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午后的阳光透过繁茂的枝叶, 在少年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秋慵懒地躺在一根粗壮的横枝上,墨色的长发如瀑般垂落,随着微风轻轻摇曳。他抬起一只白皙修长的手, 对着天空张开五指,荧绿色的灵光如同拥有生命的藤蔓, 在他指尖轻盈地缠绕、跃动。
几只翅翼斑斓的蝴蝶翩跹而至, 绕着他纤长的手指起舞,仿佛在亲吻那流动的萤光。
然而少年那张精致得过分的脸上却没有任何暖意, 浅金色的眼眸里面盛满了与年龄不符的冷漠与疏离。原本总是微微上扬的唇角此刻紧抿着, 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他已经在这强大的西国呆了一个月,却连丛云牙的影子都未能窥见。而斗牙王,那位西国的霸主无比忙碌, 不是率领妖军征战四方, 便是埋首于堆积如山的政务之中,几乎没有片刻停歇。自那次月下对弈之后, 他竟然再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机会接近那位强大的君主。
啧。一声极轻的、带着烦闷的咂舌声从他唇边逸出。
似乎感知到他情绪的波动, 一只最为大胆的蓝色凤蝶轻轻扇动着翅膀, 小心翼翼地落在了他的指尖,细小的口器试探性地触碰着他微凉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痒意。
秋微微一怔, 他眨了眨眼, 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他垂下眼帘, 看着指尖那试图安抚他的小生灵,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清浅的弧度,整个脸庞的线条都变得柔和起来。
“不要担心,”他轻声开口, “我没事。”
他收回望向天空的手,将那只蝴蝶轻柔地托到眼前,浅金色的眼眸中重新凝聚起冷静而坚定的光芒。
总会有办法的。
不一会儿,一股庞大而不容忽视的妖力传了过来。秋甚至不需要回头就明白来的妖怪是谁,他依旧慵懒地躺在树干上,那双浅金色的眼眸微微转向,透过斑驳的叶影,看向那个出现在林间空地上的身影。
杀生丸静立在那里,银发如月华流泻,华贵的皮毛随着步伐轻轻摆动。他金色的瞳孔淡漠地扫过树干上那抹黑色,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这片位于西国宫殿后方的寂静山林,是他惯常独处、凝练妖气的地方,此刻却被这个气息微弱却无比缠人的小妖怪占据了。
秋看着他冰冷的神情,非但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反而故意晃了晃悬在空中的小腿,宽大的和服下摆随之摇曳。他指尖的荧光流转得更加活泼,引得几只蝴蝶也大胆地绕着他飞舞,甚至有一只试图靠近杀生丸,却在距离他几步之遥时,被那无形的冰冷气场震慑,悻悻地飞回了秋的身边。
“这里风景很好,不是吗?杀生丸殿下。”秋率先打破了沉默,声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
杀生丸的视线甚至没有在他脸上停留,直接无视了这句废话,径直走到往常静坐的巨石旁,背对着秋坐下,周身散发着“生妖勿近”的强烈排斥感。他闭上双眼,试图将那个聒噪的存在摒除在感知之外。
然而,秋的存在感并非那么容易忽略。
细微的悉索声响起,是衣料摩擦树干的声音。接着,是少年清浅的、仿佛自言自语的哼唱声,调子古怪,是杀生丸从未听过的东方小调。再然后,是几片被不小心碰落的树叶,飘飘悠悠地落在杀生丸华贵的绒尾旁边。
杀生丸依旧闭着眼,但眉心的刻痕又深了几分。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那个小妖正用各种方式试图引起他的注意,或者说,纯粹是在挑战他的耐心。一股烦躁感如同细微的藤蔓,悄然缠绕上他的心绪。
若是往常,或是换作其他任何妖怪,此刻早已被他的妖力震飞出去。
但……
杀生丸闭合的金眸倏然睁开,视线精准地落在一旁,那根翠绿的藤蔓正鬼鬼祟祟地从草丛中探出头,尖端微微颤抖着,像在试探。与那日在温泉中大胆伸向他的姿态截然不同,此刻它显得畏缩不前,显然上次被瞬间斩断的经历让它心有余悸。
看着这根欺软怕硬的藤蔓,杀生丸冰冷的神情竟意外地松动了一瞬,线条优美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你在笑吗?杀生丸。”
清朗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讶在极近处响起。秋不知何时已然凑近,双手撑在杀生丸身侧的草坪上,整个上半身都倾向他。少年漂亮的眼睛瞪得圆圆的,浅金色的瞳孔里写满了不可思议,一眨不眨地紧盯着杀生丸的脸,仿佛要确认刚才那昙花一现的笑意是否是自己的错觉。
诚然,作为斗牙王与凌月仙姬的嫡子,杀生丸继承了父母最优秀的血脉。他的容貌兼具了父亲的英挺与母亲的美艳,银发金眸,是无可挑剔的、带着疏离感的贵公子长相。脸颊两侧的紫色妖纹与额间的蓝色月痕,更彰显着他纯正而强大的血统。
完全没想到这家伙居然会笑诶。秋好奇地追问,目光还瞥了一眼那瑟缩的藤蔓,不满地微微嘟起嘴:“你在笑什么?” 他暗自腹诽那不成器的伙伴:真是胆小!明明说好让它偷袭的,结果缩在那边拼命传递“太恐怖了”、“这犬妖之前把它扯断了”、“虽然不痛但是造成了心理阴影”之类的念头。
秋简直无奈:你一根藤蔓哪来的心理阴影啊!
离得太近了。杀生丸不自觉地皱紧了眉头。这个距离,已经远远超出了他所能容忍的安全范围。他甚至能清晰地闻到眼前妖怪身上散发出的气息,不像西国妖怪那样带着血腥与煞气,而是一种淡淡的、如同雪后初融的森林般的冷冽清香,若有若无地萦绕在鼻尖。
而那股曾经让他觉得烦躁的弱小妖力,却无法再感知到。
对方几缕墨色的发丝随着俯身的动作垂落下来,轻轻搭在他铺陈在草地上的、看似装饰用的尾绒上。按理说,在人形状态下,这尾绒并无实际触觉,可偏偏,杀生丸却清晰地感觉到一丝丝若有若无的痒意,正从那被发丝触碰的地方弥漫开来,悄无声息地撩拨着他向来平静无波的心绪。
他不理解。
不理解这莫名的触感从何而来,也不理解自己为何没有在对方靠近的瞬间就如往常般将其挥开。那萦绕的淡香,那近在咫尺的、充满探究的明亮眼眸,都让他感到一种陌生的……不适?或者说,是某种他无法定义的情绪。
于是,杀生丸没有推开秋,反而微微眯起了那双锐利的金眸,冰冷的视线落在秋的脸上,带着审视与探究,仿佛想从这过于接近的距离中,看穿这个小妖怪古怪行为背后的目的,也想搞清楚自己此刻这不同寻常的容忍,究竟源于何种缘由。
林间的气氛陡然变得微妙。
秋似乎才惊觉彼此距离过近,猛地睁大了浅金色的眼眸,纤长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般颤动。他手忙脚乱地想要起身后退,却不慎踩到了自己宽大的和服下摆。
“呀!”一声短促的惊呼,他整个人失去平衡,直直向前倒去,不偏不倚地摔进了杀生丸怀里,整张脸都埋进了那簇蓬松柔软的白色皮毛中。
意料之外的触感让秋瞬间愣住。好软……好暖和……他迷迷糊糊地想,这就是犬妖的毛发吗?本能地,他抬起手,轻轻摸了摸近在咫尺的绒毛,指尖传来细腻温暖的触感。
杀生丸几乎是同时伸手,骨节分明的手掌精准地扣住了秋纤细的手臂。他依旧没什么表情,俊美的脸上却少了往日那种刺骨的冰冷与不耐,金色的瞳孔垂落,审视着怀里这个总是状况百出的小妖怪。真是笨手笨脚。
他到底想做什么?杀生丸心中再次浮现这个无解的疑问。
不等他开口,秋先一步抬起头来。他的脸颊因为刚才的意外泛着淡淡的红晕,浅金色的眼眸却亮得惊人,像是发现了什么绝妙的点子。
“我知道第二个要求是什么了!”他语气雀跃,带着不容置疑的兴奋。
杀生丸眯起双眼,直觉告诉他,接下来绝不会是什么中听的话。
“我要你的皮毛!”秋语出惊人,甚至还颇为自得地点了点头,仿佛提出了一个再合理不过的要求,“我果然很善良,竟然提出了这么简单的要求。”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话有多么离谱。
然而,当他注意到杀生丸骤然变得危险的眼神和抿紧的薄唇时,才后知后觉地眨了眨眼,小声试探:“不行?”
