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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51 章


    慕容澹将太妃手中端的药挥开。


    好在老王妃眼疾手快, 竟是没让那滚烫的药洒出来一滴。


    “我问你她人呢?”慕容澹满眼猩红,手撑在梁柱上,额头沁出些汗,满都是绝望, 像是困兽一样咆哮, 继而看向老王妃, “你把她送哪儿去了?”


    “你肯定知道她在哪儿对不对!”


    “人走了, 不是我送走的, 我也不知道她在哪儿。”老王妃淡淡道, “你将药喝了吧, 等伤养好了, 便去平乱, 如今流民和乌孙人都涌进来了。”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她在哪儿?她不可能自己走出去的, 她说不会离开我的。”


    慕容澹绝望的嘶吼,连外面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他们纷纷低下头,不敢发一言。又开始四处寻找着虞年年。


    老王妃沉默, 抿了抿唇, “你自己做了什么你自己不知道,现在来问我?她为什么走,你心里一点儿数也没有?


    做了错事的人,还有脸质问别人?”


    她手握紧了碗沿,神色凌厉。


    “她不会走的,她说爱我,她说她不会走的!”慕容澹根本不想听她说出这种话,他也根本不相信虞年年是自己想走的。


    他歇斯底里的绝望,从屏风上接了氅衣, 便要出去寻人。


    才迈出一步,却又折回来,坐在床上,带着满眼的泪笑了,“你们别想骗我,她在外面谁都不认识,怎么可能走得出去。她定是藏在别处,等我着急,我就坐在这儿,她会回来的。”


    慕容澹抬眼看向站着的老王妃,那副表情像是哭又像是笑,脊背挺的直直的,还是那个昳丽高贵的藩王,扯了扯嘴角,“你一把年纪了,还跟她一起骗人。”


    老王妃端着药碗走近,“我也同你父王说了无数声爱他。”


    慕容澹怔怔地看向她,眼里像是要滴出血。


    “不过是逃不开躲不掉的权宜之计。”老王妃微微敛眸,将碗里的药一把浇在慕容澹脸上,声音平静,“既然不愿意喝,就别浪费了,用这碗药洗把脸醒醒脑子。”


    “脑子清醒了,就去看看卷案上的东西,应该是她写给你的。看完了穿好衣裳,去收拾你布置的烂摊子。


    乌孙人是你放过来的,流民也是在你的操纵下引到晋阳的,现在晋阳一团乱,快要成为人间地狱了。


    你现在跟个懦夫一样,缩在床上,一点动作都没有,连我都想唾弃你!”


    老王妃甩手走了,留下慕容澹一个人反思。


    慕容钊是这样,慕容澹也是这样。两个人都不是蠢笨无能之辈,但总是太过以自我为中心,但凡有些情绪,便将布置好的一切都搁置了,不管会造成多大的影响。


    褐色的药汁顺着慕容澹的脸滴到衣服上,酸苦的药味让他的大脑的确有半刻的清醒。


    慕容澹跌跌撞撞跑去隔间的卷案上,上头摆着卷好的丝帛,他单膝跪在地上,将脸上的药汁抹去了,怕滴在丝帛上。


    缓了许久才有勇气,用颤抖的手将丝帛展开。


    他尚且抱着一息期待,想着这是个恶作剧,但内心却深知,这种恶作剧根本没有实施的理由。


    上面清清楚楚的,就是虞年年的字体,与他的有八分像。是他日日夜夜把着她的手,练出来的。


    慕容澹又飞快将它卷起来,伏在案上,用宽大的衣袖掩着面,将痛苦的神色都遮掩去了。


    他在等,等他若是不看其中内容,或许年年就会出现在门前,与他笑吟吟道,“我回来了。”


    然后将这卷丝帛扔掉。


    人总是不愿意相信自己不想相信的,然后不断找借口进行拖延,好像这样,那可怕的真相就不会来临,或者已经成为真相的事实会存在转机。


    真是复杂又难懂的情绪,复杂又难懂的人类。


    如果不是切身体会,想必谁都觉得自己一往无前,能接受所有的挫折。


    但等到不想接受的真相来临时,他们便要对着眼前的真相将自己藏起来,祈求迎来转机。


    像是掩耳盗铃,只要不看,真相就不存在。


    可大部分人,总还是要迎来不想面对的真相。


    就像慕容澹维持着一个姿势,在卷案前跪坐了一天,直到黄昏来临,风雨骤起,那个他想等来的人都没来。


    虞年年不会坐在他身边,像前日那样,脸颊贴在他胸膛上,环住他的腰。


    就像虞年年曾经坐在小鼎前,看着那粥凉了又热,热了又凉;天黑了又亮,亮了又黑,终究也是没等到慕容澹。


    慕容澹不会站在门前,冷冰冰同她道,“我早说你不要等我吃饭。”


    虞年年是真的走了,走的干干净净,婢子将她换下的衣裳捧过来给慕容澹看,“娘娘一件东西都没带走,只拿走了来时带的琵琶。”


    婢子说完,便飞快逃走了,不想面对慕容澹癫狂的神色。


    管家有了前车之鉴,明智的没有给慕容澹送饭食进来,也没有人为他点灯。


    慕容澹腰腹一片湿濡,像是昨日的伤口又崩开了,他在疼痛的麻痹下,才能做到面无表情,将大脑放空。


    对着外面那清明欢快的月光,将手中的丝帛展开,一字一字,去详细的看。


    他看得过于仔细,甚至想从里面的细枝末节扣出虞年年一丝丝的动摇,然后他便有了冠冕堂皇的借口,天涯海角的将她带回来。


    但是没有,一字一句写得坚定认真。


    那些字他都认得,连成句子,却一句都读不通顺。


    虞年年并未像平日那样称呼他为殿下,反倒是直呼其名,透露出于常日恭敬不同的心口不一。


    慕容澹若是在平日能听到虞年年直呼他的名字,他大抵是要欢喜疯了的。


    唯有一段,稍稍能进了他的心中。


    “慕容澹,自你说你是燕燕的第一日起,我就一直告诉自己,慕容澹不是燕燕,燕燕不是慕容澹,要将两个人分开清楚。


    太尉府陪伴我的是燕燕,如今强迫我的是慕容澹,这样我才能安慰自己,太尉府的那段时光,我也是有人完完全全陪伴的。


    但对着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语气喜好,总是没法继续骗自己的。于是燕燕便在我脑海里死了又活,活了又死。


    逐渐的,两个人也就变成一个人了,喜欢与讨厌也都集于你一身。”


    “既然没法劝说燕燕死了,或者在远处好好活着,那那些过往的经历,便对你产生了怨怼。怨恨你的欺辱、言语恶劣,将我的满腔真心放在地上践踏。


    但是你是高高在上的藩王,我这点怨怼,好像在别人看来就是无理取闹了。所有人都说,慕容澹对虞年年那么好,虞年年怎么能不知足呢?


    可我想要的,不是这些。你时不时的发疯,让我更无法忍受。


    疯子就是疯子,即便伪装的再好,还是露出马脚。像是打我一棒子,再给我一个甜枣,这个枣一点儿都不甜。”


    慕容澹捂着眼睛,泪水一直忍不住滴在丝帛上,将笔墨模糊了。


    年年说,那小马不是小侍卫给她的,是她哥哥的故人,托人送进来给她的。


    他明知道年年多渴望亲人,多渴望有一人对她好的人,他却因为嫉妒,问都没问清楚,便将那马扔在地上打碎了。


    那件东西,大抵是她亲人的唯一遗物,也是她唯一能聊作念想的东西。


    他给打碎了,甚至还要强迫她……


    她为了报复自己,所以温柔小意,欺骗他,戏弄他。


    都是他罪有应得。


    他曾经想,想年年的温柔和笑容即便只给他一日,他也甘之如饴,可真正将这些抽离,告诉他不过都是为了报复你所以进行的骗局之时,他真的心痛欲裂。


    “我走出王府后,便两清了。你以前对我不好,我如今也对你不好;你不声不响扔下我走了,我现在也扔下你走了。我心里舒服了,也不觉得对你怨恨了。”


    最后一句话,是虞年年对他的祝愿和忠告。


    :无论是燕燕还是凉州王,他都该高傲如青山不折腰。而不是患得患失,看起来像个笑话。你的悲欢喜怒,不该只系在我一个人身上。


    还有很多的百姓在等着你。


    虞年年到底不是慕容澹,她最后还是为他留了一封信,没有走得不声不响,她狠不下那个心。


    就连蓄意的报复,都留了三分余地。


    慕容澹想要发火,想要泄愤,却深知他最该责骂的人就是自己。


    是他一错再错,将年年逼走的。


    如果一开始,他在太尉府的时候好好同她相处;又或者再次遇见她的时候,能够真心实意道歉,而不是被嫉妒冲昏了头脑;再或者……


    有很多很多的或者,但都是他一步接着一步错下去。


    慕容澹痛苦的将身体蜷缩起来,头痛欲裂。如果重新来一次,他恐怕还会毫不犹豫做出那样的选择。


    无论他怎么悔过,却永远控制不住做出伤害她的事情。


    就像他现在,控制不住想要将人抓回来,杀了她,然后自杀。


    可是他知道,这样不行……


    “叮当~”一声脆响,桌面上的匕首被他广袖拂落,在月光下现出寒光森森。


    慕容澹将目光定格在匕首上,颤抖着手,将其握在掌中,然后对准了自己血液汹涌的的颈。


    作者有话要说:  我初中看小说的时候,太太们都写:药材的清香;苦涩的药香;汤药的苦香。以至我深受影响,在第一次喝汤药的时候,那个药再难喝,我都默念:药是苦香的,是清香的……


    后来到了高中再喝汤药,我仔细辨别了一下,嗯,酸苦酸苦的,才不是一股香味儿!没煮的汤药勉强有一股药材香,煮过了的只有满屋子的酸苦,沾在衣服上一点儿都不好闻。QAQ感谢在2020-08-05 19:00:00~2020-08-06 21:05: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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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52 章


    大抵是自己死了, 才能断绝伤害年年的念头。


    他不能再将人强掳回来,关起来或者杀掉。


    现如今她说两清了,不再怨恨了,这大抵就是两个人最好的结局, 他若是活着, 这种罪恶的想法便会源源不断的冒出头。


    锋利的刃贴上了他的颈, 渗出鲜血来。


    “无论是燕燕还是凉州王, 他都该高傲如青山不折腰。而不是患得患失, 看起来像个笑话。你的悲欢喜怒, 不该只系在我一个人身上。


    还有很多的百姓在等着你。”


    这是虞年年对他最后的忠告。


    他记得曾经的自己, 睥睨高傲, 视一切宛如蝼蚁, 就连戏弄都作为恩泽。即便知道虞年年死了, 他就算吐出多少血,也不肯在旁人面前展露半分脆弱。


    却在面对她的一瞬间溃不成军, 将自己的尊严都放下,在她面前不断落泪。


    有人同他说, “情爱是最害人的东西。”


    他现在一看, 的确是,它让自己变得不像自己。


    若是以往有人能勾起他的纠结和愤恼,他第一时间想的,绝对是将那个人杀掉,而不是自杀,以确保不会伤害她。


    “殿下!”管家迈着短腿,像一团风一样冲进来,额上汗津津的,手里攥着一团丝帛。


    “殿下, 急事!”


