驰的车流速度线更快，比晚上的黑夜更暗！
很快，那黑影就察觉到另一道紧随不放的视线。
黑影在半路停住，扭曲着旋转，改变方向，只在一瞬间就抵达了那辆警.车底部。
不详的黑色在那片车影外游离、盘踞，然后将其包裹勒索，再一点点地挤压到扭曲。
正当车的影子即将被压榨成粉碎的时候，黑影却忽的停住动作，不情愿地蜷起收回，从车影中退了出去，只在最后轻轻地甩动了一下尾巴。
“砰！！”
一个剧烈的震响爆发，从马路中间擦出刺耳而尖锐的长音。
安文文坐在车上都听到了动静，她回过头，就看到后面一辆警车打滑着停下，看上去应该是轮胎爆了。
不过好在，很快就有人从车上走下来，说明没有什么事。
安文文叫的司机没有停下来，那车和人就被抛得越来越远，很快就缩成了一个看不清楚的黑点。
“嘶……”
突然，安文文冷不丁地感觉到手臂上泛起一丝凉意。
她立即收回视线，抬手抱住双臂。
“师傅，能麻烦把空调的温度调低一点吗，我觉得有点冷。”
司机依言照做。
安文文也感觉好了一些。
她的影子被车顶灯映照在座椅背上，折射得微微歪曲、分散浅淡。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钻了进来，亲昵地蹭着她身影里的每一个部分，把安文文的影子加深固实，逐渐融进、交合，如同变成安文文的触影。
安文文微微皱眉。
她看得并不是很清楚，但她还是看到了，那辆警车，好像是刚才那位严警官的。
第38章
“……喂, 是我，严廷。”
“目标坐上一辆车牌号为ZA-05EV8的黑色轿车, 从新天路口向左前方行驶，朝着古华路段离开了，我的车半路抛锚，你们马上派车跟上，务必确认安全抵达。”
严警官下车做的第一事情不是检查突然出问题的车辆，也不是急忙离开那辆开始冒黑烟的警车，而是立刻拿出通讯机对着另一头下令。
直到待命的下属纷纷响应, 确认行动, 他才皱眉看回自己的车，另外打出一个电话安排专人拖车来解决这个意外的故障。
他蹲下身，扶着车底的一角，往里面看了一眼。才新换上的轮胎竟然全都直接炸开，在地上摊成了一片半流动的胶体, 连带着车盘都轰然压倒, 歪在路边。
严警官顿时皱紧眉头。
就算夏天高温容易爆胎, 这种剧烈程度的爆炸也极其少见——与其说这是炸裂的, 不如说更像是被什么东西划破的。
换句话说，整辆车没有炸飞, 他没有直接炸死，才是整个车祸事件中最不可思议的地方。
他脸色有些阴沉，但还能勉强维持冷静，反而是开着拖车赶到的老师傅看得后怕不已, 吓得连话都结巴了：“都不知道该说你命大，还是命难……”
严警官冷着脸，一言不发。
过了一会儿。
他身上的通讯机“滴滴”响起来, 男人第一时间接通，听完里面的汇报，他点点头，“好我知道了，确认目标回到出租屋，辛苦了。”
老师傅听到就叹气说：“老严，你不是才刚从前线调回来吗，不趁这段时间好好休息，怎么一天天的还离不开事啊？”
他当然不能再坐之前那辆车，就搭坐在拖车的副驾驶座位。
老师傅搭话，严警官接了一句：“没办法，情况有变。以前无论是在外面，还是在国内，大大小小的危险都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但是现在嘛——”
“什么都看不懂，什么都摸不透，甚至连想都想不明白！”
这句话实在太过沉重，尤其是从严警官嘴里说出来，就更加具有不一样的严肃意义。
里面的每一个疑问，每一节重音都重重地砸在心头，像是要把人都一起拖拽去似的，听得老师傅都打了个冷颤，失声问道：“老严，这事真的这么大吗？”
“大！太大了。”
严警官同样脸色难看，但他还是极力恢复镇定，冷着声音道：“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牢牢地抓住我们仅有的牌。
只有保住所有的筹码，我们才能在当下和未来占据更多的优势！”
老师傅脸上的皱纹一抖，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里充满了疑惑和忧虑，但是老师傅没有再追问下去，反而噤声保持安静，认真严肃地紧握方向盘，踩下油门，驶向城市的另一边。
夜幕降临。
城市亮起一片绚烂璀璨的灯光，天空也披挂上点点朦胧的星光。
唯独有一颗星星明亮至极，那发出的金色光芒甚至照亮了周围的云层和雾气，在边缘晕染出一抹霓虹般的红光，反而比底下的夜景还要夺目。
在那些被压下去的无数城市光亮中，一盏刺目的白炽灯照亮了一间警.察局的审问室。
头顶上的强光灯直直地对着其中一边，照得那方如坐针垫。
两个穿制服的人坐在另一边。
“17:40，你提前下班打卡从云讯产业园区驱车离开；18:10，你开车进入未来世纪园区地下停车场二层；
18:12，你乘坐电梯来到未来世纪园区天信大厦的正门口，徘徊了11分钟半；
18:23，你看到自己的目标出现，拦下了对方纠缠……”
在城市全方位覆盖的道路监控电子眼，以及办公楼道、停车场、电梯内各种监控摄像头拍摄下，完全能把一个具体的人查得一清二楚，锁定的IP位置，追踪的移动路径全部呈现在监控视频里，变成一段可视化的数据，清晰了然。