杀生丸额角微微抽动。他懒得与这不通世事的妖怪多作解释,反正最终结果都不会改变。他偏过头,语气淡漠地陈述事实:“这是我的尾巴。”
“诶?”秋惊讶地张开了嘴,手下意识地又摸了一把那柔软的皮毛,满脸怀疑,“真的吗?”刹那间,他脑海中闪过斗牙王身后那簇同样威风凛凛的白色皮毛,他原以为那只是犬妖一族的装饰,难道……真的是尾巴?
这个认知让秋有些发懵,他依然趴在杀生丸怀里,一时忘了起身。
“除此之外,”杀生丸冷冷地打断他的思绪,“换一个。”
“啊……”秋发出遗憾的叹息,恋恋不舍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柔软白色,“真的不行吗?”他浅金色的眼眸里写满了“想要”。
杀生丸眯起眼,周身的气息开始变得凛冽,显然耐心即将告罄。
“唔……那我再想想吧。”秋不情不愿地低声道,真是可恶的狗妖!
杀生丸感受着胸前迟迟未散的温热触感,终于再次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趴够了吗?”
秋一愣,脸上闪过一丝心虚,但随即理直气壮地反驳:“连我的要求都不能实现,让我趴趴怎么了?!”话虽如此,他还是飞快地直起身子,动作敏捷地坐到一旁,故意扭过头不去看杀生丸,只留下一个气鼓鼓的侧影,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杀生丸看着他那副样子,沉默地收回手,重新阖上眼眸。
真是个讨厌的家伙。秋在心里轻哼一声,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在杀生丸身后那簇蓬松的白色尾巴上。刚才温暖的触感似乎还残留在指尖,让他心里痒痒的。
“喂,杀生丸。”他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杀生丸没有睁眼,但微蹙的眉头显示他听到了。
“你不能把尾巴给我,”秋歪着头,轻笑道,“那让我摸摸总可以吧?”
杀生丸终于睁开眼,金色的瞳孔里映着秋的笑容。他实在不能理解这个小妖怪对尾巴的执着。
“这就是你的第二个要求?”他的声音比刚才更冷了几分。
“当然不是!”秋立刻否认,理直气壮地说,“这只是……附加的。你刚才不是拒绝了我的要求吗?那总得给我一点补偿。”
他说着,已经悄悄挪近了距离,纤白的手指试探性地伸向那簇柔软的白色。
杀生丸看着那只越来越近的手,第一反应是该把这个不知死活的小妖甩开。但就在他准备动作的刹那,脑海中却莫名浮现出刚才秋趴在他怀里时,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
……麻烦。
就在他迟疑的瞬间,秋的指尖已经轻轻触碰到了尾尖最柔软的部位。
尾绒在人形状态下只是装饰,没有任何感觉。杀生丸只是皱了皱眉,便放任秋了。
然而,视觉带来的冲击却不容忽视。
他清晰地看到那只属于少年的、白皙修长的手,正小心翼翼地埋入他象征身份的、纯净的白色皮毛中。那墨色的发丝垂落,浅金色的眼眸专注地凝视着,指尖甚至勾缠起几缕软毛,轻轻揉捏。
一种极其怪异的违和感涌上杀生丸心头。他明明感受不到任何触碰,但那画面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密?
秋见他虽然脸色依旧冰冷,但并没有推开自己的意思,便得寸进尺地又靠近了些。他现在几乎是挨着杀生丸坐了,一只手还流连在那簇白色的皮毛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
“杀生丸,”他忽然轻声说,语气里带着几分好奇,“你的尾巴一直都是这么软的吗?”
“它会不会掉毛啊?”
“冬天的时候会不会更蓬松?”
“你会每天梳理它吗?”
一连串莫名其妙的问题让杀生丸的眉头越皱越紧。他终于忍不住冷冷开口:“闭嘴。”
秋立刻噤声,但手上的动作却没停。他偷偷打量着杀生丸的侧脸,发现虽然对方的表情依旧冰冷,但下颌线似乎绷得更紧了些,像是在纵容。
于是他强忍着笑意,故意将尾绒拢在手里,做出一个拥抱的姿势,脸也假装要再次埋进去。
“你……”杀生丸猛地转头,金色的瞳孔里终于染上了几分真实的、被戏弄后的恼意。
而就在此时,秋弯起眼睛:“我真的很喜欢你的尾巴呀。”——
作者有话说:燃尽了
第37章
西国宫殿深处, 属于斗牙王的寝宫内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与草药苦涩的味道。这位强大的霸主半靠在宽大的卧榻上,赤裸的上身缠绕着厚厚的绷带,左胸至腹部的位置依旧有暗红色的血渍渗出。他脸色有些苍白, 金色的眼眸不似平日那般灼灼逼人,但眉宇间的威严与气度却未曾减弱分毫。
这场战斗虽然以他的胜利告终, 但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殿门被轻轻推开, 一道纤细的身影逆着光站在门口。
“大将。”清冽温和的声音响起,稍稍驱散了殿内的沉闷。
斗牙王抬眼望去。是秋。
少年今日穿着一身月白色的简易和服, 墨黑的长发未束, 柔顺地披散在身后,他手中端着一个木制托盘,上面放着清水与干净的布巾。逆光勾勒出他精致绝伦的侧脸轮廓, 那双浅金色的眼眸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
真是……无论何时见到, 都不得不承认,这副皮相着实得天独厚。斗牙王在心中暗叹。即便是此刻负伤虚弱, 他依然能以纯粹欣赏的眼光, 审视着这份跨越性别的、惊心动魄的美。
“听闻您受了伤, 我或许能帮上一点忙。”秋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与关切,他缓步走近,跪坐在卧榻边的软垫上, 将托盘轻轻放下。他抬起眼, 目光落在渗血的绷带上时, 浅金色的瞳孔微微收缩, 继而垂眸,低声道:“大将应该清楚,作为从自然中生长出来的妖怪,我们天生拥有治愈的能力。”
“既然如此, 为什么大将不过来找我呢?而是独自忍受这种伤痛?”
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斗牙王金色的眼眸微动,视线落在秋那张写满担忧的精致脸庞上。诚然,他确实不愿再从那双浅金色的澄澈眼眸中,看到那种不容错辨的、针对自己的灼热倾慕。那情感过于直白滚烫,让他这位惯于征伐的霸主竟有些无所适从,无法像对待敌人那般冷硬回绝,最终只能选择疏远回避。
但是他受伤的消息已被严密封锁,仅有几位心腹知晓,这少年又是从何得知?
