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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1.051.生辰


    月入云层, 悄悄探出了半边身子望着这静谧的大地,月光洒下,落在了窗台外的小池中,如银光碎片, 闪闪动人。


    深夜的风送入窗户,与屋内的空气混在了一起,抚到人脸上时已有了暖意, 两个身影靠的很近, 低头轻语, 无人打扰。


    久久的, 待那浮动的云遮了月色, 天地陷入了一天中最为黑暗的时刻,破晓后,黎明至。


    巷弄中有车轱辘声,马车奔过,声音尤为明显,半个时辰之后, 附近有早市开张, 渐渐热闹起来。


    待到陆庭烨清晨回来,沈宅内是一片安静, 只见到早起练功的初七和初九, 等他回去歇下, 再醒来时已经是下午, 陆凤苓在外叫门, 给他送了解酒汤和吃食,看他一副睡意惺忪的样子好一顿说,洗漱过后,陆庭烨伸着懒腰出去,在不远处看到了坐在亭子内的沈帧和安芝。


    他一把拖住了要过去的妹妹。


    “哥,你干什么,我还要去送点心。”陆凤苓嫌弃他的很,也不知什么时辰回来的,早上去叫门没反应,这会儿人身上还有酒味。


    陆庭烨弹了下她的额头:“让李忱送过去,你去杵在那儿做什么,打扰人家看帐,还有,这边的事不许告诉爹娘。”


    “你还威胁我了,你闻闻身上的味儿。”陆凤苓扯了他衣服,往屋子方向揪,“还不快把衣服换了。”


    兄妹俩的打闹声传到亭子内,安芝抬起头,看到陆家兄妹和乐的样子,眼神不由一黯,大哥……


    “林姑娘。”安芝蓦地回神,“沈少爷,你说到哪儿了?”


    沈帧没再看账,让初七把桌上的都撤了下去,笑着询问:“要不去园子里走走?”


    安芝笑了笑:“沈少爷,我没事,不过是想起了些往事。”


    沈帧没有勉强她,就坐在亭子内,对她说起沈歆的事:“姐姐她已经到锦州了,那边如今还暖和,屋内尚不用添盆。”


    “大小姐已经到了?”


    “算日子应该是差不多了,我们到淮安也有十来日。”沈帧还没有收到沈歆送来的平安信,不过待他们回了金陵,锦州那边的信也该到了。


    安芝犹豫了下:“那日大小姐来找我,就在李氏医馆外的茶楼内。”


    仿佛是猜到了她要问的,沈帧道:“是否放下,那只有姐姐她自己清楚,只不过如今的她,是不会再为那人疯癫痴狂。”这对沈家而言已经足矣,只要大小姐不再疯癫,不再陷入那些事中无法自拔,其余的便是时间的问题。


    “李忱说那是罗家在背后主导的,当时沈家竟无人察觉。”


    亭子内安静了会儿,沈帧轻叹:“你可知罗家的老太爷,是个什么样的人?”


    安芝摇头,那是好几辈以前的了,连她父亲都不了解,她更是不知。


    “罗家当年的辉煌,就是那位老太爷创下的,他不仅会做生意,为人也是淋漓尽致的买卖相。”沈帧的描述还是好听了些,实际上罗家那位老太爷,是出了名的狠辣,在生意场上,但凡有利益冲突的,对方最后一定很惨,在与罗家的竞争中,许多商户遭逢破产,还有因此自尽的。


    安芝瘪了瘪嘴:“如今的罗家不就是如此。”


    “罗家老太爷生下来的几个儿子,唯有幼子如他一般出色,可惜这个儿子自小身体不好,在他儿子满月时病逝,罗家太老爷悲痛欲绝,便将这个孙儿养在了自己膝下,这个人就是如今瘫痪的罗家六少爷。”


    最疼爱的儿子死了,罗家太老爷自然是加倍的疼爱这个孙子,运气不错的是,这个孙子没有养歪,反倒是有几分太老爷当年的模样,罗家太老爷嘴上不说,心中是萌生了将来要把罗家交给这个孙子的念头,由他继续发扬光大大,还因此想为他保一门好亲事,就是当时的沈家。