    一进来却被拿着刀抵在颈上的慕容澹惊了一跳。


    慕容澹幽幽将刀放下,留下一条浅浅的血痕,看向管家,目光中的阴沉像是在说:若是没重要的事情,我便杀了你。


    管家毛骨悚然,忙跪下磕头,“殿下,外面有个小童给了这个,说这是您想要的东西。”


    说罢双手将丝帛奉上。


    慕容澹抿了抿唇,他想要的?他如今什么都不想要!


    诚如太妃说的,他现在就是个懦夫,是个自己不愉快要拉上天下跟着不愉快的懦夫。


    “来人信誓旦旦说,您见了这东西,定然会满意的。”管家抖着身子,执拗的将东西奉上。


    心中跳的像是有一头成年雄鹿乱撞,殿下如今是不要命了吗?可不行啊!


    “殿下,属下已经加派人手,在晋阳附近寻找娘娘了,想必不用多日,人便能回来。”他忙想起来,安抚道。


    慕容澹攥着刀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最后才无力的摊开,维持着平静的语气,“别找了,让人都回来吧,放她走。”


    放她想要的生活,他下地狱。


    管家大为震惊。


    虞年年在的这几月里,除却被沈之昂刺激的发疯的那一次,平日的改变是有目共睹的,不说真心假意,但的确宽仁许多,不会动不动就将人施以刑罚了。


    尤其最近一个月,脸上的笑容多了许多。


    白日里勤勤恳恳处理公务,夜里与娘娘琴瑟和鸣,习字弹琴。


    他吊着的那颗心好不容易才放下,以为殿下走不上先王的老路,结果殊途同归。


    “殿下,您好歹看看这东西,万一这是娘娘写给您的,或者说不好听的,她让什么人绑走了,写来求救的。”


    慕容澹将丝帛接了过来。


    他清楚的知道,若是虞年年不主动想走,以凉州王府的防备,能有谁能将她掳走?即便是掳走了,怎么能让她心甘情愿写下卷案上的丝帛?


    但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将那团皱皱巴巴的帛打开了。


    飞速的扫过,那如游龙的一行字便入了眼里。


    他将手中匕首扔了,闭了闭眸。


    良久,方才吐出两个字,“很好。”


    若说在见着这一团丝帛之前,他周身的气压是无形的悲戚,那现如今便化作有实质的愤怒。


    管家不懂他到底怎么了,也不敢轻易打扰,只能大气不敢出一声,等着慕容澹的吩咐。


    “去将药重新煎了,孤要吃药。”慕容澹动了动也已经麻木的腿,起身,忍着酸痛,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他站起来的一瞬间,管家似乎又见到了那个尚且在凉州,未曾耽搁于儿女情长的凉州王。


    桀骜不驯,睥睨英武。


    “去查查,到底是谁将这东西送过来的。”他走前如是嘱咐管家。


    但不管怎么说,殿下能鼓起斗志就是好事,可千万别将那匕首又架在自己颈上。


    皇宫最高处的楼阁上,虽然不如摘星楼高大宏伟,却也能将半座晋阳城收入眼底,秋风刮起萱女层层叠叠的衣袂,衬得她宛如九天玄女,像是下一刻便能乘风而去。


    “夫人在看什么?”虞寄白走过来,问她。


    萱女尚在茫然中,下意识便回应他,“看下面的百姓。”


    一个个慌慌张张,还有运输尸体的人,每天都有人死去,鲜血染红了整座晋阳城。


    “怜悯了吗?”


    “不是,我只是想,我曾经也是从他们当中出来的,现如今却能践踏着他们的鲜血纵情享乐了。”


    萱女揉揉自己的额头,“所以那夜摘星楼的星星,都是红色的。”


    虞寄白目光中不达眼底的笑意掺了几许悲戚,“摘星楼耗费万金,这万金修缮大坝,安置灾民,的确是绰绰有余。”


    他顿了顿,继续,“但我真的宁愿你,一点儿人性都没有了,纵情享乐到城破之时。”


    萱女揉捏额头的手忽然顿住,“晋阳城会破?你也预料到我的结局了?神官大人。”


    那句“神官大人”颇有些嘲讽的意味。


    虞寄白没有否认,点点头,却不说话。


    会死。


    萱女没再问。


    两个人静静站在阁楼上,看着城中惶惶不安的人。


    她身上的香薰与虞寄白身上的香火气糅杂成一团沉重却靡丽腐败的气息。


    像是这个岌岌可危的大梁王朝,宫中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外里倾颓混沌暗无天日。


    虞寄白本可以逍遥山水,等到寿命终止的时候,投身大海,运气好的话,师傅说他说不定能成为一方海神。


    但他到底没有逃脱了凡人的七情六欲,他放不下虞年年,也放不下萱女。


    一个虽然苦尽甘来,但苦楚颇多,他见不得她受苦,施以她痛苦的人却轻而易举能得到她的原谅。


    一个有一息良知尚存,他也见不得她最后因为这点良知,万箭穿心。


    这是他的私心,他也有接济苍生的善心。


    慕容澹连如何正确爱一个人都不会,过于以自我为中心,那他将来也不会成为一个好的君王。


    虞寄白想用年年教会他,如何正确爱一个人,也如何以己推人,正确爱戴他的子民。


    若是他实在学不会,那只学会如何爱年年一个人便行,然后让年年牵制着他,让他去善待天下人。


    虞寄白若有心,这所有人都能被他玩弄在鼓掌之中。只是天道不允许,他的身体和理智也不允许。


    直到夜幕沉沉下来,他将身上的氅衣解下来,披在她肩上,“还要看吗?夜风起了。”


    萱女才动动站得酸麻的腿,“没看够。”


    虞寄白沉默了一会儿,“那我陪你。”


    她没再说话,算是一种默认。


    ……


    虞年年的马车一路走走停停,半个月后才到了距离终南山二十里的一座小城。倒是奇怪,这半个月里,根本没听说慕容澹派人来追的事儿,虞年年原本忐忑的心,一下子放下不少。


    半个月里算是边走边玩,沿路见识了许多不曾见识过的风光和风土人情。


    只是流民到处都是,再繁华的地方,也透出几分衰败之气。


    李娘子不敢让她多停留,每每出去,便要在她头上盖着一顶及腰的帷帽,遮住她的身段面容,“女郎记得在外要财不外露,如今世道乱,总有些心怀不轨的人,防不胜防。”


    虞年年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


    她在外这半个月,才真真切切感受到人间烟火,有善良的人,也有丑恶的人。她所处的这个世界,才第一次向她打开明媚又深不可测的一面,对她展露惊喜和未知,期待她去探寻。


    “等到了终南山,咱们用什么身份落脚?”虞年年忍不住开始思考今后的生活了,对其充满期待。


    李娘子将她帷帽戴稳,“嗯,女郎想用什么身份?不若就父母双亡的富商孤女?来那儿讨生活的。”


    虞年年摇摇头,鼓了鼓塞,有几分可爱灵动,“这样不好,会有很多麻烦,要不我便是个寡妇吧,新婚丈夫死了,所以带着全家老小去那儿讨生活。我想开个琴坊,教人弹琵琶,若是个未婚的姑娘,他们大概会暗地里议论我抛头露面。”


    李娘子摇摇头,笑道,“不会,凉州风气开放,即便是未婚姑娘当垆卖酒,也不会有人说什么。甚至那里的达官贵妇,还在府中养着许多男宠,跟自己的丈夫一样。”


    她又打趣,“以姑娘的品貌,就算是寡妇,也得让求亲的男儿踏破了门。”


    虞年年惊诧的张大了嘴,问道,“真的吗?还能明着养男人?”


    晋阳虽然也有人养男宠,但那些夫人定要母家强势,也只能暗地里养,绝对不能放到明面儿上来。


    李娘子点头,“自然是真的,姑娘若是不想嫁人,便养几个男宠作伴。凉州的小伙生的精神健硕又热情,关键还会疼人,不妨试试。”


    ☆、第 53 章


    终南山的闵镇新搬来一户人家, 主人是个漂亮的小寡妇,颇为富硕,有一座三进的院子,养着一些仆从 。


    具体多漂亮没人知道, 因为她不大出门, 且时常带着帷帽。


    只听说家里原本是做生意的, 丈夫一年前不幸死了, 家中也没有长辈, 连个孩子都没留下。她见着旧处伤心, 所以搬来了闵镇谋生。


    “如今整个大梁, 也就凉州稍微安全些, 旁的地方流民四起, 甚至有落草为寇, 烧杀抢掠的。”李娘子将虞年年的头发尽数挽上,梳成妇人模样。


    虞年年落在桌上的细白手指无意识颤了颤, “好像一进凉州,氛围是不一样, 安定祥和许多。”


    途径别处的时候, 必定能见着些衰败景象,也只有凉州没有。


    李娘子无比夸耀道,“那可不是,凉州和别的地方不同算是自成体系,朝廷手伸不到这儿,咱们这儿也没有什么苛捐杂税要上交,百姓都相对富足些。


    若是朝廷真伸手往这儿要,凉州王便要剁了朝廷的来使,再将那尸体送回去。


    今年水灾厉害, 咱们这儿早早就疏通了运河水渠,一点儿波及都没有。”


    “若是有难民想往这儿跑,男的得进凉州的大营待半年磨练心性,不然是不会让他们定居此处的。人人都知道凉州的军营走一遭,跟扒皮一样。女的则要是有熟人接引,所以并无多少人往这儿走。”李娘子还在絮絮叨叨的,看似对慕容澹极为推崇。


    门外跑进来个小丫头,十二三岁的模样,梳着双髻,髻上坠着铃铛,走起来叮当作响,“夫人,隔壁邻居来了。”


    虞年年有些奇怪,她也不认得邻居,怎么殷勤来了?