“是、是的。”
对面的人坐不住了，不等他们继续说完，就主动说明。
“我今天确实是冲着安文文小姐来的，我没有要辩解的意思，但我真的不是纠缠她，你们也应该查到了，我是云讯游戏的BP，戴夫——”
两个制服男人面无表情，但还是吓得他立刻改口：“我、我习惯说英文名了，我不是故意的！我叫戴全明，我来找安文文小姐，只是想为她在云讯游戏介绍一个更好的工作岗位……”
“所以是云讯游戏派你来的。”
“是。”戴全明刚应下，又意识到这其中的歧义，连忙解释，“不不，我们公司领导是因为欣赏安文文小姐，不希望她在幻世界游戏工作室那样的小平台浪费才华……”
他努力地想要把话题拉回到正面，但那些职场话术还是被对方手里那一份份完整详尽的资料文件瞬间击溃。
“云讯游戏板块个股昨日收盘16.54，今日开盘12.77，当前价11.53，涨跌额下跌5.01，涨跌幅下跌6.88%……
云讯网络科技……
云讯集团有限公司……”
那一个个数字让戴全明额头上不断地冒出冷汗，连话都说不出来。
后面那一连串比云讯游戏规模更大的子公司，甚至是总公司，随便拎出一个，都能压死戴全明。
然而在他们的口中，这些好像就只是单纯的数据和文字，不具备任何其他意义。
紧接着又是一叠的公司内部资料。
“云讯集团股东大会提前文件……”
“云讯游戏《天域》项目组解散通知书……”
“云讯策划部门——《幻世界》游戏竞品分析，《云世界》对标策划方案……”
在那些文件展示下，云讯的防护墙好像变成了不堪一击的纸糊和泡沫，任由对方予取予求。
戴全明甚至都不知道他们到底是通过什么手段截取的，是安插了内部眼线，还是直接链接到内网后台。
但无论是哪一种，都足以证明他们的能量。
戴全明咽了咽口水，看着他们身上统一的制服。
那就和能在城市街道上见到的警.服没什么区别，也极其贴近影视剧上的警.察形象，甚至就连他们做事的程序、规章、制度都在按照警方的流程。
此时此刻，他进的也是这座城市真正的警察局。
可是戴全明和其他所有被一起送到这里来的人都很清楚，所有的一切都早已超出了常规执法的范围。
然而没有一个人敢生出异议。
在看过那个公众号记者林大胜的惨状后，谁都不会傻到再出声顶撞。
从离开安文文后又被带回来，戴全明就明白这件事的性质不一般，所以他一直都表现得最安分，但直到这一刻，戴全明才意识到，这是比他最糟糕预想更加可怕的麻烦。
他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哪里还敢打马虎眼，干脆一口气抖露出全部。
“我说，我全说！”
“云讯游戏因为在《幻世界》上面的决策失误造成了很严重的负面影响，云讯为了安抚股东，稳定市值，向下施压，尽快做出措施弥补损失。
但是没有人能联系到《幻世界》的老板，也根本接触不到核心团队，无论是重谈投资、持股、收购，还是商量宣传合作，都没有任何进展……
所以他们想到用高价挖一批员工，无论有没有参与过《幻世界》的制作，至少能向上交一份答卷。”
戴全明一改口径，从一口一个“我们公司”，推托成“他们”。
不过他从头到尾都保持了对安文文的毕恭毕敬。
“安文文小姐毕业后就在《幻世界》的策划部门工作，还有一定的文案经验，是这项计划十分关键的核心。”
戴全明做了多年的BP，不仅是负责招聘管理人力，而且还要深入业务协调各种问题，早就练出了眼色，竭尽所能地强调了安文文的重要性。
“只要拥有了《幻世界》策划的标签，不仅能为云讯内部取到缓和的余地，还能为下一个新项目吸引大量的投资。
那些投资商已经因为买不了《幻世界》快急疯了，所以替代品的市场需求极大，就算只是抛出一个初始概念，再加上安文文小姐和其他一些老员工，就能得到无限的资金。”
戴全明说都说了，干脆放低姿态，把一切点明。
“云讯自己也知道，真正做出一款重置版《幻世界》那样的游戏太难了，但筹划一次大规模的招商募资就简单很多。
我不了解其他行业的情况，但那些上市并且带有游戏产业的公司应该都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又生怕被人抢先，所以就堵到了一起。
和市场估值出来的巨大利益空间相比，前期人力、资力上的付出根本不算什么。”
戴全明还承认：“其实他们给我的谈薪范围上限很高。一百万、两百万、五百万，甚至连一千万都能给，只要安文文小姐真的能点头！
但是，我没来得及说出来……”
戴全明说着偷偷打量对面两个人一眼，但他们只是沉默地听完，看上去没有受到那些动辄百万、千万计金额的任何影响，继续公式化地追问。
“除了安文文小姐，云讯还派你联系哪些人？”
他马上回答：“这个……因为安文文小姐情况比较特殊，加不上联系方式，也打不通电话，所以由我亲自负责，其他人就不知道了。”
“但名单是给我看过的，我记得！”戴全明知道他们的本事后，就极其配合，全部交代出来。
“美工部门：何小美，上限五十万年薪总包；主美王月，上限一百五十万年薪总包。
程序部门……
运营部门……”
问话有条不紊地进行下去，两个审问方，一个负责提问题，一个负责在电脑上打字记录。
