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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1章 归来(捉虫)


    冯小满在演播厅里一副乖巧可人的模样,仿佛她多听话一般。事实上,比赛结束后,截止到归国之前,这两天的时间她都玩疯了。


    布达佩斯有种安静的气氛,即使是匈牙利的首都,欧洲排的上号的大城市,可依然安静。她跑了无数的街道,看到人家屋子外面晾着的一串串红辣椒,有种身处川蜀的感觉,非常新鲜。晚上的时候,她还欣赏了多瑙河的夜景,看着流光溢彩的桥梁,有种说不出的感动。


    这世界有诸多美好,人们能够享受到的不过十之一二。然而就是这少少的,能够欣赏到的美,已经足以让世人感动到无以复加。


    这一次中国艺术体操队可谓是取得了突破性的好成绩。个人项目里,庞清跟冯小满都拿到了奥运会入场券。集体项目也成功地获得了集体全能第六的成绩,其中五带的比赛,更是拿到了第四名。


    然而赫主任对这个成绩,却依然不满意。因为主任原本还指望着,能拿一枚牌子呢。


    王部长和陆教练,再三跟领导强调,艺术体操的东道主优势有多么的明显。咱们中国,没有国际大赛在这边开展。相形之下,就没有明显的优势分。赫主任听了,觉得还是这些人真是玩虚的,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居然专门搞这些。


    薛教练在旁边笑而不语。这说的,其实哪儿不一样呢?国内的运动会,不也照样照顾东道主吗?只是艺术体操有个特点,就是打分的固化问题。一名运动员,如果接连在国际大赛上,拿到了比较好的成绩;那么,她接下来参加国际大赛时,只要不出现明显的失误问题,基本上裁判的印象分,就已经固化了。


    中国吃亏就吃亏在这点上。东道主优势没有,那么在国际大赛上出成绩就难,获得高分的概率小,穷的越穷富的越富。


    王部长与陆教练反复不停地给赫主任洗脑,一心撺掇着赫主任,领导想想办法,以后在中国也多搞搞国际邀请赛,让人家到咱们国内比赛。到时候,咱们占着地利优势,又是东道主,多拿几个好成绩出来。


    冯小满在旁边听着,觉得好笑又有些心酸。为了艺术体操事业的发展,她们真是连哄带骗,无所不用其极呢。


    她在布达拉斯还接下了另外一个任务,为国际一本新办的体操杂志拍摄封面。能获得这份工作,全靠杜鹏的推荐。上一次她与贝拉以及莉莉娅拍摄的杂志封面,为那本古老的体操杂志增加了不少销量。进入二十一世纪,人们更加喜欢活泼有趣的事物了。


    冯小满还接受了杂志的专访,标题是亚洲冉冉升起的艺体新星。她述说了自己的成长经历,感谢了那些一路走来帮助她的人。


    当被问到艺术体操对于她的意义时,这个女孩子微微歪了一下脑袋,然后郑重其事道:“这是一项神奇的事业,它帮助我重新认识了自己。我要远远比自己想象中的更美好更强大。”


    拍摄工作主要是从她在世锦赛的带操中截取的片段。如果没有彩带,她看上去似乎更加像一位芭蕾舞演员,优雅动人。她站在那里,黛眉粉面,眉目含情,小小的少女已经露出了女性的特质,充满了含苞待放的娇艳。


    没有比赛的地毯,她在摄影棚里起舞。因为不是比赛,她这套重新改编过的表演带操,已经将有危险性的难度动作去除掉了。可是当《胡桃夹子》的音乐声响起时,身着粉紫色体操服的少女的一举一动,一伸手一体足,都能让人觉得是那么的美好。


    她跟记者交谈的时候提到安东尼娅教练对自己的帮助。


    “教练会让我不断地用芭蕾的音乐作为配乐练习。老实说,一开始我领会不到配乐的精髓。我觉得一点儿都不有趣,我甚至会听着听着就睡着了。后来才慢慢领会到,芭蕾的音乐是最难表现出来的,也是提高艺术修养的利器。安东尼娅教练希望我能够在少年时代就培养好艺术感,将来再驾驭其他类型的音乐就能驾轻就熟了。”


    这一点,她其实是从看芭蕾舞剧时领悟到的。再看姜黎母女俩的时候,这种感受就愈发直观化了。事过境迁,再看这对母女时,她已经能够冷静客观地去评判,起码她们站出来给人的感觉相当不错。


    芭蕾对艺术修养的熏陶,是潜移默化的。冯小满意识到了,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她需要做的不仅仅是锻炼出让人移不开视线的小动作,更多的是个人的沉淀。想要形成鲜明的个人特点,这条漫长而无趣的路,就得非走不可。


    在摄影师的镜头下,少女用彩带营造出了一个梦幻的境界。她的身体不停地旋转着,漂亮的立踵,修长笔直的腿,线条优雅的胳膊,宁静柔和的面容。她仿佛是仙境中的爱丽丝,她仿佛是魔幻世界中的精灵公主,彩带就是她的魔法棒,她手一挥,便是一个如梦似幻的完美世界。


    孙喆这一次依然担任了摄影助理的角色。他看得目瞪口呆,他本以为在个人全能赛时他已经看到了日臻完美的冯小满。是的,是日臻完美,因为眼前的这一套操,已经又呈现出了不一样的感觉。带型的变幻莫测,立踵俯平衡转体三圈时是彩带是一组螺形,等到前软翻时候,它又神气活现地变成蛇形,软翻起身的时候,彩带又结成了一颗颗在荷叶上滚动的露珠,晶莹而饱满。


    等到一个多小时的拍摄任务结束后,孙喆对着冯小满点头,正色道:“我觉得,你要是带操换成这套成套,说不定单项决赛能拿块牌子。”


    冯小满哈哈大笑,要真这样,赫主任会疯掉,因为这套操的难度分不行啊。纯粹就是为了表演的需要,各种美美美了。


    赫主任一开始并不同意冯小满去拍什么体操杂志封面。在主任的认知中,运动员应该是朴实的艰苦的,搔首弄姿得跟个小艺人一样,成何体统。


    王部长以及陆教练则反复强调,增强国际影响力,也是运动员获得高分的方式。裁判对运动员有印象了,下意识的,就会给她比较好的分数。


    成绩就像一根胡萝卜,可怜的赫主任眼神不济,就只能盯着这根胡萝卜不断地往前走了。


    奥古斯汀挺忧郁的,因为冯小满的行程排得太紧了。他们除了一起逛了布达佩斯的街道,买了当地的特产红椒粉以外,就是一起看了夜空下的多瑙河。


    他想要跟女孩儿拥有更多独处的时间。他想要为她写诗。他还唉声叹气,这一季的香水,已经换了成熟冷艳的风格。所以也更换了广告模特儿。


    奥古斯汀真想再跟冯小满一起拍广告,因为广告中,他们是情侣。


    冯小满笑嘻嘻地看他,特别傲娇地来了一句:“嗯,以后我可是世界冠军噢,到时候你可以跟别人说,你跟世界冠军一起拍过广告呢。”


    少年的眼睛亮晶晶的,居然非常认真地点头:“是啊,我也这样想呢,我觉得特别的骄傲。我可是跟艺体女王一起拍广告呢。”


    冯小满哈哈大笑,挥手跟奥古斯汀道别。她的布达佩斯之行已经结束了。她的未来,有更多的阶梯要去攀登。


    孙喆与米姐,跟冯小满在机场分手。他们还要回法国继续看秀。而此时的米姐,心头已经有了新的东西在流淌。她平稳过渡为了正式编辑,她对时尚有了新的认识。她想在自己供职的杂志社,开一期的专题,介绍这些艺术体操运动员。


    在国人的眼中,芭蕾舞是高雅艺术的代名词,芭蕾舞演员进入时尚杂志,似乎理所当然。然而,米姐看完比赛以后,觉得这些艺术体操运动员,展现出来的美与震撼,丝毫不逊色于艺术家。或者说,她感觉她们才是力与美的完美结合。这项运动告诉人们,体育也可以是时尚的,优雅的,传递着关于美的信息的。


    一场布达佩斯之行,所有人都收获了属于他们自己的东西。


    在体育频道的节目中,冯小满乖巧地扮演了一位为拿到奥运会入场券而兴奋不已的小姑娘。可是对她而言,这一场世锦赛之旅,最大的收获却是在比赛后。她渐渐地明白了,自己究竟想要的,是什么。她需要沉淀,她需要突破自己。


    结束节目录制之后,冯小满便返回了南省。最近的国际大赛要到十二月份,她这段时间又实在太疲惫了,国家队的意思是她们师徒暂且休息两天。考虑到现在还在读高中,转学到京中还有实际程序要走,她短期内依然在南省的省队训练,等到十一月份冬训的时候再归队集训。


    已经在国际大赛舞台上正式亮过相的冯小满,后面需要不断地参加比赛,努力提高排名。争取等到明年奥运会时,已经积累起丰富的大赛经验跟良好的观众基础,顺理成章地拿到一个好成绩。


    她人刚到火车站,还没有出大厅,就看见了妈妈,远远地朝她招手。


    冯小满忍不住跑过去,一头扎进妈妈的怀中,撒娇道:“队里会有车子过来接我们的,你干嘛还跑这么远?”


    冯美丽摸着女儿的脑袋,笑容满面:“早一眼看到你,我都高兴。”


    薛教练看着冯小满,明明都要比妈妈高了,还一直赖在妈妈的怀里不肯起身。真是个小孩子呢。比赛场上看着再稳重,见到妈妈依然浑身的孩子气。


    冯美丽高兴地跟薛教练打招呼:“哎呀教练,真是辛苦你了。我们家小满,一直要劳你费心。”


    薛教练笑了笑:“小满是个好孩子,应该的。”


    这一回,孙岩也跟着到了南省体操队进行训练。国家队里头,她就是归薛教练带着的。而薛教练本人,名义上的组织关系,还在南省。孙岩不能停下来训练,她需要在后面的比赛中,努力地证明自己。所以干脆以艺术体操人才身份进行交流的形式,跟着到了南省艺术体操队。像她这样国内顶尖的高手,南省方面自然是欢迎的。


    冯美丽看到孙岩就笑,夸奖道:“这姑娘长得真好看。”


    孙岩不好意思起来,她拽了下冯小满的袖子,腼腆道:“小满长得才真叫漂亮呢,因为像阿姨您啊。”


    她们在火车站就分了手。冯美丽带着女儿,坐公交车回家。到家的时候,恰好是午饭时间。


    冯美丽出门前,已经将饭菜在锅里闷着了。等接回了女儿,直接炒两个菜,就是母女俩的午饭。


    冯小满关心了一句赵老师跟川川,这舅甥俩有午饭吃么,别又凑合一顿。


    冯美丽笑了:“哪里还要你操心?我菜刚起锅,川川就过来端走了。今儿啊,就咱娘俩吃饭。”


    她说的坦荡荡,其实心里头,却有些忐忑不安,怕女儿嫌她太黏糊。


    冯美丽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见到女儿了。从中考结束后,到现在,足足过了九十四天,她一直靠着女儿的照片来想念着自己的心肝宝贝。


    冯小满笑了,接过了妈妈端过来的饭碗,炫耀道:“这次我出去比赛,还吃到了匈牙利的红椒鸡。哎呀,那个味道可真不错的。”


    冯美丽听了好奇,鸡肉,女儿是能吃的。她便仔细问冯小满材料跟步骤,下回她做给女儿吃。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吃午饭。这小小的屋子,因为有了女儿的归来,充满了温馨活泼的气息。就连日影渐渐往西边走,屋子逐渐暗淡下来,也不能影响母女俩的好心情。


    等到吃完饭,冯小满拎着书包去赵老师家补课。不补课不行,开学已经一个月了,她压根一天的课都没上过。而且,她还真的是没有摸书。实在没工夫,训练太紧张,赫主任天天盯着,除了白天的正常时间训练以外,每天都还要求她们夜训,


    每次从体操馆出来,大家都是满身臭汗。冯小满回去冲完澡以后,往床上一躺,就睡得人事不知了。


    说两手抓,两手都要硬。现实却是诸多无奈。


    赵老师的“小饭桌”,后面就一直这么停着。“非典”过后也没能再开起来。他知道自己肯定是被某些人给盯上了。“小饭桌”的存在,一直属于民不告官不究的状态。上个世纪还有少年宫来接收小学生们的课余时间,现在的少年宫也早就停了。总要有个地方管孩子吧。


    其他人的“小饭桌”偷偷摸摸的,又搞起来了;也没见到有谁说什么。只有赵老师,成了被重点关照的对象。


    赵老师唯一遗憾的是,不能继续再教这些孩子了。但这种情况,对现在的他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因为他找到了更加重要,更加急迫的事情去做。


    冯小满到的时候,赵老师从一堆稿纸中探起头来。见到这个小丫头,他点了点头,起身晃了晃,去了卫生间。少女扫了眼桌上的期刊,发现是本科学杂志,上面的专业名词太复杂,她没看懂,只辨认出了杂志的名称《世界科学》。


    作者有话要说:好啦,美好的一周又开始了!


    第152章 被虐待的人


    赵老师出了卫生间,他们的补习就开始了。冯小满老老实实坐在书桌前,听赵老师给她讲高一数学。国庆节七天假。他要帮冯小满,把整个高一的数学内容,全部都过一遍。


    明年就是奥运年了,她整个高一阶段的比赛任务,只会越来越重。缺课的时间,自然越来越多。与其间断地进行补习,不如一开始,就给她把框架搭好了,整条线给理清楚。这样的话,后面她自己看书学习,也不会概念模糊。


    除了数学以外,赵老师还打算帮她把物理也给补起来。南省的高考,是“3+2”模式,语数外三门必考,其余的要从历史、政治、地理、物理、化学、生物,这六门中,自由选择两门进行组合。


    冯小满上辈子是学理科的,因为周文忠认定了只有成绩差的人才会混文科。这辈子,她考虑到实际情况,决定选文科。起码,即使没有老师随身辅导,她也能自己背书啊。不过,分科一般也是高一以后的事情了,现在这些科目,她都还是都要学的。


    川川在自己的房间里,与客户进行联系。这段时间,他陆陆续续的,又卖出去了不少货物。


    现在他发现,真的跟冯小满说的那样,淘宝上的客户越来越多了,卖家也越来越多了。不过,他这样早期进驻老客户,加上曾经有过相当辉煌的销售记录,不少顾客还是会优先找到他这边。在整个网站中,他的生意都算相当可以了。


    上课的间歇期,冯小满去找川川说话。他们聊了一会儿网店的构想,川川需要冯小满,继续帮他拍几套漂亮的照片。有她当模特的那几套衣服,销售情况一直都不错。


    冯小满得意洋洋道:“那当然了,像我这样的盛世美颜,怎么可能不是漂亮的脸蛋长大米。听我的,错不了,网店卖的就是图片。”


    川川翻了个白眼,嫌弃冯小满的臭屁劲儿。


    一直到国庆节过后,冯小满才正式去省实验中学报到。


    高中部距离她家,走路大约需要二十来分钟。冯小满没有骑自行车,她宁可步行。她现在最爱惜的就是自己的腰跟脚,生怕受伤。骑车摔倒的伤情肯定要比自己走路时伤的厉害。


    童乐跟她在校门口约好了,他带着她去班上。冯小满的课桌一直都空着,她第一次出现在教室里时,还有人奇怪地看着这个陌生的女孩。有个身材微胖的男生好心地提醒她:“同学,要上早读课了,你还是赶紧回自己班上去吧。”


    冯小满笑了笑,自我介绍道:“我是冯小满,不好意思,今天才到学校报到。”


    提醒她的男生尴尬地扶了一下自己的眼镜,有些不好意思。冯小满在艺术体操世锦赛上拿到奥运会入场券的宣传喜报,还贴在学校的橱窗里。然而艺术体操运动员因为比赛需要,都是画着浓浓的舞台妆。等到一卸妆,男生完全没能认出来眼前的清丽女孩就是冯小满。


    石凯兴冲冲的,从教室后门冲了进来,高兴地跟冯小满打招呼:“你可总算来了,我还以为你‘十一’之前会来学校呢。”


    冯小满笑了起来,自我调侃道:“对呀,能拖就拖,队里开会呢。可惜没办法,过了‘十一‘还’不来,期中考试就要吃鸭蛋了。”


    这一次的分班,童乐、石凯跟冯小满在一个班。刘兴跟他们隔了道墙。至于那位曾经跟冯小满关系紧张的数学课代表曹魏,却没有进入省实验的高中部,反而去了一直跟省实验中学互相别苗头的师大附中,让所有人都惊讶不已。


    大家说着彼此的境遇,难免唏嘘。都说少年不识愁滋味,为求新赋强说愁。可是对于他们而言,一次离别,的确能够想到很多。也许人生的境况,就随着中考的结束,已经悄悄地发生了改变。


    陈砚青在早读课过后,就急急忙忙地跑过来找冯小满。


    她现在有一肚子的苦水,要跟冯小满倒。周文忠那个家伙,居然已经当上了研究所的总工程师!