    但晾着人家总归不好,便匆匆忙忙在发上簪了朵白绒花,出去见客了。


    她现在可是丈夫刚死没几年的小寡妇,若是打扮的花枝招展,并不成体统。


    隔壁的齐娘子穿着打扮整齐,一身清减,看模样并不是什么有钱人家,她手臂上挎着一篮子鸡蛋。


    虞年年从堂后绕出来,一身白衣,弱柳扶风,不胜婀娜。


    那张脸精致的像是老天爷偏爱下的产物,齐娘子不由得呼吸一滞。


    怪不得这附近都说新搬来的小寡妇漂亮呢,当真动人,也感叹她夫君真是没福气,早早就死了。


    “昨儿就想来了,但看你还没收拾完,我怕耽搁你,只能今天来。带了些自家产的鸡蛋,你别嫌弃。”她自来熟的握上虞年年的手,“生的这么瘦,凉州风大,多吃点儿,省的把你刮跑了。”


    她口音像王娘子,都是热情的人,虞年年听着亲切,不由得多说了几句话。


    齐娘子恨不得将虞年年祖宗八辈都刨出来。


    “我丈夫生前性格暴虐,不知与多少人结下仇,有一日让人街头打死了。”虞年年揪着衣角,为自己的“丈夫”,想了个并不体面的死法。


    她想酝酿些泪水,结果满脑子都是慕容澹阴沉的脸,实在哭不出来。


    齐娘子心疼的抹了抹眼泪,“真是委屈你了。”


    交谈下来才知道,齐娘子丈夫是个小亭长,十里八村的事儿都管,她也是个闲不下来的人,所以在镇上当了红娘,大半部分的姻缘,都是她牵的线。


    齐娘子不愧是当红娘的人,三句话两句话都离不开本职,“你今后可有嫁人的打算?”


    她眼睛亮的像是夜里的猫头鹰,看得虞年年浑身汗毛倒立,赶忙摇头,“暂且没有。”


    “那招婿呢?你家底我看不薄,若是嫁人还有些吃亏,不如招婿稳妥。”


    虞年年尴尬的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摇头,脸颊红红的,“也……也没有……”


    齐娘子啧了一声,又摸上她滑嫩冰凉的手,神秘靠近,“老姐姐认识几个俊俏漂亮的年轻人,都格外讨人喜欢,若是不想再成婚,给你介绍了养着也不错。以小虞娘子的品貌,他们就是倒贴,都恨不得削减了脑袋挤进来。”


    “你丈夫都死了一年多了,人总要往前看,不能总沉浸在伤心里走不出来,大好的青春年华呢,总不能一辈子这样孤苦伶仃,连个贴心人都没有。”


    虞年年沉默了一会儿,才回复她,“姐姐,我暂时还不想这些事儿,等往后再说罢。”


    她总得在这儿立住了脚,确保慕容澹不会追过来。不然现在就谈婚论嫁,不是在祸害别人吗?


    常言都说,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所以兄长将她送来慕容澹封地了,而且一路走下来,的确凉州才是最安稳的地方。


    齐娘子便不再提给她介绍人的事儿,“那你也得做好准备,闵县风气开放,走在路上指不定哪儿年轻小伙就来送你花了,有看中的,跟姐姐说。”


    虞年年点头,没将齐娘子的话放在心上。


    隔了几日,虞寄白留给她的铺子已经修缮好了,虞年年旁的不会,只有琵琶弹得好,若是教舞她体力跟不上,便开了琴坊,坐馆成先生,教人弹琵琶。


    束脩一个月也就一枚铜币,若是想的话,还能在这儿住着,就是别嫌条件简陋艰苦。


    虞寄白留给她不少钱,足够她挥霍一辈子,但她不想像个废人一样,还是想找些事情来做,实现自己的价值。


    诚如李娘子说的,凉州与晋阳大不相同,民风开放,她即便做女先生,也没有人置喙,才开业第一日,便有人找上门来。


    是个哥哥和妹妹。


    打扮像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衣衫都破了。


    两人一见虞年年便跪下了,女孩三四岁的样子,讷讷不言,什么都不懂,紧张的抓着兄长的衣角,男孩则是在地上磕了两个头,“夫人,求您收留我妹妹。”


    他取下腰间的钱袋子,将里面的铜币全都倒了出来,“我今年十四,要去军中服兵役,这儿并无亲眷,妹妹没人照顾,还烦请您代为照顾。”


    李娘子凑过去同虞年年小声道,“凉州是有规矩,年满十四的男子,要去军中服兵役两年,如今的凉州王也没有例外,若是违抗的,便被杖责赶出凉州。”


    “您只管让她吃住,她什么脏活累活都能做。这是二十四枚铜币,求您收留她。”说罢,便朝虞年年磕了个头。


    他也是走投无路了,听说县里新开了个琴坊,主人是个年轻寡妇,温柔善良,他才腆着脸,将妹妹寄托在这儿,总比让人自己留在家中要好,他两年后便回来接妹妹。


    虞年年见不得他们这么哭,赶紧将两个人扶起来,也没数桌上的钱,“你放心走就是,你妹妹我不会让她挨饿受冻的。”


    李娘子觉得这小姑娘是个麻烦,太小了,什么都不懂得,若是真留下来,便得当母亲一样照顾她,若是回头病了,弄不好,就要一命呜呼。


    但到底虞年年是主子,她若执意要留,自己也没什么劝解的理由。


    其实说起来,留下也没什么,女郎平日里日子沉闷,有个小孩儿在身边解闷儿也不错。


    今后虞年年身边便多了个小尾巴,不言不语的十分乖巧,平日里一句话都不说,吃饱了就乖乖坐在一边,也不打扰虞年年,倒是个好带的孩子。


    虞年年只收了十个女学生,其中一个倒和别的格格不入,是个富家女儿,身上穿的戴的,比虞年年都要好,被送来的时候也扭扭捏捏,有些不情愿的样子,但却是个率直诚恳的人。


    虞年年便将人留下来了。


    她第一日来的时候,手里握了捧花,递给虞年年,有些羞耻和不情愿,“给先生的,先生收下吧。”


    虞年年只当她是表达对先生的尊敬,开开心心收了。


    第二日时候,给了虞年年一盒点心,“也是给先生的,先生收下吧。”


    虞年年有些奇怪,没敢再收,赶忙推拒了。


    她不能平白要人东西,花就算了,兴许是自家种的,随便采一朵不要钱,但点心可是要钱的。


    直到她一连拒绝了七日,早上在门前看见了那名女学生,她身旁站着个年轻男子,丰神俊朗,硬是往她手里塞了一只珠钗。


    女学生将钗往男人怀里一扔,“要送你自己去送,我这天天被拒绝的,脸往哪儿放?”


    男子赶忙好言相劝,“求求好妹妹了,就帮哥哥送吧,我是真不好意思同你那虞先生说话,我一见她就结巴脸红。要是我敢自己同她说话,我送你来这儿做什么?


    你还要嫂子不要?我就看上你们先生了。”


    虞年年脸忽然一下子红了起来,联系前因后果,便能想到这富家学生,为什么偏偏要来她这便宜的琴坊学习了。


    转身赶忙走了,不敢听下面的话。


    小尾巴在虞年年这儿有些时日,虞年年养她养的精细,一改平日里邋遢的模样,仔细收拾了一番,头上扎着花苞髻。


    她拉住虞年年的衣袖,明亮的大眼睛眨啊眨,“先生以后会成婚,有自己的孩子吗?”


    这话虞年年没法回答她。


    ☆、第 54 章


    小尾巴眼睛眨啊眨, 单纯的不谙世事,“那先生以后如果要嫁人,能不能嫁给我哥哥,他人很好, 很勤快的!而且会对先生很好!”


    虞年年脸红的愈发起劲儿, 蹲下身子给她理了理衣裳, “谁告诉你这些话的, 小孩子不要管这些。”


    小尾巴“哦”了一声看, 看起来极为失望。


    她站在窗边, 街上传来一阵哗啦哗啦的兵戈铠甲碰撞的响动, 便开了窗过去看。


    李娘子将碗药端过来, 把窗子半掩了, “夫人喝药, 凉州秋风大,您才着凉风寒, 千万小心些。”


    自虞年年定了自己的寡妇身份后,李娘子便一直唤她夫人, 防止露馅。


    虞年年嫌药苦, 先在舌下压了块儿蜜饯,才仰头将药全喝了,小脸皱巴巴的看起来委屈又让人心疼。


    李娘子看着空碗,略显欣慰,又往她口中温柔塞了块儿蜜饯。


    “外头怎么了?这几天总是看见街上有兵士走动。”虞年年腮帮子鼓鼓的,里头都是果脯,倚着窗口,向下张望,略有好奇问道。


    凉州的兵士的确威武有序, 步伐整齐划一,表情严肃,持着兵戈的手孔武有力,一看便是精心操练的,光一小队人,便有气吞山河的震慑之感。


    她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将士,不免情绪也被带的激动亢奋起来。


    “调兵呢,听闻别处纷纷有起兵的,想必殿下是要调兵镇压。这一遭,说不定龙椅上的人要换人坐了。”李娘子小声同她道,似有欣慰也有赞叹。


    虞年年一怔,略带复杂的看向下面那一排排黑甲兵士,领头人的将军昂扬斗志,神采奕奕。


    她以往同慕容澹相处,只觉得他残暴,是个疯子,想远远躲开他,也觉得这天下若是落在他手中,百姓恐怕又要陷入另一种水深火热。


    但她到了凉州之后,发现这里民风淳朴,百姓富足,好像不是她所想的那样,这里的百姓,似乎过得比晋阳王都的还要开心。


    听说慕容澹治下极严,以严刑重法、力拓军事为主。


    虽然接近于苛刻残忍,但也功效显著。


    例如窃取一文钱,便要施以剁手刑法。这虽然过于严厉也有弊端,但凉州治安的确不错。


    一时间对慕容澹稍有改观,能将一个州治理的井井有条,也足够令人佩服。


    只是他若单独治理一州,严刑重法尚可,毕竟有别的州更为困窘的处境作为对比,但若是治理天下,再严刑重法,恐怕依旧会引起百姓不满,民怨沸腾。


    ……


    半个月时间里,黄河中下游的难民,已经纷纷涌往晋阳。


    即便听说所有去晋阳的灾民,都被朝廷下令击杀,但他们还是前去要讨个公道。


    一个满脸虬髯的中年大汉,衣衫褴褛,他忽然扔了手中硬邦邦的馒头,“操他娘的!这日子老子过不下去了!凭什么晋阳城里的大官儿能吃香的喝辣的!咱们就得天天逃难!皇帝老儿不是人!”


    他说得情绪激愤,连带着鼓动起更多的人,“就是,凭什么!凭什么当初青州受灾的时候,朝廷能给青州赈灾,现在咱们家乡就一点儿都不管!就因为青州年年交税交的最多吗!”


    “反了吧!”


    “对!咱们反了吧!”