而那些文字会在录入确认的同一时间，发送到另外的屏幕上，逐字确认每一段话，每一个字。
里面人物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也会从单向透视玻璃，展示在总观察的人员眼皮底下。
一个体格高大的男人穿着同样一件制服站立许久。
他双手抱胸地看着审讯室里结束审问，然后抬起下颌示意，“带走，下一个！”
这时，有人上前提醒：“严警官，都审得差不多了，但是还有一个人一直昏迷不醒，就是那个做公众号的林大胜，他的手……”
严警官冷声打断：“醒不过来，那就弄醒！是他的手重要，还是排查危险重要？”
那人不由得看了一眼严警官的手腕，随即又倏地收回眼神，低下头道：“是！”
很快，审讯室的灯光再次亮起，传出相似的对话。
“17:30，你乘坐地铁到天信站出站；17:35，你进入未来世纪园区天信大厦乘坐电梯到12层；
18:05，你看到目标从1203号幻世界游戏工作室出来……”
但里面的回答却伴随着沙哑的喘.气声和时不时的凄厉惨叫。
“是，那是我做的，我林大胜全认！但我知道错了，我不该盯上安文文小姐的……啊啊啊！”
“你们想怎么判就怎么判，把我关起来，把我打晕，把我杀了都行，别再让我醒过来了，求求你们了！啊啊……我真的好疼，我疼得受不了啦！”
林大胜嘶声力竭的低吼，他每叫一次都用了全部的力气和音量，怎么都按压不住，一直到叫他的声音都变得粗粝怪异，甚至都不像人声了。
“够了林大胜，你右手粉碎性骨折，已经得到了初步的治疗，现在请你配合审问，之后会有进一步的医治。”
“不，不！”
林大胜喘着粗气，他没办法抱住自己的手就只能佝偻上身、把脸贴在桌面来缓解，但到后来，他就开始用头猛地撞向桌面，通过伤害自己的其他部位来转移痛苦。
他说一个“不”字，就拼命地砸一下桌，发出“咚”的一声响。
这种错乱的疯狂让对面的两人全都变了脸色，直接站起来冲过去，联手才按住林大胜。
“不是骨折断的，不是！是有脏东西钻进我的手弄断的……”
林大胜把自己砸得满脸是血，他被按着砸不了，就只能低吼着叫起来，“那东西、还在……我能感觉到，还在我的手里面啊啊！”
站在外面观察的严警官猛地沉下脸，他挥手做出个动作，很快就有另外一个人打开审讯室的门进去，给林大胜打了一针镇定剂，直到注射完全部剂量，彻底晕过去才让对方消停。
审问不得不终止。
严警官盯着林大胜被拖下去，皱眉说道：“把他相关的监控和检查报告全都发送给我。”
身后响起一片应声：“是！”
严警官快步走到一个电脑屏幕前面，许多电子档案传送过来，他立刻打开，一目十行地翻看，压住了之前摆放在最中间的，安文文的身份信息。
“滴滴。”
通讯机突然响起，严警官抬手接通。
因为连线，这次里面的报告声全都清晰地传了出来：“报告严警官！”
“目标2号结束了见面，已经确认安全到家。”
“目标3号还在商业街金华大道仙炙公馆和人约谈……”
“目标4号……”
……
一条接一条的最新信息汇报，罗列构建出一张幻世界游戏工作室的全员名单。
按照老板，总策划，主策划的排序，策划部门的新人安文文当然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环，但其他部门的员工也都被赋予了不同程度的附加价值。
安文文确实是更加重要的那个，但绝对不可能是唯一一个。
在各种各样的约谈见面中。
有的是云讯游戏这样的竞争性逐利商业行为，撬人员工削减对手，巩固自身；
有的是游戏快爆公众号媒体那样追求热度，不择手段争抢第一手内幕消息；
还有的是广告商、渠道商、运营商想要拉关系套情报；更有不缺钱和手段的玩家只求拿到一个游戏公测账号……
当一切都在围绕着《幻世界》运转，它却自己停下来，只会引来更多疯狂的人和事物蜂拥包围。
云讯在此之前就尝试过挖走《幻世界》的团队，但当《幻世界》重置版PV视频一亮相，所有老员工都舍不得走了。
这并不是因为他们突然对《幻世界》生出了感情，只是他们全都意识到了《幻世界》的价值，远远超过其他游戏公司能给出的报酬。
随着不断的加码加价，产生新的变化，新的动摇，再正常不过。这本身就是人性的一部分。
严警官听完后，没有做任何评价，只是统一道：“好我知道了，一定要确保每个人的安全，辛苦了。”
在对每一个环节，每一个部分进行盘点、复查、确认后，严警官电脑上的所有资料都已经重新理好，明确分类：
社会性的、常规的，已知的正常事件放在一起。
而那些奇怪的、诡异的、不合常理的，全部另外存档，再上报特殊处理……
一切工作一一归档完毕，严警官最后停在安文文的电子资料上面，他凝住目光看了许久，眼神越来越深。
她是重要性仅次于林诚耀，韩立松和李平的目标人物1号。
连那些满眼都是金钱和名利的人都能发现安文文的特别意义，他们这些身处机关系统又深知内情的，只会更加地重视安文文。
但是，就算没有参与策划的职务经历，严警官也察觉到了她的特殊。
在幻世界游戏工作室的所有人之中。
只有安文文，只有她这个刚毕业没多久的年轻女性，没有任何犹豫，坚定地拒绝了一切。
她不接电话，不加好友，不接受无故的示好和邀请。
那些狂蜂浪蝶似的叫价邀约，本该变成水到渠成、双方乐见的商讨聚会。