    女孩子愤愤不平,想想都觉得不公平。


    之前,一直盛传是陈砚青的父亲,再磨练两年后,就换上那个位置。没想到一下子,研究所就突击提拔,居然这么快就让周文忠上了。


    陈砚青一脸郁卒:“完全可以再磨练磨练啊,干嘛这样着急。”


    冯小满笑而不语,没有戳穿小姑娘的心思。她估摸着,陈砚青想的是,再磨练两年的话,她爸爸也能拿出研究成果来,到时候谁赢谁输,还说不定呢。


    只是现在周文忠拿出了那个高分子材料的研究成果,填补了国内这个领域的空白。多少人盯着这位科研人才呢。研究所如果不拿出点儿真功夫来,周文忠完全可以一走了之。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市场经济时代,讲究的是能产生经济效益的,就是稀缺人才。


    陈砚青听了,觉得不可思议。她瞪大了眼睛,看着冯小满:“他走了的话,周霏霏怎么办?他老丈人两口子,可是一把年纪了,怎么照顾一个脑袋瓜子已经不正常的孩子啊。”


    冯小满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这些又关周文忠什么事呢。


    从周文忠将周霏霏留在充满煤气的房间中,自己一个人跑出去求生这件事,就能够看出来,他已经知道周霏霏不是自己的孩子。任何一位爱孩子的父母,在大难临头时的第一反应,都是努力地保护自己的孩子。


    周霏霏的煤气中毒事件,应该也是周文忠设计的。不过她被发现得早,所以才保住了一条小命。只是,从某种意义上讲,也许她活着比死了还不如。一个脑部受了不可逆损伤的小女孩,在对她们母女深恶痛绝的周文忠手下,又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周文忠的阴险变态,让上辈子的周小曼,吃尽了苦头。这辈子承受的人,大约会变成周霏霏。


    冯小满叹了口气,问陈砚青:“她外公外婆呢,姜教授夫妻难道没有想过,把周霏霏接回去养吗?毕竟,她脑子现在不好使。周文忠照顾一个十岁的女孩子,委实不方便啊。”


    陈砚青摇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好像姜黎的妈妈,因为太过于伤心,受了刺激,中风住院了。现在估计他们老两口,也顾不上这个外孙女儿吧。”


    冯小满听了,一时有些唏嘘。这世道啊,上辈子周文忠中风了,这回居然轮到了黎教授。这事儿,究竟又该怪谁呢?


    两人说了会儿话,上课铃就响了,冯小满回教室去上课。


    这一次,她的新班主任,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据说是省实验中学的金牌化学老师,手上带出过奥赛金牌获得者。冯小满上课时,尤其认真地听着。名师啊!她怎么也要好好把握这上课的机会。


    上午的课程结束后,冯小满照旧收拾书包回家去,她下午还要去省队继续训练。


    少女细条条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后,班上三三两两往食堂走的同学,才议论纷纷。原来她就是冯小满啊。难怪人家说练艺术体操的,必须都得找长得好看的。看她那腿,又长又直。


    有个男生正在感慨:“国家队的运动员到底不一样,看看人家,上半天课就行了。哪里像咱们呀,恨不得一天能够掰成四十八个小时用。”


    石凯不乐意听到这样的话,冷笑着怼那人:“人家每天就花半天的时间上课,你可是花了一整天。加油啊,起码你的分数得是人家的两倍才正常。冯小满中考可是正儿八经考进了高中部。阁下的分数能达到这个标准吗?”


    那人脸色涨得通红,不满道:“我又没说什么,你干嘛针对我。”


    石凯一点儿放过的意思也没有:“你这还叫没说什么?什么意思么!好像人家冯小满上我们高中,占了多大便宜一样。说不定以后,咱们学校还指望着这个杰出校友增光添彩呢。”


    男生不高兴起来:“行了,我又没说你女朋友,你有什么好针对我的。童乐都没吱声呢。”


    石凯卡住了。


    冯小满是跟童乐一块儿走的。赵老师的小饭桌虽然不搞了,可是童乐还在他面前接着补习数学。冯美丽烧饭时,也顺便管他一顿。


    石凯正要发作,刘兴赶紧冲过来,一把拉住老同学:“行了,行了,这种事情有什么好争执的,赶紧的,吃饭去吧。食堂都已经没吃的了。”


    冯小满还不知道,她的存在,居然也会让班上男生起了一场小小的风波。她现在一门一门心思的,就是琢磨她的成套动作。她总觉得,可以再进化一些。


    一般在奥运年里,大家为了稳妥起见,都很少贸然上新的成套。冯小满的意思也是在原有的基础上,进一步修改,让成套动作迸发出新的魅力。


    她现在觉得,艺术体操的成套,就跟变形金刚一样。只要想,就能编出各种各样的风格。音乐也是一样的,明明乐曲还是那个乐曲,重新进行剪辑以后,意境立刻又不一样了。


    老实说,冯小满现在也不得不自认为,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学生。比起数理化这些文化知识的学习,她对于成套动作编排与音乐剪辑更加着迷,每一个音符的改变,每一个动作的调整,都能够让她感受到新的喜悦。


    忙忙碌碌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转眼就是一个星期。


    冯小满有一天的休假,她跟孙喆约好了,过去拍一个广告。这一次的广告中,她不露脸,而是露头发。有位女明星要拍洗发水广告,但是厂商并不满意她的发质,于是需要找一位发模。孙喆推荐了冯小满。


    拿到这份工作的时候,她觉得不可思议,因为她的头发并不长啊。艺术体操运动员,为了运动方便,既不会是短发,也不会长发及腰。


    孙喆笑乐了:“要不怎么说你运气好呢。这个洗发水主打的就是清爽感,长发及腰,反而表现不出来这样的韵味来。人家厂商看过你以前拍的封面,挺满意的。”


    等到了摄影棚,冯小满还想着要找那位女明星要张签名照。陈砚青挺喜欢这位新近走红的女歌手。然而摄影棚里,只有冯小满自己。


    孙喆笑道:“人家负责露脸,你一个发替,干嘛要跟你打照面啊。”


    冯小满唉声叹气了一会儿,愁眉苦脸道:“我本来还想着帮陈砚青要签名照呢。她最近相当之郁闷,鼻子上都起包了。”


    孙喆哈哈大笑,一面指挥着她撩起头发摆出造型,一面调侃道:“你那位同学可真够没眼光的,现成的大明星就在他旁边,干嘛还找别人要签名照啊?”


    冯小满顾影自怜,厚颜无耻道:“就是!我也觉得,她肯定是上高中以后,学习太辛苦了,所以眼神不行了。”


    两人说说笑笑,没多少时间,冯小满就完成了广告拍摄任务。她现在变得异常警惕起来,尽可能不在杂志上露出正脸。


    孙喆也明白她的苦衷。随着她在国际上露脸的次数越来越多,名气越来越大,她偷偷当广告模特的事情,也更加容易被人发现。于是发替手替这样的工作,就成了冯小满最好的选择。他也是奇怪,这丫头明明年纪不大,可为什么老是一门心思的想要挣钱呢。


    冯小满翻了个白眼:“因为钱能够证明我的存在价值,钱能够让我更加自由,钱可以让我不高兴的时候,直接拍着桌子大喊一声,老娘不干了。没钱的话,就只能忍辱负重忍气吞声忍字头上一把刀。”


    孙喆咂嘴道:“天地良心啊,我可不敢给你老人家一点儿气受。说得你好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冯小满立刻又笑成一只鹌鹑了。


    拍完广告以后,孙喆在边上看成片效果。冯小满则是百无聊赖地翻报纸看新闻,然后,她就被本地时报上的一则新闻,给震惊到了。


    她没想到,周文忠竟然如此的人渣。


    冯小满原本就猜测到周霏霏落在这位“父亲”的手上,肯定日子不好过。可她没料到,周文忠居然会用这样阴毒的手段软刀子杀人。


    新闻里描述了痴呆女童被虐待的事。女孩的母亲数月前自杀,女童也因那起煤气中毒事件脑部受到重伤,出现行为障碍。孩子的父亲忙于科研工作,无暇照顾幼女,便将自己的堂妹找来,照顾女儿。可让大家都没有料到的是,这位堂妹似乎非常不愤于保姆这个角色,趁着孩子父亲在外地出差的时候,虐待痴呆的女孩。


    人口普查的时候,社区民警上门做登记,才发现这个可怜的女孩子。因为大小便失禁缺乏清洗处理,女孩的□□甚至已经出现了溃烂。记者走访周围的邻居,得知这位保姆一直都在外面到处闲聊闲逛,出门直接将孩子往家里一锁。自己在外面饭店吃,也从来不给孩子带饭菜。


    冯小满看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周文忠的这位堂妹,大概就是上辈子,老是欺负周小曼的那位表姐黄佳的妈妈。


    当年那对母女俩成天合起来,挤兑周小曼。对着姜黎跟周霏霏,就是各种讨好卖乖。


    姜黎如果知道是这种情况,肯定会死不瞑目吧?


    她走得时候,原本就是死不瞑目。她以为一切尽在她掌握中,那两个男人都深爱着她。而实际上,她也不过是荀安心目中的小玩意儿。周文忠前进路上的踏脚石。一旦他们不需要她了,她就该识相地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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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3章 仁慈的人


    冯小满看着照片里的周霏霏,有些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她的印象中,周霏霏始终是神采飞扬的。她从小在优越的环境中成长。不管姜黎的人品如何,她起码从表面上,将周霏霏教养成标准的白富美模样。可是现在,那个眼睛眼神呆滞,浑身脏兮兮,头发都打结的少女,哪里能够看出来半点儿当年神气活现的样子。


    攥稿人以沉痛的口吻,想象着周文忠如果知道了此事,该有多么悲恸。妻子留下来的唯一的骨血,居然遭受这样的虐待。为人父亲,他该是怎样的悲痛欲绝。


    冯小满冷笑,周文忠会悲伤难过?算了吧。用脑子想一想也知道,黄佳她妈是个多么能屈能伸的现实主义者。之所以能够肆无忌惮的虐待周霏霏,除了因为后者是个傻子,没有办法自保以外,还有一部分原因很可能是,她从周文忠的言行举止中,得到了暗示。明白即使她对这孩子不上心,也不会怎样。


    周文忠为人卑鄙阴险,却偏偏极其伪善。他是不会亲自对周霏霏下手的,这有违他自诩高贵的灵魂。可是,如果想让他心甘情愿地继续供养周霏霏,估计也是不可能的。无怨无悔地养个野种,也伤害了他高贵的自尊。于是找个人折磨周霏霏,他假装不知情,就成了最好的选择。谁让他是忙于科研工作的科技人才呢。


    冯小满摇摇头,她都不知道该怎样评价这样一个人了。他从来不爱任何人,连自己都不爱。他爱的是那缥缈虚无的高贵。当姜黎对他而言是高贵的代名词时,她的出轨他也能视而不见。当她不能再为他带来“娶了别人都娶不到的大户人家小姐”的优越感之后,她自然就该死了。


    他的自尊受到了侮辱,已经没办法再报复到那个女人身上。那么折磨女人留下来的孩子,就成了最稳妥的方法。


    上辈子的受害人是周小曼,这辈子则变成了周霏霏。


    孙喆忙完了自己的事,过来问冯小满要不要吃水果。他都忘了,还有车厘子呢。他见这丫头有点儿发呆,抬眼看到报纸上的新闻,忍不住就想“艹”,这世道啊!


    摄影师叹了口气,拍了拍冯小满的肩膀,安慰道:“算了吧,这种事,你管不了。我估计,闹成这样,她外公外婆应该会出面,要回抚养权吧。”


    冯小满非常冷静地想到了实际问题。姜教授夫妻即使开口要抚养权,也没有那么容易。一来他们年事已高,黎教授现在还是中风状态。抚养一位痴呆女童,对这两个老人而言,是一件负担极重的事。二来虐待她的人是保姆,又不是周文忠本人。即使事情彻底闹大了,最多也就是保姆被辞退。保姆还可以非常委屈,因为痴呆病人的确难以照顾。周文忠说到底不过失察而已。


    那种父母亲自上阵,差点将孩子打死的事情发生了以后,父母受到的惩罚也不过是接受批评教育,被勒令改正。就连孩子被活活打死了,也最多是坐个几年牢而已。


    周文忠哪里需要承担任何惩罚呢。


    两人看到这条新闻,都觉得有些不好受。一个孩子,是那样的羸弱,他(她)根本没有能力去抵抗,来自外界的伤害,尤其是施害者还是自己的亲人的情况下。


    等冯小满回学校上课,她才知道,周霏霏被虐打的事情,已经掀起了不小的风波。无论如何,这个女孩子现在的状况,都很可怜。这样像个傻子一样的生活,真是太惨了。还不如在那场煤气中毒事件中死去。


    冯小满现在觉得,周文忠应该不会让周霏霏真没命了。因为折磨这个相貌酷似姜黎的女孩,对他来说,应该能获得莫大的精神成就。他可是在姜黎的精神压迫下,过了这么多年。现在,他事业有成了,他整个人都膨胀了。他非常享受压迫着姜黎的感觉。


    这个人,就是个神经病变态。


    有人向冯小满打听,周霏霏的那位堂姑是不是疯了?她怎么可以这样欺负一个小孩?


    冯小满摇摇头表示:“我不知道。以前那人对周霏霏跟姜黎,嗯,都是相当捧着的。我真想不到她会胆大包天到这程度。她也不怕大人回来发现了,这样肆无忌惮的。万一大人有事,突然间折回呢。这不是正好被抓了个现行吗?”


    先前打听的同学的面色,都古怪了起来。他们不蠢,会自己思考,那位保姆,真的能够彻底的瞒住周文忠吗?周霏霏的惨状,可是连上门进行人口普查的民警,都一眼看出了不对劲。周文忠既然如此疼爱这个女儿。难道会一无所察?


    大家彼此间交换着眼神,也许那个传闻是真的。周霏霏并不是周文忠的女儿。他是吃了哑巴亏,又不好说出来丢了面子,索性背地里下死手折磨这个孩子。这样一看,他在姜黎死的时候哭成那样,可真够虚伪的。


    众人还想跟冯小满继续这个话题,然而冯小满似乎毫无兴趣,已经埋头写练习册了。


    石凯不满地将这些同学驱逐走。真烦人,一个个一点儿眼力劲儿都没有。很明显,冯小满对她那位父亲以及后母一家的事情,毫无兴趣。这些人怎么还追着冯小满没完没了啊。她后妈跟继妹的死活,跟她有什么关系!当年那一家三口管过她是死是活吗?


    刘兴从隔壁班跑过来,借下一门课的美术书,他忘带了。


    看到石凯赶人,他就坏笑着,拉着石凯到边上调侃:“哟,你小子,这是要当护花使者啊。”


    石凯一本正经道:“怎么啦?我就是烦这些人,没事儿找事儿,打扰冯小满。人家正经事情多着呢,哪有功夫跟这些人胡搅蛮缠。”


    刘兴摸了摸嘴巴,探究地看石凯,意味深长道:“冯小满可是越飞越高哦,我看你这护花使者,能当到什么时候。”


    石凯不悦地从他手中抽回美术书:“你滚蛋吧,老子书不借给你了。”


    刘兴赶紧求饶:“行,凯爷,您说的是!您老人家就是那宇宙第一护花使者,被您护着的花自然得娇艳的绽放,来,美术书给我。”


    可是不知道他的话又哪里触到了石凯的逆鳞,少年傲慢地来了句:“不借了。”


    刘兴跳脚:“你个臭小子,不带这么没有哥儿们义气。没书的话,美术老太会骂死我的。快点儿快点儿,把书拿来。”


    两人抓着一本书扯住不放。


    陈砚青也过来找冯小满借书。她叹了口气道:“真没想到,周霏霏会过得这么惨。”


    冯小满从桌肚里翻出美术书,递给她,附和道:“是啊。”


    周霏霏以后,可能还会过得更惨。


    除非她那位生父出面,帮助姜教授夫妻争取到抚养权。可是那位荀安既然能够毫不留情的,对着姜黎下毒手。那么这个私生女,他又能有多少感情呢?想要孩子的话,多少人排着队要给他生呢。


    冯小满可是清楚地记得,上辈子周霏霏被凌辱之后,荀安为着一个升迁的机会,就无视了这件事的发生。她甚至觉得,如果没有这件事,也许周霏霏,也不至于走到上辈子那条路上去。


    被侮辱被损害的弱小者,在权势的面前,又有几个人能够“不识时务”?


    冯小满早就过了天真的年纪。她甚至可以想象的到,上辈子的周霏霏如果选择了反抗,结果也不会好到哪儿去。


    她长长地嘘出了一口气,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她还要好好上课,好好训练,她有自己的生活要过。


    冯小满自觉此事跟自己没什么关系。可没想到第二天,当地一家媒体过来采访她这位艺术体操新星的时候,问了没两个关于比赛训练的问题后,突然话锋一转,说起了周霏霏被保姆虐待的事情。


    “这件事你是否知情?你有没有去看过你的妹妹啊?”