    但沈歆没有看上这个受万千宠爱的小少爷,原因无他,纵使是人没养歪,可从小宠到大自己的脾气是有的,又叫几个哥哥怂恿的,表现出来的样子着实不讨人喜欢。


    之后的事安芝也清楚,罗家小少爷邀大小姐出游不成,自己外出时遇了事,救回来后命是保住了,人却瘫了,成了个话都说不利索的人,罗家将这件事怪在了沈家的头上,便有了之后的事。


    “可这手段也太下作了,罗家太老爷怎么会让人对大小姐做这样的事。”


    “罗家太老爷是不会出这么下作的主意,但其他人会。”沈帧轻笑,笑意却不进眼底,“罗家这些后人,倒是将这狠辣用的淋漓尽致。”


    出游的一船人都是为沈家大小姐准备的,孟子书没被看上,还有别人,都是沈家大小姐中意的类型,最终孟子书入了沈家大小姐的眼。


    而那一船人都是些寒门子弟,心比天高,想要出人头地的,当初若沈家同意了,孟子书或许就真的与沈歆成亲,但婚后的生活中有罗家从中作梗,想想也知道会有多糟心。


    偏生罗家就捏准了沈家不同意,私奔,藏匿,等孟子书离开后,代替出面的那个荣家,趁着沈歆睡着画押卖身契,将她送入了窑子。


    之后再将这件事闹的满城风雨,让全金陵的人看沈家的笑话。


    而沈家之所以没能及时察觉,是因为那时的沈家遭逢了不少事,太老爷病倒,几桩生意被人暗中动了手脚,商行内每天都在忙碌,沈帧那时才十三岁,就要代替祖父外出谈生意,沈大夫人在断了两个人之间的联系后,也没想到一向乖巧的女儿会跟人私奔。


    罗家的这些安排都是孟子书招的,而之前,沈家并不知道这些事的背后是罗家。


    安芝越听越生气:“要我说罗家人做事这么心狠手辣,那位罗家六少爷出事,还不定是谁干的。”


    话说完,安芝整个人怔住了,这有什么不可能的,计家商船出事,二堂伯一家做的就是落井下石的事,霸了计家家产还想对她赶尽杀绝。


    沈帧笑了:“没过半年,连受打击的罗家老太爷就过世了,罗家就此沉寂了许多,你在李氏医馆外是不是看到孟子书被劫走。”


    安芝点点头。


    “我找人劫了罗家在京城的两桩买卖,又把孟子书回金陵的消息透露了出去。”至于罗家会对孟子书做什么,就不是他必须去担心的事。


    安芝想到了这次罗家拍下的这条船,前一天范老爷还与沈帧相聚,昨天夜里陆少爷又特意去范家道谢,其中原委可想而知。


    这事儿未免做的有些张扬,罗家回去细想就知道是掉了坑,安芝抬头,看到沈帧脸上的笑意,一下又明白过来,他这是故意气他们。


    “但你还受了伤。”


    沈帧轻轻摸了摸右手上的檀珠,轻叹:“我倒是觉得这伤受的值得。”


    他没看自己,安芝却莫名觉得他这话是对自己说的。


    午后的风送入亭子,带了些暖意,有芬芳悄然散开。


    ……


    在淮安住了三日后,沈帧换了药后,大夫点了头,一行人这才出发回去,此时安芝买下的那几艘船都已经在去金陵的途中,算日子还会比她快几日,她便提前寄了信给义父,到时让他去验船。


    十五这日,他们终于回了金陵。


    这一路直接把宝珠给急上火了,冒了一脸的痘子,十六就是小姐的生辰宴,再要迟上一日,小姐就要连这宴会也错过了。


    所以一等到了金陵,宝珠便催了安芝回府,要忙的事情太多,一刻都耽搁不得。


    中午时回到林府,林夫人更是着急,忙叫人取来两身衣裳,叫安芝赶快去换了,又派人去喊林楚芹来,首饰配饰外衫还有鞋子,安芝提线木偶一样被折腾了一下午。


    最后趴在桌旁,看齐妈妈又去取别的首饰,求道:“义母,您让我歇会儿啊,我回来都没喘口气,宴会在明日,晚上再试好不好。”