他压下心头翻涌的思绪,刚毅的脸上扯出一抹试图宽慰对方的轻松笑容,却不想牵动了胸前的伤口,一阵压抑不住的闷咳,让他宽阔的肩膀微微震颤:“咳一点小伤,无妨。”他稳住气息,目光重新锁定秋,带着不易察觉的探究,“不过秋,你是如何得知我受伤的事?”
秋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衣摆,他抿了抿唇,低声开口:“我并不想让大将您误解我是在探听什么,但无论是风中摇曳的草木,还是林间穿梭的鸟兽,我都能感知到它们的低语与情感。是它们、告诉了我您受伤的消息。”
“这样啊……”斗牙王闻言,发出一声轻笑,他放松身体向后靠进软榻,“能与万物沟通的天赋,确实罕见。不过这些伤,于我而言确实……”
“请您不要逞强。”不等他说完,秋的眉头已轻轻蹙起,那双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眼眸此刻写满了不赞同与坚持,语气也带上了一丝难得的强硬,“伤您的妖怪留下的瘴气极具侵蚀性,若任由其残留体内,会不断蚕食您的妖力与根基,后果不堪设想。”他向前膝行半步,拉近了距离,仰头直视着斗牙王,恳切而又坚定地请求,“所以,请务必允许我为您仔细检查一下。”
斗牙王凝视着他,沉默了片刻,终是败下阵来,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麻烦你了。”
得到首肯,秋的神情瞬间变得无比专注。他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轻柔地解开那被暗红色血渍浸透的绷带。当那道几乎横贯胸腹、皮肉狰狞翻卷、边缘缠绕着不祥黑气的可怕伤口完全暴露在空气中时,秋几乎是瞬间抬起眼帘,浅金色的眸子里充满了难以置信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谴责?直直地望向斗牙王,仿佛在无声地质问:这就是您口中所谓的一点小伤?!
斗牙王被他这直白的眼神看得一怔,随即竟感到一丝新奇,多少年了,从未有人敢用这种眼神看他。在那澄澈目光的注视下,他莫名有些理亏,方才那点强撑出来的从容再也维持不住,只得讪讪地移开视线,算是默认了对方的“指控”,不再言语。
秋不再多言,立刻凝神静气,将双手悬于伤口之上。柔和而纯净的荧绿色光芒自秋掌心流淌,缓缓覆盖在伤口上。那光芒所过之处,躁动侵蚀的黑色瘴气如同遇到克星,开始一点点消散褪去。
斗牙王紧绷的身体肌肉不自觉地松弛下来,他清晰地感受到,伤口处的灼烧正被迅速驱散、净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舒畅与轻松。他不由得从喉间发出一声长长的、带着解脱意味的叹息。
他低头,看着近在咫尺的秋。少年微微抿着唇,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在眼下投下柔和的阴影。那份专注的神情,让他本就出色的容貌更添了一种动人心魄的魅力。
治疗带来的舒适感尚未完全消退,寝殿内弥漫着淡淡的灵力和草药混合的气息。斗牙王看着眼前少年苍白的脸和额角的细汗,几乎是未加思索地,抬起了那只未受伤的右手,宽大温热的手掌带着属于强者的粗糙触感,极其自然地抚向秋的脸颊,想替他拭去那抹疲惫的痕迹。
这个动作对他而言,与抚摸小时候的杀生丸头顶并无本质区别,是一种带着赞许和安抚的、属于长辈的触碰。
“辛苦你了,秋。”他的声音比平日更加低沉温和。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白皙肌肤的刹那,秋却微微抬起了脸。
像是主动迎合。
更让斗牙王僵硬的是,在他的掌心轻触到对方脸颊的瞬间,秋竟然轻轻地、带着一丝依恋般地,用脸颊蹭了蹭他的掌心!
带着活生生的温热,以及一种全然信任、甚至隐含依赖的姿态。!!!
斗牙王金色的瞳孔猛地一缩,所有的动作在瞬间僵住。
那纯粹的、长辈式的怜爱之情,因为这个过于亲昵甚至带着一丝暧昧意味的回应,骤然变了味道。掌心传来的微妙触感不再仅仅是安抚,更像是一种无声的、跨越了某种界限的试探与撩拨。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仓促,猛地将手收了回来。
气氛在刹那间变得极其微妙和尴尬。
斗牙王迅速收敛了脸上所有的柔和,重新恢复了属于西国霸主的沉稳与威严,只是那眼神深处,还残留着一丝未散尽的惊愕与审视。
他不动声色地将收回的手握成拳,置于身侧。
为了打破这令人不适的沉默,也为了将思绪拉回安全的轨道,他轻咳一声,状似无意地将话题引向了别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沉稳,却少了几分之前的温和:“说起来你与杀生丸,近日相处得如何?”
他刻意将目光投向殿外,仿佛只是随口一问,但紧绷的下颌线却泄露了他并非如表面那般平静。他需要借助这个话题,来重新界定两人之间的距离,也将刚才那个失控的瞬间彻底翻篇。
而秋,在斗牙王迅速抽回手时,浅金色的眼眸中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笑意,但在斗牙王看向他时,少年已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盖了所有思绪,脸上重新挂起了那副温顺柔和的表情,仿佛刚才那个蹭掌心的举动,只是无心之举。
“杀生丸殿下他”秋轻声开口,语气拿捏得恰到好处,巧妙地接上了斗牙王的话头,似乎刚才那微妙的一幕从未发生。
另一边。
密林深处,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杀生丸静立于一头壮硕如小丘的巨狼尸体前,银白的发丝在弥漫的尘埃中纤尘不染。他金色的瞳孔淡漠地扫过巨狼脖颈处那道干净利落的致命伤,那是他利爪的杰作。
这头巨狼的皮毛异常丰厚,色泽是纯粹的月白色,即使在死后,依旧在透过林隙的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手感更是出乎意料的柔软顺滑。
杀生丸面无表情地伸出手,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抚上那依旧带着余温的皮毛。掌心传来的柔软触感,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某个小妖怪锲而不舍地想要触摸他尾绒时,那亮得灼人的眼神,以及那句“真的很软和,我很喜欢”
聒噪。
他有些不耐地蹙起精致的眉头。
他并不理解秋为什么对“柔软皮毛”有这样的执念,但这头巨狼的皮毛,论及柔软程度,确实不输于他的尾绒。
他只是厌烦了对方无休止的纠缠与关于“要求”的喋喋不休。若将此物给他,想必便能堵住他的嘴,让他不再来烦扰自己。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便成了他此刻站在这里的最直接理由。
他并非刻意去寻找,只是在例行巡查边境、顺手清除这头胆敢闯入西国领地挑衅的巨狼时,注意到了这身不错的皮毛。
仅此而已。
杀生丸收回手,指尖萦绕起一丝微弱的绿色妖光,精准地沿着巨狼的脊线划过,完整地剥下了这巨大而珍贵的毛皮。他用妖力将其上的血污清理干净,折叠起来。
银发妖怪看了一眼手中柔软的战利品,不再停留,径直朝着西国宫殿的方向而去。
风中,似乎还残留着他一丝几不可闻的、带着点烦躁的低语。
“麻烦。”——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会写多一点,今日份就三千字了。[害羞]
第38章
一踏入西国宫殿的范围, 杀生丸敏锐的嗅觉便捕捉到了空气中那丝极淡、却无法忽视的血腥气。而与此紧密纠缠的,是另一股他近日已颇为熟悉的、纯净温和的妖力波动。
那小妖怪受伤了?