    冯小满一时间有些怔忪,不明白记者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那位三十岁上下的记者,眼睛一直盯着冯小满的神色,继续追问道:“姐姐拿了这么高的荣誉,成了体操明星;妹妹却遭受这样的不幸。不知道你对此有什么想法。”


    冯小满面上呈现出茫然的表情:“抱歉,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在世锦赛上拿到奥运会入场券跟周霏霏被保姆虐待之间,存在什么逻辑关系呢?是我获得成绩导致了她被虐待,还是她遭受虐待,我才能拿到名次?我能够取得一点儿成绩,归功于国家与教练对我的培养。周霏霏遭到虐待,难道不是保姆的责任吗?”


    采访就在校园中进行,利用了他们班的活动课时间。童乐跟石凯在不远处站着,闻声,石凯立刻嚷嚷起来:“这记者有毛病吧?这跟冯小满有什么关系?”


    童乐冷笑:“怎么就没有关系了。姐姐过得好,妹妹过得不如意,在有些脑子是摆设的人眼里,这姐姐天生就错了,应该把自己的一切给她。”


    石凯翻白眼:“脑子有坑吧?这什么逻辑!”


    更让石凯少年逻辑碎裂的问题还在后面。记者追问冯小满:“你有没有考虑过,让你的母亲来照顾你妹妹?”


    冯小满这下子简直要笑了,她露出困惑不已的表情:“可是她有爸爸,也有外公外婆。保姆还是她的堂姑呢!我妈跟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啊!”


    记者满脸苦口婆心状:“上一辈的恩恩怨怨不应该延续到下一辈。周霏霏毕竟是你的妹妹。你现在诸事顺畅,更加应该对妹妹多一份怜悯心。你看,你父亲照顾一个女孩子毕竟不方便。找保姆的话,又怕识人不明。外公外婆年纪大了,外婆身体又不好。这个时候,你难道不应该站出来替大人们分忧吗?妹妹那么可怜,你怎么忍心呢?”


    冯小满像看个智障一样的看着这位神奇的记者。难道她的脸上贴了“圣母傻缺”的标签,不仅光芒万丈,还要理所当然地去祸害她妈?


    在记者满怀期待的眼神注视下,冯小满笑了,声音也扬高了:“对,我一个小辈是不应该对长辈的事情指手画脚。可我知道,当年我母亲是被逼着挺着大肚子拿到的离婚证书!当年我的母亲怀胎十月,在田里插秧。我为什么叫冯小满?因为我是小满当天,在田埂上出生的。我妈妈产后大出血,差点儿没命!那个时候,谁来可怜我无辜的母亲?你问我有什么感想,我告诉你,我最大的感想就是别上赶着当小三,免得罪孽报应到孩子身上!”


    记者满脸不快,却还在劝说:“怨怼是不能解决问题的。你应该心怀慈悲,对弱者充满了同情心。”


    冯小满笑了:“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我相信您一定是位仁慈柔和的人,所以您还是将周霏霏接回家去照顾吧。”


    记者依然没有放弃,还神奇地搬出来冯美丽做说辞:“冯小满同学,我觉得你有点儿自私。你看,你常年在外训练比赛,妈妈多孤单啊。如果能有周霏霏承欢膝下,她想必会深感安慰。”


    石凯跟童乐完全忍不住了,从镜头外面冲了过来,对着那女记者大喊:“你神经病吗?你要是喜欢养你老公的私生女,你自己养去好了。别拉着全世界陪你发疯,脑子有病。冯小满,我们走!哪家的傻逼记者,就这智商,也能当记者?”


    冯小满则是在想,荀安已经狗急跳墙到这地步,居然用这么弱智的招数来安排他的私生女了?


    作者有话要说:好了,赶紧饭饭去了。


    第154章 愤怒


    石凯被气得不轻。他愤愤地表示,他一定要查清楚这记者是什么来路。这种脑子有病的人,居然当记者,还是社会的咽喉,实在太可怕了。


    冯小满这个当事人,还得反过来安慰他。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多了去。反正刀子不是捅在她身上,她当然感觉不到疼。说不定,她还会反过来让被捅一刀的人体谅一下,捅刀人的手被血弄脏了的心情。


    石凯愤愤不平,冯小满就是个小姑娘,心软好欺负,他可没有这样的好脾气。这种傻缺记者,就该回家吃自己去,免得继续祸害人。


    童乐则是皱眉冷笑:“神经病吧!居然要求一个十五岁的高中生去抚养个十岁的女孩子。这人的逻辑是坏掉的吧。”


    冯小满愣了一下,有点儿囧。她刚才还真是忘掉了这一茬。主要是她经常想不起来自己只有十五岁的事实,尤其是面对别人的威胁与逼迫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是反击回头,而不是利用自己未成年人的身份赢得同情。


    再说,就是强调自己年纪小,那记者也会把锅甩给她妈。她如果再说自己家没地方住,那就更完了,她妈直接会被坑成住家保姆。她脑壳坏掉了,才好好的自在日子不过,害她妈去伺候姜家人呢。


    与其最后原形毕露,被逼出了从心里就不想接收周霏霏的事实,遭到群嘲虚伪;还不如痛快地怼回头,你那么可怜她,你自个儿上啊!


    她心里头,反复在思量这件事。这个记者的突然发难,显得有些奇怪。难道荀安指望用这种方式,迫使她们母女接收周霏霏?这可真够荒唐可笑的。善良跟脑残圣母病是两种不同的概念,好不好?


    不过荀安有这种想法,也不奇怪。因为往往被压迫在社会最底层的人,尤其是女性,会有一种奇怪的自我奉献精神。在传统的社会文化中,女性都被赋予的一个隐忍的角色。丈夫出轨怎么办?用你的美德感化他,让他心生愧疚。婆婆虐待你怎么办?用你的爱感化他,让婆婆明白你的善良淳朴。小三的孩子,当然得接过来养了,不然怎么能够体现出你宽容无私的心?


    神经病!大清朝已经亡了一百年了!


    冯小满回家以后,没有跟母亲提这件事。她可不想让神经病打扰了母亲的生活。然而网上已经有类似的观点提出来了,什么当冠军的姐姐应该抚养妹妹之类的。


    川川一肚子火,毫不客气地一个个怼回头。脑子进水了?周霏霏的长辈都死绝了?死绝了也有社会福利机构,冯小满一个才十五岁的异母姐姐,没有义务去养小三生的女儿。这么可怜她,你们为什么不组队自己去照料她。一个人忙不过来,你们这么多人呢,弄张排班表吧,人间处处有真情。


    冯小满一边喝着酸奶,一边看着川川的回帖笑。她调侃道:“哎哟,没看出来,你还挺能说的啊。”


    川川白了她一眼,继续做自己的网店生意。


    冯小满没等到荀安的下一招,先被召集去江省的体操基地,进行集训。


    期间,周文忠终于从繁重的学术研讨会中回了一趟本市。他在周霏霏的病房里头痛哭流涕,表示自己对不起亡妻,没有照顾好女儿。周霏霏的那位堂姑保姆也被请走了。周文忠又从外面找了位保姆。


    出乎冯小满意料的是,姜教授夫妻在这个过程中居然始终保持沉默,没有要求将周霏霏接到身边抚养。据童乐说,姜教授在去医院照顾老伴时,从楼梯上滚了下来,摔坏了腿,现在也打着石膏在床上休养。但是,少年犹豫了一下,嘀咕了一句,这也太巧了。


    冯小满听了也不由得毛骨悚然,她甚至觉得最可怕的人就是这两位老人。即使他们都躺在病床上,中风跟骨折,完全可以回家去休养。别的不说,起码应该将周霏霏接到他们眼皮子底下照应啊。他们怎么能够对着那样状况凄惨的外孙女儿无动于衷。


    童乐也在叹气。这家人的存在为她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用他奶奶的话来说,养着闺女给一群老男人调笑的,能是什么好东西。从骨子里头透出来的,就是黑心烂肺。


    冯小满犹豫了一下,摇摇头,没有再说什么。她是不可能牺牲自己跟母亲的利益,去照顾周霏霏。既然如此,再说什么都没有意义。


    十一月初,喀山有艺术体操大奖赛。因为这个,今年的冬训也就提前了。冯小满跟着薛教练等人到达江省的艺术体操基地时,居然遇见了一位不速之客,林丹丹。


    这位大小姐居然又回体操队了。


    冯小满等人见了她之后都忍不住脊背发凉。她真不明白,林丹丹干点儿什么不好?为什么要跟艺术体操杠上了。摔了那么多次,只差要瘫痪了,她也依然不放弃。老实说,她这样的水平,上国际赛场上,不是存心丢自己国家的人么。


    就算是想要讨好那位神奇的老太太,她也应该选择一个她擅长的项目呀。


    无人能够理解林大小姐的脑回路。她坚持着,非得用艺术体操,来体现她的坚韧不拔。不管林丹丹有多奇葩,反正她来了,就必须得有人给她挪位置。包括庞清在内的一线队员,都有些紧张,不晓得这一回这位大小姐究竟又看上哪个位置。


    说起来,她们是赢得了两张奥运会的入场券。可是,到时候到底派谁上场,都难说。万一林大小姐,再来发一回神经,那她们还要不要练艺术体操了?


    最紧张的人还是孙岩。冯小满的强势崛起,令孙岩在四人主力中,只能占据着第三或者第四的名分。林丹丹又一直看她不顺眼。她搞不清楚林丹丹究竟是什么背景,却明白一件事,即使她们所有人都觉得林丹丹是个白痴,但这个白痴,就是能够轻而易举地抹杀掉所有的人努力。


    不公平吗?当然会觉得不公平。然而从小到大,经历过的不公平的事情,还少吗?


    孙岩甚至觉得,个人、家庭以及国家,都是一样的。弱国无外交,落后就要挨打。到了个人身上,也是这么回事。如果你弱小,没有背景加持;那么,不欺负你欺负谁呢?


    她跟冯小满说这些的时候,有些心灰意冷。她可以咬牙,始终坚持着训练。她可以接受自己的天赋不高,需要加倍的努力,才能取得一点儿进步的事实。可是,当她的努力在外界摧残面前,不堪一击的时候,她又怎么能够不满心沮丧?


    冯小满也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孙岩。老实说,她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谁知道林丹丹的目标是不是奥运会啊。这简直是一定的了。国家队无论如何都需要,庞清这样成名已久的老将,来镇住场面。可是冯小满就不同了,她还是一位新人。到时候,随便一个她年纪太小,怕压不住场面的理由,临时被换掉了,她也没有办法啊。


    艺术体操又不是网球什么的,还能以个人身份出战。


    沉闷的气氛像乌云一样,压在每一个人的头上。大家都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沉闷与不安。


    可是没想到,几天后,队里开会宣布了一件事:林丹丹将转入集体项目。


    林大小姐给出的理由非常简单,像她这样富有集体荣誉感的人,是不搞个人主义的。她不逞英雄,她要为集体项目做贡献。


    林丹丹说的高风亮节,实际原因是,她这么多天养伤的日子的确没白过。现在的她,经过反复观看艺术体操大赛的录像后,终于脑袋清醒了一些,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个人项目的身体难度,她做不到。那些转体,柔韧,平衡,跳步,哪一项她都完成得艰难。她当然不会认为自己天赋不够,她觉得全是她认识艺术体操太迟的缘故,白白耽误了她的天资。


    既然那些身体难度她的确做不出来,况且,她觉得,现在自己受伤了,需要更加惜护自己。所以,林丹丹将主意打到了集体项目上。在她看来,集体项目都没有什么难度系数,主要靠的就是还是动作的编排跟器械的熟练程度而已。


    她完全有这个自信。


    冯小满听了队里的决定,顿时有一种集体项目招谁惹谁了的感觉。林丹丹一旦加入,自然意味着一件事,有人必须要退出了。


    那几个女孩子,在世锦赛上那样拼搏,指甲劈了,冷敷一下,直接上场比赛。她们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好不容易才赢得了奥运会的入场券。没有奖励,也就算了,谁让她们作为运动员,为国家争取荣誉是本分。但是,到这个时候,还有人中途冒出来截胡。


    这些人,到底要不要脸?!


    陆教练一直沉默,面色凝重。


    集体项目的陈教练,一位皮肤白净的三十多岁的女子,表情严肃得近乎于木然地宣布了这个消息,田思静因为脚趾受伤,暂时退回省队手术休养。她的位置,由林丹丹接替。


    冯小满下意识地抬眼看田思静。她觉得林丹丹做了一件相当蠢的事情。她即使要进入集体项目,本来也该将田思静拉拢为自己的盟友。因为这个女孩子之前,跟她就是队友,而且关系还相当不错。


    她再仔细想一想,集体项目的成套动作编排,就明白了,林丹丹为什么要顶替掉田思静。她也不蠢,因为田思静主要负责的是摆造型。高难度的动作,并没有给她分配什么。选择田思静位置,林丹丹本人的压力最小。


    在大小姐心里痛快面前,那点些微的交情实在算不了什么了。或许在林丹丹眼中,田思静之流,最多也就是巴结她的小丫头而已,哪里配得上跟她谈什么友情呢?


    不过林丹丹又一次刷新了冯小满对她认识的下限。她亲亲热热地挽着田思静的脖子,甜笑道:“静静你就放心吧,你回省队好好休养去。我就是心疼你带着伤还得上场比赛,特意要求转到集体组的。”


    冯小满差点儿没把桌上的水泼这女人的脸上。不要脸的见过,不要脸到这份上的,还真不多见。


    田思静整个身子僵硬着。她已经提前一个小时从陈教练口中知道了这件事。除了沉默,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散会以后,大家的情绪都非常低落。林丹丹如此强势的行为,已经让每个人都心生惶恐。她看上谁的位置,谁就必须得给她让位。那么她们每一个人都努力,又算得了什么呢?


    冯小满的心情,更加低落。她知道林丹丹的背景,自然明白这是上头的意思。连赫主任都无法左右的意思。其实按照赫主任的想法,林丹丹应该继续待在个人项目里头,因为集体项目的小丫头听话,不需要特别盯着。个人项目那几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有林丹丹这么个根正苗红的姑娘镇着,他心里头放心。


    不过赫主任之流,完全还入不了林丹丹的眼。主任说的话,对她而言,什么都不算。她还是一心奔向了集体项目组。


    冯小满深深地吸了口气。


    林丹丹只要在她的那位老太太面前,撒个娇,求两句,就能为所欲为了。对于老太太而言,即使是一只玩腻了的,已经打入冷宫的猫。也好歹让她乐过一场,随便扒拉个球,让她自个儿玩去,又算得了什么呢?


    那些人,以为自己是这个国家的主宰者,可以肆无忌惮地将所有东西,都玩弄于鼓掌之中。这些令人恶心的家伙,他们就应该早早地下地狱去!


    孙岩叹了口气,拍了拍冯小满的肩膀,苦笑道:“我是不是很坏呀?老实说,我听说林丹丹看上的集体项目,不在个人项目里折腾了;我居然感觉松了口气。”


    冯小满也不想否认,其实她同样松了口气。绥靖政策就是如此。姑息养奸,因为爪子还暂时没有抓到自己脸上,便总能容忍一二。


    她想起了有一道残忍的名菜,活取猴脑。当厨师到笼子边去挑选将要作为美食的猴子时,其他的猴子会迫不及待地将那位受害者给推出去。因为这样就意味着,它们可以获得短暂的安全。


    作者有话要说:早!


    第155章 兔子急了


    冯小满脑袋里乱糟糟的。她喊了一声孙岩:“你要不要去跑步?我想去操场上跑几圈。”


    孙岩点了点头:“嗯,我也想跑步。”


    这个晚上,几乎所有的艺体队队员,都没有立即回去洗澡睡觉。女孩子们或者在操场上跑圈,或者在体操馆里做俯卧撑。她们需要发泄心中的愤懑。


    十几岁的姑娘们,都不傻。田思静的脚趾有伤,不过是脚趾甲往肉里长,发炎了。她需要做拔甲手术。可是脚趾甲本身长得就很快,这种简单的皮肉伤,十天半个月就能完全长好。十二月份才去喀山比赛,她怎么就没时间休养了?


    为了这么一个简单的原因,就将田思静退回省队。谁的心里能舒服?


    冯小满在操场上跑了一圈又一圈。她觉得自己仿佛陷进了一个坑里,上面不停的有人挖土往她的身上盖。于是身体被挤压着,她连喘气都喘不过来。


    她小时候听村里的老人说当年日本鬼子进村,抓了人活埋,就让人站在坑里头,光往身上填土,头露出来,鼻子嘴巴都不堵住。可是人会活活地闷死,因为空气进入不到脖子下头去。最后眼睛也充血了,脸也肿了,人就这样眼睁睁地死了。


    冯小满觉得自己需要奔跑,她要努力跳出去。她需要将所有施加在她身上的压力,统统都推回头。她不怕他们。


    两人一直跑到气喘吁吁,满头大汗才停下来。孙岩催促她赶紧回去冲澡,免得受凉了。沉默的少女慢悠悠的朝寝室走。经过体操馆的时候,她们看见灯还亮着。集体项目的女孩子们,正凑在田思静身边,一起说话。


    冯小满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默默地走开了。她现在好像说什么,感觉都不合适。任何一位幸存者的安慰,在受害者面前,都像是炫耀一样。


    孙岩看了眼冯小满,没有进去跟那些女孩子们打招呼。走到宿舍楼下的时候,她叹了口气,问冯小满:“今晚要不要我陪你睡?”