    “入夜布庄都关门了,找谁给你改去,你起来,我看着腰带不太搭,楚芹,将那一条取来,对,就那条。”林夫人指挥上下,又给安芝换了一身衣裳,终于是满意了些,见她耷拉着生气,气的拍了下她的额头,“说了让你早两日回来,等会儿把明天的宾客单拿去,还有礼单,你姐姐她没空来,早几日就叫人捎了东西,还有范夫人送来的。”


    林楚芹好心给安芝递了果子,在旁提醒:“娘,还有沈家大夫人派人送来的礼。”


    “对,还有沈大夫人送来的……”林夫人扭头问安芝,“咱们与沈家没什么交情,也就今年才做了生意,这沈家大夫人怎么会派人送过来。”而且这礼还不轻。


    她与沈大夫人的交集,恐怕就是大小姐了,但这事儿不便让更多的人知晓,安芝笑道:“那雀尾线就是用在沈大夫人的织坊内的,沈家养了那么多的绣娘,这三千的线或许是解了她燃眉之急。”


    这么说也不无道理,心中虽还有疑惑,林夫人也只能把它当成沈家是财大气粗:“你记着些,将来都是要还的。”


    “知道了娘,那我可以回去歇着了嘛?”安芝实在是受不了这些,这比在外忙一天还累,“您放心,我一定一定记住这些。”


    林夫人失笑:“行了,去罢,有什么事我再叫齐妈妈过去。”


    得了赦令,安芝拿了礼单,又叫宝珠把首饰捧上,生怕林夫人一个念头起来又让她试衣服,急忙走了出去。


    林夫人无奈,待她出去后,这才问林楚芹:“这一趟是和沈家大少爷一同去的淮安?”


    “还有陆家大少爷和陆家小姐,就是方便些。”林楚芹点点头,“听说他们在淮安遇了事,沈家大少爷还受了点伤。”


    “她不愿说,你就别在她面前提起了,还有,明日你姨母过来,你客气些!”


    林夫人的话尾声里带了严厉,显然是知道女儿在对与外甥相处的事情上不妥当,这下轮到林楚芹耷拉了神情,她没对表哥不满意,她只是不喜欢姨母总是一副她当定了方家儿媳妇的模样。


    “明日请的客人有些多,明年安芝那丫头既然是要出去自立门户,也该让人家知晓她,明日你早点起来过去瞧着,别落了什么。”


    林楚芹点点头,这事儿她会上心。


    林夫人看着女儿想到了安芝,不由叹气,倘若傅莹在世,看到安芝长大,该多高兴啊。


    ☆、52.052.填房


    夜深, 四处静谧,此时的沈家却不太安静,君怡园内, 沈帧的书房内传来哭声, 沈玥坐在那儿, 一双眼哭的红肿, 一脸委屈样。


    沈帧坐在她对面, 左手翻着账,看过几页后, 用左手执笔,在账簿下写了几个字,字迹清晰, 只稍比右手写的稍微娟秀些。


    沈玥哭了半响见大哥不理她, 捏着手中的帕子,鼓足了劲,又嚎了声,吓的沈帧怀里的小团子一下站了起来, 茫然着神色左右看了看, 最后懵懵躺了回去,又眯上眼。


    沈帧放下笔看着她,沈玥越是挤的神情委屈, 泪眼汪汪的看着他:“大哥, 母亲要把我嫁去连城。”


    “连城不好吗?”沈帧抽了另外一本, 翻开时看到上面满是安芝的笔迹, 神情略有些缓和,“金陵到连城,马车六七日就能到了,你想回家坐船也行,水顺而下三四日就能回金陵,这天气也相差无几。”


    说的好听,连城还没有金陵一般大,听说连一间像样的珍宝斋都没有。


    沈玥捏着帕子,嘴角微动:“可那曹家……”


    “曹家在连城也是说上名号的,他们的粮米生意做了多年,祖上还曾出过皇贡,其家底不比沈家薄,而这曹家几代单传,家产也没有往外分出去,你可是觉得这家世不够?”