    “报!”朝上气氛降至冰点,没有一个人说话。


    狩阳帝站在龙椅上,拎着手中尚且滴血的剑,层层帷幔将他脸上阴沉的神色遮掩,愈发显得恐怖。


    一个侍卫从殿外飞奔而来,“加急报,叛军自会稽郡启始,现已经一路攻下武昌等十余郡,所到之处从者如云。轻骑探查消息回来,他们现在已经逼近晋阳了,距离晋阳还不足五十里,最迟后日,便要逼到晋阳城下!”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狩阳帝眼睛红的能滴血,跳下龙椅,一剑将那侍卫刺死了,“你们不能平乱,朕养你们做什么用的!”


    “武昌与晋阳,还隔着一条长江,没事,他们过不来,过不来!”狩阳帝歇斯底里,不断提醒自己还有长江天险挡着。


    侍卫眼睛浑圆的倒了下去,死不瞑目,有人将他的尸体拖下去,然后清洗地砖上的血迹。


    朝中众人皆是频频后退,不敢再招惹这个疯子。


    粮草不足,民心叛离,用什么打?


    那些叛军每到一个城,城中的百姓便夹道欢迎,甚至主动将城门打开,迎接他们进去,即便是乌合之众,奈何民心所向。


    好在他们早把自己家眷送出去了,也已经为自己铺好后路。


    “报!”高亢的声音从殿外传来,一个浑身是血的士兵连滚带爬进来,跪在狩阳帝面前,“陛下!青州也反了!人已经打到弋阳郡了!弋阳郡太守降了!”


    朝中人抽气纷纷,晋阳这是前后都被围困住了,若说武昌与晋阳尚且有长江作为阻拦,能抵抗些时日,那弋阳到晋阳,可是一马平川,丝毫没有阻拦!


    “怎么会这样!不是说青州已经赈灾了吗?怎么还反了?啊!”狩阳帝目眦欲裂,抓着那兵士的衣领,将他的头不断往梁柱上磕,鲜血淋漓,直到脑浆蹦出。


    “青州的赈灾,十天前就停了,百姓不满,民心沸腾,所以就……”


    “陛下!咱们不能坐以待毙了!”老太傅战战兢兢站出来,鼻涕一把泪一把。


    他算是整个朝堂中最又资历的老人了,为官七十年,经历了大梁上百任皇帝更迭。不是他能力多出众,而是靠着一手好的墙头草能耐。


    “那你说怎么办?”狩阳帝转头,猩红的眼睛盯着他,像是见了肉的野兽。


    老太傅战战兢兢,往后退了两步,“如今说平乱,唯有从凉州调兵……”


    此言一出,不少人纷纷响应,“是啊,现如今,唯有凉州王能平乱……”


    “从凉州调兵来晋阳吗?那晋阳不就是他慕容澹的天下了!朕这个皇帝,还怎么当!”


    所有人面面相觑,这兴许是大梁不改朝换代的最好方法了,如今命都要没了,还在乎这些?


    “朕不会同意的!要死,就让晋阳所有的百姓,都给朕陪葬!”


    疯了,他彻底疯了!


    众人生怕自己被砍了,慌忙埋下头,不再出一言。


    宫中也得了消息,所以逃窜出去的宫娥和太监不在少数,就连不少宫嫔,都收拾了细软。


    趁着夜黑风高,缪昭仪和芈婕妤,两个人手拉手跑了出去。


    此事彻底激怒了狩阳帝,他在宫中大开杀戒,一时间血流成河。


    萱女正在搓着香丸,冷不防被一股血腥气侵袭,身后一沉,狩阳帝浑身沾着血,从后背拥住她。


    哭得像个孩子一样悲戚,“爱妃,孤只有你了!”


    他拉着萱女的手,贴在自己脸上,颇有些委屈,“你不能不要孤。”


    萱女挣开他的手,将香丸放在盒子里,“臣妾听说朝中大臣有提议让凉州王从凉州调兵平乱的,陛下不同意?”


    “孤不能同意,同意了,孤就不是皇帝了。”


    “那晋阳百姓的命呢?”


    “孤要死,便拉着他们陪葬。”狩阳帝委委屈屈的,像个孩子。


    萱女搁在案上的手,微微蜷缩了。


    凉州王府的谋士们急得团团转,他们绕着慕容澹转圈,“殿下,如今叛军都要攻入晋阳了,您怎么还不着急?”


    “是啊是啊!”


    “对啊!”


    “……”


    其余人纷纷附和。


    慕容澹不耐的皱眉,扫过这些像苍蝇一般嗡嗡乱叫的人,瞬间堂内安静如死,再不敢有人造次。


    每隔三日,就会有一个小童给他传信,信上的内容,像是一个吊着驴的萝卜,虽然小,但对他十分有诱惑力。


    他一开始以为这写信的人是沈之昂,想要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中,后来才发现,沈家根本就没有那么大能耐,沈之昂也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他们家的人光嘴皮子溜一些。


    写信的人,根本没有威胁他做什么大的改动变化,只是三日一信,告诉他去看看晋阳城里的百姓。


    那些骨肉分离,妻离子散的。


    看样子好像是试图激起他的怜悯?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何必在乎区区万人性命?


    他浑身反骨,讨厌被人威逼利诱,但不得不说,这次的利诱,当真诱到他心口去了。


    他原本是想,等那些乱民真的涌进来,乌孙人趁机浑水摸鱼,狩阳帝死了之时,他再站出来领兵进城,彼时已经两败俱伤,消耗的差不多,他不但能名正言顺坐上皇位,不用自己动手杀了慕容刚,还能将消耗降到最低。


    现在凉州的将士,已经在距离晋阳不远的涪陵郡枕戈待旦,只等着叛军攻城,他坐收渔翁之利。


    狩阳帝现在忙着盘踞都已经足够焦头烂额,根本注意不到他已经悄悄接近。


    至于为什么他还要放乌孙人进来搅和一通,是他早看着凉州上方的乌孙不满,想寻个借口出兵挞伐。


    待晋阳之乱一平下,他从中抓几个乌孙细作,便有了开战的借口。


    又传来了新的信件……


    ☆、第 55 章


    慕容澹凝眉看过, 将其烧毁了,嗤笑一声,“哪儿来的救世主?妄图管孤的闲事。”


    被火焰吞噬卷起的蝇头小字,像镌刻在慕容澹心中一样。


    “人是我里应外合接走的, 却不知她往南走了还是往北走, 往东走还是往西走。我只管将她送走, 却不管保护她。若是往北去凉州了还好, 若是往别处去了……”


    慕容澹嘴上不屑, 却还是忍不住抬脚出了王府, 原本繁华的晋阳主街, 变成了一片人间炼狱, 烧杀抢掠, 原本精致的亭台楼阁, 变成了一片废墟。


    女人的尖叫,男人的嚎叫, 孩子的哭喊,混着血液包裹了整个晋阳城。


    乱民根本无法闯入权贵大夫的家中, 也暂时无法闯进宫内, 便将一切怒火,都发泄到了无辜的晋阳百姓身上。


    却也忘了,他们都是一样,被压榨的人们。


    那些有组织有纪律的起义群众,并没有这么快闯进来,他们是之前的散民,流窜在城中,白日里躲藏起来,晚上出门, 抢掠烧杀。


    南衙早就听说叛军的事儿,也知道朝廷没有能力进行镇压和反抗,一个个逐渐的也放弃抵抗了,颓废的任由他们在城中作乱。


    流民割开了一个女人的喉咙,将她手里的东西抢走,慕容澹眼睁睁瞧着颈部的鲜血溅了有一丈高,滚烫被冰凉的地面所冷却凝固,女人瞪圆了的眼睛,就那张直直望着他的方向。


    慕容澹做了个梦,虞年年坐着出城的马车,半路上被那些流民截住了,他们饿极了,将人从马车上拖下来,割断了颈杀掉。


    虞年年那双漂亮的眼睛,充满了不甘和绝望,身体软软的落在地上,他想过去救她,想杀掉那些人,双脚灌了铅一样,怎么也跑步过去。


    她的脸,就忽然变成了今日在城中见着的那个被杀的女人。


    慕容澹后背一片冷汗黏腻,又是恐惧,又是庆幸。


    气喘吁吁地坐起来,天已经快亮了。


    额头上的冷汗,顺着鼻尖滑落,像真真切切跳过崖劫后余生一般的后怕。


    殿里的烛火全熄灭了,窗外透出一点点晦明难辨的朦胧。


    沉沉之色从苍穹倾泻,笼盖住混沌,将天地都染成一般的模样,一时间教人分不清天,也分不清地。


    分不清什么是清明,什么是浑浊。


    他身侧放着的,是虞年年穿过的衣裳,上面属于她的香气已经淡了不少,他只有日日抱着她的衣裳睡觉,才能感觉人还在身边,不至于夜不能寐。


    慕容澹捏了捏眉心,朝着虚空问问道,“乱民如今到哪儿了?”


    梁上一道铿锵有力的声音传来,“回禀殿下,大概明日就能到晋阳城外。”


    慕容澹沉默了一会儿,眼中布满了纠结和痛苦,良久,才忽然道,“那我们明日,在他们破城之前,便围住他们。”


    姚生那张满受淬炼的脸庞,变得不可置信起来。


    他提前从暗室里出来了,因为慕容澹现在急需要一个得力的左膀右臂。


    姚生心想,自己不过才在暗室里待了不到半年,竟然都摸不清殿下的心思了。


    若按照殿下的性格,必定是要等他们斗得两败俱伤,才缓缓出现坐收渔翁之利,确保伤亡降到最低。


    “有些人是无辜的,别牵扯他们进来。”慕容澹捏了捏眉心,觉得自己有病。


    这个病自从遇见虞年年之后,便开始了。


    那就是他曾经深感误事的怜悯动容之心,让他无法保持冷静。


    他现在竟然会为了一个荒唐的梦境,为晋阳里那些无知愚昧又虚荣的百姓考虑,替他们的性命思量。


    若是他理智尚在,应当以减轻自方将士的伤亡为前提首要。


    他实在是被方才那个梦吓到了,他梦见虞年年被这些流民杀死了,那些流民将要分食掉她的血肉。


    其实这个梦境,也侧面反映了慕容澹心中的担忧,只要大梁的动乱没有彻底平息一分,她在外面,就多一分的危险。


    老王妃常唾弃,慕容澹和慕容钊一样,都是感性支配理性,肆意妄为,从来都是只考虑自己的感受。


    心里不痛快了,便要让自己想尽办法痛快。


    说好听的是率性,说不好听就是自私自利。


    但他此刻的感性支配理想,反倒比理性支配感性的时候,做的选择更明智。


    今夜,不止慕容澹睡不着,宫里的狩阳帝更是一夜未闭眼。


    萱女半夜莫名从榻上醒来的时候,就见狩阳帝眼睛猩红,直勾勾地盯着她看,见她醒来,又安抚拍拍她的后背,“爱妃睡吧,那些刁民没进来,孤替爱妃守着。”


    萱女发现,自从狩阳帝得知流民成势后,便不再自称朕,而是自称孤,大抵心中也是明确自己要落得个天下背离,孤家寡人的命运。


    “算了。”萱女坐起身子,及臀的长发散在身后,浓密漆黑如瀑,衬得她肤色愈发白皙,眼下的牡丹刺青栩栩如生,宛如一个误落凡尘的妖姬。


    狩阳帝满眼悲愤,大掌抚在萱女的发上,复又紧紧将人禁锢在怀里,“爱妃!明日那些刁民,便要进城了!”