是安文文的回绝，让这件事演变成一场围堵和骚扰，最终让严警官决定亲自出手。
不过严警官还搞不清楚，到底是他这次冒然的插手引起了这一系列异常的连锁反应，还是那异常的神秘力量本来就在按计划接近安文文……
严警官抬起头望向窗户外。
夜色已深。
那颗悬挂在高空之上，明亮到异常的星星，也越来越醒目了。
严警官对着那莫测的星空皱起眉头，然后他收起眼神，放回到屏幕上写满《幻世界》的文档。
“凌博士，护航行动已经开始！
所有会影响、扰乱《幻世界》公测上线的行为都已被控制，并将逐步解决。
其中，正常事件执行141项，非正常事件执行2项……”
隔了一段时间，像是沉思，又像是犹豫，但最终，严警官还是在自己的报告文件末尾打下一段话。
“为了进一步确保《幻世界》未来的常态化、大众化，对当前的组织架构做出调整收并国改体制内，是极其必要的。否则，还会有更多的外来影响制造不稳定性因素。
但是考虑到情况特殊，如非必要，绝对不能破坏原有的人员构成。对于接下来的行动配合，我有一个推荐的人选可供参考……”
随着文件插入。
一张年轻清秀的女性证件照，以及从出生到上学，再到毕业工作的所有档案资料，都附在了报告的最后一页。
“以上情况特报，请审查。”
夜空中，那星光更盛了。
星星像是变成第二个月亮，变成夜晚的太阳一样，照耀着这整座城市。
在这里，高楼大厦的灯光到了深夜也不会熄灭，街道马路的车辆过了凌晨也不会消失。
有的忙碌、痛苦，有的欢呼、撒野，有的失落、流浪……全都共同存在于这星空之下。
然而，星星的光芒并不是一视同仁的。
祂发出的光，顺着指引和偏爱，流淌进城市了一处边缘的角落。
在那一间狭小的房间里，有一扇四方窗户。
从那个窗户向外看过去，即使隔着两幢大楼的阻挡，也能看到这世间最曼妙、最璀璨的星光——
安文文就看着那夜空中的星星。
她睡不着了。
第39章
关了灯的出租屋房间里一片昏暗。
一窗星光照射进来, 柔和地洒在正对着窗户的床上。
一个年轻的女人睡姿乖巧地平躺着，只在小腹盖了一条薄被, 露出垂放在身体两侧的白皙手臂，和伸直的纤细小腿。
黑色的长发垂落贴在她的脸边，顺着枕头、床面卷曲状散开。
但就在那黑发间隙、以及发丝底下的阴影里，蛰伏着更深沉、更幽暗的东西，在星光的照耀下显示出诡异的凹凸和起伏。
有什么东西，从她的影子里爬起来了。
那黑影爬出床底、沿着床柱，到达床头；爬上墙壁、窗沿、天花板, 向下笼罩住整张床；最终爬进被窝, 和缠绕的发丝一起抚摸柔软的脸，脖颈，肩膀，手臂……
头发长度不够的地方，黑影就扭曲着伸长, 缠着那具发育完全的身体表面蜿蜒地伸展、攀爬, 直到占据她的每一存肌肤……
这让安文文睡得并不安稳。
紧闭的眼睛动了动, 在脆弱的眼皮下变化弧度。圆润的眼珠刚滚动了一下, 然后就被黑影注意到，更紧密地包裹住。
安文文皱了皱眉。
然后她翻过身抬起手, 从发痒、沉闷的地方把自己的长发尽数都拨开。黑影贴着她的手指移动跃迁，依依不舍地追逐了许久。
但是理完了头发，安文文并没有停下来，她还继续摸索着, 直到触及一抹冰凉。
安文文猛地睁开眼，就看到拇指和食指间夹着一条蠕动中的诡异黑影。
“艾撒？”
安文文马上坐起来，打开床头的灯。
灯光一亮, 黑漆漆的身影顿时无处可藏，完全暴露在安文文的视线里。
或许祂是可以逃掉的，这没有实形，任意变化的东西，可以躲进影子，钻到缝隙，藏起身形，眨眼就能从安文文面前消失不见。
如果不是这家伙沉迷和她的手指亲昵，安文文还不一定能这么快抓到祂。
然而当安文文喊出名字，黑影便像是打霜、蔫了一样软下来，瘫软在她的掌心。
“我就知道，你的触手怎么少了一条……原来是偷偷跑出来了。”
难怪她总觉得有点发冷，晚上睡觉连空调都没有开。
原因就在她的手上了。
安文文摊开手掌，用双手拢合，她不敢完全握住，只能虚合起来。安文文警惕地瞪着那团黢黑的影子，心里忽上忽下。
害怕的同时，她竟感觉到一丝怎么教都教不好的无奈和郁闷。
“又不听话了……等等，你是想要夜袭我吗？”
黑影安分地贴在她的手上，表明自己的无害，又偷偷地蹭着她的手掌，像是一片倒影，涂黑了她的手心。
这肯定是艾撒的一部分，但安文文也不确定触手分身和本体之间的差异有多大。
不过从触手们会互相打架可以猜出，这大概率会是一只更加幼稚、任性的艾撒。
安文文谨慎地观察一会儿，有些手痒。
她忍不住好奇，还是伸出另一只手的食指小心翼翼地戳了一下。
黑影倒在安文文的手里晃了晃，摊开来像是一团任意揉搓的软胶果冻，又像是一个软糯叽叽的黑色团子。
冷冰冰的，但很软。
好像没什么危害性。
不行！不能被这么迷惑过去。
安文文用力地咳嗽一声，她板起脸，严肃地警告：“记住，女孩子的房间不能随便进的。”
黑影连忙支起身形，歪歪扭扭地指向窗外。
安文文看懂了扭出来的奇怪符号。
“不、安全……”
她顺着指的方向起身，粗略看了一眼，发现下方的街道旁边停着一辆没见过的车。
那辆车不知道在那个地方停了多久，看起来一直都没有动过，但里面应该是有人的。
安文文不用想也知道，这又是冲着她来的。
她直接问艾撒：“是坏人吗，他们想要伤害我？”