    沈玥看他说的这么平静,眼泪一下又涌了出来,她心中更多的是愤愤:“大哥,你说了这么多,到底还是避开了曹老爷的年纪,他那长子已有十二,还有两个庶出的孩子。”这算什么?她嫁过去就是继母,再过五六年那长子成婚,她这就要被人叫祖母了,她才多大,那曹老爷都三十了,等她生下孩子,长子都能继承家业,还有她什么事。


    沈帧看着她,东厢子嗣并不多,母亲这儿仅他和姐姐两个人,底下几位姨娘,也只出了两个孩子。


    沈玥从小就被记在了母亲名下,但并非母亲养大,织坊事多,连他小的时候也都是姐姐在照应,沈玥就更不必说了,大部分都是刘姨娘自己带的。


    小的时候她还很乖巧,跟在他们身后,沈家的孩子模样都不差,逢年过节,即便她是庶出,也能讨的祖母喜欢,到手的红包礼物从来不会少。


    越大起,她这好斗的性子就越显露,姐姐有的,她也要有,后来长姐病了,也不知是谁灌输了她那想法,她竟萌生了长姐被藏下,那她就是沈家东厢这儿唯一的小姐,就该享有嫡小姐该有的一切。


    这些沈帧看在眼里从不说什么,宅内之事,她有些小心思,不做出格的事,她如何想与母亲如何决定并不冲突,他都不会特意去说,毕竟是自己的妹妹,直到她想把长姐从丽园赶出去。


    她这已经不是好斗,原本那一趟寒山寺的事过后,他就决定要和母亲提她的婚事,但母亲早一步有了决定,沈帧也就没说什么,从淮安回来他也预料到了她会来哭诉,母亲安排的这婚事,她必定是不会满意的。


    李忱过来时,书房内二小姐还在絮絮叨叨说那曹家的不是,其实李忱见过那曹家老爷,年纪是大了些,可绝不是什么肥头大耳的人,也没有二小姐说的那样丑,大夫人再瞧不上眼刘姨娘,也不会叫人诟病了去,把二小姐嫁给个丑八怪,可从二小姐这边描述里,那曹家老爷是又丑又老还克妻。


    李忱将药端进去,沈帧摆了摆手,李忱将药挪远了些,沈玥正说到这曹老爷的前两任妻子:“大哥,旁的不说,我这嫁过去,不知道还能活多久了,听说这曹老爷命硬的很,他家纵使再有钱,那我也享不了这福啊。”沈玥越说越伤心,为什么啊,为什么要把她嫁给这样的人!


    “曹老爷的结发妻子是曹家在曹老爷小时候定下的,曹夫人自小身体就不好,嫁入曹家后为曹老爷生下一子后没几年就过世了,至于那第二位夫人并非是死去,而是与曹老爷和离后另嫁了人。”


    沈玥哭声一顿,这件事她倒不知道,嘴角微嗫:“那他也娶过两任妻子了……”


    沈帧往后靠去,轻轻摸着怀里的小团子,脸上似有笑意:“那你想找什么样的人家。”


    沈玥的身子微抬了下,有些克制的,坐回去后道:“我不求多高,起码是要门当户对。”


    “曹家与沈家就是门当户对。”


    “他那样如何与我是门当户对!”


    沈帧笑了:“这么说来,你既要与沈家门当户对,又要他年轻有为。”


    沈玥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紧紧揪着帕子,抿着嘴唇,难道她没有资格吗?作为沈家东厢头一个嫁出去的小姐,嫁给人做填房难道就是光彩的事。


    可沈帧接下来的话,却直接让沈玥掉进了冰窖子里。


    “玥儿,人不能这么贪心。”


    沈帧说话的语气也不重,相反是十分的柔和,可到了沈玥这儿,是比被打了巴掌还要疼,沈玥猛地站起来,身后的椅子被掀翻,咣当一声,将沈帧怀里的小团子又吓了一跳。


    沈玥捏紧了拳头看着他,泪眼瞪着:“大哥是觉得我没有资格了……”


    沈帧轻轻拍了拍小团子安抚,神色未改:“西厢那边,二伯娘刚给三妹定下婚事,她只比你小了半岁,你可知她定的哪家?”