银发犬妖不自觉蹙起眉头,垂眸瞥了一眼自己手中那卷柔软厚实的毛皮, 心中莫名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他加快了脚步,银发在身后划出利落的弧度, 径直朝着自己宫殿的方向走去。
越是接近那房间, 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似乎越发清晰。真是孱弱不堪的妖怪。杀生丸在心底冷嗤,金色的眼眸中掠过一丝不耐。不过离开片刻, 竟然将自己弄至如此狼狈的境地?
此刻的他, 似乎完全未曾察觉,那萦绕在鼻尖、与秋的妖力纠缠不清的血腥气,其本源正是来自于他血脉相连的父亲斗牙王。那气息过于微弱, 且被秋纯净的妖力包裹, 以至于一时混淆了他的判断。
他步履未停,直接推开了秋并未紧闭的房门。室内空无一人, 唯有细微的水声从连接房间的露天庭院深处传来。杀生丸眸光微转, 脚步毫不犹豫地迈向庭院。
温泉池水氤氲着朦胧的热气, 如轻纱般弥漫开来。岸边的石头上,随意放置着秋那身素色的和服,而衣物上, 赫然沾染着几点已然干涸、却依旧刺目的暗红色血迹。
视线越过衣物, 投向温泉之中。只见少年背对着他, 整个身体浸没在温热的泉水里, 氤氲的水汽模糊了他的身形,只留下一个白皙纤细的背影,墨色的长发湿漉漉地贴附在颈侧与脊背上。
杀生丸眯起那双锐利的金眸。他走上前,像是为了确认什么, 伸出两指,拈起了岸上那件沾染血迹的衣物,凑近鼻尖轻轻一嗅。
是父亲的血。
既然不是这小妖怪的血,那便无需他浪费心神。父亲斗牙王是西国无可争议的霸主,强大、坚不可摧,即便受伤,也定然能凭借自身强悍的妖力迅速恢复,他对此有着绝对的信心。
但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回温泉中那个模糊的背影上。如果是眼前这个灵力微弱、身形单薄的小妖怪,沾染上如此程度的血腥,恐怕真的会危及性命吧。
连杀生丸自己都未曾察觉,那捏着衣物边缘的指尖,在不经意间微微收紧了些许。
从杀生丸踏入庭院的那一刻起,秋便已经察觉到了。当然,并非他的感知多么敏锐,而是对方根本未没打算收敛那身冷冽强大的妖气。尽管背后那道视线不含杀意,但被这样一位存在一言不发地静静凝视,依旧让人感到无形的压力。
秋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在水下轻轻转身,带起一圈细微的涟漪。他抬起湿漉漉的眼睫,浅金色的眸子精准地捕捉到那个正捏着他衣物、神情莫测的银发大妖怪,眨了眨眼,语气里带着一丝可以说是毫不客气的质问:“你在做什么?杀生丸。”
似乎自从那“三个要求”之后,他对杀生丸的敬语便用得越来越敷衍。
银发的犬妖对此并不在意。他面无表情地松开了手指,那件沾染了血迹的衣物便轻飘飘地落回了地面。他没有回答秋的问题,而是声音冰冷的开口道:“父亲受伤了?”
“嗯,”秋点了点头,水珠顺着他的发梢滑落,“不过没什么大碍,已经处理过了。”
“我明白。”杀生丸简短地回应。他自然相信父亲的实力。
既然明白,那你还杵在这里盯着我看什么?秋歪了歪脑袋,眼中流露出清晰的疑惑。但这疑惑很快便被笑意取代。他忽然勾起唇角,主动朝着岸边走来。墨色的长发在水中如同海藻般飘散摇曳,白皙的肌肤在氤氲水汽中泛着莹润的光泽,唯有那双浅金色的眼睛,亮得惊人。
他径直趴伏在温润的池边,仰起脸,注视着仅一米之遥的杀生丸。这个姿势让他完全暴露在对方的视野下,他却毫不在意,甚至伸出舌尖,轻轻舔过被温泉浸润得愈发饱满红润的下唇,慢悠悠地问道:“难道……杀生丸是以为受伤的是我,所以才急匆匆赶过来的吗?”
杀生丸闻言,眉头猛地蹙紧,金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愠怒。
“也对,”秋自顾自地点了点头,将脸颊贴在自己曲起的手臂上,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替对方找好了借口,“毕竟犬妖的鼻子很灵敏嘛。” 说着,他竟伸出手,用湿漉漉的指尖轻轻扯了扯杀生丸的裤脚,语气带着点娇气的抱怨:“你能不能蹲下来啊?仰着头跟你说话,好累。”
真是……得寸进尺!
杀生丸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他后退了一步,试图拉开这过分接近的距离。然而,随着他后退的动作,视野也变得开阔了起来,趴在岸边暴露了大半的秋,几乎整个白皙纤瘦的上半身都脱离了水面的遮掩,完全呈现在他眼前。水珠沿着精致的锁骨和柔韧的腰线滚落,在月光下闪烁着暧昧的光泽。
杀生丸的目光在那片过于刺目的白皙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迅速移开,下颌线绷得极紧,声音比刚才更加冷硬,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穿上衣服。”说完,便转身离开了这里。
秋看着他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趴在岸边低低地笑了起来,水波随着他肩膀的轻颤荡漾开去。他并不着急,慢条斯理地从温泉中起身,拿起岸上干净的衣服,慢慢穿戴整齐,才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他刚推开房门,脚步便是一顿。
房间里,那个本该早已离开的身影,正背对着他,站在房间中央。杀生丸身姿挺拔,银发如瀑,即使是在这简陋的客房里,也难掩其与生俱来的高贵与疏离。他听到开门声,并未回头。
秋眨了眨眼,有些意外,又觉得在意料之中。他反手关上门,倚在门框上,语气带着点戏谑:“杀生丸殿下去而复返,是还有什么指教吗?”
杀生丸这才缓缓转过身,金色的瞳孔在室内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卷巨大的、月白色的物件。他甚至没有多看秋一眼,手臂随意一扬,那卷东西便朝着秋飞了过去。
那物件看似被随意抛出,却轻飘飘地、精准地落在秋的怀里,并未带来任何冲击力。
秋下意识地接住,入手是难以想象的柔软与厚实,还带着一丝清冽的、属于杀生丸的妖气余韵。他低头一看,竟是一张完整无瑕、色泽纯净如月光的巨大毛皮!皮毛被打理得极其完美,没有丝毫血腥气,柔软得让人忍不住想将脸埋进去。
秋睁大了那双浅金色的眼眸:“这是……?”
“巨狼的皮毛。”杀生丸的声音冷淡得不带丝毫情绪,仿佛在描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物品,“给你的。”他甚至没有回头,维持着即将离去的姿态。
秋抱着那温暖厚实的皮毛,下意识向前走了一小步,指尖深深陷入那丰厚的绒毛里,他抬起眼,目光锁在杀生丸的脸上,问:“是你特意去为我寻来的吗?”
“不是。”杀生丸几乎是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便矢口否认,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他微微侧过头,避开了秋那过于直接的视线,将一切归结于巧合,“不过是只试图闯入西国边境、不自量力的野兽罢了。”仿佛这身完美无瑕、显然被精心处理过的皮毛,只是他随手清除障碍时,偶然得到的战利品。
“诶——?”秋拖长了语调,目光却一瞬不瞬地落在杀生丸那略显紧绷的侧脸上,浅金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亮。他微微歪着头,用一种混合着遗憾和戏谑的语气,慢悠悠地说道:
“这样啊……那岂不是好狡猾?用这么漂亮的皮毛来打发我。”他故意顿了顿,观察着杀生丸的反应,然后才带着点撒娇般的抱怨继续道,“这样的话,我以后是不是就不能再摸你的皮毛了?”