黑影挣扎了一会儿。
或许是因为这只是一部分的肢体，所有的心思都能从外形上的变化扭动表现出来，影子抖动着伸展又缩起，一下子变大一下子变小，安文文都看得一清二楚。
最终，黑影给出的答案，摇了摇表示不是。
看到艾撒表现这么乖，又确定没有人想要害她，安文文放心了一些。
她想到下班时发生的一连串事情，继续追问，“是那个做自媒体的？还是云讯游戏的人？难道是其他公司？”
黑影逐一否认。
得益于之前安文文一直开着手机，艾撒全程听下来，所以现在基本上能明白安文文在问什么。
安文文一直问到：“是那个严警官？”影子才停住没有再摇摆，但也没有点头。
于是她换了一个问法：“是不是和那个严警官一起的？”
这次黑影晃动身体，上下点了点。
安文文有点紧张：“他们只盯着我一个，还是在盯着我们公司所有人？”
黑影一歪，指向后者。
安文文松下一口气。
她一边感慨艾撒在这方面意外的好用，一边忍不住用手捏了捏那团黑影。
可怖的黑色在安文文的指缝里堆叠鼓起、挤压变形，无比顺从地随她把玩。
几乎快要被安文文捏成一个黑团子。
“艾撒知道得真多啊。那之前严警官的车出问题，也是你做的咯？”
听到安文文的问话，黑团颤了一下，哆哆嗦嗦地承认，但下一刻又急忙拉长身体，不惜扭成麻花也要向安文文解释清楚。
“哦~原来艾撒那么做只是想提醒我，没有私自解决的意思……”
大半夜和一个影子聊天，比独自对着手机屏幕说话的感觉奇怪多了，甚至显得阴气森森。
但安文文竟在这种情况下感到一点惊奇的宽慰。
至少艾撒把她的话都听进去了。
看来那么高的好感度，并不是白刷的。
安文文心头微松，更大胆地揉了揉手里的黑团子。
“艾撒好乖。”
漆黑的触影得到了安文文的夸奖，更激动了，竟在骤然间膨胀起来，一改之前蜷缩成小团点的样子，扩大到好几倍趴在安文文身上往她怀里面钻。
好在是夏天。
虽然那黑影散发出刺骨的寒意，或许是因为艾撒的分身力量有限，又或许是因为艾撒从来没想过害她，但真正抱起来其实是冰凉的一团软物，还挺解暑的。
安文文摸了一会儿，让祂闹腾够了，才及时叫停。
“好了好了。”
安文文半哄半劝：“谢谢你出来保护我，要不是艾撒提醒我，我还什么都不知道。
但现在既然已经有别人站岗盯着我……你是不是该回去了？”
她心底多少还是压着疑虑和不安，想要把不可控的风险排除在外。
只是委屈了这条好不容易出来的触手。
听懂安文文的意思，那胀大到像是抱枕一样的黑影顿时像是被放气似的瘪下去，流动着滑到一边。
黑色的表面波浪起伏，仿佛掉眼泪似的积成一滩黑水。
安文文努力克制表情，心里却已经放软。
她只能这么说：“好吧，艾撒今天辛苦了，那就先休息一晚上，但不能一直赖在这里……”
黑影不等安文文说完，就一溜烟钻进了她的被子里，恢复到刚才被安文文抱过的形状，像是记忆棉一样。
祂已经记住了安文文喜欢的大小形状，还有凉度、软度和蓬松度。
安文文无可奈何，她看着那显然不正常的骇然黑色怪物许久，还是拿起被子，轻柔地盖在祂身上。
她小声地轻叹：“还好只是出来一部分。”
一截触手，一个黑影，就像是只幼年的宝宝，未成年的艾撒。
安文文还能尽量摆出平常心面对。
要是现在出现在她床边的，是艾撒的成年体——尤其是那个被她精心设计过的人形皮肤，那安文文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安文文关掉灯，重新躺下来，然后接住扑进来的黑影。
她就像哄宝宝一样，轻轻拍打这只枕边怪物。但她脑海里，却不禁想着和人有关的事。
其实她还没有准备好，受到这么多的关注。
现在这一切已经很接近安文文从前想象中的成功人士的样子：
入职上市集团大公司，升职加薪百万起步，被媒体记者争相采访，还获得国家高度重视……
那些说出来都像是白日梦一样的幻想，竟然一步步成真了！
就算她藏起来的秘密马甲还没有曝光，安文文也很清楚他们肯定都是冲着《幻世界》游戏来的。
从宣传预热初期就引爆话题，到PV视频火遍全网，《幻世界》一发不可收拾，游戏在艺术和商业意义上的双重成功毫无疑问，超出所有人的预料，连安文文自己都有点小惊喜。
她很享受创作的作品引起的巨大轰动，被认可的成就感真的很美好，安文文迫不及待地想要把《幻世界》推向更多、更盛大的舞台。
但是她自己反而没有那么喜欢被注意到。
当那么多的目光突然落在她身上，安文文只感到不自在。她会忍不住回想每一个细节，担心有没有说错话、做错事，有没有暴露什么。
她倒宁愿待在小小的幻世界游戏工作室里，专心地做自己手头上的任务。
“滴滴——！”
设置好的睡觉提醒闹钟响了，安文文伸手按掉。
再不睡觉，就又变成熬夜了。
她看向窗外，也不知道是那颗星星太亮了，还是时间太晚，感觉天色都隐隐变浅了。
安文文眨眨眼，蒙头睡下。
不想那么多了。
天塌下来，有老板和她的顶头上司挡着。
再不行，有国家和政府撑着。
如果还撑不住的话，大概……还有艾撒能保护她。
就算严警官没有出现，就算没有任何人来救她，艾撒也一直在她的身边。安文文心底深处的害怕和紧张，微微减少了那么一小部分。
她碎碎念着：“等公测开始就好了……”