    艺体队的女孩子们,宿舍几乎都是两人间。冯小满因为有时刻冒出灵感的习惯,所以陆教练就照顾性的,每次都给她安排单间,免得这孩子被打扰。


    孙岩想这个小妹妹,也许需要安慰。她真正当职业运动员的时间,太短了。在体育界,这样的怪事其实不少。有的时候,仅仅是两位教练不合。当权的教练就会拼命地打压自己对手的弟子。


    冯小满摇了摇头:“我没事,你自己早点儿休息吧。我回去睡觉了。”


    她冲了澡,洗了头发,又吹干;然后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许久,依然没有办法入眠。最后她索性放弃了入睡拿出了mp3,听芭蕾音乐。在那些悠扬到沉闷的乐曲声中,慢慢的放松下来。她想到了《天鹅湖》里的黑天鹅,想到了《沉睡魔咒》里的玛琳菲森。


    各种各样的念头,一直往外面冒。然而,它们始终飘忽着,没有一个,能被她紧紧地握在手中。


    冯小满叹了口气,没有强迫自己,去捕捉那些思绪。黑色的羽毛在沉睡森林中漫天飞舞。她想到了《圣经》里的那句话:我见日光之下所作的一切事,都是虚空,都是捕风。


    在这种迷迷糊糊的氛围中,她终于沉沉地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六点钟,冯小满准时起床,开始一天的训练。


    吃过早饭后,本来按照惯例,是该去训练了。没想到,陆教练却宣布,今天暂且休息,带大家去三泉寺放松一下,感受大自然的美景。


    冯小满有点儿惊讶,不明白陆教练为什么突然间要给大家放假。


    孙岩偷偷地猜测,也许是陆教练也觉得,有林丹丹这一位大仙在此,很是需要去寺庙里拜拜,沾一沾佛气,来压制住她。


    冯小满哭笑不得。不过可以出去放松一天,大家都很高兴。这么长时间,在赫主任的压迫下,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快要要掉一层皮了。皮筋拉紧了还需要松一松呢。


    赫主任垮着脸,主任原本是不高兴大家出去浪费一天时间的。然而这是林丹丹提出的要求,赫主任自觉应该满足这一位勤奋刻苦,有大局观,时刻将集体主义精神摆在心中的小姑娘,提出的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便点头同意了。


    从体操基地到三泉寺,并不算远。坐车不到一个小时。冯小满跟孙岩坐在一排,两人看着窗外碧空如洗,层林尽染,这才恍惚发现,已经真的入了秋。


    一时间,冯小满都说不清自己的情绪。那种突如其来的轻愁,说不出的伤感,满满地笼罩着她。


    三泉寺的名气并不大。虽然寺庙有着近百年的历史,然而江省的寺庙原本就不少。它那百年历史,在众多寺庙中,也就显得不稀奇了。况且,它的历史上还没有出过什么得道高僧呢。寺庙最有名的地方在于地处山腰,风景相当不错。


    江南的秋天,即使天气转凉,草木依然是郁郁葱葱的。唯有悄然转红的枫叶,提醒着人们,天凉好个秋。


    三泉寺得名于寺庙所在的山顶有三个泉眼汇成清池。到现在为止,寺庙里头的和尚,用的都是这山泉水。他们每天的早课里头,就有一项是上山挑水下来。


    冯小满看着那陡峭的台阶,肃然起敬。她觉得旁边那貌不惊人的和尚是个高手,这样的台阶居然还能担着水下来。


    那相貌平常,没有半点儿世外高人模样的和尚只和气地笑:“无他,唯手熟尔。”


    大家笑嘻嘻地表达了赞叹。这不是单纯的手熟啊。挑担子是个绝对的技术活,一不小心,重心偏了,就会摇摇晃晃,摔倒在地。


    冯小满跟着庞清还有孙岩,一边走,一边看周围的风景。秋天当年山间,静谧而悠然,远远的,可以听见山顶汩汩的泉涌声。不知名的鸟儿似乎不怕生,怡然自得地啄食着一颗挂在枝头的红柿子。小雏菊散落在各处,还有三角梅如火般绽放。这个季节,此处的花草树木还是欣欣向荣。让人一时间难以分清楚秋与春的区别。


    大约今天是工作日的缘故,她们没有碰到什么游客。就是寺庙中,除了附近固定每天来上香的老香客以外,也不见其他人。


    主持笑道:“早上人比较多,一早会有人上山取泉水喝。附近的人都习惯了用这泉水。”老和尚颇为幽默,居然还加了句,“你看我们的牙齿为什么这么白?都是喝这山泉水养出来的。”


    大家哈哈笑,互相看对方的牙齿,彼此打趣:“快快快,你以后都靠山泉水洗白白吧。”


    冯小满故意龇牙咧嘴地刺激孙岩,她随她妈,牙齿也白。


    孙岩“啊啊啊”叫着,翻白眼:“知道你糯米牙,行了吧!”然后她俩抱在一起,笑个不停。庞清无奈地看着两人,摇了摇头。


    方丈给众人简单介绍了寺庙的情况后,便去忙他自己的事情了。寺庙里的和尚也就寥寥几个,自顾自地诵经打坐,并不跟她们交谈。


    陆教练让大家在寺庙里自由活动,等到中午再去斋堂一起用餐。


    冯小满听着寺庙里传出的袅袅佛音,盯着墙上的画像跟佛堂的雕塑看。她一步一步往前走着,眼睛的余光可以看见后院里绽放的月季花,是时不时还能听见几声鸟鸣。


    她蓦然想到了,敦煌壁画上的飞天,想到了很久以前,历史老师跟他们闲聊的时候,说那不是神女仙女,而是魔女。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些,然而那些影像,是如此的强烈。袅袅娜娜的魔女,在她脑海中,旋转着舞蹈。那样的魅惑,那样的诱人,仿佛她们的目光是钩子,引得人随着她们一步步往最深处走去。


    孙岩见她又眼睛发直,若有所思的样子。便笑着朝庞清摇头,调侃道:“再这样下去,估计冯小满以后就是一个小呆瓜了。”


    她俩也不打扰这个小妹妹,只让她默默地发着呆。


    寺庙里有香烛烟火缭绕。她抬头看着袅袅青烟,那青烟不断地变幻出各种各样的形状,仿佛是彩带,又仿佛是圈,有的时候似乎又成了球的轨迹,当然,双棒也能在其中露出端倪来。冯小满就这么痴痴地看着,脑袋里千奇百怪的念头,不断的涌现出来。那飞天的魔女,那充满诱惑的黑天鹅,那愤怒的地让森林沉睡百年的玛琳菲森。


    那些影像,在她脑海中,不断的重复。是的,喜怒哀乐,都是人的情感。天使与魔鬼本来就是一体。无需刻意去分离。在痛苦的时候,在遭遇不幸的时候,天使也会愤怒。愤怒也是正常的感情,不应该被刻意地压制下来。


    她站起了身,忍不住缓缓地在寺庙里,不停地走动。她脑海中的影像,冲击的太激烈了。她不得不让自己动起来,想要平衡这种冲击。


    孙岩跟庞清在边上看着少女。她脸上的表情,从迷惑到愤怒然后又陷入迷茫。她不住地走动着,似乎在数着脚下砖块,又好像在默默的念叨着什么。


    薛教练过来,招呼着几个女孩去斋堂吃午饭。


    冯小满被教练的一声呼喊,给拽了回来。忽然间,成团的迷雾在脑袋里炸开,豁然明朗,是一个山清水秀的世界。她的心情激动得无以复加。她觉得自己这回是真的领悟到了什么。


    孙岩来不及提醒薛教练不要打扰冯小满,就看到女孩子已经露出了个轻快的笑容。她高高兴兴地往斋堂奔去,这里的素斋据说相当好吃。孙岩跟庞清对视了一眼,露出个无奈的苦笑。有一位天赋卓绝的小师妹,是什么感觉?一言难尽。


    几人一路往斋堂走,冯小满不停地念叨她要吃白菜炒木耳。她们才到佛堂外面的廊下,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了一声“啊”的凄厉叫声。


    她们本能地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发觉好像是在寺庙外面的山泉方向。大家心里“咯噔”一下,都觉得不妙,赶紧跑到外面去看情况。陆教练也匆匆忙忙的,往这边走,喊了一句:“谁跑出去了?不是说了么,就在庙里玩,不要随便上山。”


    教练迅速地清点了一下人员,发现少了田思静跟林丹丹。


    平常跟田思静关系最好的一个姑娘,在教练紧迫的目光下,有点儿紧张地回答:“那个,林丹丹说,她想跟田思静聊一聊,所以就把田思静给带出去了。”


    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她们迫切地需要知道,外头究竟发生了什么。赫主任也在方丈的陪同下,神色匆匆地从斋堂里出来了。他一听说出事的人是林丹丹跟田思静,顿时五雷轰顶,赶紧一马当先地跑了出去。


    没跑几步路,大家就看见石板台阶的下方趴着位少女,额头上还在汩汩冒着血,是林丹丹。田思静又急又怕地抓着扶手想要奔下来,被陈教练呵斥了一句:“你慢点儿走!”


    田思静一边往下面走,一边哭着解释:“丹丹说想过来看看那个泉眼,到底有什么门道。我说太危险了,可她非要上来不可。我就陪着她上来了。可是,她伸手摸那个泉眼的时候,脚下一打滑,就这么滚下去了。我想抓她,但是怎么也够不着。”


    女孩子吓坏了,一张小脸上满是惶恐。她不停地念叨着:“我真想抓住她来着。”


    陈教练安慰她:“别哭了,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够得到,滚下去的速度多快啊。”


    田思静“哗”的一声,彻底哭了起来。她哭得撕心裂肺:“我,真的,我真的,努力地去够她了,可是我真的没够到啊。”


    跟她关系亲密的队友,抱着她的肩膀,小声地劝慰着:“你也没办法的。”


    第156章 我不想练了


    林丹丹摔得不轻,已经昏了过去。队医上来,检查了她的生命体征,发现人的呼吸跟脉搏都还算正常。队医拍打着林丹丹的肩膀,企图唤醒她。


    急得满头大汗的赫主任赶紧要将人抬起来送到山下的医院。队医立刻催促着打“120”,她怕林丹丹伤到了脊椎,不敢轻易挪动人。


    可是三泉寺原本就地处偏僻,又是在山上,车子不方便开上来。120救护车赶到后,医务人员又费了半天时间,才上山。林丹丹被挪到了担架上时已经醒了过来,发出了痛苦地呻吟。田思静一边哭一边问她:“丹丹,你怎么样啊?你别吓唬我。”


    林丹丹觉得浑身都痛,她听到田思静在一个劲儿地哭,烦的要死。医生警告她不要乱动,等到医院去做进一步检查。田思静跟在后面,一张小脸又白又瘦,看上去委屈极了。


    她其实今天是不想来的,因为她的脚趾头,现在走路很疼。教练帮她预约的手术日期,就是明天。她原本想在基地休息,好准备明天拔脚趾甲。


    林丹丹坚持将她给拉了出来。理由是不能为了这点儿小事就坏了她们姐妹之间的感情。她想看看三泉寺,其实就是为了帮田思静散心。


    冯小满听到集体项目的姑娘说到这儿的时候,脸上忍不住呈现出“你仿佛是逗我笑”的表情。呵呵,这个姐妹,谁敢要啊?


    现在发生了这种事,原本悠哉悠哉的寺庙之行,被迫中止了。陆教练跟陈教练还有赫主任护送林丹丹去医院。其余的女孩儿们,只有薛教练的人带着,先赶回体操基地去。


    田思静想跟着救护车走,被陈教练一把推给了薛教练:“薛姐,麻烦你帮忙照应着点儿这孩子。田思静,好好听薛教练的话,你跟去凑什么热闹。”


    众人下山的时候,不知道是谁冒出了一句:“居然在哪儿都不消停,她不消停,周围人都得陪着她消停不下来。”


    说话声音又轻又快,冯小满也不知道,究竟是谁说的。可是她觉得,这人大概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回去的路上,车子里异常的沉闷。忽然间,有人仿佛是自言自语一般:“也不知道林丹丹伤的怎么样?能不能上十二月份的比赛。”


    另外一个人说:“那就让林丹丹好好养伤吧。她的伤情可比田思静严重多了。既然她是为了静静才毅然决然地从个人项目里退出来,加入我们集体项目组的。现在,她的情况不好,也不能让她硬扛着啊。静静就辛苦一些,接着比赛吧。”


    田思静却摇了摇头:“丹丹一定会没事儿的。”


    大家都保持了沉默,谁也没吱声。


    冯小满转头看了一眼孙岩,两人都没有说话。可是,大家的心思其实是差不多的。林丹丹究竟是怎么摔下来的,的确很难说。


    她的性子骄纵任性,狂妄无知。通往山泉眼的台阶那么陡峭,是庙里的和尚自己砌起来的,并不算规整。田思静作为当时唯一陪在她身边的人,如果动了一点儿小手脚,比方说,踢一颗圆滚滚的小石子到林丹丹脚下什么的,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没有谁会责怪田思静心狠手辣。台阶不算太高,摔出人命来估计很难。田思静估计也许当时只是一时不忿。


    林丹丹那种人嫌狗憎的嘴脸!每次冯小满听了她那副大义凛然的说辞,都恨不得抽她两耳光,何况是直接作为受害人的田思静。抢了人家的位置,还是替人家考虑,她可真是高风亮节。


    兔子急了还会咬人。把沉默地隐忍着的老实人逼到无路可走的时候,后者会不惜拼死一搏。


    回到体操基地后,大家也沉默着各自去场馆,接着训练。平常跟田思静关系最好的队友喊她一块儿练习。田思静意兴阑珊地摇了摇头:“我的脚疼,算了吧。明天就要手术了,今天我想好好休息一下。”


    王部长今天留在基地里看所有队员的基础数据,她跟安东尼娅都没去三泉寺,而是讨论着如何调整集体项目成套动作的事。王部长最让冯小满佩服的就是,她可以为了工作需要,人到中年依然努力自学俄语,现在跟安东尼娅交流已经没有什么障碍。


    薛教练皱着眉头,跟她汇报了今天发生的事情。王部长以前是被上头亲自叮嘱过的,闻言立刻头疼。真是要命啊。这个大小姐为什么又出事了。她一想到后续可能会有的麻烦,太阳穴就跟针扎了一样。


    王部长掐着太阳穴,皱眉问:“严不严重?”


    薛教练摇摇头:“不知道。赫主任他们那边,还没有消息传过来。”


    一直到天黑,陆教练才满脸疲惫地出现在体操基地。她是回来拿林丹丹的换洗衣服的。林丹丹现在已经转到了省人医去,因为情况严重。拍的片子显示,她伤到了脊椎,很有可能一辈子站不起来了。


    冯小满正在薛教练的房间里发呆,听到这话,她惊讶地发现,她的本能反应不是对林丹丹的同情,而是阿弥陀佛,她别站起来最好,省得她再去祸害其他人。


    一时间,冯小满觉得悲哀。她不得不承认,林丹丹的那位大伯母,成功了。她成功地将林丹丹养成了一个人嫌狗憎,所有人都恨不得退避三尺的极品。即使知道,林丹丹变成这样是有原因的,可是冯小满依然没有办法,抑制住对她的厌恶。


    因为这个人,肆无忌惮地损害她的利益,肆无忌惮地折腾着她们所有人都为之拼搏努力的事业。


    冯小满回了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默默地想着那只黑天鹅,想着玛琳菲森。想着她们是那样的绝望,又那样的愤怒。


    永远不要没有下限的去欺负一个没有背景的老实人。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最不济,人的命只有一条。


    冯小满想起以前跟田思静一块去法国,参加世界中学生艺术体操锦标赛的事。那个女孩儿说,她从小就练艺术体操,不让她练艺术体操了,她也不知道该干什么。


    每一张面孔都在她的脑海中不断地出现,她们的嘶吼,她们的无奈,她们毅然决然地报复。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醒过来的时候,冯小满迫不及待地奔去体操馆。她要赶紧进行热身,她要尽快的将她脑海中的印象,化为具体的实物。


    令她惊讶的是,才六点钟,静悄悄的体操馆里,就已经有个人。田思静沉默地看着那些器械,仿佛是一座雕像一般。


    冯小满喊了她一声,她才跟被吓到了一样,惶恐地转过脑袋来。女孩子看上去腼腆而羞涩,她非常的瘦,小脸白白的,看上去气色不好。


    冯小满问他:“怎么这么早啊?你今天不是要去做手术吗?”


    田思静看上去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她点点头:“嗯,不过那只是一个小手术而已。”


    冯小满一边活动着身子准备拉伸,一边笑着道:“我估计你很快就能恢复好了。到时候,赶紧回来训练啊,十二月份还有比赛等着我们呢。”


    出乎冯小满意料的是,田思静没有应和她的话,反而慢慢地说了一句:“算了,我不想练了。”


    冯小满惊讶道:“你为什么不练了?我们还有奥运会啊。”


    田思静看着那些器械,眼神里是深深的眷恋。然而她嘴里说出的话却是:“我为什么要练啊?”