杀生丸皱眉,看向站在原地嘴角含笑的小妖怪,意识到对方似乎又在捉弄自己,有些恼怒的开口:“休想。”说完,他就准备离开。
杀生丸的手刚触到门框,秋带着笑意的声音便从身后传来:“这就走了吗?我还没有道谢呢。”
他的脚步顿住了。杀生丸并不需要秋的所谓道谢,毕竟这件皮毛只是堵住秋喋喋不休想要得到他尾巴的嘴罢了。于是他冷淡开口:“不必。”
不多时,他便听到身后传来悉悉簌簌的声音,杀生丸的眉头皱了皱,转身,结果却看到秋已然将那巨大的皮毛如毛毯一般包裹住了自己。
月白色的皮毛衬得他墨发更黑,肌肤更白。过长的皮毛拖曳在身后,随着他的脚步轻轻摆动。秋仰起脸看向杀生丸,浅金色的眼眸在月光下流转着温柔的光:“真的好柔软、好暖和,我很喜欢呢,杀生丸殿下。”
杀生丸的视线在那过分合衬的画面上停留了一瞬,没有回应。
“既然收下了你的礼物。”秋裹着温暖的皮毛向前走了两步,在距离杀生丸一步之遥处停下,“我该如何报答你呢?”
“不需要。”杀生丸立即拒绝。总感觉会迎来更难缠的事情。
“这怎么行?”秋歪着头,发梢从皮毛中滑落,“我们木之国的妖怪,最讲究礼尚往来了。”他忽然凑近些许,带着温泉余温的气息轻轻拂过杀生丸的颈侧,“不如我也送你一个礼物?”
杀生丸垂眸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披着狼皮的秋看起来格外柔软,仿佛一只误入狼窝的幼兽。
明明是只弱小的妖怪,却比谁都大胆,一而再再而三的试图挑战他的底线,可偏偏,杀生丸却生不出任何厌烦,或是杀意。
“我什么都不需要。”杀生丸的声音依然冰冷。他向来独行,力量、尊严,一切皆凭自身获取,从不需要外物,更不需要来自他人的赠予。
“真的吗?”秋轻轻笑着,指尖抚过披在肩上的狼毛,“可是我已经想好要送你什么了诶。”
他忽然踮起脚尖,在杀生丸尚未反应过来时,一个轻柔的吻落在了犬妖的脸颊上。
“你——!”杀生丸猛地后退,金瞳中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震惊。
秋却笑得弯起了眼睛,赶忙向后退了一步,在杀生丸发作前抢先开口:“第二个要求——不准生气。”
杀生丸僵在原地,他死死盯着秋,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金色眼眸中,此刻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月光从窗外洒落,将披着狼皮的少年笼罩在一片柔光中。他站在杀生丸面前,笑得纯洁又无辜,仿佛刚才那个逾越的举动再自然不过。
这一刻,某种平衡被打破了。
而杀生丸第一次发现,这个小妖怪,远比他想象中更要难以应付。
“秋”杀生丸的声音比往常更加低沉,带着危险的意味。
秋却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甚至微微偏头,重复了一遍:“第二个要求,不准生气。你答应过的。”
这句话让杀生丸即将爆发的怒意硬生生止住。他确实答应过三个要求,这是第二个。高傲如他,绝不会违背自己的承诺。
“得寸进尺。”最终,杀生丸只能从牙缝里挤出这四个字。他转身想走,却发现秋不知何时已经悄悄拉住了他袖口的一角。
“放手。”杀生丸冷声道。
“不要。”秋反而拽得更紧了些,指尖微微发白,“你要是现在走了,我就当你生气了。那你就违背了答应我的要求。”
杀生丸简直要被这小妖怪的逻辑气笑。他从未见过如此胡搅蛮缠的存在。
“你到底想怎么样?”杀生丸终于转过身,金眸中满是隐忍的怒火。
“说。”秋抬眼看他,带着笑意,“我,杀生丸,没有生气。”
“只要你说了,我就相信你。”
第39章
这个距离太危险了。
杀生丸能清晰地看见对方颤动的睫毛, 闻到那身狼皮与自己妖气交织的气息。他猛地后撤半步,袖口却还被秋紧紧攥着。
“荒谬。”他别开脸,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
“不说就是生气了。”秋立刻抓住他的话柄, 指尖不安分地在他袖口画着圈,“生气的杀生丸, 就是违背承诺的杀生丸。”
银发妖怪闭了闭眼。他忽然发现, 比起战场上直来直往的厮杀,这种迂回的语言陷阱更让人难以招架。良久, 他终于从齿缝里挤出一句:“没有生气。”
“不对。”秋得寸进尺地摇头, “要说全。我,杀生丸,没有生气。”
空气中弥漫着诡异的寂静。杀生丸盯着眼前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妖怪, 第一次产生了将对方拎起来丢出去的冲动。但最终, 他还是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地重复:“我, 杀生丸, 没有生气。”
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 他明显感觉到某种无形的约束消散了。秋立刻松开他的衣袖,眉眼弯弯:“这才对嘛。”
杀生丸看着对方计谋得逞的得意模样,忽然伸手扣住他的手腕。在秋惊讶的目光中, 他俯身逼近, 金眸危险地眯起:“第三个要求, 想好了吗?”
秋被他突如其来的反击弄得一怔, 随即笑起来:“想好了。不过下次再告诉你。”
这句话像一个延迟生效的咒语,一个明确的“下一次”,牢牢系在了两人之间。
杀生丸凝视着他,扣住他手腕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微微收紧了一瞬。这个小妖怪, 真是胆大包天。
他没有再追问。追问似乎就落入了对方的节奏。
大妖怪缓缓松开了手,站直了身体,重新拉开了两人之间过于接近的距离,恢复了那副高高在上的冷漠姿态。
“随你。”他依旧是这两个字,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但似乎也是容许了秋的冒犯,纵容了对方的得寸进尺。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银发在空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这一次真正地离开了房间,没有回头。
秋独自站在原地,轻轻活动了一下刚刚被杀生丸扣住的手腕,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肩上的月白狼皮,又抬眼望向空荡荡的门口,勾起嘴角。
什么啊,就算是表面如此高傲冷漠的大妖怪,本质上也依旧无法摆脱自己的种族特性吗?