艾撒吃到更多的祭品，刷经验升级，或许就不会像现在这么缠着她，大家也会转移注意力不再盯着她。
安文文想着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逐渐闭上眼。
当她终于睡去。
原本静静待在旁边的黑影动了一下。
如果这时候有任何一个人进入安文文的房间，都会被眼前的一幕吓到肝胆俱裂。
那黑影又开始变化。
一只手从黑色的影子里伸了出来，方便能抱住安文文，然后又伸出了另一只手，在安文文翻动的时候，帮她盖回被子。再伸出一只手，帮她掖被角，还得再多一只手能够抚摸，帮她舒缓压力，驱散疲劳。
影子从安文文的怀里铺开，反过来把她搂抱进去，全方位无死角地保护起来。
然后还不够。
黑影继续生长扩张，祂张开得越来越大，越来越长，再也不掩饰自己，瞬间就占满每一面墙壁，覆盖每一栋高楼，侵吞每一条街区，在这座城市里肆意地穿梭。
出租屋另一个隔断间里播放着的音乐、直播视频，全都戛然而止。
街道边停靠着的那辆车上，负责观察并保护安文文的人歪了头，倒在方向盘上，昏睡过去。
所有的声音都静了下来。
无论是从马路尽头传来的遥远车声，还是从墙壁另一边发出的细碎动静，无论是深夜里醉鬼发出的吵闹，还是夜间动物的窸窣声响，那些人声，物声，低频次，低分贝的，全都变得寂静。
周围点亮的灯光，闪烁了一会儿，也随之一盏盏地熄灭。
连星星发出的光都被遮挡住，退避锋芒。
当那颗最亮的星都微微黯下来，月亮和其他的星辰也被隐没在云雾之后，把今夜交还给黑暗。
安文文的窗户外面，什么也看不见了，只剩下她那条新影子。
只要祂想，这里的一切可以永远安静、永远黑暗，陷入最适合安眠的永恒沉寂。
但最终，黑影只是围绕着这座城市巡视了一圈，确认不会有任何影响安文文休息的存在后，飞快地收回来，紧紧地依偎在安文文的身边。
安文文得到了一个好觉。
附近方圆十里的人和事物都因为她的睡梦，度过了在这座城市里最安静的一个晚上。
而在城市更深处的另一边。
一群人正在经历最煎熬的一个晚上，又或许，这也只不过是未来无数忧患和困难里的其中之一。
但对于眼下的时刻，确实是最棘手的难关。
解不开的谜题实在太多了：
光是每晚都会亮起的那颗“异星”，就足以让知道内情的人头皮发麻，难以安眠。
他们必须实时观测、严密记录每一个数据，研究神秘的源头：比如星星的距离变化，亮度变化……
归属为一级事件。
接着是围绕那源头产生的次级效应：
比如三十秒信号中的观察员受到影响产生异常感知，“看到”新大陆；对话行动中的接听员收到古怪回声却没有发现明显变化……
归属为二级事件。
还有一些更细小琐碎的异常，暂时找不到明确联系的：比如突然爆炸的轮胎、粉碎断裂的手臂、莫名的区域性停电……
归属为三级事件。
随着诡异的事情越来越多，需要建立的标签分类越来越细，命名的档案号也越来越长，区分正常和异常，又在种种异常中做出更进一步的划分。
再据此进行不同的人力资源分配和调遣。
然而。
比起还没有从游戏里回来的那三个人，今天晚上发生的其他所有事情都可以放到一边。
所有相关的人员都在紧紧盯着那三个被召唤进去的测试者。
那三个人多昏睡一小时，一分钟，一秒钟，都是对其他人肉.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
在那三个人睁开眼之前，没有一个人敢闭眼。
肉.体上的痛苦是最容易熬过去的，只需要不间断地保持清醒，用投入工作来克服困倦和疲惫。
精神上的压力才更加摧残。
因为“幻世界”就是一起几乎可以确认的，和“异星”同等级别的，重大一级事件！
这很可能通往“异星”的另一个源头，或许就是一条解谜捷径。
进入《幻世界》，才能研究“幻世界”，才能进一步接触“异星”！
当游戏成为最后的救命稻草，意义就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内测，宣传，公测，上线……
每一步都让人如临大敌。
尤其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目睹“幻世界”召唤人进去，毫无征兆、毫无准备，只能通过检查三个被召唤者的身体数据，监测大脑皮层活跃度来确认那三个人的安危。
但在那三人回来汇报之前，他们谁也无法知道游戏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正是这种不确定性的未知，在放大恐惧和惊悚，并且随着等待时间的流逝进一步畸变，甚至能把人逼疯。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当然不算什么。
但要是五个小时，十个小时，二十个小时呢？
万一还要再经历三十个小时，五十个小时，一百个小时呢？
难道就这么一直等下去？
那三个人还要在“幻世界”里待多久？
那三个人真的能回来吗？
等待会让人产生越来越多的疑问：
如果那三个人死在“幻世界”，身体会立刻死去吗？
如果那三个人永远都出不来，那会变成三个植物人？
只不过是三个人而已，无论是死去还是变成植物人，似乎都不算什么。