    萱女异常冷静,从他怀里逃出来,“那陛下真的,就打算这么坐以待毙。”


    “不!孤要让整个晋阳的人,都给咱们两个陪葬!这样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孤单!”狩阳帝浑浊的眼中,沁出些泪,大声嘶吼。


    “让那些叛乱人的都进来,杀掉晋阳这些愚民,然后再闯进宫里,与宫中的侍卫打斗。爱妃咱们明早就登上摘星台,看他们杀的血流成河,然后再点燃摘星台,你说怎么样?”


    “这个死法,是不是很悲壮凄美!”狩阳帝陷入了自己布置的美妙死法里不可自拔。


    “晋阳的百姓,都是天子脚下最亲近的臣民。还有臣妾,陛下当真舍得,带着臣妾一同赴死?”萱女危险地眯起眼睛,直起身子睨着狩阳帝。


    “爱妃不愿意吗?”狩阳帝大张的手臂忽然顿住,笑声也戛然而止,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萱女。


    萱女面色有一瞬间的铁青,又忽然笑了,依偎进他怀里,“怎么会不愿意?陛下,臣妾觉得,咱们不如把玉玺也毁了吧,这样他们就算攻进来,也找不到传国玉玺,就算篡位也名不正言不顺。”


    狩阳帝像是找到了志同道合的盟友,欣喜大喊,“爱妃所言极是!所言极是!”


    “咱们将玉玺,带到摘星台上,当着他们的面摔碎!”


    两个人一同笑起来。


    笑着笑着,萱女眼角就落下泪来,这好,可真好。


    眼看着天边泛起鱼肚白,嘶吼声愈发近了。


    狩阳帝为了带上更多的人为他陪葬,将晋阳中所有的大臣都圈禁在宫中,然后命令宫中侍卫将他们烧死。


    狩阳帝携着萱女的手,两个在日出东方,红光漫天的时候,登上了摘星台。


    狩阳帝气喘吁吁,激动拉着萱女,“爱妃,咱们可以一起死了。”


    萱女忽然笑起来,倾身抱住他的腰,“能与陛下死在一起,是臣妾的荣幸。”


    “爱……”他一句话尚且没说完,眼珠暴凸,口中呕出鲜血,忍不住低头,诧异地看着一脸娇笑的萱女。


    萱女将匕首从他后背拔出,又照着他胸口,狠狠刺了一刀,鲜血溅在她那张妖娆的脸上,像是嗜血的妖姬,带着一股惑人的狠戾。


    狩阳帝简直不敢置信,这是平常温柔小意的爱妃会做出的事情。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拔出腰上的佩剑,双手举着,要狠狠刺向萱女。


    ……


    不知为何,那剑离她还有三寸的时候,他骤然将剑扔了,只是满眼不敢置信,问,“为……为何?”


    萱女对着他又狠狠补了几刀,她现在倒真像是血海里爬出来的了。


    眼睁睁看着狩阳帝死不瞑目,她才抹了一把脸上滴答滴答的鲜血,面色狰狞,“因为,我不想跟着你一起死!晋阳城的百姓,也不想跟着你一起死!”


    她将地上装着玉玺的盒子打开,里面果然装着的就是传国玉玺。


    现在只要将玉玺交出去,将城门打开,主动投降,就能免除被屠城的命运。


    她虽然久居深宫,但也听别人说了,这些叛乱的人,也不是乱杀无辜,若是主动开城投降,便会优待城中百姓。


    萱女不是个傻子,也不是像狩阳帝那样的疯子,她只是一个想过富贵生活的普通人,她才不到二十岁,还不想死。


    才刚站起身来,踏出一步。


    虞寄白便从下面窜了上来,一把扶住她的肩,“你别下去。”


    “为什么?现在他们都逼到城门口了,我若是不主动交出玉玺,他们便会冲进来!”萱女歇斯底里。


    “下面,全是宫中的侍卫……”虞寄白沉声,“你下去就是死路一条,他们是烧死宫中圈进的大臣后,来寻狗皇帝一起赴死的,都是狗皇帝的心腹。若是被他们发现你杀了他……”


    “那怎么办?”从摘星楼下去的路只有一条,她慌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外婆生病,我在医院陪床,为了寻找共同话题,问她,“姥姥你想看什么电视剧?《小娘惹》看不看?”


    感觉这像是她会喜欢的。


    外婆摇摇头,“我想再看一遍锦绣未央……”


    好……好时尚……


    我猛然想起,前两年她看诛仙的时候喜欢李易峰,看微微一笑的时候喜欢杨洋,遍地都是墙头。


    我还不如个老太太时尚(泪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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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56 章


    首页 古言 现言 纯爱 衍生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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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京时间:2020-09-01 11:19: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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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57 章


    虞寄白舔了舔嘴唇, 眼睛弯弯一笑,脾气颇好道,“殿下真是喜欢说笑,我可没给谁戴过帽子。”


    他顿了顿, “不过……年年倒真是我送走的。”


    姚生正端了杯热茶给慕容澹, 慕容澹冷不丁听虞寄白提起虞年年的名字, 没控制住将手中的杯子扔在了虞寄白脚下, 瓷片碎裂, “叫的倒是亲密。”


    这已经算是收敛过后的性子了, 若是放在之前, 他现在早已经将虞寄白千刀万剐, 只剩下一口气来审讯了。


    虞年年的离开, 既折磨了他, 也改变了他许多。


    至少不会那么暴躁,在事情真相尚未明了的时候, 做出冲动的事情令自己后悔。


    虞寄白也不生气,只是对慕容澹的脾气稍稍叹了口, 也摒弃了嬉皮笑脸, “你猜什么关系?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例如她在哪儿,她怎么样。”


    “殿下一日三遍的过来看我,却不问一句话,您到底是害怕,还是……”他欲言又止,留下了几分空间。


    慕容澹每天都要过来看他几眼,目光阴恻恻的,任谁都看得出他有话想说,但却一句都不问虞寄白。


    “年年临走时候给我留下的信件中说, 她哥哥还有个故人,那个故人就是你吧,每隔三日给我写信的人,恐怕也是你。”


    虞寄白轻笑一声,供认不讳,“没错,都是我。这傻姑娘,倒是实诚,走的也不够狠心。”


    “你说并不知道她往哪儿走了,是真的还是假的,她的安全有保障吗?”


    虞寄白想挠挠头,但手却被绑着动弹不了,只能作罢,“我为她规划了今后的生活,若是按照我的规划,那我自然知道她现在的落脚点。前面说不知道她往哪儿走了不过就是诓你的。”


    “那现在你怎么又肯告诉我了?”


    “恩……”虞寄白沉吟半刻,“其实你若是当日等到流民破城再平乱,那你就当我真不知她去哪儿好了。”


    他想从慕容澹对晋阳的百姓的态度中,看出他到底有没有一丝的改变。如此一见,他当真是改变了一些。


    虽然还达不到仁慈的地步,但至少比原本的冷漠无情要好得多。


    “她过得好不好?”慕容澹沉默良久,才低声问,掌中摩挲着那支红宝石钗。


    “应当是极好的,毕竟离开了一直想离开的人。”虞寄白只听见慕容澹似乎长舒了口气,然后用更低的声音自言自语,“那就好,她大抵也不想见着我了。”


    虞寄白幽幽道,“殿下,爱一个人不是疯狂的吞噬对方也丢失自己,这样会将对方越推越远,也会让自己变得更不像自己。如果你真的改变了的话,不妨试试重新开始,用正常的方式来追求一个人。


    年年并不是个心狠的姑娘,何况她临走前说过,她与你,两不相欠了,你欠她的,她已经用自己的方式找补回来了。”


    慕容澹被虞年年虐的没了脾气,他一点儿都不想再尝试那被假装爱后,又狠狠抛弃的滋味。


    “哎呀,有人要当胆小鬼,这可就没办法了。”虞寄白不咸不淡的说着风凉话,“大梁这么大,总能找到一个真心对我们年年的人,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也不是非得在一棵树上吊死。”


    慕容澹忽然起身,摔了门离去,虞寄白不用看都知道他那张脸铁青的要命。


    缓缓勾起唇角,虞寄白冲着门的方向笑了,只是没开心多一会儿,便撕心裂肺的咳起来,心口割裂一样的疼痛。


    姚生赶忙冲过来问,“你怎么了?我去给你叫太医。”


    虞寄白忍着疼痛,嘴角扯起点儿弧度,“我都这样了,你都不打算把我放下来,真狠的心啊。”


    “不用去找太医了,我怀里有药,给我吃两颗,老毛病了。”


    姚生看他一瞬间脸都白了,满脸豆大的汗珠滚落,意识到他并未作假,从他怀里掏出个瓷瓶,倒出两枚,往里看了一眼,“药只剩下四颗了。”


    虞寄白身上的疼痛已经从胸口蔓延到全身,口鼻都宛如被堵死了一般的窒息,吃下药才略有缓解。


    “你说还剩多少了?”他平日里也不敢细看,只知道自己的症状是越发严重了。


    “还剩四颗,你这药是什么方子,我让太医给你再配。”