    沈玥深吸了一口气:“哪家?”


    “王家,就是做织葛生意的,以往与我们有不少往来,他家的长子几年正好十八,听闻是个肯上进的。”沈帧抬起头看她,对她是了若指掌,“这样的人家你可愿意?”


    沈玥眼中闪过一抹不愿,没有作声。


    你要门当户对有钱又英俊年轻的,人家嫡出的不娶,为何要娶个庶出,两者之间只能选一个,这不是有没有资格,而是事实如此。


    更何况,母亲又岂会真如她所愿。


    沈玥满心的不甘,出口的话便冲了许多:“大哥可要记住你今天说的,沈家在意门当户对,你与那林家二小姐的事,就永远不可能!”


    沈帧没作声,李忱蓦地看过来,吃惊的很,二小姐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大哥,我知道那林楚蝉的身份,母亲不记得我可不会忘,她就是那个侍奉过长姐的丫鬟欢儿,且不论她为何到沈家来,光是她这无父无母的身份,林家都配不上沈家,更何况她只是个林家养女。”


    沈玥越说越多,神情里甚至是带了点痛快:“母亲怎么可能会答应你,当初长姐与那大夫的婚事,母亲都不同意,你是沈家大房嫡长,将来还要继承沈家家业,母亲不会让你娶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人。”


    她的婚事是不如意了,那又如何,大哥口口声声门当户对,那林楚蝉的身份,又哪里够的上沈家的门楣,她瞧出大哥在意那林楚蝉,可就算如此也过不了父亲和母亲这一关。


    她不痛快,别人也休想痛快!


    沈玥说完后,书房内一片安静,李忱是为二小姐十足的捏了一把汗。


    沈帧怀里的小团子第三次被沈玥吵醒,怒了,从他怀里跳下去,直接冲到沈玥脚下,汪汪汪叫了起来。


    沈玥自己心里也憋足了气,看到它就心烦,想都没想,抬脚就是一下,小团子就地打了个滚,嗷呜嗷呜叫着冲向沈帧,一路上还跌了好几跤,抱着他的大腿开始呜呜,那模样,像是受了重伤。


    可实际上沈玥只是用脚拨了它一下,并没有使多大力气,看到小团子嗷的那么大声,沈玥都有些惊呆,这死畜生,连它都欺负她!


    沈帧将它拎起来,小团子窝在他怀里,堪比受了天大的委屈。


    他轻轻揉了揉它的脑袋,声音温和:“你说的没有错,的确是需要门当户对。”


    沈玥一愣,紧抿着嘴唇,用力跺了下脚,朝着门口走去。


    李忱看了看自家少爷:“少爷,二小姐这么说,夫人那儿会不会已经知晓。”


    “知晓了也不错。”


    李忱叹气,不知少爷是如何打算的,大夫人要是知晓林小姐那样的家世,是绝不会点头。


    “叫你准备的可妥当了?”


    “妥当了,明日一早就送去林府,少爷,夫人那儿前几日也派人给林小姐送了及笄礼。”


    沈帧嗯了声:“母亲做事,向来不会落人错处,那是谢礼。”


    李忱从那边桌上端了药提醒:“少爷,药快凉了。”


    沈帧抚着小团子的手一顿:“夜深了。”


    李忱未能理解他话里的意思,什么夜深了。


    只见沈帧合了账簿,正儿八经对他道:“夜深了,这药就不喝了,倒了罢,初七。”


    “……”


    李忱抬起头看初七,初七淡定的保持着神色,走过来从李忱手中接了碗,走到窗边,哗啦一下,都浇给了底下的草木。


    李忱劝说:“少爷,您若不喝,这伤就好的慢,如今已经天冷,怕是会难受。”


    沈帧扬手,初七推了他从书桌这儿挪开,沈帧是半点不沾他所提的,而是道:“李忱,你二十有三了。”


    “是,少爷。”


    “也该到了成亲的年纪。”沈帧抬头看他,“你可有中意的人,我为你去保媒。”


    “……”李忱登时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他心里还冒出个念头来,少爷和林姑娘,还真是一样的人!