实在是太好说话了一点啊,杀生丸。
次日,西国宫殿的训练场。
杀生丸一如既往地进行着晨间修炼,妖气凝成的光鞭撕裂空气,发出尖锐的破空声。他的动作依旧精准、凌厉,充满了力量感。然而,若有感知敏锐或是熟悉杀生丸的妖怪在一旁,也许能察觉到,那冰冷妖气的流转间,似乎比平日多了一丝几不可查的凝滞,仿佛主人的心神并非全然沉浸其中。
他的眼角余光,不受控制地,极其短暂地扫过训练场的边缘。
那里空无一人。
往常这个时候,那个黑发金眸的小妖怪总会“恰巧”出现,或是倚在廊柱下,或是坐在远处的石阶上,用那种专注又带着点探究的目光看着他,偶尔还会在他结束一段修炼后,不怕死地评论几句。
今天却没有。
……清净了。
杀生丸在心中冷然道,挥出的光鞭更加凌厉了几分,一块巨大的岩石瞬间化为粉末。
但这份他曾经求之不得的清净,此刻却让这片训练场显得过于空旷。空气中仿佛残留着昨日那抹淡淡的冷香,而那些捉弄的话语,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得寸进尺的小妖怪。
他收敛妖力,静立在原地,金色瞳孔望向秋所住偏殿的方向,眸色深沉。
而此时,秋的房间里。
少年正对着一面镜子,仔细地整理着自己的衣领,确保每一处褶皱都恰到好处。他身上穿的,依旧是那身素雅的和服,漂亮的脸上是柔和的神情。
“唔…今天该做点什么呢?”秋对着镜中的自己低语,指尖轻轻拂过唇角,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昨日触碰杀生丸脸颊时,那冰冷的触感。
不过,杀生丸的事情可以先放到一边,现在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少年的目光转向窗外,望向宫殿最深处,斗牙王寝宫的方向,昨天他特意没有完全治愈对方,而那位强大的霸主或许正是需要“关心”的时候呢。获取丛云牙的线索,是他留在西国的最终目的。而接近斗牙王,无疑是达成目的的最快途径。
“看来,今天可以又探望一下犬大将了呢。”秋轻声说道,脸上重新挂起了那副温顺柔和、恰到好处的笑容。
他最后看了一眼镜子中的自己,确认无误后,才走出了房间。
西国霸主斗牙王的寝殿内,氛围比往日松弛些许。他卸下了沉重的盔甲,仅着一身白色便服,往日披散的耀眼银发被随意地高束在脑后,少了几分征战时的凌厉霸气,却多了几分难得的随性与慵懒。然而,即便姿态放松,那由内而外自然散发的、如同深渊般磅礴的妖力,依旧萦绕周身,不容任何妖怪小觑。
他坐在宽大的软榻上,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卷描绘着西国疆域的兽皮图纸。接连的征战与扩张,已让西国的版图达到了空前辽阔的地步,眼下正是可以短暂休憩的间隙。
斗牙王微微舒了口气,放松了挺拔的脊背,这一动作却牵动了腹部的伤口,传来一阵隐痛。那与其他大妖怪搏杀留下的创伤,即便经过了治疗,也未能完全愈合,狰狞的伤疤被洁白的绷带层层缠绕覆盖。
他的动作一顿,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昨天秋为他治疗时的情景。
少年纤细的指尖萦绕着荧绿色的纯净光芒,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专注。治疗结束后,他甚至亲自拿起干净的绷带,细致而轻柔地为他缠绕腰腹。那个距离实在太近了,近到斗牙王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呼吸间带来的、带着淡淡冷香的热气,拂过他腰侧的皮肤。
而从他居高临下的角度,恰好能将少年低垂的眉眼尽收眼底,墨黑浓密的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柔和的阴影,偶尔颤动时,便撩动起一丝难以言喻的痒意。
可最让斗牙王感到无所适从的,是当少年偶尔抬起眼帘时,那双浅金色的的眼眸中,流露出的毫不掩饰的担忧,以及那深处不容错辨的、炽热的依恋。
诚然,他斗牙王早已是杀生丸的父亲,屹立于妖怪顶峰的霸主。过往数百年漫长岁月,他征战、统治、变强,似乎从未真正体会过那些人类书本中所描绘的、名为“动心”的虚无缥缈之感。与凌月仙姬的结合,更多是源于血脉与势力的联姻,并无多少真情实感,在生下杀生丸后,对方便迁居云端城堡,彼此关系更是淡漠无比。
但这,绝不意味着他能够、或者应该说是坦然接受一个年纪与他儿子相仿的年轻妖怪、投注来的如此直接而滚烫的情感。于公于私,作为长辈,作为西国的主宰,他都必须在事情失控前,果断斩断这不应存在的苗头。
只是
斗牙王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那少年给人的感觉实在太过于温柔,心思又似乎敏感脆弱。如果采取过于强硬冰冷的态度拒绝,恐怕会真的伤到他。毕竟,他是故友唯一留存的血脉,自己承诺过要庇护他。
还真是不好办啊。
就在他心绪烦扰之际,一股熟悉而纯净寡淡的妖力气息,由远及近,清晰地朝着寝殿而来。斗牙王猛的抬起头,锐利的金眸精准地投向门外。
果然,下一秒,那道身影便如期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中。
秋站在门口,逆着光,身形纤细。今日他依旧穿着那身素净的和服,款式简单,却愈发衬得他肤白如雪、矜贵纯净。墨黑的长发并未束起,如同丝绸般柔顺地垂落至腰际。他精致的五官在光影勾勒下,漂亮得近乎失真,尤其是那双浅金色的眼眸,此刻正清晰地倒映着斗牙王的身影,里面蕴含的情感,比昨日更加直白,那不愿再加以掩饰的依恋,几乎要满溢出来。
还真是……让妖头疼啊。斗牙王看着这样的秋,心中无声地叹息。
秋站在门口,微微颔首:“大将。”他似乎在等待什么。
斗牙王又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图纸,低声道:“进来吧。”
少年走近,素色和服下摆随着动作漾开柔和的弧度。他在距离软榻三步之遥处停下,保持着礼貌的分寸。
“您的伤势今日可有好转?”秋抬眸,浅金色的眼中盛着恰到好处的关切。日光从窗户斜斜照入,将他长而密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细碎的影子。
斗牙王的视线在那张过分精致的脸上停留一瞬,随即移开:“已经没事了。”
他刻意维持着疏离的语气,然而秋却像是完全不曾察觉般,又向前迈了一小步。随着他的靠近,一股极淡的冷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让我再为您检查一下可好?”秋轻声说着,已经自然地跪坐在榻边。他仰起脸时,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段白皙脆弱的脖颈线条,“昨日治疗后,我始终放心不下。”
他向来知道如何利用自己的优势。
斗牙王垂眸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这种直白的情感让他感到陌生,甚至有些无所适从。
作为西国的霸主,他习惯于用力量解决一切。战场上的敌人,政务上的难题,都可以用利爪与妖力应对。唯独面对这样柔软而执着的感情,他竟不知该如何应对。
“不必了。”斗牙王终于开口,有些生硬,他的手在秋的肩膀上拍了拍,“你先回去吧。昨天已经很麻烦你了。”
这句话里带着明确的拒绝,但秋却只是微微歪头,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这是我应该做的,大将。因为在我眼中,您不仅是西国的主帅,更是”他适时地停顿,留下意味深长的空白,指尖无意识地轻触着榻边的绒毯。
寝殿内陷入短暂的寂静。斗牙王不得不承认,这个少年确实拥有着令人难以忽视的魅力,不仅仅是那张无可挑剔的脸,更是一种孤注一掷般的执着。
“秋。”银发大妖怪终于沉声道,“我答应过你的父亲,会保护好你。”
这句话已经接近明示。作为故友之子,他们之间本该保持着恰当的距离。
然而秋却只是轻轻眨了眨眼,唇角勾起一个弧度:“我一直都记得,是大将将我带离了那恐怖的地方。”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坚持,“正是因为记得,所以才更加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说着,他忽然伸手,指尖轻轻拂过斗牙王随意放在榻边的手背。
那触感一触即分,却让斗牙王浑身一僵,瞳孔紧缩。
“伤口若是不及时处理,会留下隐患的。”秋的语调依然温柔,“请让我再为您治疗一次吧。”
斗牙王凝视着眼前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妖怪,第一次真正意识到,对方远比他想象中更加难以应付。
就在他准备再次拒绝时,秋忽然轻声补充道:“就当是偿还您收留我的恩情?”