    虞寄白扬扬下巴,示意他将瓷瓶塞进自己怀里,“不用了,你们配也配不出来。”就算配了,也没什么用了。


    他十年前从晋阳逃出去,跑了一只跑了三天三夜,最后倒在林中的雪地里,狼群将他团团围住,试探着要扑上来。


    冬日里食物不好找,一个个眼睛都冒着绿光。


    师父出现,问要不要跟他走,去学习一些东西,他已经跟了自己好几天了,说自己虽然并不是个有天赋的好苗子,但心性坚韧。


    只是修习是有代价的,勘破天道,本就不是被允许的事情,需要透支生命。时间久了,随着学艺渐精,身体会逐渐透支。


    在第一次心口疼的时候,师父给了他两个瓷瓶,告诉他一旦疼了,便吃两颗,随着时间推移,他发作的时间从以前的半年一次,到现在的七日一次,症状也在逐渐加重。


    师父在世的时候,不允许他出山,两年前师父才去世,他不信邪,在古籍中寻找化解之法,却始终不能找到。


    直到沈之昂来终南山寻他的那一日,他才彻底放弃,打算下山。


    他算不到自己的命运,却知道自己时日无多。


    所以他不敢同年年相认,不能也不敢擅自改变她原本的命运,因为年年只有和慕容澹纠葛着,才能在这乱世里不受伤害,他只能让慕容澹尽早想通,变得好一些。


    虞寄白原本想着,如果慕容澹真的放弃晋阳百姓,他一点儿都没变。那他这个原本就快要死了的人,便陪着萱女一起死去,别让她一个人上路孤单。


    改变别人的生死是不允许的,那改变自己的生死,总行。


    至于年年的下落,让慕容澹自己想通了去找罢。


    “你好些没有?”姚生过了良久,问道。


    虞寄白轻咳两声,除却有些虚弱,又恢复了往常的模样,斜乜着他道,“能有什么事儿?我就想吃口锅子,你快点儿给我弄,都要饿死了。”


    姚生撇撇嘴,也不知道谁传出的谣言,说国师清贵出尘,像是谪仙一般,他如今几天相处下来,说好了高贵不染凡尘的谪仙,一张嘴欠的恨不得让人掐死他,关键是也没个准话,不知道哪句真哪句假。


    看着活脱脱像是个神棍。


    晋阳大半的权贵与大臣都被狩阳帝困在宫中杀了,只剩下些明哲保身的,其中包括沈家。


    当日沈太师称病并未来朝,所以躲过一劫。


    如今朝上稀稀拉拉站着的大臣,不过十几人,半个中用的都没有,屁大点儿事儿都得征求慕容澹的意见。


    慕容澹对他们十分不满。


    沈太师嘴皮子溜,脑子也好使,狡猾的像是只千年老狐狸,他深知自己不太得慕容澹信任,便主动乞骸骨,在朝上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


    慕容澹对他的想法心知肚明,只转着手中的东西,听他声泪俱下的哭完,最后才淡淡问一句,“那太师觉得,府中哪位郎君能继承您的衣钵?”


    沈太师纵横朝堂几十年,早就练就了一副厚脸皮,擦擦眼泪,“老臣觉得,府中十三郎之昂,聪慧机敏,可堪大任。”


    慕容澹手指间的动作一顿,居高临下俯视着沈太师,良久不言语。


    众人面面相觑,方才还好好的,怎么一提起沈十三郎,摄政王就这样的表情,难不成对其并不满意。


    但沈太师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不顾年迈的身体,跪地不起,看起来是铁了心要推举自己这个最满意的孙子。


    “成,那明日便宣沈之昂进宫,孤要当面考核他。”


    大梁朝中要职向来以恩荫为主,算是一种变相的世袭,如沈太师这样的肱骨之臣,上书乞骸骨后,能为家中子孙争取一个不低的官职。


    今日听他话的意思,是恨不得将沈之昂一举推上太师之位。


    慕容澹冷笑一声,想得美……


    且不说沈之昂与他还有私人恩怨,就是让一个才加冠之年的人担任如此要职,他也不会同意。


    “明日沈之昂入宫,孤会让他主持一次科举作为对他的考核。从各郡选取有名的才子,在晋阳进行考试,优者入朝为官。”


    慕容澹对恩荫早就不满,过多的优待,只会让朝廷中生出蛀虫,拉帮结派错综复杂,不利于君主集权,最易滋生腐败。


    也不知沈太师哪儿来那么多的眼泪鼻涕,又开始声泪俱下的叩谢慕容澹优待,然后才心满意足的拄着拐杖离开朝堂。


    虞年年课上教她们琵琶的时候,发现那个富家女学生心神不安,频频出错,忍不住问,“怎么了?有什么烦心事?”


    女学生紧张的皱眉,“先生,近日不是要推举学识出众之人去晋阳参加科考,我哥哥入选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就比较卡,对不起,又来晚了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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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58 章


    每个县推举十五个人, 每个郡又从各县推举的人中选出五个人,也就是说凉州九郡,只能有四十五人去晋阳参加科考,这几率也太小了。


    “先生你不知道, 我哥哥说, 以往科举, 比的都是家中关系, 最上层的那些职位, 也一直都是固定的家族垄断着, 这次去不一样, 朝中职位空缺, 他说不定努努力, 就能变成很厉害的大官, 嘿嘿嘿。”女学生笑起来。


    虞年年揉揉她的发,“那我放你几日假, 去陪哥哥考试吧。”


    女学生欣喜的站起来,抱了一下虞年年, “谢谢先生。”


    小梨要吃县东边铺子的糕点, 虞年年下课后,亲自带着小丫鬟去给她买。


    其实小梨说是学生,但虞年年快要把她当女儿养着了,她甚至觉得,若是今后不成婚,有小梨她们陪着不错。


    县东边的布告牌周围挤满了人,虞年年从旁边经过的时候,不慎被两个小孩子撞到,他们的父母赶忙将孩子约束住, 给虞年年赔礼道歉。


    “先生,你也是来看布告的吗?”女学生从人堆里挤出来,身后跟着的是她哥哥。


    “小,小生顾明瑄,见过夫人。”顾明瑄与自己妹妹的性格大相径庭,极为内敛羞涩。


    虞年年冷不丁想起之前他和他妹妹说的话,忍不住红了脸,往后退两步,也变得无措起来,“郎君好。”


    “眼下要迁都长安,咱们可不就成了天子脚下的百姓?以后待遇想必会更好。”


    “现如今日子已经不错了。”


    几个人充满喜意的从虞年年身侧经过,议论着。


    她心里跳得厉害,飞快挤开人群,去布告牌处看,明晃晃张贴着迁都的布告,即将要把都城从晋阳迁到长安。


    长安原本不是凉州的地界,但慕容澹前几年同狩阳帝打赌,赢得了长安城。


    闵县地方并不大,来个什么外人,这里的百姓也都知道。


    大家都认出这是前几个月新搬来的美貌温柔的小寡妇,纷纷为她让开一条路。又好心解释,“我们做梦也没想到会迁都到长安,你一时觉得不敢相信也正常。”


    虞年年手掌扶了扶额头,所以说,不日她便又要同慕容澹在一个地方。


    她说与慕容澹两清了,慕容澹也没有派人来将她追回去,所以两个人的纠葛,算是解除了,但现在冷不丁又听迁都的消息,她心里还是慌。


    “夫人,咱们还要去买点心呢。”小丫鬟看虞年年站在布告牌处失神许久,忍不住提醒。


    虞年年这才回神,同女学生和顾明瑄告别。


    县东的糕点铺子是一家老字号,自爷爷那代就开始经营,现如今已经传到孙子这儿了,是闵县一座招牌。


    糕点铺子前排起了长队,两个人排在最后,小丫鬟抱怨,“照着这个架势,恐怕还没轮到咱们,就已经卖完了。他们家的云片糕好吃极了,可咱们已经许久没吃上了。


    前几日派护院来买,接连几天都说卖完了。”


    铺子里钻出个人,高大健壮,是糕点铺子老板的儿子,他手里拿着个包裹,过来塞进虞年年手中,挠了挠头,“前几日夫人府上的家丁总是来买云片糕,但一直买不上,我今日留了心,特意给夫人留下的。”


    说完就红着脸要走,周围的闵县百姓窃窃私语,深爱这种年轻人相互爱慕的戏码,起哄虞年年让她收着吧,人家一片好心。


    虞年年赶忙从口袋里拿出两枚铜币,有点儿结巴,“谢……谢谢……”


    男子挠头,“不用钱,我想送给夫人吃,而且这给多了。”


    虞年年赶紧解释,“非亲非故的,不能白要你东西,这多余的钱,就当做我预定的定金好了。”


    说完拉着小丫鬟赶紧走了。


    一众百姓又跟着起哄,弄得男子不大好意思,心里又有些失落,看样子,虞娘子是不打算接受他的好意。


    他看了看手里躺着的两枚铜币,冰冰凉凉的,一点儿温度都没有。


    闵县就这么大,虞年年虽然体弱也不是什么娇贵的人,便未乘坐马车,何况大夫也叮嘱了,她多运动运动对身体是有好处的,不然总是生病。


    “夫人,好多人喜欢您呢。”小丫鬟跟虞年年几个月了,对她也变得口无遮拦,忍不住打趣。


    “哪有!”虞年年赶紧反驳,脸颊红红的,“你不要瞎说。”


    “您数数,顾明瑄顾郎君,还有方才糕点铺子的少东家……”她还没数完,一个年轻男子迎面撞过来,模样唇红齿白,一把将手里的花塞进虞年年怀里,便飞快跑掉了,只留下芬芳满怀。


    “还有刚刚这个……”小丫鬟噗嗤一声笑出来,“您若是挑花了眼,不如就都收了。”她小声在虞年年耳边怂恿。


    虞年年掐住她的脸搓了搓,“你别乱说话,我可不能祸害人家好好的郎君。”


    才进门,府丁就迫不及待的凑过去,“夫人,有人来拜访。”


    “谁啊?是隔壁的齐娘子吗?”


    他摇头,“是也不是,您进去瞧瞧就知道了。”


    绕过影壁与花廊,进了会客的厅堂,才见着齐娘子坐在堂上,头上簪着一朵红花儿,穿得也喜庆,一见虞年年回来,赶紧迎上去。


    “妹妹可算回来了,正等你有事儿说呢。”


    虞年年拉着她的手,复又重新跪坐在萱席上。


    “什么要紧的事儿,姊姊这么兴师动众。”她看着齐娘子头上的红花儿,硬生生挤出个贴切的形容词,“打扮的这样吉庆。”


    “城西那个李家,你晓得吗?”