    冯小满一时语塞,是啊,为什么要练下去呢?


    别人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能够轻易地否定掉她所有的努力。练不练下去,又有什么意义?林丹丹现在在医院呢,情况的确不妙。可是就是没有林丹丹,又怎样?哪天突然再来一个张丹丹、李丹丹,一句话,挪位置。她们又能怎么办?


    冯小满一时间,也有些心灰意冷了。这一次,不过是她运气好,林丹丹没看上她的位置而已。


    她叹了口气,试探着劝说田思静:“可是咱们已经距离奥运会这么近了呀。奥运会啊!”


    上辈子,参加奥运会,对于周小曼来说,简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包括在京中举办的奥运会,她连去现场观看的机会,都没有。何况是作为运动员参加呢?那个时候的周小曼,其实是有些沮丧的,她甚至想过如果高考能考好一些,如果她能去北京上大学,是不是就能够去申请当志愿者。起码,能够去看一看奥运会。


    这辈子的冯小满,实现了这个梦想。


    田思静的声音,有些郁郁寡欢。她摇摇头,冷笑道:“就是参加了奥运会又怎么样,或者说,就是拿到了奥运会金牌,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在那些人眼中,这些根本不值得一提。你知道吗?队里还可以为林丹丹修改成套动作,因为她做不到。所以转体三圈改成了两圈,所以我们的鹿跳都要撤掉。你说,可笑不可笑?可就是她这样的水平,照样可以想抢谁的位置,就抢谁的位置。我知道,你们所有人都怀疑我,是我将她推下去的。我不解释。老实说,她摔下去,我很高兴!”


    冯小满赶紧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巴,紧张地四下张望,警告道:“你别胡说八道!”


    林丹丹身份特殊。这句话要是被有心人抓到了,完全可以整死田思静。


    这个女孩子可以算得上是同龄人当中,比较圆滑,也比较早熟的人了。可是此刻,她却像是一个受了极大委屈的孩子,歇斯底里地发作了:“我为什么不能说?我凭什么不能说?我那么多年的辛苦,抵不上人家的一句话。她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凭什么啊?”


    说着说着,田思静哭了起来。


    冯小满也觉得心酸,她跟田思静的关系算不上好。可是,看着这个女孩子,如此轻易的就被退回了省队。她就忍不住想到了孙岩。


    当初的孙岩,也是这么的崩溃。莫名其妙的,在国家队都呆了那么长时间了,说退回去,就要被退回省队去。她们所有的努力,就跟一盆脏水一样,别人说泼就泼了。


    作者有话要说:咕~~(╯﹏╰)b,后面队里会有一场大危机。


    第157章 危机(捉虫)


    田思静哭了一会儿,自己抹干了眼泪,笑了起来:“那时候我喜欢看《流星花园》,你们还老是笑我来着。对,我就是希望能有一个道明寺,跟保护杉菜一样的保护我。我不稀罕什么东西都送到我面前。可我不想我辛辛苦苦努力争取到的东西,人家想怎么糟蹋就怎么糟蹋。”


    冯小满心里道,得了吧,F4本身就是校园暴力的代表。只不过这万恶的社会看脸认钱,高帅富只要爱上了贫民女子,他就是万恶不赦也是光芒万丈。那些施暴的事情,都是别人为了讨好他们才做的,他们最无辜。啊呸!


    不过冯小满此刻一点儿也不想跟田思静说这些。作为弱者,无力反抗的时候,渴望强者施以援手或者变成强者中的一员,是人的一种本能。就是田思静说的《流星花园》里,那个遭受F4拥趸欺凌的青和,在笑话般的短暂成为F4成员时,也是各种神气活现。


    当不公平变成常态的时候,人人都会渴望成为那个能够有能力欺凌别人的人。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将话题又拉了回来:“要不,你再坚持一年吧。即使你要走,也等参加完奥运会再走啊。你现在年龄又不大,等参加完奥运会,刚好去大学读书,不是最好么。”


    田思静瑶摇头,心灰意冷的样子:“我已经对这项运动没有兴趣了,我觉得我自己像个傻子一样,被骗了。”


    冯小满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只能先劝她:“你放宽心吧,把甲沟炎治疗好了再说。”


    田思静笑了起来,自嘲道:“嗯,以后不练艺术体操了,估计我也不会再得甲沟炎了。你忙吧,我要去医院了。”


    冯小满看着少女弱不禁风的背影,一时怔忪。


    也许,也许田思静早点儿退役去读书,也没什么不好吧。她是集体项目的主力队员,拿到了世锦赛集体全能的第六名,完全可以获得国际级运动健将,进一所不错的大学。以后留校当体育老师或者去俱乐部当健身教练,都是不错的选择。比起辛苦了还不被承认的运动员生涯,也许那才是更好的选择。


    可是没想到的是,后面问题很快就变成了,不是看田思静愿不愿意再练下去了,而是队里决定直接开除田思静,理由是她蓄意陷害队友。


    赫主任宣布这个决定的时候,眉头紧锁面色十分凝重。


    因为这件事,他已经跟上头的领导吵过一架了。这种论断他完全无法接受。他带领的队伍,怎么可能会有这种内讧事件发生?这些小姑娘们,在他的领导下,个个思想都积极向上,精神饱满,就是一支八十年代的女排,哪里会有陷害队友的事?


    一句田思静将林丹丹给推下了台阶,岂不是在批评他没有抓好队伍建设?


    当时赫主任就在办公室里跟领导拍桌子了。


    他暴跳如雷地表示,这个决定太草率,太无情了。这样让他怎么带队伍?林丹丹这个小姑娘,现在被诊断为脊髓损伤,这辈子基本上不可能再站起来了,他也心痛。他还是很看好这个小姑娘,指望着她能够在奥运赛场上,为祖国争取荣誉的。可是,这不意味着,因为她一个人受伤了,就得彻底打倒另一个小姑娘。


    田思静这小姑娘他个人还是很喜欢的,非常聪明,又懂事乖巧。个人项目组的猴子们他不敢打包票,集体项目组的,他能保证,绝对没问题。赫主任觉得自己的眼光受到了质疑,他原本还准备让田思静担任集体项目的队长的。就是林丹丹暂且顶替了她的位置,队里找她谈话时,小姑娘表现得也非常通情达理,知道配合队伍的合理进化建设。什么因为嫉妒才下手,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他带领的队伍,绝对不会发生这种事!


    现在,一口咬死是田思静将林丹丹推下台阶的,有证据吗?没证据就不能随便污蔑人啊。


    赫主任愤怒于自己兢兢业业的工作受到了上级的否定。


    会议室里一片哗然。习惯了在开会的时候,低头沉默着听指示的运动员们,也都露出了惊恐的神色。暂时退回省队训练,跟开除出国家队,可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啊。前者是因为情况不合适,所以暂且到省队训练,等待国家队的召集。后者则意味着,以后国家队都不会再录用田思静。


    这几天里,在大家尤其是陈教练的推心置腹的劝导下,田思静已经勉强答应了继续练完这一年。起码参加了奥运会再说。反正奥运会之后,国家队的习惯是要重新进行调整,备战下一届奥运会的。到时候,看看情况再讲下一步的打算。


    谁都知道,田思静说退役,是心灰意冷之下的意气之言。她对这项运动的付出与爱,哪是简单的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可是现在,冷冰冰的一道命令下来,她就得收拾铺盖滚蛋。


    冯小满深吸气,觉得林丹丹那一家子都疯了。她了不起呀,她一个人可以抵得上全世界?她自己作死,非得跑上那么高的台阶,怪谁?踩了人家田思静下去,抢了人家的位置,还得逼着人家跟你姐妹情深,脑回路该有多扭曲,才能有这种奇思妙想。


    庞清跟孙岩也都露出了惊惶的神色,陈敏则坐在边上面无表情,她已经交了退役申请,准备去体育大学读书。原先以为林丹丹是过来抢个人项目组位置的时候,她就下定了退役的决心。她不是集贸市场的大白菜,可以三分钱一斤被人挑三拣四。与其被人踢来踢去,不如她自己先找好了出路。


    赫主任皱着眉头,干巴巴地说了一通诸如要加强队伍思想建设,要注意团结,不要搞个人小团体云云。


    冯小满慢慢地吁了口气,借口要去卫生间,起身出了会议室。她怕自己会愤怒之下控制不了情绪,直接暴躁地拍桌子骂人。


    不管怎么样,疑罪从无,是定罪量刑的基本原则吧。就因为当时只有林丹丹跟田思静在台阶上面,就因为林丹丹刚抢的田思静的位置,所以田思静肯定要把林丹丹给推下去?如果,都这么逻辑断案的话,那么还要法律有什么意义?


    田思静刚做了拔甲手术没两天,脚趾头还在恢复当中。队里通知她开会,她是在队伍的搀扶下,一瘸一拐来的。听了赫主任宣布的决定,她当场就愣住了,旋即哭了起来。陈教练等人,忙着徒劳地安慰她的时候,瘦削单薄的女孩冒出了一句:“你们别劝我了,这是我最后一次,为艺术体操哭。以后我都不会再为它掉一滴眼泪。”


    孙岩跟庞清都说不出话来,两人不忍心看着这样的田思静,于是借口出去找冯小满,也离开了会议室。


    临走的时候,她们听到田思静带着哭腔的声音:“我不用你们赶我走。我自己走,但是我坚决不会认下莫须有的罪名的!林丹丹自己瞎折腾,摔下了山。她十八岁不是十八个月!我没有义务还得负责她的人身安全!她就是大小姐,我也不是她的丫鬟!”


    赫主任在愤怒地咆哮着什么,庞清一把拽住孙岩的胳膊:“走吧,我们先出去。”有的时候,知道的越多,越容易给自己惹麻烦。


    那天晚上,三个年轻的女孩子,在操场上整整跑了三十圈。只有极致的疲惫,才能够让她们的心情,舒缓一点。


    离开操场的时候,连一贯最为冷静自持的庞清都嘟囔了一句:“要不是想参加一次奥运会,我也想去读书了。”


    冯小满苦笑起来,是啊,他们就是会掐人的脖子。掐准了她们在乎的那个点,所以肆无忌惮。她又想起了重生以后,第一次去找妈妈时,看到屠夫父子杀猪,他们用一把钩子卡住了肥猪的喉咙,然后肥猪就失去了挣扎的力气。


    佛经里头说: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谁让她们有所求呢?无所求谁又怕得了谁呢!


    让赫主任始料未及的是,一个简单的开除田思静的决定,在整个集体项目组引起了强烈的反弹。剩下的小姑娘们,集体打了退役申请,她们不练了!既然领导觉得艺术体操运动员就跟烂在地里的大白菜一样,三文不值两文,一砍一大筐;她们愿意将机会留给其他人,谁愿意练谁来练吧!


    赫主任暴跳如雷,这种行为已经严重触犯了他的底线。因为私人感情而置国家利益于不顾,这是他绝对无法接受的。他抬手就要在这些退役申请上签字。他同意,退役就退役,全都都滚回家去吧。无组织无纪律,一点为国争光的集体荣誉感都没有,这样的队员他要了有什么用?


    陆教练一把拉住了赫主任,王部长也着急忙慌地跑过来劝解。这些集体项目的小姑娘,现在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为自己一起训练的小姐妹鸣不平,再正常不过了,一时激愤之下做出的决定,她们这些大人应该劝阻。


    赫主任气得在办公室里咆哮:“反了她们了啊。运动员一切要服从组织的命令。全都靠个人感情,姐们义气来办事,那国家培养她们有什么意义?在做出这些决定的时候,她们有没有想过,她们身上穿着,是国家队的队服!”


    王部长赶紧打电话喊队医过来,怕赫主任气急之下,会直接倒下去。艺体队的乱子已经够多了,实在禁不起再出事。


    冯小满过来找安东尼娅教练,讨论她修改后的新成套。


    要么忍,要么狠,要么滚,她舍不得滚,狠不过他们,就只能捏着鼻子忍下来。


    她现在只有完全沉浸在艺术体操的世界里,不理会俗世,才能够稍微好受一点儿。脑袋里有个声音在提醒她,田思静的今天,就是她的明天,她又算什么呢?只有让翩翩起舞的少女,不断的在脑海中旋转着,她才能够暂且压抑住这种念头。


    老太太那一家子这么作死,难道不怕被人盯上吗?冯小满微微地笑了。


    也许在那些人眼中,小小一个艺术体操队,是死是活,是存是亡,根本就不重要吧。抓大放小啊,事有轻重缓急。


    那些贪官,为非作歹了数十年,落马的时候,人民群众放鞭炮庆祝。前面的那几十年里,所有人的眼睛都瞎了吗?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吗?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贪官肆意妄为。


    不过是时候未到吧。


    可惜的是,时候到了,那些被贪官为非作歹而祸害的人们,被迫扭转命运的人们,又有谁能够将时间倒回头,将他们的命运重新扳正?这些被暂且牺牲掉的受害者,又何其无辜?


    赫主任还在咆哮。陈教练也在旁边劝着集体项目组的小姑娘们,不要感情用事。


    她语重心长道:“任何人只能替自己的人生负责。一时的激动,断送了自己的前程,可能过个几年,再转回头想,就会发现,当时不一定非得拼个鱼死网破。”


    冯小满在门外站着,露出了一丝苦笑。她想说的是,其实没有意义,鱼死了网也不会破。


    当年她读大学时的,那位年级学生会主席搞得天怒人怨。学生会成员以集体辞职的方式来逼宫,又怎样?除了让年级主任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外,没有任何意义。反正大学里有那么多学生呢,反正全国还有那么多运动员呢。你们不上,可以啊,绝对不勉强,另外换人上就是了。至于奥运会的成绩,除了那些关心他们的人以外,还有谁会真的在意?


    真正被问责的时候,那些无组织无纪律缺乏大局观的运动员首先被推出来顶缸。祖国培养了他们这么多年,关键时候,他们竟然个人意气用事,不以大局为重。


    赫主任愤怒的骂了足足有半个多小时,从思想上,全方位地批判了这群小姑娘。他怒火中烧,他真是看走眼了。他原本以为,这些小姑娘都是非常听话、懂事的。可没想到,她们也能搞出来这么多幺蛾子。拿退役来威胁谁啊?她们练了九个月就能在世锦赛上出成绩。刚好,现在立刻换人重新组队,等到明年八月份的奥运会,还不止九个月呢!


    后来还是在一手带着她们训练的陈教练的极力劝说下,集体项目组的女孩子们,暂且回了自己的寝室休息。她们决定从今天开始,拒绝进行训练,退役申请也不撤回头。她们需要队里给她们一个解释。林丹丹说田思静推了她,就是人家推了?林丹丹还说自己是中国艺术体操第一人,真正的冠军呢!也不怕笑掉所有人的大牙!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先贴上来给大家看吧。


    第158章 两极


    赫主任可没有自己下属的好脾气,他压根就不是会哄人的主儿。整个体操基地,就时不时响起咆哮他的咆哮声,威胁要将这些人全部开除出国家队。想申请退役,没门儿!他就是要把她们给开除掉。


    冯小满有一次去找陆教练那儿找安东尼娅教练,恰好听到,他正在跟王部长抱怨:“要不是我眼看着这群小丫头练出来了,实在是可惜了,我干嘛要管她们啊?我马上就全国招人,不就是集体队伍么。我把上次全国大奖赛的省队要过来,这样还好管一点啦。我们那儿苗红根正,人朴实,绝对不会让出这种幺蛾子。”


    走到门外的冯小满,吓了一跳。上一次的全国大奖赛,的确是在赫主任的期待下,他的家乡省队拿到了集体项目的第一名。赫主任本人对个人项目一直不太感冒。在他眼中,集体项目是团结的象征,是艰苦奋斗的象征,所以他对那一块奖牌尤其的在意。


    虽然他的家乡省队,拿到集体项目的第一名,水分也许是有点儿的,但的确就像赫主任说的那样,还有九个月的时间可以慢慢磨练。最后出来的成果,也未必会很差。


    赫主任却叹了口气道:“我不是觉得这些小丫头们,练了这么长时间,可惜了吗?这要是我家的孩子,我应该直接打断她的腿,无组织无纪律,一点儿也不懂事。”


    冯小满有些怔忪。她也不知道该怎样评价赫主任。这个人,似乎极其矛盾。明明是个典型的官僚,只想运动员的成绩换政绩,一点儿也不管运动员的身体健康跟以后的发展。他甚至认为运动员在赛场上手上乃至瘫痪了都是应该的。为国家做贡献,奉献出每一滴血汗都理所当然。他的思维模式仿佛还停留在几十年前,生老病死都由国家包办,运动员不应该考虑自己的个人发展。


    这是个讨厌的老顽固,闭目塞听,拒绝接受先进的高效训练理念,固守往死里练,练瘸了都应该的观点。刚愎自用,唯我独尊。


    可是他的顽固又是方方面面的,他不够圆滑,不会看领导的眼色,所以才被排挤到了艺术体操这个冷门项目里头。所以他有胆子跟领导拍桌子,他梗着脖子护犊子,他不允许任何人质疑他的工作成绩。


    对内,他可以拼命的逼着他们去训练。对外,他又拼命地想将艺术体操队,搞出成绩来,能震一震上面的领导。


    王部长曾经跟陆教练,感慨过:“只要是愿意出成绩的领导,都好办。在这一点上面,咱们有共同的目标。不管个性、为人处事、工作方式这些,有多少分歧,只要大方向相同了,所有的问题都能解决。”


    冯小满不喜欢不懂装懂的赫主任,可她得承认,目前的情况下,能有这样的主管领导,已经不错了。起码,他是想艺术体操队好的,不管这个这份好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人总有所求,求名求利,都是人之常情。


    集体项目组的小姑娘们,还在罢训当中。她们拒绝继续训练,而且表示十二月份的大奖赛,也不会参加了。其中跟田思静关系最好的女孩眼睛睁得大大地强调,国家队赶紧选出新人来集训,省得到时候又说是她们耽误了时间,抢了别人的位置。


    陈教练这回是真的发火了,她怒斥道:“你以为真的没有备用队伍吗?我是看着你们像自己的孩子一样,不想你们将来后悔,才在这儿劝你们。你们不练,练的人多了去。一天不练,起码要三天补回头。你们有多少时间糟蹋?我看你们几个就得分开住,一个一个地互相洗脑了。别的不说,你们以为你们是在帮田思静吗?你们这样会让田思静的处境更艰难!”