斗牙王看着少年眼中闪烁的狡黠光芒,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这个小妖怪,倒是很懂得如何拿捏分寸。
良久,斗牙王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微微颔首。
秋的眼中立刻漾开真切的笑意,他小心翼翼地开始解绷带的动作,指尖偶尔不经意地擦过斗牙王的皮肤,带来一阵微妙的触感。
斗牙王垂下眼眸,看着少年专注的侧脸,第一次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些许动摇。
第40章
绷带被轻柔地解开, 腹部的伤口显露出来。虽然依旧能看出曾经的严重,但边缘已经生出健康的新肉,狰狞的紫色瘴气也消散大半, 只余下几缕顽固的黑丝盘踞在深处。
“看来恢复得比预期要快。”秋仔细查看着伤口,指尖萦绕的荧绿色光芒柔和地覆盖上去, “您的妖力果然强大, 大部分瘴气都被自行清除了。”
斗牙王低头看着少年专注的侧脸,唇角微扬:“这点伤势, 还不至于让我倒下。”
“但终究会疼的, 不是吗?”秋抬起眼帘,浅金色的眸子在近距离下格外明亮,“再强大的妖怪, 也是会感知疼痛的。”
这句话说得太过直白, 让斗生丸微微一怔。
他确实习惯了将伤痛视为理所当然,他的子民、他的部下似乎也认为他坚不可摧、无法抵挡, 就连自己也将伤痛视为弱小, 不愿轻易展露在外。这还是, 他成为西国犬大将后,第一次有妖怪关心他的疼痛。
实在是斗牙王轻笑一声,没有说话。
秋的指尖轻轻按在伤口边缘, 妖力缓缓注入:“这里还会痛吗?”
“无妨。”斗牙王简短地回答, 目光却不自觉地追随着少年在伤口上游走的手指。
“这里呢?”秋的指尖移向另一处, 声音轻柔, “如果大将不和我讲实话,治疗的效果或许会大打折扣呢。”
“这样的话,我必须得每天来监督大将才行啊。”
斗牙王一僵,也明白秋在刻意逼迫他, 于是沉默片刻后,终于还是微微颔首:“有一点。”
秋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妖力随之加强了几分:“果然。这些残留的瘴气最是狡猾,会藏在最深处。”他说着,忽然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按在斗牙王的手背上,“请放松些吧,大将。”
那只手温凉柔软,与斗牙王常年握剑生茧的手掌形成鲜明对比。而突如其来的触碰让斗牙王肌肉瞬间紧绷,却又在少年的安抚下缓缓放松。
“您总是这样勉强自己。”秋轻声说着,眼中闪过一丝心疼,“在西国众妖面前必须是无所不能的主君,在杀生丸殿下面前必须是坚不可摧的父亲”
“很辛苦吧。”秋抬起眼眸,浅金色的瞳孔里映着斗牙王的身影,“但在这里,至少在我面前,可以稍微放松一点的。”
斗牙王凝视着近在咫尺的少年,第一次发现那双总是盛着仰慕的眼眸里,此刻竟藏着如此深的理解与疼惜。
他的喉结动了动,从深处发出一声闷笑:“秋啊”低沉的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你懂得倒是不少。”
秋的唇角弯起一个清浅的弧度:“因为我也曾经必须要变得强大啊。”这句话说的半真半假,让人看不真切。
治疗结束,荧绿色的灵光缓缓消散。秋轻轻吐出一口气,额角带着细密的汗珠,在光线下闪烁着微光。他抬起手,用袖口随意地拭去汗珠,墨黑的发丝有几缕黏在微湿的额际和脸颊,衬得肌肤愈发白皙剔透,如同上好的羊脂玉。
他抬起头,对着斗牙王露出一个笑容。那双浅金色的眼眸,此刻正毫无保留地映照着斗牙王的身影。
“这样就没问题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放松后的轻软,“接下来只需静养几日,便能完全恢复了。”
然而当他想要收回手时,斗牙王却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腕。这个动作让两人都愣住了。
斗牙王看着这样的秋,一时间竟有些移不开眼。
他必须承认,从一开始,他就无法忽视秋那堪称绝色的容貌。那是一种纯粹到极致的美丽,足以让任何存在在初见时为之失神。
然而此刻,让他心弦微颤的,不仅仅是秋的外表,更是这美貌之下,所包裹的温柔、善良与坚韧。
这个少年,自己尚且背负着国破家亡的深仇与孤身寄人篱下的不安,却依然能拿出最纯净的治愈之力,如此专注、如此细致地为他疗伤。那份发自内心的担忧,那份不求回报的付出,那份在柔弱外表下隐藏的、不容小觑的坚韧意志所有这些特质,形成了一种独一无二、几乎让人无法抗拒的吸引力。
斗牙王清晰地感觉到,自己那颗沉寂了数百年的心,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种陌生的、奇特的暖流,伴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悄然在胸腔中弥漫开来。
然而这个念头刚一升起,便让斗牙王猛然惊醒。
他在想什么?
他是西国的犬大将,是杀生丸的父亲,是这片土地上所有妖怪的君主。他肩负着巨大的责任,而秋,是他故友之子,是托付于他庇护的晚辈,年纪尚轻,心性未定,且对他也似乎怀着超越界限的依恋。
绝不能。
四目相对间,空气中弥漫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斗牙王看着少年微微睁大的眼睛,忽然意识到这个动作有多么逾越。他缓缓松开手,声音恢复了往常的沉稳:“多谢。”
秋眨眨眼,眉眼弯起:“这是我应该做的、大将。”
————
数日过去,西国宫殿依旧肃穆沉寂,仿佛一切如常。
杀生丸结束了一日的修行,静立于惯常独处的悬崖上。凛冽的山风拂过他银白的长发,在血色夕阳下折射出冰冷的光泽。他金色的瞳孔淡漠地俯瞰着脚下绵延的领地,没有丝毫感情。
过于安静了。
杀生丸几不可察地蹙眉,视线冰冷地扫过身后那片森林,除了几只被他的妖力惊扰、瑟缩着不敢靠近的低级小妖怪外,再没有其他气息。
似乎,自那天他将巨狼皮毛扔给那家伙之后,那个总是胆大包天、制造各种“巧合”出现在他视野里的身影,便识趣地、彻底地,保持了距离。
这原本该是他所求的清净。
……
杀生丸不自觉地收拢了手指,骨节分明的利爪瞬间刺入坚硬的掌心。
这已经是第几天了?
西国的宫殿,第一次让他感知到一种近乎荒谬的空旷。
耳边少了那些令人烦躁的噪音,本该是解脱,此刻却让他心底滋生出一股莫名的、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厌烦。
这也是杀生丸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一个事实:如果不是那个小妖怪处心积虑地制造相遇,在这偌大的、属于他的西国宫殿里,他们原来可以如此轻易地、长时间地不再产生任何交集。
杀生丸的眼神又冷了几分。无论是对方口无遮拦的捉弄,还是那骄纵任性的无理要求,抑或是那个胆大包天落在他脸颊上的吻……杀生丸不得不承认,尽管让他感到极度不悦,但秋的出现与纠缠,的确在他坚固冰冷的世界里,搅动起了一阵从未体验过的、陌生的涟漪。
他站在原地,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银发的少年妖怪第一次发现,有些东西,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脱离了掌控。
“杀生丸?你在发什么呆呢?”突如其来的熟悉嗓音,骤然打破了杀生丸周遭凝固的寂静。他的眉头瞬间锁得更紧,金色的瞳孔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诧异,幻觉吗?