    “听说过,说是哪户高门的旁支,读书人多,在县里十分有威望。”虞年年仔细想了想,她虽然不主动打听这事儿,但经不住旁人日日说,耳濡目染,这闵县几个有名头的人家,她都多多少少知道些。


    齐娘子欢喜的拉住她的手,“我的妹妹,你可真是好福气。他们家让我来跟你商议婚事,问你有没有意愿,嫁给他们家三郎。”


    “啊?”虞年年却开齐娘子的手,不大敢置信,她平日里与李家可没什么接触。


    “你是不是不愿意?”齐娘子啧了一声,“也难怪,人家都说李三郎生的好才学好品行好,总之样样都好,就是命硬,一连克死了四个未婚妻。但姊姊从来不信这些,李家又是个好人家,这才壮着胆子替他们来跟你说亲。”


    “我不是介意他克妻的名头,只是我也不认得他没见过他。”虞年年解释,手指放在衣带上不断搅动,“姊姊帮我回绝了吧,好好告诉人家,我并非是介意,只是现在没想好,让他另寻良配。”


    齐娘子抚上她的脸。


    肤腻白脂,触手滑润,五官精致,像是辞中用尽所有笔墨来渲染的美人,梳了妇人发髻,稍稍削减了清纯,增添几分风情。


    “那你想好,今日回绝了,今后肯定还会有许许多多的人来提亲。听姊姊一句话,若是嫌麻烦,便招个婿,怎么也能堵死大半的人了。若实在不想成婚,那就千万别松口。”


    虞年年若有所思,她的确应该抛弃过往,开始新的生活了。从闵县里的年轻男子中间,寻一位可靠的,又肯入赘的成家。


    觉得虽然小梨能当女儿养,但她哥哥到底还是要回来将其带走的,不可能一直陪着她。


    虞年年点头,“那就麻烦姊姊,帮我仔细寻一个可靠的人……入赘了。”


    齐娘子眉间喜色一闪而过,“这县里多得是肯为你入赘的,像是学堂里的徐先生,他父母双亡,人品正直,若是入赘,也无牵无挂,但我不清楚他的心意,还要再试探试探。


    还有……”


    虞年年打断她的话,“姊姊要不要留下来吃晌饭,我让厨娘给你炖一条鱼。”


    齐娘子执意不肯留,说家中丈夫和孩子还等她做饭呢,便先离开了。


    她一走,虞年年从包裹里随手挟了一片云片糕进口里,香甜的气息萦绕在口腔。


    没法否认,她听说即将迁都,心里还是冷不丁冒出慕容澹的身影,那个人给她留下的印象,实在太深了,即便现在他的态度像是打算放弃了。


    爱得疯狂又彻底,让人喘不上气的占有欲,她这辈子都不想再回想起来。


    但愿他赶紧娶妻生子,彻底忘了自己。


    自己也能在时间的消磨里,彻底忘记生命中曾出现过这样一个人。


    眼看着过年,长安的新宫室是原本行宫改建,如今已经修缮的差不多了。


    因着迁都的消息传开,闵县作为长安附近的县,房价也跟着飞涨,近来又搬来了不少人,连进凉州军营服役半年都不怕。


    闵县热闹许多,也乱了不少,鸡鸣狗盗之事比平常多了一倍不止。


    夜里虞年年家的大门被敲响,府丁睡眼惺忪的过去查探,门却一下子被砸开了,外面站着许多手持火把,凶神恶煞之人。


    “你们夫人呢?快出来!”辇上下来个油腻的中年男子,身穿狐裘,头戴金冠。


    ☆、第 59 章


    来人凶神恶煞, 且面生,一看就不是原本闵县的住户。


    “请你出去,我们夫人不想见你。”府丁见来者不善,操起手边的武器, 进行防备。


    但架不住对面人来势汹汹, 不过几个回合便被打倒在地。


    隔壁齐娘子家也听到动静了, 一家老小连忙出门查看。


    “住手!都住手!”齐娘子的夫君是当地的亭长, 赶忙制止这场殴斗。


    “你是哪儿来的老东西, 敢管我的闲事?”那中年男子拢了拢狐裘, 将手炉抱得更紧些, 居高临下看着他们。


    亭长眯了眯眼睛, 认得出这是近来新搬来闵县的, 于是严厉呵斥, “我是此处的亭长,你得受我管辖!才刚搬来几天, 就惹是生非,这小虞娘子平日里安分守己, 你来招惹她做什么?!”


    “老东西, 你知道我是谁吗?我的叔叔,是安定郡的太守,你敢管我?若不是看在即将迁都,这破落的小地方,你当我稀罕来。识趣的就让开,别碍事!”


    “我能看上个小寡妇,就已经是她的福气了!”


    虞年年白日里去买点心的时候,不知怎么被这恶徒盯上了,四下打探后, 色心蠢蠢欲动难以遏制,当夜便来要抢她走。


    “凉州律法严明,但凡强抢民女者,处以徒刑,你不要知法犯法!”亭长气得吹胡子瞪眼,凉州一向法律严明,少见这种知法犯法之徒。


    男子哈哈大笑,像是遇见了什么极为好笑的事儿,与周围的狗腿子们对视一眼,一齐笑起来,“凉州法律?谁还遵循这破法律?”


    他步步紧逼亭长,戳着他的脑袋,“原本就是强者为尊,弱者只只能匍匐在脚下,你跟我讲法律,你要不要命!就算今后追究起来,我家世足够强大,谁也治不了我的罪!”


    他平日里欺男霸女的事儿没少干,他叔叔没有孩子,所以任劳任怨跟在他身后为他擦屁股,也养得他四十的年纪了,还是一副纨绔轻狂像。就连半年的兵役,都寻了关系替他逃了。


    本就是外地来的,也不将凉州的规矩放在心上,还当凉州是可容他放肆的地方。


    亭长欲要继续同他辩驳,身后的齐娘子暗暗拽了拽他的衣袖,“安定郡离咱们这儿可不远,若是被纠缠上,穿了小鞋……咱们不能硬碰硬。”


    她挺身扬声道,“既然郎君看上了我们小虞娘子,男婚女嫁这是好事,没必要弄得这么剑拔弩张。我是十里八村有名的红娘,不如让我同小虞娘子谈谈,若是能心甘情愿结个亲,总比这样强逼要好。”


    能拖一时是一时,来人看着就不是什么善茬,总不能将小虞娘子往火坑里推。


    “既然都是一样的结果,何必费那么大的劲儿,用不着你做媒,纳个妾要什么媒人!”男人扬手,就要进去抢人。


    “你们别进去!不许进去!”地上那些被掀倒的府丁艰难起身,苦苦阻拦,却如螳螂挡车。


    “倒是个富硕的小娘子。”中年男人嘴角扯出点儿淫邪的笑意,看着进门后的摆设,带着人径直穿过影壁。


    在垂花厅同虞年年相遇了。


    她像是睡到一半被人叫起来的,气色和神色都不大好,看起来恹恹的。婢子将她围得厚实,左一件右一件,雪白的兔绒领子掩住了她半张玉雪一样的脸,却依旧姿色难掩,美得惊心动魄。


    虞年年远远就听见他们的争吵,气得咳了两声,脸都白了。


    她来凉州这么久了,倒是第一次遇见这般的纨绔,


    男人赶紧迎上去,殷勤的献媚,“呦,打扰到美人休息了,是本公子的罪过,不过这相思之情,实在难以克制。”


    虞年年觉得厌烦,转过身去不想看这张脸,冷冷道,“你是要纳我为妾?”


    “是,美人放心,我会好好对你……”他话还没说完。


    虞年年打断道,缩在袖子中的手骤然握紧,“好,我同意了,给我三日的时间,我要准备一下。”


    “三日?这未免太久了,不如今日就……”


    虞年年从袖中掏出一只匕首,架在脖子上,仰着下巴,雪白的小脸透出几分坚决,“那你将我的尸体带走罢。”


    男人犹豫了半刻,虞年年将匕首用力的往自己颈上抵了抵,看样子不像说笑。


    男人那张油腻的脸上显出几分挣扎,最后才颇为不甘的摆手,“罢了,那就三日后,三日后我来接你。”


    说罢,他又吩咐那些狗腿子将这座宅子团团围住,一只苍蝇也不能返回出去。


    他临走前轻佻的挑起虞年年肩上的一缕发,嗅了一下,那副动作神态让虞年年觉得作呕,“小美人儿,等我来接你,可千万别跑了,外面都是我的人,你是跑不掉的。”


    虞年年身子被冷风一吹,本就不大爽利,又被他这一弄,胃里翻搅起来,他才刚转身,便扶着梁柱干呕起来。


    李娘子赶忙给她顺背递帕子。


    那中年男子的脸黑了又青,青了又黑,好不尴尬,最后还是念着虞年年那张脸,愤愤拂袖而去。


    齐娘子抹着眼泪,过去,“小虞娘子,不是我和你大哥不帮你,实在是有心无力,他们……”


    虞年年抱住齐娘子安慰,“不关姊姊的事儿,姊姊和大哥已经尽力了。”


    她在晋阳的时候,便知道强权者最有话语权,地位低下者,是没有能力反抗的。


    “若是老太妃在就好了,有她坐镇,别说什么安定郡太守的侄子,就是安定郡太守本人,都不敢做出这等禽兽不如的事情!”


    亭长愤愤地捶胸顿足,“老虎不在家,倒是让猴子身边的老鼠称了大王!”


    “我不会有事的,今日姊姊与大哥回去后,便说再未见到过我。”虞年年安慰他们。


    齐娘子一愣,听她这话的意思,“你是有办法逃脱吗?”


    虞年年点头,“你们放心,不会有事的。”


    她若是方才不佯装答应,那人恐怕不会放过府里每一个人,她要逃走,总得给别人安排退路,不然连累了旁人,她心中总是难安。


    齐娘子没再多问,只是不断的说,“别落火坑里就好,这就好……”


    虞年年临走的时候,虞寄白告诉她,他在终南山上布置了阵,若是遇到危险,就往山上跑,保证追她的人破不开那阵法。


    他在宅子下做了密道,可保证她顺利的逃离。


    只是现如今天寒地冻,终南山并不是一个长久可居住的地方,食物和物资都紧缺,她只能在山上待一阵,但能逃出去别落入这人手里便好了。


    虞年年打心底里厌恶这个人,慕容澹给她凉州王妃之位,她都不肯要,何况一个小小太守侄子的妾室。


    门外都被把守住了,即便是府中的下人想逃出去,也没什么办法。


    虞年年给了每个人一百枚钱,又将卖身契给了他们,“旁的我也没什么能给大家的了,随我从密道逃出之后,大家便各奔东西罢,或是做个买卖,或是再找个好人家。”


    虞年年才与他们相处不久,但人极好,对他们和善,伙食也是整个闵县人家里拔尖的,他们自然心存感念。


    管家嬷嬷抹着眼泪跪下,“娘子,我们都是受了郎君的恩惠来照顾您的,您对我们仁慈宽容,我们自然也要知恩图报,您让我们离开,我们也不知道往哪儿去。”


    说着说着,身后的一众人,便都跟着呼呼啦啦跪下,声泪俱下,只能听见满院子的抽噎声,“我们都是受了郎君恩惠的,万万不能舍弃娘子。娘子垂怜,请去哪儿请带上我们。”


    府里人虽不多,却也有几十人,虞年年若是都将他们带上,恐怕声势浩大,终南山还没上呢,便被人截下来了。


    但见他们执意,也只能扶起,“我不是要赶大家走,实在是现在情况不允许我再带着大家,若是今后我还能回来,大家便继续来我府里做活。”


    一番劝慰,才让他们止了哭泣,纷纷起身,“那娘子若是回来,必定要再用我们。”


    虞年年将小梨托付给管家娘子,又给了她些铜币,“我要躲着的地方不大适合这么小的孩子,还请您先帮我照顾。这些钱都是琴坊女学生这个月的束脩,都帮我退了吧。”


    虞年年带着李娘子等人将府中的金银钱财都藏进密室,任谁都想不到不过是个三进的宅子,内里构造,竟是能媲美官宦人家。


    一众人顺着密道出了府,虞年年只带着几个亲信,连夜上了终南山,她用虞寄白的信物开启了阵法的机关。


    当夜雪下得极大,踩一脚能没到脚踝。


    迁都到长安的那一日,天极干又极冷,冷风卷起砂砾一样的雪。途径长安衙邸,听见门前的鼓被敲的震天响,门前有个男子气急败坏的在喊。


    “我家妾逃了!我家妾逃了!”