就算永远不吃不喝，不醒不动，使用一部分的医疗资源，也能维护支撑那三具身体一辈子的生命活动。
但要是十万个人呢？
如果是十万个人永远回不来，永远留在“幻世界”——
当数字翻倍，所有的恐怖都会以成千上万倍叠加起来，最终变成压垮事件中的研究人员的心头大山。
“滴！滴！滴！”
突然，三个心电图同时发出自动警报声。
在最顶级的密切护理病房里，三个人睁开眼，从病床上坐起来。
刹那间，一群群穿着白大褂的人冲进去蜂拥上前，他们拿起各种仪器翻查三具身体情况，又扔出各种问题确认三人的精神状态。
“感觉怎么样吗？”
“看得清人吗？听得到声音吗？”
“在里面有没有受伤？”
“为什么这么久才出来？游戏控制了你们吗？”
……
但无论问什么，那三个人都只是茫然地摇摇头，好像还没回过神来。
半天过去了，才有一个声音回答。
“……我们没事，也没有被控制，只是一不小心，玩得太入迷了。”
“更新后的版本，太好玩了！”
第40章
混乱的一夜过去。
天亮了。
随着城市反应过来, 开始逐一实行紧急措施。
供电恢复，公共交通正常运行, 电器设备投入使用，整座城市再一次重启，开始新的忙碌。
无数的闹钟铃声响起来，唤醒那些在昨晚不知不觉睡过去然后安眠了一夜的人类。
“叮铃铃——！”
闹铃响第一声的时候，安文文就睁开了眼睛。
她一眼就看到一团乌漆嘛黑的东西裹住了自己的手机，像是要把手机吃进去一样。
安文文连忙拿起手机甩了两下，把那黑漆漆的影子从手机上甩下来。
“这是我的起床闹钟……艾撒！”
黑影掉下来, 然后滚到安文文的膝盖处趴好。安文文稍微检查了一下手机, 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翻看手机的时候，安文文感觉到一阵从未有过的轻松，她似乎已经很久都没有睡得这么好过。
难得今天一大早起床，她不仅没有丝毫困倦，甚至还觉得神清气爽。
这应该是因为她最近在调整作息, 但这次效果这么突出, 应该还有别的原因——
安文文的视线重新落回到那只黑色的艾撒身上。昨天晚上明明都膨胀成人形抱枕那么大, 现在又突然缩得越来越小, 似乎想要避开安文文的视线，蒙混过去。
她把艾撒拎起来。
“好啦, 我不是怪你。我知道艾撒是不想让我被吵醒，谢谢啦，我休息得很好。”安文文稍微哄了一下，随即开始送客, “艾撒也休息好了吧，该回去了。”
黑影顿时一僵，然后猛地张开抱住安文文的腿, 死活也不放开。
安文文知道自己不能再松口，一只手握着那一团黑影，又用另一只手点开了手机里的心型小宇宙图标。
安文文没有多想。
她倒不是觉得打开游戏就能直接把祂塞回去，否则昨晚安文文就这么做了。
可是她担心开了游戏，万一不但黑影没有回到游戏里，反而让艾撒完全体也出来了，那就糟糕了。
所以安文文留了这条触手一晚上，就是想哄好祂，免得再刺激出什么。
然而当那熟悉的界面打开，黑影突然开始用力地挣扎起来，死死地扒住安文文的手指，无论如何也不肯放开。
安文文无奈地摸了摸这冰冷危险的家伙。
“不是约定好回去吗？耍赖就不乖了。”
但很快，安文文就发现了不对劲。
艾撒这么紧地贴着她，除了缠人之外，好像还带着极大的抵触——
是很讨厌那个游戏程序，讨厌原本的世界，讨厌回到本体身上，还是讨厌别的什么东西？
安文文看回屏幕。
她才点开游戏，背景还停留在主界面。
映入眼帘就是那一行熟悉的标语，“欢迎进入《异次元恋爱》游戏……”
然后就是那几乎固定不变的背景画面。
一团黑暗中闪烁着猩红色光芒的混沌宇宙蠕动着盘踞在最显眼的位置，压得那些更小的世界离得一个比一个更远。
在距离艾撒遥远的尽头处，一个个次元宇宙都缩成了密密麻麻的小点，安文文根本看不出彼此的区别。
但艾撒的触手显然知道它们之间的不一样。
安文文举起祂，稍微靠近屏幕，就看到黑影左上方的中间部位突然塌陷下来，凹陷出一个小坑。
她愣了一下，试探着用手指往屏幕同样的左上方向滑动。游戏主界面的背景随即转变，按照她的指尖转变视角，拉近视距。
游戏弹出一行提示。
“你已离开【旧日】次元。”
安文文手上的黑色影子立刻塌陷得更多了。
祂好像很讨厌屏幕里的某个存在，可又偏偏不舍得离开安文文的手心，只能这样诡异地扭曲身形，拉扯得更平、更薄来远离对方。
安文文仔细地辨别了一下，调整方位后，继续放大视角。
一簇极其明亮的浅金色映入她的眼帘。
那一定离得很远、很远。
安文文连续滑动好几次，甚至陆续经过了许多个已经能看清楚星球分布、运转轨道的宇宙世界。
而那簇金光，依然是极其微小的一点，什么也看不清楚。
但即便是那一丁点大，发出来的光芒竟然比安文文的金色五角星还要闪耀，甚至亮到发白。
离得越近，颜色越浅，无限接近于白光。
或许那本身就是白色的。
金色的边缘只不过是光芒在穿越无数光年后的衍射光斑。
浅金色的亮光照射出来，黑影在安文文的指尖无助地晃了晃，从一团拉成长条，变成没有支撑的胶质液体一样流动下来。
安文文马上拿开手机，又小心翼翼地戳了祂一下：“艾撒？”
然而。
那黑漆漆的影子只是垂着晃荡来晃荡去，突然失去了主动反应，甚至还从安文文手指缝隙里往下掉落。