    一群小姑娘们都缄默了。陈教练一贯严厉,在她面前,大家本能的都有些畏葸。


    庞清作为体操队的大姐,也被陈教练她们带过来,给这些小妹妹们做思想工作。


    她叹了口气道:“其实我并不想劝你们。”


    这句话一说,连陆教练都抬起了眼睛看她。


    然而庞清却是微微一笑:“大家都是运动员,都是从小练艺术体操的。我不过比你们大了几岁,早练了几年而已。或者讲,是已经拿到了一点小小的成绩罢了。可实际上真的没有什么了不起,我这个亚运会冠军,就算走在大街上,也没有谁认识我。说句不好听的话,即使拿到奥运会冠军,也不能真正改变什么。咱们国家的奥运会冠军每一届都有好多位,又有几个人是被大家熟知的。”


    陆教练轻轻咳嗽了一声,示意庞清说话注意影响。


    庞清依然没有改口的意思:“我都能想象的到,等到热闹过后,我还是默默无闻的艺术体操队队员。这话说着讽刺,可是确实是这样。现在,追着看我比赛的,能叫出我名字的,居然大部分都是外国人。


    国内的艺术体操环境不好,我不想骗你。我骗你们,你们也不相信。


    别的不说,就你们的爹妈,跟别人解释艺术体操和竞技体操的区别,就要解释半天吧。别人肯定会问,你会不会跳马?会不会平衡木?因为我就是这样被问过来的。


    可是我想问问大家,你们当初为什么要练艺术体操?我是因为爱美。教练告诉我,练艺术体操,就可以每天打扮的漂漂亮亮的,美美的,然后我就屁颠屁颠地跟着教练走了。很多次,我疼的哭的时候,都会恨教练,光会骗人,哪里美了?明明是,疼得鬼哭狼嚎,累得恨不得在地毯上直接躺着就睡着了。


    到现在为止,咱们的收入水平,大家心里都有数。我们不是大明星,不会踢一场球,就有多少出场费,也不会参加一次节目,就有多少报酬,更加不会有人找我们拍广告,拿代言费。


    我也不知道,我自己在坚持什么?也许是艺术体操陪伴我的时间太长了,我舍不得放下它。也许是因为,它的确是美的。起码我在赛场上,展现出来的,是美的享受。我不怕你们嘲笑,我很自恋,我非常喜欢看自己的比赛录像。每次看到自己在赛场上,居然是那样的美丽动人,我都觉得感动。如果没有艺术体操,我肯定没有那么美。


    好了,我跟你们说那么多话,其实就想表达一个意思。我觉得,做人最该做的是,要顺应本心。你想好了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你现在做的事情,是不是在努力接近你想要的那个目标。永远不要赌气,因为没有任何意义。


    陈教练也说的很清楚了,你们威胁退役,也没有任何意义。这话说起来非常伤感。是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你们并不被某些人在意。


    可这并不意味着没有人在意你们。


    那些花了大半年的积蓄,从各个地方聚集来观看你们一场比赛的观众们,那些为你们的每一点进步而欢欣鼓舞的人们,那些以你们为目标的小师妹们,他们通通都是在意你们的人。那些爱我们支持我们的人,我们能够做到的,就是努力的训练,好好比赛,不让他们的支持变成一个笑话。


    我知道我说的这些话,你们其实不爱听。但我还是要说,我们应该用所有的努力坚持去回报那些爱。因为爱本身就是一种非常奢侈的感情。不是每个人都无缘无故的,会付出这样的感情。我想问你们,等到,不用十年八年,就等到明年奥运会开始的时候,站在赛场上的人们不是你,你们会不会难过?


    我想我会难过的。我练了十几年的艺术体操,到今天为止还没有上过奥运会赛场。我觉得起码我应该去奥运会感受一回氛围。比起太多人,我已经是极其幸运了。因为艺术体操的巅峰期就那么几年。奥运会偏偏又四年才一次。


    如果错过了这一次,等到下一次的时候,我已经太老了。我可能已经跳不动,也转不起来了。我没有勇气,也缺乏足够的毅力去相信自己,那个时候,我还能坚持在赛场上。所以我能做的事情就是努力地把握这一次的机会。


    我们个人项目组有一个小姑娘,跟你们年龄差不多大,也许更小点儿。这一次,你们陈教练其实是想叫冯小满过来劝劝你们的。可是我拦着没让。因为我怕她一时激愤之下,想跟着你们一起退役算了。我不舍得,我不忍心。如果这样的话,将是我们国家艺术体操界的一大损失。这也是为什么我要过来做这个坏人,劝说你们的原因。


    我不舍得你们走,我希望中国的艺术体操事业能够蒸蒸日上。


    你们有没有发现冯小满的进步特别快,这固然跟她的天赋相关,可是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她每一次比赛的时候,都将这场比赛作为最后一次来进行。我曾经问过她为什么要这样?明明她的年龄还很小,艺术体操事业才刚刚开始。可是她告诉我,她不知道比完了这一回,下回还有没有机会再上场比赛。她感激每一次能够上赛场的机会,她甚至觉得这些机会,就像是别人可怜她才给她的一样。


    我知道这样说,你们会更不平。因为你们所有的成绩都是自己拼搏来的。可是你们要承认一件事,那是你们运气好,你们才能站在赛场上。你们能上场,不意味着就没有水平比你们更强的人。只是可能她们运气差了一点儿,没有这个机会。所以我想说的是,好好珍惜你们现在,还能上场比赛的时候吧。


    起码此时,你们没有伤病缠身。起码此时,你们没有跳不动,转不起来。这明明是最好的时候,如果你们自己都放弃了的话,除了那些爱你们关心你们支持你们的人,会难过以外;你们想要对付的对象根本就不在意。


    好好练习吧,为了你们自己,也为了你们的教练。无论是陆教练,薛教练,还是你们的陈教练,她们每个人,其实都可以选择更轻松更优渥生活方式。你们的陈教练之前是在国外俱乐部任教,收入高,待遇好,还没有这样重的精神压力。可是,她却依然为了我们祖国的艺术体操事业,选择了回来。


    我总觉得,我们一生当中,多少都要做一些事情,让自己老了的时候,还能感觉到骄傲。因为我没有白活这一世。能被选进国家队,起码说明,相较于普通人,我们大家的条件,都非常优厚。别的不说,有多少人小腿是比大腿长的呀?有多少人能有我们的身材比例、柔韧性、爆发力,还有我们能够咬牙坚持下来的狠劲儿?别因为一时的激愤,伤害到你们自己。”


    庞清没有继续留在小会议室里,她提前离开了,将空间留给了陈教练跟她的弟子们。


    冯小满在体操馆里做着基本功训练。她现在基本上都不愿意离开体操馆了。每天除了训练,就是躲在房间里,听芭蕾音乐,不断地去构想她的成套动作。


    安东尼娅教练觉得冯小满的身上,已经挖掘出了黑天鹅的气质。神秘的,魅惑的,近乎于阴郁的美感,介乎少女与女人之间的独特美感。


    身材高大的教练,面上露出了隐隐约约的笑容。每一位女性的身体里,都有黑天鹅和白天鹅。不仅是王子,就是她们自己,也爱着黑天鹅,因为她代表了她们内心深处另一种欲望。这种欲望是真实的,不需要被刻意压制的。


    这个女孩子现在愈发沉默。她身上的阳光,似乎被乌云给遮盖了。然而,那太阳似却并没有消失,还在顽强地想要跳出来。


    安东尼娅有一次问:“如果太阳出不来,反而接下来是倾盆大雨,怎么办?”


    冯小满却说:“没关系,乌云打不败太阳,只有阳光最健康。太阳一定能够出来。”


    安东尼娅笑了。对于她供职的这支队伍里发生的动荡,她心知肚明。作为一名在国际艺术体操舞台上摸爬滚打了多年的人物,这点儿事情还不够她看的。她识相地选择置身事外,所有的人都只能自己痛过了,才有可能会珍惜。


    这件事闹了差不多有半个月,田思静的脚趾甲都要长好了的时候,突然间出现了转机。


    不知道上头领导是被赫主任吵烦了,还是出于其他什么考量,终于同意收回成命,不再开除田思静。


    赫主任长长地吁了口气。他觉得自己完全斯文扫地了。他都已经威胁领导,要住到他们家去了,才换来了领导的松口。


    可惜,让他失望的是,田思静愧对了他的期待。这个女孩子还是执意选择退役了。


    临走之前,田思静朝赫主任深深地鞠了三个躬,正色道:“主任,其实以前我不喜欢你。真的,我一点儿也不喜欢你。我甚至还嘲笑过你,因为你根本就不懂艺术体操。”


    冯小满本听了,脸都快绿了。田思静这回真的是彻底豁出去了,居然连这种话都敢说,这简直就是当众打赫主任的脸。冯小满都要忍不住在心中为她点蜡了。


    这个胆大包天的女孩,居然还一点儿也没有躲开的意思。她认认真真地继续说了下去:“可是主任,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最起码的,你尊重我们艺术体操,知道它有存在的价值与意义。你愿意让我们拿到好成绩,就凭这个,我感激你。


    我不练下去,不是要发什么脾气,而是我的存在,会让所有人都难堪。既然有人觉得我碍眼,我识相点儿,我自己走。


    主任,我只想求你一件事,不要再怪我的小姐妹们了。她们只是心疼我而已。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我们说的话没有人愿意听。我们的反抗,人家也不看在眼里。我们除了用自己最珍视的东西,以为最重要的东西,拿来作为筹码以外,真的没有什么可以用来当依仗了。


    其实我们心里都清楚,我们的挣扎,看在有些人眼里,不过就是个笑话而已。可就是这样,为了我,她们依然很用她们最珍视的东西,去努力的争取。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请不要再怪她们了。”


    集体项目的小姑娘们都哭了起来,即使到最后,她们的争取也并没有真正扭转结局。就像田思静说的那样,她们很清楚,田思静是没有办法,再留在国家队了。她那么闹,都能留下的话,有些人的面子该放在在哪里?与其再被找各种理由退回省队去,不如她自己潇洒一点儿,抬脚走人算了。说起来,还漂亮。她想好好上学,将来,为祖国做出更大的贡献。


    冯小满死死地咬着牙齿,说不出来话。她努力地深呼吸,再缓缓缓缓地吐气。她在心中告诫自己,会好的,真的会好的。她肯定,上辈子,那一家子没有好下场。他们也不可能有好下场。


    只是时间为什么要如此的漫长?漫长的十多年里,究竟还会出现多少个林丹丹?又会有多少个像田思静一样的受害者?


    那位神奇的老太太,一只猫摔断了脖子,算什么啊!说一声晦气,手一丢开,还有无数的猫啊狗啊迫不及待地围上来。她才不会要那些毛茸茸的小动物呢。


    什么最好玩啊?人最好玩。人做成的人犬,人变成了人猫,最好玩了。玩什么,都比不上玩人高级呀。就是知道这些猫狗啊,心里图的是什么,又怎么样呢?人家根本不在乎。


    孙喆到江城出差的时候,顺便给冯小满带了点儿她妈亲手做的茶干,让她当零食。


    他见到冯小满时,吓了一跳。小丫头的脸又干又瘦,身子罩在大大的运动服下,衣服晃荡荡的,整个人看上去蔫不拉几,就跟跟生了病一样。


    摄影师不由得老大哥的心又翻腾了,关怀了一回冯小满的身体健康情况。


    冯小满疲惫地摇了摇头,声音淡淡的:“我身体没事,就是心里头难受。”


    孙喆乐了,逗她道:“小小年纪,不要整天愁啊愁的。你们的愁,说出去都是要被人笑话的。”


    冯小满叹了口气,简单地说了林丹丹跟田思静的事。她无奈地苦笑:“就算我们知道林丹丹,不过是扯虎皮做大旗,真正的狐假虎威,又能怎么样呢?老太太面前的猫啊狗啊,都比寻常人尊贵些。她养的猫儿摔了,自然得有人,趴在地上垫背。纵然我们所有人都努力地抗争了,但结果依然不尽如人意。


    那些人里,不会有谁真的在意,我们是怎么想的。况且,我非常担心,因为这件事,我们艺术体操队,会上了某些人的黑名单。罢训是多么严重的事情,它分分钟就能上升到,无组织无纪律无大局观,因私废公,辜负了国家和人民的培养的高度上头去。


    有的时候,我甚至觉得,在某些人眼中,因为我们是国家培养着训练的。所以,我们不能有任何个人感情,也不能讲个人前途,否则就是忤逆大罪。不管那些人打着国家的名义,怎样糟践我们,我们都必须咬牙扛住。不然,就是背叛了国家和人民。我觉得非常可笑的是,国家和人民,谁特么有这么大的脸,觉得自己能代表?某些生物学上的人类,在社会学上连被称为人的资格都没有,也要意思自觉是替国家和人民发声!”


    女孩的情绪明显非常激动,原本苍白的面孔上都浮现出一层嫣红。


    孙喆听了之后,眉毛一直在上挑。他似乎有些惊讶,忍不住冒出了一句:“那老太太都这么焦头烂额了,居然还有闲情逸致,管着她养的小玩意儿?


    冯小满猛的抬起了眼睛,盯着孙喆:“你在说什么啊?”


    孙喆好想捂嘴巴,他一开始是没打算跟冯小满提这茬的。一个小丫头,好好练她的艺术体操就行,干嘛要跟这些事情扯上干系。可他没想到原来有些人跟事的影响力是可以渗透到方方面面的,牵一发而动全身,纵使她躲在世外桃源一般的体操基地,居然也会被台风扫尾。


    摄影师尴尬地咳嗽一声,支支吾吾,语焉不详地说了点儿最近的八卦。


    世人皆有所求,林丹丹的这位老太太就跟王熙凤似的,特别爱收干儿子干女儿。她尤其享受这些人围绕在她身边各种讨好卖乖的感觉。当然,她自认为是个大方的干妈,不会亏待这些干儿子干女儿的。松松手,养几只宠物还不在话下。


    可是,人心总是越养越大,或者说,心甘情愿数典忘祖,图的不是前途就是钱途。她觉得三瓜两枣能打发的小玩意儿,可不会真被三瓜两枣打发了。她其中最得宠的一位干儿子,就在外头搭着皇亲国戚的名号,插手工程。


    别觉得,果戈里写的讽刺喜剧《钦差大臣》里头,那些市政府官员有多愚蠢。现实生活中,那种“假如我是真的”的剧目同样在上演。越是走歪门邪道的人,越是容易上当受骗。因为他们原本就认定了只有歪路才是正途。


    现在全国都在大兴土木,搞工程的最来钱,但同时,也最容易出事儿。这位衙内,打着领导的招牌,插手了某省一座大桥的招标工程。结果桥建造了一半,塌了,压死了好几位建筑工人。


    这件事发生以后,施工方立刻找到了受害者家属,软硬兼施,威逼利诱,生生将此事给压了下去。别说老太太本人不会听说了,就连他那位干儿子在施工方了事之后凑上来讨好时,不过一个简单的“哦”,就完了。


    可是他们都没想到,其中有一位死者家属,不愿意妥协。她坚持上访,一直要求给个说法,她的丈夫不能白白就这么死了。这个倔强的女人,被追访的人拖回去无数次,依然没有放弃。


    结果她在某位领导人出席她所在的城市的某项重要活动的时候,竟然神奇地将血书写成的控诉,砸到了领导人的背上,最终落到了脚下。


    这种不可思议,甚至可以说富有传奇色彩的事情,让当时的安保人员,简直快要疯了。这是什么概念啊!这是严重的渎职!如果这人丢的不是状纸,而是什么危险物品,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据说,该市的公安局长当场就被撤职了。


    谁也不知道,那位受害者家属,是如何突破,层层安保程序,将状纸砸到领导人的脚边的。可是,这种拼死告御状的方法,真的奏效了。领导人亲自指示,这件案子,得好好查。


    就在这么一出荒诞的现实喜剧上演后,案情调查发生了转机。原本以雨天湿滑,建筑工人没有按照规则做好安全措施施工,结果发生意外为理由,草草掩盖下的案子,被人从泥巴里又挖掘了出来。里头的诸多问题,让人触目惊心,工程转包,建筑材料以次充好,肆意修改质量标准,什么防火之类的更加没有。


    办案人员都忍不住感慨,幸亏这桥没有建造起来,中途就出了事。否则的话,一旦投入使用,出了事情会更严重。老太太的这位干儿子,就这么被牵扯进去了。因为,他在里头,充当的是掮客的角色。两头联系起来,都要靠他来传递消息。


    这位掮客,已经做出了名气来,自然没少捞钱。他会做人,得来的钱也没少孝敬真正的皇亲国戚。这案子一被重点关照,立刻拔出萝卜带出泥。老太太也被挖了出来。谁不知道,她这位干儿子是最孝顺干妈的。


    冯小满听了以后,并没有像孙喆以为的那样,笑逐颜开。


    不是她吹毛求疵,而是她觉得,这种事情,根本伤不到那一家子的根本。有人冒充他们的亲戚,在外面招摇撞骗,关他们什么事,他们才是无辜的,是被损害了名声的受害者。


    冯小满想到了那部话剧《假如我是真的》,忍不住就笑了。假如那位干儿子是真衙内,是不是情况又不一样了?