    声音大的连宫里的车队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侍卫将他抓起来,“不知今日是迁都的日子吗?你闹什么?”


    慕容澹微微挑起帘子看一眼,便又放下,示意继续走。


    听见外头有个男人喊,“人家小虞娘子哪是你的妾!”


    “停下!”慕容澹忽然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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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60 章


    顾明瑄在外头同那中年男子吵了起来, 他才去州里考试不过七日,便听说小虞娘子要被人强逼为妾,然后逃跑了。


    强逼她的人是安定郡太守李定山的侄子李丛,远非他们这样的平头百姓能与之对抗。


    他心想, 那小虞娘子逃了也好, 千万可别让人抓回来。


    只是那李丛在县里耀武扬威作威作福, 惹得百姓怨恨, 如今又在迁都的日子里特意于衙邸击鼓鸣冤, 这样找事儿的嘴脸, 但凡是个稍有些脾性的人都不能忍。


    他不顾了平常的斯文体面, 冲上去要同李丛撕扯, “人家小虞娘子哪是你的妾!分明就是你不要脸, 非要强抢民女, 现如今人家走了,竟还恬不知耻的说她是你家逃妾!”


    顾明瑄胀红了脸, 只恨不得上前去咬掉他一块儿肉。


    “那我说是我的就是我的!”李丛走向被自家府丁钳制住的顾明瑄,敲了敲他的额头, “你有什么证据说那小娘子不是我的?”


    他的脸厚厚覆着一层粉, 白的像是地上的新雪,唇点红赤,眉画修长,直直插入鬓角,一副晋阳风流郎君的模样,总之与冷硬的凉州有些格格不入。


    “呸!那你又有什么证据说小虞娘子是你的人?”


    “听说你在凉州的考试中脱颖而出,得罪我,还想不想要仕途了!”


    顾明瑄愣了一下, “这次考试是摄政王亲自监督, 你有什么资格阻拦我考试!”


    人声沸腾之中,街上的车马轿辇都忽然停了下来。


    慕容澹搓了搓手中的钗,挑起帘子,看向那争执不休的两个人,瞳中幽深,“这件案子,孤要亲自审理。”


    他如今但凡听见虞这个字,心就跳的飞快,像是被下了什么魔咒。他甚至怀抱着莫名的忐忑,这小虞娘子,可能是虞年年。


    摄政王自打亲政之后,可以说是独断专行,他所说出口的事,就万万没有人敢置喙阻拦,是以底下的人都没有敢开口阻拦的。


    唯太妃看了他一眼,“早去早回,今日迁都,新开宫室,还要你主持局面。”


    慕容澹起身的动作一顿,然后冲她缓缓点头。


    李丛受不得顾明瑄的挑衅,安耐不住撸了袖子,“你们都松开,让我跟他打!”


    两个人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在雪地里纠缠上,打的像是两只缠在一起的蛇,谁也奈何不了谁。


    忽见一双黑边白底的方头履出现在眼前,李丛皱着脸,面上的粉挤出几道深深的丑陋沟壑。


    顺着履向上看去,金线刺绣的玄色为底的衮袍,再向上看,一张昳丽到雌雄莫辨的脸,凤眼狭长,下三白自带些厌烦情绪,鼻梁高挺,唇瓣色浅而薄,发冠岌岌束着墨发。


    顾明瑄与李丛两人俱是一窒,生怕呼吸过重,会惊扰他,但又打心底里恐惧,因他气势过于迫人。


    慕容澹舌尖抵了抵上颚,“不是说要伸冤吗?孤亲自替你们审理。”


    听他自称为孤,两人即便头脑再热,也该知道他是谁了,忙磕头请安。


    皇室倾轧不止,所剩的亲王并不多,如此年轻,又能在迁都队列里的,自然非摄政王莫属。


    既见摄政王亲理,人群中又冲出一对夫妇,男子叩头,“小民是此地亭长,的确有天大的冤屈要伸,这李丛强抢民女不成还倒打一耙,请殿下明鉴!”


    齐娘子也跟着声泪俱下,“我那妹子生的貌美,是个新丧一年多的寡妇,才搬来不久,竟然就被这恶霸盯上了。我们同他理论凉州律法,他竟不把法放在眼里。”


    慕容澹越听,心中那个声音便愈发强烈,兴许这个个人……就是虞年年……


    衙邸中人将大门打开,迎他们进去。


    亭长与齐娘子这些日子不是没来过衙邸为虞年年伸冤,但县长忌惮李丛的叔叔,只做推诿,今日推到明日,明日推到后日,就是不肯得罪人。


    他瑟缩站在慕容澹身侧,目光不善的扫过下面跪着的人。


    李丛自持身份,只站着,不肯跪下,姚生将人按在地上,只听得噗通一声,闻着膝盖都一阵酸痛。


    “殿下,殿下,我叔叔是李定山,安定郡的太守。”李丛赶忙开口,力图能让慕容澹心存偏颇。


    “他今日就不是了。”慕容澹缓声开口,像是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李定山此人向来徇私枉法,贪污受贿,他之所以留下他,不过是因为水至清而无鱼,没有贪官的陪衬,怎显出清官的清廉。


    但底下人来报安定郡近日治安混乱,欺压之事层出不穷,分明视律法为无物,已经断断不能容忍。


    慕容澹微微扬了下巴,“将事情经过如实讲来,包括那女子的身份,何时搬来的闵县。”


    他又让姚生取出一幅画卷给他们,“这可是你们说的小虞娘子?”


    他放在案上的手指微微蜷缩,就连下颚线都绷紧了,若是离得近,兴许还能听见他心跳的剧烈。


    他既希望这个小虞娘子就是虞年年,但又不希望。


    他希望虞年年还好好活着,现如今是安全的,而他是无意间知道她的下落,而非违背约定的刻意寻找;又不希望是她,不希望她遭受这样的处境。


    众人见过之后,纷纷点头,“没错没错!这就是小虞娘子!”却没觉得奇怪为什么慕容澹会有虞年年的画像,只是心中愈发将慕容澹神化了,好像他是个无所不能的神。


    慕容澹在凉州,威信本就极重,是他让凉州百姓不必生活在水深火热,百姓信奉他敬仰他,将他奉若神明。


    慕容澹心底一块石头骤然落地,说不出欣喜还是释然,但虞年年的处境,更让他恼火,他看向下首白面红唇的李丛,目光深深,心中的怒火已经难以宣泄。


    修剪整齐的指甲狠狠嵌入掌心,抠的鲜血淋漓。


    齐娘子鼻涕一把泪一把,“我们小虞娘子是外地来的,大概是……”她想了想,“大概是十月初那个样子来的,她丈夫是个富商,所以家底丰厚,因为性格暴虐被人打死在街上了,世道又不太平,所以带着全家老小都搬来闵县。


    她性格纯善,在县里开了家琴坊,与人为善,县里许许多多的小子都爱慕她。万万没想到那天夜里,这个畜生闯了进来,要强迫她为妾,她只能佯装答应,然后伺机带着全家老小逃走了。


    若非此人动了色心,我们小虞娘子还好好的生活在这儿呢,她原本是委托寻个老实可靠的人为婿,现如今人都不见了。”


    说着说着,便又哭起来。


    顾明瑄应和,“的确如此,虞夫人性格温婉,相貌殊丽。”


    他才出声,身后那些百姓中便不断有人应和,大多都是倾慕过虞年年的男子,还有虞年年曾教过的女学生。


    慕容澹脸愈发黑沉,性格暴虐的丈夫被人当街打死,所以带着一家老小来闵县讨生活,还打算招个女婿打理家业。


    但这些同她失踪以及被恶霸强逼,已经不算什么大事了,他目光幽幽,看向地上跪着失神的李丛。


    李丛显然还没从慕容澹说李定山被罢官的事儿中回过神。


    姚生狠狠替他一脚,他才回过神,疯狂为自己辩解,“殿下,不是这样的,我并没有强迫那小娘子,我们是情投意合,情投意合啊!她亲口答应了……”


    姚生又照着李丛身上狠狠踢了一脚,直踹的他惨叫连连。还情投意合,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模样!殿下现在估计杀了你的心都有。


    慕容澹心中的气忽然舒畅许多,果真身边的这些人,唯有姚生最懂他心意。


    “取面镜子给他照照,这副模样还敢提情投意合?”年年什么性子他最清楚,她讨厌别人的逼迫,况且这人生的又差,哪里会得她一分的青眼?


    简直该死!


    这案子并不是什么无头悬案,而是纷纷碍于李定山的权势,不敢为人做主,如今慕容澹坐镇,自然也没有怕的,齐娘子甚至还将虞年年府上的管事娘子带来了。


    管事娘子还在这个镇上生活,等着虞年年回来。手里拉着小梨,将当日场景又复述了一遍。


    “按凉州律法,强抢民女者,当处于徒刑。”县长胆子不大,但法条背的却十分顺畅,在一旁接话。


    “我不是凉州人!”


    “不是凉州人你在此地逗留作甚!你可有暂居证件?”


    “……”


    李丛哑口无言。


    慕容澹将此事拍板,“两罪并罚,便处以凌迟之刑,明日行刑,给所有人一个警醒。无论王公贵族还是市井恶霸,刑法之下皆平等。”


    他今日说出这句话也算是说给自己的,摄政王一言九鼎,百姓作证,今后也不能将虞年年强行困起来了。


    慕容澹在处罚上是有了私心的,原本砍头给个痛快都算严苛了,但他私心里心疼虞年年。


    李丛被拉下去后,他沉默了一会儿,声音忽然和缓柔软起来,“去找人吧,让她好好回来生活,今后没有人会对她不利了,凉州的法律会保护她。”


    就算是他再想伤害她,都不行了。


    众人反应过来,这是在说虞年年。


    作者有话要说:  狗比男人真的变了,变好了许多,至少不会再打着爱的旗号来伤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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