“喂喂喂,难道你在故意无视我吗?”话音未落,一个脑袋倏地从他身侧的视线死角探了出来。秋那张精致得过分的脸庞,连同那双含着笑意的浅金色眼眸,毫无预兆地撞入了杀生丸的视野。他甚至抬起一只手,极其自然地在那双冰冷的金眸前挥了挥,语气带着拖长的尾调:“回神了啊,杀生丸殿下~”
那声“殿下”叫得毫无敬意,反而像是在玩味什么有趣的称呼。
直到此刻,那股纯净的、属于秋的灵力气息,才混合着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属于斗牙王的磅礴妖力残余,姗姗来迟地钻入杀生丸敏锐的嗅觉。
他眉头紧蹙:“你身上都是父亲的妖力。”
“是吗?”秋眨眨眼,似乎什么都没闻到,依旧笑意盈盈,“因为最近在帮大将治疗嘛,相处的时间自然久了些难道杀生丸殿下不开心吗?我可是一结束治疗就来找你了呀。”
又是这样的胡言乱语。
杀生丸抿了抿唇,脸色更冷了一分:“你为何知道我在这里?”
秋却毫不在意他语气中的冰冷,自顾自地勾起唇角,站到杀生丸身侧,学着他方才的样子,一同俯瞰下方的景色。他微微侧过头,声音放得很轻:“杀生丸不想见到我吗?”
不等对方回答,他垂眸,指尖指向悬崖边在风中摇曳的一株不起眼的小花,继续道:“是它告诉我,杀生丸殿下很寂寞呢,所以我才到这儿来的哦。”
“荒谬。”杀生丸的声音冷硬,他眯起眼,刻意移开视线,不再看那张笑意盈盈的脸。然而,内心深处,某种自秋出现前就一直盘踞的、名为空旷的滞涩感,却在悄然消散。
这片领域,似乎因这抹突如其来的鲜活色彩,恢复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完整。
紧接着,他听到身旁传来极力压抑的、细微的颤抖声。侧目看去,只见秋的肩膀正微微耸动,似乎在拼命忍耐着什么。过了会儿,那忍耐仿佛到了极限,秋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笑声清越,甚至激出了点点晶莹的泪花,缀在他长长的睫毛末端。
杀生丸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笑得毫无端庄可言、前仰后合的小妖怪,脸色愈发冰冷。即便不清楚具体缘由,他也无比确定,对方此刻正是在明目张胆地笑话自己。可奇怪的是,预想中的愠怒并未升起,之前萦绕在心间的那股无名烦躁,反而被这放肆的笑声奇异地抹平了,甚至连带着让他觉得,为此生气都显得毫无必要。
良久,秋才止住笑声,抬手用指尖轻轻拭去眼尾的泪迹。他抬起依然水光潋滟的眸子望向杀生丸,眼中亮晶晶的,用一种近乎撒娇的语气说道:“啊、是杀生丸殿下太可爱了啊。”
依旧是大逆不道的冒犯之语。
然而,出乎秋意料的是,杀生丸并未如往常那般立刻流露出恼怒或不耐。他只是平静地回视着秋,金色的瞳孔深邃,里面没有波澜,也没有厌烦。
“咦?”秋正讶异于这反常的平静,还想再说些什么。
却见杀生丸缓缓抬起手,以一种与其冰冷气质截然相反的、近乎轻柔的力道,用指腹擦过了他另一侧眼尾那点未干的湿润。
随即,杀生丸收回手,神情依旧淡漠,仿佛刚才那个细微的举动从未发生,声音冰冷:“实在是不可理喻。”
真有意思。
秋勾起嘴角,得寸进尺的又向杀生丸靠近了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
他微微歪着头,墨色的发丝随着动作滑落肩头,目光直直地望向杀生丸线条冷硬的侧脸,笑着问:“既然觉得我不可理喻为什么不把我扔下悬崖呢?杀生丸殿下。”
更是得寸进尺。杀生丸的目光依旧望着前方,那太阳已经落的只剩下一条金边,而天上的云却像被灼烧一般,燃着熊熊火焰。
不一会儿,银发妖怪便察觉到自己垂落在身侧的手背上,被轻轻戳了戳。
杀生丸终于有了反应。他垂下眼眸,冰冷的金色瞳孔落在自己手腕处那只不安分的手上,又缓缓移到秋那张漂亮的脸上。仿佛在审视一个他无法理解、却又无法毁灭的奇特生灵。
“杀生丸。”秋挑了挑眉,用指尖轻轻勾了勾杀生丸的袖口,将那昂贵的衣料攥住一点点,“我饿了。” 他眨了眨眼,浅金色的眸子里满是理直气壮的要求,“你陪我去找点吃的。”
“松开。”杀生丸冷冽的声音响起,虽然是命令的口吻,却因为某种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纵容,而没能对眼前的小妖怪产生半分威慑。他甚至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袖口被对方更加用力地攥紧。
耳边则立刻响起了对方拖长了调子、带着撒娇意味的回应:“不——要——”
那声音清亮,毫无惧意,反而像是在玩什么有趣的游戏。
杀生丸沉默了片刻。他向来不喜与人肢体接触,更厌恶被胁迫,但此刻,这两种情绪都奇异地没有升起。
他金色的瞳孔微转,落在秋脸上,忽然想起了那个没有使用的承诺,冷声开口:“第三个要求?” 他试图用这种方式终结这略显幼稚的拉扯。
“哈?” 这下轮到秋觉得不可理喻了,他浅金色的眼眸微微睁大,里面满是难以置信,“我怎么可能会把要求用来做这种事啊?” 接着,则用一种谴责的目光盯着杀生丸,语气带着控诉,“这明明是我好心过来,不让你一个人呆在这里感到寂寞的报酬诶!我都已经让步很多了。”
“难道作为尊贵的西国少主,杀生丸殿下连这样一点小小的报酬都不愿意支付吗?实在是……太讨厌了……”
最后几个字,他的声音刻意压低,仿佛是含在嘴里的咕哝,但偏偏,以杀生丸那远超常妖的敏锐听觉,每一个音节都听得清清楚楚。
讨厌?
杀生丸英挺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这个词莫名地有些刺耳。他想起初次在回廊相遇时,这个小妖怪似乎也曾坐在那里,一边扯着花瓣一边低声念叨着什么“讨厌”,难道当时就是在讨厌他?
杀生丸的脸色不自觉的又冷了几分,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你想吃什么?”
秋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要甜甜的果子!”
“上次在西境那边的山谷里看到了好多,红彤彤的,看起来就很好吃!”
果然
杀生丸在心中冷嗤一声。不愧是从山林自然中孕育出的妖怪,连对食物的喜好都如此朴素且缺乏力量。
他眉头皱得更紧:“那种低劣的果子” 蕴含的能量微乎其微,对妖力的增长毫无益处。
然而,他的话再次被秋打断。
“我不管。” 秋扯着他的袖口轻轻摇晃,语气娇蛮又理所当然,“我就是想吃嘛。”
这副姿态,俨然是已经彻底习惯了在杀生丸面前撒娇耍赖,并且笃定对方不会真的对他怎么样。
银发的妖怪薄唇微抿,线条优美的下颌线似乎绷紧了一瞬。他那双锐利的金眸一眨不眨地注视着眼前这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小妖怪,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透彻。
僵持数秒后,杀生丸率先移开了视线,不再与那双充满期盼的浅金色眼眸对视。他望向秋所指的大致方向,侧脸冷峻,只吐出两个听不出情绪的字:“带路。”——
作者有话说:明天不确定会不会更新诶如果更新不了的话会挂请假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