    孙喆看了看左右,,咳嗽了一声,小声来了句:“那位真衙内,也出事了。”


    冯小满听了这话,忍不住瞪大了眼睛,脱口而出:“不会吧?”她觉得,就林丹丹那位神奇的大伯母,如此的厉害。怎么着也得培养出一位经天纬地的儿子来,好青出于蓝啊。


    孙喆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这事儿,还真不好说。也许是那位大伯母为人过于精明厉害,反而没能养出个同样精明能干的儿子……


    他们夫妻的孩子,一点儿没遗传到父母的精明与强势,反而个性软弱,脾气古怪,完全依靠着老子的权势,才能年纪轻轻就坐上别人奋斗了一辈子都争取不到的位置。其实原本这样,也没什么大不了。不过没办法青出于蓝而已。


    可是没想到的事,这位太子爷大概是烂泥糊不上墙,让权贵出身的妻子很是看不起。他出轨被抓了个现行,夫妻闹得一塌糊涂,这人不仅不知道安抚妻子,反而怒骂对方是个泼妇,于是又得罪了岳家。


    当时,为这事儿,他们家没少被人看笑话。就连老太太都对着儿媳妇冷嘲热讽了一番,责怪她没管好孙媳妇。


    大伯母焦头烂额的,生怕独子再捅出什么娄子来,于是安排儿子出去散心,回来以后再另起炉灶,重新开始。


    哪知道这散心就散出了事情来。太子爷爱上了去赌场挥霍的感觉。


    他老子怕被人抓到贪污腐败的把柄,在这方面,属于比较谨慎的人。反正到了他的位置上,绝对是不可能真缺钱花的,何必再为了点儿蝇头小利,阴沟里翻船。


    赌博是个无底洞。据说,赌博的时候,赌徒脑袋里某个区域会异常活跃,能够带来类似于吸毒一般的欣快感。所以,有赌瘾的人,很难控制住自己。衙内越赌越大,债务也就越来越多。即使老太太的那位干儿子出手,帮东家填了不少坑,依然时常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这个时候,自然就有人主动贴上来了。太子爷结识了混迹于赌场中,专门在赌徒跟高利贷商人之间充当掮客的捞女。时间久了,他居然跟那位善解人意的捞女,产生了真感情。在捞女意外怀孕,跟他哭闹了几次之后,他决心带着捞女回去结婚。


    客观来说,纵然走到这一步,他老子依然能够有办法,将独子从这件事里捞出来。赌博虽然违反了规定,但不是犯罪。可问题的关键,在于那位捞女的身份。这位混迹赌场多年的女人,是多重的国际间谍。准确点儿讲,她是一个情报中转站,负责搜集各种各样的情报,然后转手出去,价高者得。


    最早她瞄准太子爷,也是冲着其父军界高层的身份。估计此人自己都没预料到,太子爷会真的打算跟她结婚。


    孙喆不好将这件事泄露出来。因为包括这位衙在内,他的家族里头,很多人都被请去接受调查,这些事情都是不公开进行的。在一个极小的范围内,大家互相打探着,综合了自己掌握的信息,才推测出来的这个结论。


    这种事,冯小满就是知道了,又有什么意义呢。他含混的解释,这小子染上了赌瘾,又个性孤傲,不肯向父母求救。所以,为了捞钱,捞出了些事情来,被人抓到把柄了。


    冯小满心头一阵剧烈的跳动。她知道,上辈子,这家人是以家族式腐败闻名全国的。但是,当时最让她们办公室的同事议论纷纷的,是一项叛国罪。


    这辈子,难道是这家人过于嚣张,挡了别人的路,所以被有心人给盯上了?也有可能,因为即使是同一个阵营的,大家也有不同的利益诉求。他们家既然刚上位才一年的时间,根基自是不够稳。如果别人要对他们下手,这个时候肯定是最稳妥的。


    孙喆也感慨,因为这家的当家人,上位以后,可以说是相当的小心谨慎。可耐不住他身后的一个院子里头的人都存在感十足啊。一个老太太干儿子搅和进桥梁坍塌事件,抓了就抓了。反正,老太太的猫啊狗啊,多一只不多,少一只不少。可是他们夫妻俩,唯一的儿子,那是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彻底撒手不管了。


    叛国是大罪,这与贪污腐败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他的那位对手,下手可真是快准狠稳。一下子,就挑他们家的痛点,进行全方位打击。


    冯小满不住地吸气,亢奋得不行。她的脑海中反复冒出了一个念头,太好了,这辈子,这家人总算不用再接着作威作福十多年了。


    太子爷的亲爹是军界高层,家中亲戚横跨了政界跟学术科研界,他们家闹出间谍案来,后果相当严重。这也是绝对不会被允许的。


    孙喆伸手拍了下她的脑袋,开玩笑道:“现在能好好吃饭了吧?”


    冯小满强行压下心头的震荡,相当蛮横不讲理地摇摇头:“不,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家倒霉了,居然还能再坑我们一把,太恶心了。”


    孙喆长长地吁了口气,半开玩笑,半认真道:“你以为都是齐天大圣,拔根寒毛,就能吹出一个海清河晏来?这世界是极其复杂的。或者说,存在即是道理,没有简单的黑白对错。所有的事情,都相当复杂。历史总是在曲折中缓缓前进。你要相信,以后会更好,未来会更好,那才是最重要的。”


    作者有话要说:认真脸,本文架空,阿金是爱国的好阿金。


    第159章 斗志昂扬的赫主任


    冯小满沉默了半晌,垂着脑袋,始终不说话。


    孙喆摸了摸她的头,十足地犯愁,小孩子家家的,怎么就不能欢快点儿呢。他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小小年纪,不要成天想这么多,不然会未老先衰的。”


    她白了孙喆一眼,继续闷着脑袋不吭声。孙喆没辙了,仔细想想哄小孩还是得靠给颗糖。他手上没糖啊,于是拿了冯美丽自制的茶干出来,往她手里头塞:“来,吃点儿东西,说不定吃完了东西,你的心情就会好起来了。”


    冯小满真拿起来茶干,直接就塞了一块进自己嘴巴里。她现在要保持体型,控制体重,估计快进入发育阶段了,尤其要注意不要一下子吹气球般的长肉;于是饮食格外的清淡。


    咸香的茶干吃在嘴巴里,嚼劲十足,越嚼越香。那丰盈的口感,霎时充斥着她的味蕾。她突然间有一种感觉,至少这个世界上,还有妈妈做的好吃的。所以,一切都没有那么糟糕。


    孙喆听到她的感想之后,哈哈大笑。


    他也拈起一块茶干,塞进自己嘴巴中,嚼一口,配上一口从冯小满那儿顺来的电解质饮料。他笑得眯起了眼睛:“嗯,每当我觉得这世界真他妈操蛋的时候。我就会发现,老天爷啊,怎么有那么多美人美景!老天爷呀,怎么有那么多美食!所以怎么办呢?我依然会被俘获住,然后觉得这个世界,其实挺美好的。”


    冯小满慢慢地笑了起来,她没敢多吃。大赛在即,这段时间,赫主任成天盯着她们的体重。一旦被发现超重了还私藏零食,没二话说,先去操场上跑三十圈,第二天一早就要交一万字的检讨。她们当时听到这处罚措施差点没被吓傻了。一万字的检讨,要怎么写啊!


    她觉得,她们队里的姑娘们之所以如此乖,绝对不是被三十圈给吓到了,而是实在这一万字的检讨太恐怖了。


    孙喆听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艺术体操队的日常训练生活,不时点点头。


    到最后,他突然间冒出了一句:“你看,生活中还是有很多美好的事情了吧。这些美好,普通而平凡。也许就是你跟小姐妹平常说说笑笑,打打闹闹。也许就是,你突然间练好了一个,你之前无论如何都完成不了的动作。也许是某一个时刻,你突然想明白了一件很小的事。但是,它们都是美好的。你要将你的目光放在那些美好的事情上头。太阳背后,必然有阴影。但是,阴影也没有办法否认太阳的存在。”


    冯小满沉默了半天,突然间冒出一句:“孙哥,你真的不适合做思想政治教育工作。”


    孙喆快要跳起来了。这小丫头片子,一点良心也没有。他勉为其难客串一回教导主任,他容易啊他。


    冯小满这回是真的乐了,笑得仿佛占了莫大的便宜。


    孙喆在体操基地只停留了一个中午,还不到两个小时的功夫,就要去工作了。他来这一趟的主要目的就是看看冯小满。现在见这丫头除了又瘦了点儿外没什么其他的,摄影师就潇洒地一挥手,去干他的活儿去了。


    冯小满也返回了体操馆,继续下午的训练。


    无论如何,孙喆带来的都是好消息。最起码的,林丹丹跟她背后的人,都蹦跶不起来了。树倒猢狲散,一旦触犯到了底线,就是这家人想断尾求生,恐怕也不容易。


    冯小满估摸着,之前上头撤销了开除田思静的决定,不是赫主任的胡搅蛮缠起了作用;而是因为嗅到了风声不对,不想被绑在那条船上。能混上高位的人,都不蠢。只是他们的聪明,有的时候,并不用在正途上。


    赫主任已经精神抖擞地出现在体操馆里。他现在成天就盯着这群小丫头,好好练习。他都已经斯文扫地地去上级领导面前闹过了,还信誓旦旦地打了包票。如果这群丫头片子出不了成绩的话,他这张老脸还往哪儿搁。


    一见冯小满,赫主任就皱起了眉头,催促道:“赶紧去训练!就你的事儿最多,别人怎么就没有那么多亲戚朋友来看望啊!”


    冯小满缩着脑袋,没敢跟赫主任争执。


    纵然赫主任一直到现在依然面目可憎,可是,他曾经拼命地,不惜得罪领导来替田思静争取的事,已经让艺体队的姑娘们,都原谅了他。哪有人十全十美啊!赫主任不懂艺术体操,也没关系了。只要他还想艺术体操好,她们就心满意足了。


    谁让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呢。


    丁凝偷偷地朝冯小满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别想私吞,孙喆肯定会给她捎来她妈做的好吃的。丁姑娘天天觉得自己处于看到肉就眼冒绿光的状态中。


    赫主任是何等的火眼金睛,丁凝那个猴精哪儿能瞒过他老人家的一双利眼。他立刻一声吼:“你好不好好练?不好好练的话,我马上就把你退回南省去。”


    丁凝是集体项目组的陈教练在上次的全国大奖赛里头挖掘出来的。


    她当时就想着,把这几个条件好的苗子都组织到国家队来集训。毕竟艺术体操不比其他的热门项目,有良好的群众基础,在基层队伍里选拔人才就好。她想的是集中了这群孩子,在有外籍教练的良好条件下,争取将她们的成绩给练出来。


    不过当时赫主任觉得太麻烦,没必要。于是计划就搁浅了。这一回田思静退役离队了。陈教练就想着将丁凝给召集过来顶上。这小丫头悟性好,动作也标准规范,看着就舒服。


    在这方面,不仅是陈教练,就是陆教练也佩服薛教练。因为她对基本功的坚持,所以她带出来的弟子,动作舒展漂亮,即使达不到高难度,基础动作做出来也是让人赏心悦目的。


    丁凝一脸懵的,就这么稀里糊涂到了江省体操基地进行测试,完了以后便留下来立刻补上了田思静的位置。她自己觉得这就跟天上掉馅饼一样,到现在都是稀里糊涂。


    赫主任一声吼,吓得整个体操馆都要抖三抖。丁凝立刻蔫吧了,赶紧乖乖去练习抛接。赫主任天天威胁她,她要不好好表现,就把她给退回去。


    冯小满也吓得一缩脖子,贴着墙根,跟只小老鼠一样往里头小馆溜。现在集体项目组成天熟悉成套动作,还要配着音乐。所以个人项目组干脆挪到了里头的小馆练习。


    赫主任一见冯小满那缩头搭脑的样子,总算找到了骂人的理由:“抬头挺胸,像个什么样子!你们陆教练是怎么教导你们的?要体现出美感!”


    冯小满惊讶地回过头看赫主任。这可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了。赫主任居然说了美感这个词!


    赫主任美滋滋的,心里头得意洋洋。这群小猢狲们,居然还敢嘲笑主任他不懂艺术体操。主任他一直是高屋建瓴,抓大放小,跟她们说了也不懂。赫主任眼睛瞪着冯小满:“还磨叽什么,赶紧进去训练。”


    冯小满被他一叠声的催促着,在里头小馆靠近门口的地毯上就趴下来了。没办法,主任不想两边跑着,又不放心冯小满,索性就让她在自己眼睛能看到的范围内练习。


    赫主任见这丫头又一门心思地练习起了基本功,也懒得再催她赶紧上全套动作了。因为目光如炬的主任他老人家发现了一件事:安东尼娅那个洋教练,似乎最看重的人的确是冯小满。这老毛子家的洋婆子,隔三差五的,就修改她几个动作。


    而且不收钱!


    赫主任本着为国家节约外汇的心,非常欢迎这件事。要知道,安东尼娅这洋婆子一点儿没有咱们国家人援助亚非拉朋友时的大方。她每编一套成套动作,都是额外收钱的,几套操下来,都要能在京中买套房子了。她免费给冯小满修改,那可真是,节省了队里的一大笔开销。


    这种微妙的占到了洋鬼子的便宜的感觉,让赫主任看到冯小满时,总是又恨又忍不住觉得:嘿!你个鬼丫头。


    当然赫主任并不知道,他所以为的从安东尼娅手里出来的成果,其实是冯小满自己的作业。


    孙岩已经练了一个小时俯平衡转体,她的立踵不够偏亮,一直被薛教练盯着强化。见到冯小满进了体操馆,正在休息的她,一边喝着电解质饮料,一边笑着小声问:“赫主任现在今天没骂你?”