安文文理智上知道艾撒应该没有那么虚弱，不可能只是被一道光照过就倒下，何况这还只是艾撒的一部分肢体，就算只有局部的力量也必定超过她的想象。
但是安文文又想到这条触手从艾撒身上剥离出来这么久，还到处折腾，安文文就不确定会不会消耗太多，才被压制住了。
她忍不住担心，连忙张开手，把眼看都要滑下去的一团黑影接住，捧在掌心上。
回到安文文的手里后，黑影才稍微振奋了一下，缓慢地但又极其坚定地动用全身力气努力爬上安文文的手指，精疲力尽地在她手上摊开来，变成了一张平面的黑布。
安文文在探索那抹光芒，和艾撒之间，当然选择艾撒。
她马上把画面背景拉回来，点进了那片深沉、混沌的黑红色。
一行游戏小字浮现。
“你已进入【旧日】次元。”
在那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一个无比高大的人形身影在安文文上线的第一时间浮现，务必占据并争抢她所有的注意力。
俊美的面容放大，那双充满了整个眼眶的深红色眼眸也睁开来，紧紧盯住了安文文。
“艾撒……”
安文文顾不得其他，连忙捧起手里软趴趴的黑影询问，“你没事吧？我看到祂变成这样，我怕你也……”
艾撒好像根本不在意从自己身体里分离出去的那一小部分，祂看也不看，只是微微歪了一下头，示意没有问题。
那长及肩的黑发轻晃，仿佛正在等着安文文抚摸。
安文文犹豫了一下，才用空着的手指碰了碰艾撒的头。
同样是冰冷的、但又是坚硬的。
感觉好不一样……
安文文摸过了柔软的艾撒，一时有些不习惯隔着屏幕的触碰。
但就在她例行抚摸的时候，手里的黑团竟然也跟着揉摸的发丝一起晃动了一下，像是能连接到本体。
可是触手和触手之间不是分开的吗？
祂们甚至会为了安文文摸哪一条更久打起来，为什么这时候又同步了？
安文文心里顿时冒出一丝别扭。
就算全都是艾撒，但眼前这具成熟强大的男性躯体，还是和任意搓弄的小触手不一样，带来的感觉也完全不同。
如果本体和分身的感官相连——
那昨晚的一切，艾撒本体都能看到，听到，摸到，感觉到吗？
那今早的一切，艾撒本体都知道了吗？
艾撒，会生气吗？
安文文感到一点惴惴不安。她承认，自己在发现艾撒还有抵触、抗拒的事物时有些激动。
她想要了解艾撒更多，无论是艾撒的力量，还是艾撒的弱点，她都想要全部掌握。
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确保，事情不会超出她的控制。
可她也没想到会这样，安文文心虚地抬起手，“这小家伙怎么办？”
艾撒看出她的担忧，神情微微变化。那猩红的眼睛极其缓慢地动了一下，落在安文文的手上。
同一时间，剩下的触手竟全都钻了出来，从祂背后散发出疯狂、混乱的黑暗气息。
不等安文文发话，那一条条扭曲、狰狞的黑影猛地向屏幕袭来。
上一秒，还在背景深处，下一秒就抵达了屏前。那些触手搅动缠乱的样子，像是随时能穿透屏幕。但即便没有真正出来，这一幕也足够骇然恐怖。
祂们像是在嫉妒又像是感到愤怒，疯了一样地抓向安文文的手，在屏幕里不甘心地涌动着。
在本体与触手，触手与触手之间的诡异交流过后，安文文手里那条抖了一下，从紧紧趴着她的状态，不情愿地起身。
安文文看得愣住，低头问道：“你没事呀？”
看到黑影恢复了一些活力，安文文微微松了一口气。
艾撒却皱起眉。
两只血宝石一样的眼睛，一边变得更红，一边却变得更浅，呈现出诡谲的异色瞳。
这是因为艾撒的一部分想要伪装成虚弱疲惫的模样，更长久地留在安文文的身边；艾撒的另一部分又在无比地羡慕妒忌，恨不得拆穿所有，取而代之。
但艾撒就是艾撒，无论是分.身，还是本体，无论部分，还是全部，艾撒总会听安文文的话。
那黑影就和屏幕里的艾撒一样，摇摆着挣扎一会儿，还是按照答应安文文的那样，从她指间的阴影里钻了进去，潜进了她的影子里面。
然后一路顺着手臂爬进手机，消失不见。
但直到看见艾撒的第五条触手从身后伸展出来，安文文才能确定是真的回去了。
安文文一边心想，原来要这样回去，一边又忙不迭地用手指安抚住其他触手。
不然祂们就一个劲儿地欺负那一条。一旦那些触手认真打起来，能把整个宇宙都拖进危险状态。
安文文只好逐一摸过去。
从触手尖端，摸到触手的根部，从头发丝，摸到脸颊，从胸膛摸到大腿……
本质上讲，这些应该都是黑影团那样的东西。
艾撒阴沉的脸色缓和，紧皱的眉毛松开，眼睛的颜色也逐渐恢复正常，抿紧的唇线舒展，弯起一丝细小的弧度。
艾撒还不明白摸这里和摸那里的区别，只会为了摸得太短，摸得不够而生气。
安文文知道这发展有点变歪，但是她必须哄好艾撒。
因为，公测就要开始了。
之前设置好的程序也已经随机抽选出了十万个不同的账号ID。
她结合一次次召唤从者的经验和反馈，才改完了《幻世界》，可不是要让玩家在第一次进来的时候就全军覆没。
毕竟。
一个正常游戏版本的《幻世界》，和一个发怒的、活过来的“幻世界”，就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体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