    冯小满想了想,一本正经道:“估计是赫主任骂人的词已经用光了,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新的,总不好车轱辘话,所以索性不骂了。”


    庞清在边上,听到这两个小丫头的嘀嘀咕咕,忍俊不禁。她摇了摇头,在陆教练的指导下,又一次开始了无帮助腿结环。比起世界一流选手,庞清的转体的难度系数差了一点儿。她渴望在奥运会上取得突破。在这种情况下,她的成套动作中就必须有相应的难度系数。


    为了确保在赛场上,高质量的完成高难度动作,而不发生失误。她就只能一点点的,不断地巩固起来。


    冯小满老老实实地做着基本功。完了她休息的时候,被陆教练叫过去给庞清示范无帮助腿结环。现在她就是现成的教材库,有些细微的地方难以说清楚的时候,陆教练跟薛教练就爱喊她做示范。冯小满一开始还觉得别扭,感觉自己特能臭显摆。后来被薛教练说了一顿,她才放下心结,正儿八经地给人做示范了。


    她发现这样做有一个好处,可以自己在这个过程中发现动作可以进化的部分,让动作更加潇洒漂亮。有的时候,她们还能一起讨论出新的进化,让冯小满受益匪浅。


    冯小满自己做着无帮助腿结环,稳稳当当地转了一圈。


    庞清在边上看着,不得不佩服这个小妹妹的身体柔软度一流,这么轻轻巧巧的,左脚脚尖就过了头顶,形成了一个漂亮的结环。


    冯小满示范了几遍之后,觉得手上没器械不自在,随手抓了只彩球压在肩前,接环的时候,一旋转起来,那彩球就像是压在了腿跟手之间。粉色的彩球就跟魔幻水晶球一样,被神秘的双“手”交叉呵护着,让所有人的视线不由自主地集中到它身上。


    少女转了一圈之后自觉还能再来第二圈,于是足足转了三圈才停下来。她这兴致所起的动作,看得陆教练也连连点头,这实在是太漂亮了。这个转体绝对是高难度动作。


    冯小满自己也乐坏了。她觉得这个新动作可以加到球操里头去,刚好用来表现出大海深处的漩涡。


    庞清且笑且点头,鼓励道:“你加油,争取创造出属于你的加分动作。”


    冯小满一下子就不好意思起来,扭扭捏捏地表示早着呢。她的新创动作都是小打小闹,在原有的基础上进行修改,还没有什么独创性的呢。


    庞清笑了:“我还不是在前面基础改变的。好好加油,让咱们国家的艺术体操也有更多的加分动作。”


    练了一下午,所有人都是满身的臭汗。体操馆里条件有限,没有淋浴房,大家只能回寝室去冲完澡,然后再去食堂吃饭。


    庞清叹了口气道:“什么时候,咱们也有条件,直接在体操馆里头冲澡啊。”


    冯小满一下子说不出话来。起码她知道,她们市里头外国语学校的体育馆就配了淋浴房。这也是他们省实验中学的学生成天用来黑校方的事。天天把国家示范高中挂在嘴边,有什么用啊!拿出硬点子来啊。


    她清了下嗓子,安慰道:“以后肯定有的。我听说赫主任已经打申请了。理由是人家俄罗斯训练馆里头就有。要学习强队,就得从方方面面学起。”


    孙岩在边上笑得厉害,揶揄道:“我觉得赫主任现在跟打了鸡血一样,特别上进。”


    冯小满则是在考虑一个问题。这会不会是一个征兆,那位赫主任的顶头上司位置有点儿不稳了,所以下属都想努力表现,争取让更上级的领导发现。


    作者有话要说:好了,今天的更新完毕,晚上我得码明天的更文了。无帮助结环姿势是指:脚高于头、头碰大腿这种结成一个环状,这个高难度动作了,能做到三圈的人灰常灰常少。小满的金手指开在她的天赋跟好运气上,因为在那样的环境下,她如果没有惊人的天赋,是绝对出不了头的。她比孙岩幸运太多了。


    第160章 新世界地图开启


    吃晚饭的时候,丁凝跟着冯小满一块去打了饭,然后,端着餐盘又跟她回来了。


    冯小满有点儿惊讶:“哎,你怎么还不过去跟她们一起吃啊?”她的眼睛示意着集体项目组的几位小姑娘。丁凝刚加入这个团体,应该多跟她们相处,这样比较容易培养默契感。


    丁凝撇了撇嘴巴,看上去有些郁郁寡欢。她意兴阑珊地拨弄着餐盘里头的菜叶子,悻悻道:“我觉得,她们在排斥我。明明好端端的说着话,我只要一说话,她们立刻,就一个个都不说话了。”


    冯小满有点儿难以置信,这在一个集体队里,发生这种事情,似乎真的很奇怪。她想了想,安慰丁凝:“也许是一开始你们还不熟悉。嗯。她们之前毕竟一起练了好几个月了。可能跟你一下子话题搭不上。”


    丁凝撇了撇嘴,鼓起了腮帮子,做出河豚生气的模样。她把桌上的孙岩庞清她们给逗笑了,自己还在愤愤不平:“我又不是存心想要田思静的名额的。之前发生那么多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啊?这些人就欺软怕硬,有本事,她们去找罪魁祸首啊。不敢拿别人撒气,就会把火发在我身上。”


    冯小满劝道:“好了,你别说啦。嗯,慢慢的就能把默契度培养起来了。说句不好听的话,这就跟你转学,去一个新的集体班级班上一样,一开始,都会没人理你的,等到时间长了,自然你就是那个集体中的一员了。”


    这种事情稀疏平常。人们不敢或者说知道有意见也白搭,所以比起找分配者的不痛快,不如将怒火发泄在既得利益者身上。田思静走了,丁凝来了。于是丁凝的到来就跟田思静的离开,原本是因果关系,却在她们心中形成了微妙的果因了。


    冯小满还有句不怎么好听的话没说出口。感情都是培养起来的,远亲还不如近邻呢。只要长时间不接触,再深厚的感情也能磨得一干二净。有多少人能够清楚的记得,自己小时候的玩伴究竟是谁?只要不是朝夕相处,只要渐渐断了联系,多半都会抛诸脑后。


    丁凝看上去还是有点儿闷闷不乐,她一边索然无味地往嘴里塞着烫青菜,一边小声嘀咕:“我现在觉得,进入国家队,也没什么意思。太辛苦了,你们的训练强度也太大了吧。我都觉得完全吃不消了。每次还拿那个‘丁凝,你是承载着南省人民的希望进入国家队’的。妈呀,南省有几个人认识我啊!”


    冯小满差点儿没把嘴里的酸奶给喷出去。庞清跟孙岩也都在闷头笑。咳咳,她们不承认她们是死道友不死贫道啊。她们绝对不是幸灾乐祸。


    因为赫主任成天的盯着集体项目组,所以相形之下,她们个人项目的几位运动员的日子要好过不少。起码还能在训练的间歇,偷偷摸摸地休息一会儿。教练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集体队的姑娘们可就惨多了,真心是从早练到晚。


    现在赫主任已经嫌弃她们每天早晨六点钟起床实在太晚了,要求提前到五点半钟。冯小满听到这个决定的时候,感觉都快晕倒了。因为调重新调整生物钟,相当辛苦。况且她觉得六点钟起床已经可以了。她们每天练习八到十个小时的艺术体操,从某种程度上说,身体已经处于超负荷运转了。再这么下去,不仅没办法提高技术水平,人也会吃不消的。


    丁凝叹了口气,开始索然无味地吃着晚饭。因为她属于容易长肉的体质,而且隐隐约约的,有着快要发育的征兆;所以,她的饮食也是被严重限制的。少女愁眉苦脸的,看着那清汤寡水,忍不住叹了口气道:“食堂特意给做成这样,是不是就想让我看了没食欲啊。”


    冯小满同情地看着她劝了一句:“忍忍吧,能怎么办呢?”她压低了嗓音道,“我妈给我做了茶干,晚上你到我寝室来。”


    丁凝立刻跟做贼一样,眼睛发光地点点头。


    就连庞清,也露出了羡慕的表情,小声要求道:“我也要尝一块。”她现在,是正儿八经地经历着身体发育后严格控制体重的状态。用她的话来说,真是喝一口水都长肉。


    明明每天运动量都这么大,可是按照队里特意为她们请的营养师给出的建议,庞清每天的摄入热量控制在一千二百千卡。一个从事轻体力工作的普通女性,每天摄入的热量值还要有一千六百千卡往上呢。可是运动员的体重控制就是这样的残酷。像她们这样需要经常跳跃的艺术体操运动员还有花滑运动员,体重一旦超了,身体尤其是腿部就会产生严重的负担。


    丁凝愁眉苦脸地看着庞清,后者吃的比她还少。她叹了口气道:“一想到我将来还是要过这样的日子,我就感觉人生没有希望。”


    庞清安慰道:“放心吧,反正我们都练不了几年的。”


    这话说的可真够戳心,然而却有一种诡异的安慰作用。


    晚饭过后,几人一起去了冯小满的寝室,每个人分到了一片茶干。四个人就这么美滋滋地咀嚼着茶干,竟然觉得这真是无上的美味。


    冯小满都觉得她们实在太好满足了。


    孙岩叹了口气道:“等我退役了,我肯定买上一大箱茶干,不,我就去小满家守着,就等着阿姨弄好了茶干。她卤一锅,我吃一锅。”


    冯小满表达着自己的鄙夷:“瞧你那点儿出息,你好歹说,你要大口喝酒,大碗吃肉啊。”


    几个女孩子嘻嘻哈哈的,笑成了一团。


    庞清拉着丁凝到边上去,跟她说如何跟那些队友们相处的秘诀。


    冯小满收拾好东西,接着靠在床边,默默地回想着那个转体的动作。嗯,无帮助腿帮助结环三圈。对,身体要往后屈,这样形成的环才圆润好看。旁边孙岩一看她眼睛发直的模样,就知道这丫头又发呆了。


    她摇摇头,拿起冯小满放在桌上的mp3,开始听里头的音乐。


    这个夜晚静悄悄的。所有人都是难得轻松惬意。因为赫主任有事出门去了。否则的话,晚上她们也是要训练的。


    冯小满觉得,现在王部长她们简直就跟赫主任,打游击似的。用丁凝的话来说,就是坑蒙拐骗,无所不用其极。成天想着法儿从赫主任手里抠时间,让她们好歹能歇一会儿。机器工作久了还得歇歇降温呢,何况是活蹦乱跳的的小姑娘们。


    冯小满送走了朋友们以后,躺在床上,脑海中,又响起了海浪声。刚才孙岩走的时候,还问她干嘛不接着听芭蕾音乐了,居然改听轻音乐了。她嘻嘻哈哈的笑,没有正面回答。


    平静的大海,在月夜下显得神秘而深邃。海浪拍击着礁石,反而衬托出大海的宁静。大海的深处,渐渐的,形成了漩涡。那神秘忧伤而又充满魅惑的美人鱼,从旋涡深处,缓缓地探出头来。她的身子身体在旋转着。


    月色下,美人鱼的眼睛与头发都是黑色的。渐渐的,旋转中的她又变成了那只在舞台上挥鞭转的黑天鹅。据说,芭蕾舞《天鹅湖》中,公认难度最高的一段表演,是黑天鹅的双人舞,总共有三十二个挥鞭转。


    冯小满又一次想起了她观看芭蕾舞录像时的场景。这个场景,跟壁画中的飞天魔女,整合在一起。又与花滑比赛中的那位华裔选手的迎风旋转融合在了一起。那旋转着的少女,时而妩媚,时而孤傲,在月夜下,充满了神秘的魅惑。


    她听着海浪的声音,缓缓地睡着了。


    喀山大奖赛,是今年国际艺术体操世界杯大奖赛的最后一站。


    十二月份,这个隶属于俄罗斯的城市,气温已经相当低了。冯小满等人,月初便从江省的体操基地出发,到了这个令她觉得新奇的国家。俄罗斯几乎可以称之为艺术体操王国。在这个世界占地面积最大的国度里,涌现出了诸多国际顶尖的艺术体操运动员,以及站在她们身后的功勋教练。


    冯小满真正踏上这片土地,第一感觉就是,冷得直打哆嗦。此时的喀山,白天最高气温也在零下,可谓寒气逼人。不过这寒冷是干冷,而不是江南的湿寒。她们匆匆忙忙地入住了酒店,简单地收拾整理,又休息了半天之后,便从酒店出发,去比赛场馆。


    这次大奖赛的举办地点是在当地的篮球馆里头。这座篮球馆去年新建,今年刚投入使用没几个月。地板上铺上了地毯,里头进行了重新布置,便成了一个现成的体操馆。


    冯小满跟丁凝都相视一笑,这样的场馆让她们觉得莫名熟悉。因为南省的体操队训练场所原本也是篮球馆。篮球队的少年们常常借口来缅怀他们的老场馆,过来趴在门口看艺体队训练。


    丁凝突然间感慨了一句:“也不知道孟超这小子怎么样了。”


    冯小满刚想说点儿宽解的话,莉莉娅就跟一只欢快的小鸟一样朝冯小满奔过来了。


    占着地利的优势,俄罗斯最新的集训,就在喀山进行。莉莉娅的声音又轻又快,就跟小鸟唱歌一样,叽叽喳喳地冯小满炫耀,她们已经在本地举行了好几次表演赛了。


    冯小满笑着问她:“那你岂不是很辛苦?”其实她想问表演赛俱乐部给不给莉莉娅酬劳,不过实在不好意思在国际友人面前暴露贪财的本色,她强行忍住了。


    莉莉娅得意洋洋:“嗯,我觉得一点也不辛苦,我感觉很棒呢。”


    她俩连比带划的,絮絮叨叨说了一会儿。冯小满盯着俄罗斯代表队的队员,企图寻找雅兰达。莉莉娅已经知道她在找谁。洋娃娃一般的小姑娘耸耸肩,可爱地皱起了眉头,遗憾地告诉冯小满,雅兰达没来。对于俄罗斯而言,喀山大奖赛通常是练兵的机会,主力队员不会出战,会让三号队员上场练兵。


    冯小满闻言真是吐血郁卒,她们紧张不已的大奖赛,居然是强队练兵的地方。最悲哀的是,即使是练兵,上的是非主力,她们依然不是人家的对手。过来是旱得旱死涝得涝死,不患寡而患不均啊!


    她也学着莉莉娅的样子耸耸肩,表示实在太遗憾了。她原本还想亲眼再看一次雅兰达的赛场表演呢!她的表演,充满了感染力。她喜欢雅兰达在场上神采飞扬的样子。


    两个小姑娘没说一会儿话,就各自去训练了。莉莉娅这一次,依然参加少年组的比赛。她要一直到后年,真正满十六周岁了,才能转入成人组。


    与莉莉娅跟贝拉相比,冯小满觉得自己实在太幸运了。要不是奥运前一年的特殊安排,她还不能抢先一年。这一次,出于备战奥运的需求,国家队依然以庞清与她作为绝对主力,参加个人项目。孙岩只参加其中两项的比赛。


    冯小满觉得有些有点儿抱歉。她到后面才明白一件事。为了确保她能在奥运会上,尽可能取得好成绩,后面所有的重要国际比赛的主力队员位置,孙岩是绝对没有可能担任的。除非是她与庞清突然受伤,没有办法上场比赛。


    孙岩只比庞清小两岁,比冯小满还大了三岁。等到庞清过几年退役的时候,孙岩也是老将了。国家队出于培养梯队的需求,恐怕也不会将资源倾斜到这样的老新人身上。她们又不是艺体强队,可以将她们眼中看上去不那么重要的比赛拿出来给非主力运动员练兵。所以说,从某种程度上讲,孙岩已经被边缘化了。


    然而即使如此,孙岩看上去依然非常平静。她笑着说:“我还有单项比赛呢!等到了单项决赛的时候,咱们一较高下。”


    冯小满有点儿伤感,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说什么都跟炫耀一样。


    孙岩已经自言自语一般道:“我已经很幸运了,不信你可以问庞清姐,以前哪有那么多机会,一站站地参加比赛。能够跟那么多世界高手,站在同一个赛场上竞技,比起绝大部分人,我已经幸运得一塌糊涂了。”


    冯小满抱住了孙岩,将脑袋埋在她的肩膀上。她一定会好好比赛的,争取拿到好名次。


    这一次,俄罗斯队没有派出绝对主力。但是,这跟中国队没有什么关系?实力差距摆在那儿,只能说,乌克兰队以及保加利亚队,争夺冠军的希望,更大了一些。


    两天的正式训练结束后,就是看台赛。这一次的看台赛,依然延续了本届世锦赛的规矩,每支队伍都要让教练足足看上三回比赛成套。


    冯小满一早起床化好了妆,出现在篮球馆的门口时,就惊讶地碰见了一位她意想不到的朋友,孟超。


    少年穿着厚棉服,戴着棉口罩,只露出了一双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瞧。


    冯小满又是惊讶,又是激动,推着他往里头走,一个劲儿的,小声嘟囔着:“哎,你怎么来了呀?你们放假了吗?我来猜猜,现在是什么假期呀?不对呀,圣诞节还有好久,三个多礼拜呢。”


    这次比赛,就连奥古斯汀跟孙喆都因为另有安排,没人来看她比赛。她其实心里头挺遗憾的。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更新这么晚是因为一直反复犹豫一个细节要不要写,就是大家都关注的运动员饮食问题。就跟之前很多人说的一样,运动量那么大,吃的那么少,不科学。阿金学医出身,知道能量守恒。只是,我想说的是,这个真的不能用一般人的标准去对待。特殊的比赛项目,需要的不仅仅是体型,还需要体重控制。运动员真的不太可能像普通人一样放开了吃,然后通过运动减重。更加不可能是平常放开了吃,比赛期间再控制。贴一下韩国著名花滑运动员金妍儿的饮食控制。


    身高1米65的女性标准体重为57.2公斤。而花滑女神金妍儿只有48公斤,比标准体重轻了近10公斤。而从2006年至今,两届奥运周期里,金妍儿的体重一控制在这个范围内。


    想要在8年的时间里保持这样的体重并非易事。


    “我没有特别的减肥菜单,但是营养师建议我每天的摄入量控制在1200千卡。”对于保持身材,金妍儿有着严格的卡路里摄入量标准。


    而记者也获悉了金妍儿食谱:早晨是妈妈做的韩餐,午餐以沙拉和水果为主,晚上则主要吃胃负担较小的麦片粥。“好好休息一段时间,终于可以不用测体重的吃东西啦。”金妍儿经常提到平时想吃的零食是炒年糕,但因为炒年糕的热量太大,金妍儿每次吃完都要担心半天。


    大家可以想象得到,花滑每天的体力消耗有多大,即使如此,她还是得严格控制摄入量。所谓放开了吃,像正常人一样的吃,我翻看的资料显示,几乎没有哪位运动员能做到。竞技体育原本就是相当残酷的。


    嗯,当然,写这个细节是为了后面的情节服务。今天应该还有两章更新。时间要看我上午能不能摸鱼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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