    ☆、53.053.全场最佳


    天才蒙蒙亮安芝就被叫醒了, 林楚芹更是起了大早,这时辰已经在了安芝的院子内,坐在那儿看宝珠她们替她换衣服梳头。


    “咱们这儿及笄可是大事, 宣城那边也应该是大事才对。”林楚芹坐在那儿看着安芝,“二姐你也太不上心了,再晚来一日, 你就真是走个过场。”


    “宣城那儿也是大事。”安芝看着铜镜中添了妆的自己, 上一回这么添妆应该是三年前, 她跟着大哥去见芍姐姐,还特意要芍姐姐给她也描眉上粉, “在宣城, 及笄礼的排场,还与将来的婚事有关,请的客人越多, 这名声就传的更远,及笄礼后才有人上门来说亲,明年等轮到你办这及笄礼, 咱们将整个醉花楼去包下。”


    安芝扭头看她:“你看怎么样?”


    “不怎么样!”林楚芹哼了声, “我那还早, 你怎么不多操心自己的事。”


    安芝笑了:“我能有什么事啊, 我这不好好的,该戴的我也都戴了。”


    林楚芹望了她一会儿, 想起母亲说过的话, 二姐如今家人都不在了, 这及笄的行礼就依她的意思省了,将来二姐回宣城祭拜,肯定会与家人说明。


    “那你就没想过早些嫁人。”林楚芹起身走到她身后,“二姐你真好看。”


    “没想过,我来金陵也不为嫁人。”安芝侧头看了看,“再说女子,出生也不一定都是为了嫁人生子的。”


    林楚芹叹了声:“可惜啦,我看那沈家少爷对你颇上心,我听宝珠说他还救了你。”最后那句话林楚芹是凑到她耳边说的,安芝愣了愣,摸着钗的手放下来,视线落在了梳妆台上的首饰匣子内,那儿静静躺着从乔园赢回来的桃花钗。


    安芝轻轻拍了她一下:“你别胡说。”


    “我是不是胡说,日子长了不就知道了。”林楚芹要不是从宝珠口中得知了那些事,也不敢有这样的推断啊,要知道那沈家少爷自打五年前受了伤,他那后院就一直是虚空的,原本要娶回家的媳妇儿都叫薛家中途给劫走了,二十的年纪还孤寡一人,到处都有人在说他是不喜女子。


    “沈家与我们不同。”安芝转过身看她,义父和义母都不太看重家世,只觉得人更重要些,但沈家却非如此,“他们要找的是门当户对,能在生意上有所帮助的。”


    林楚芹张了张嘴:“你对生意还没帮助啊?那这满金陵的姑娘家,就没谁有这本事了,娶你可比去个金山回去要值当,那金山是死物,你可是聚宝盆!”


    安芝失笑,还头一次听到有人这么形容她的,林楚芹却觉得自己说的十分有道理:“你看呐,去年到现在,我家商行内的生意就好了许多,今年还多添了三艘船,我爹呢是个求安逸的,觉得这银子赚回来,够吃够用不必太辛劳,他可没这上进力。”


    安芝朝她伸出手,露出个镯子给她看,成功转移了她的注意力:“你看这如何?”


    金镯做成镂花的样子,里面还镶嵌了宝石,从外看进去,像是镯子内部透出来的光特别好看:“这镂花的样式很新啊。”


    “姐姐送的。”


    林楚芹看的喜欢的紧:“回头让姐姐给我也寄一副,我那儿还有几块宝石在。”说完后林楚芹仔细看了看她头饰,“颜色看着有些厚重,之前那玉簪呢?”


    宝珠取了另外的盒子,林楚芹挑了挑:“莹绿色太素了,这也不搭,哎二姐,你之前不有一支桃玉色的钗子,哎对就是那个。”


    林楚芹接了从首饰匣子内翻出来的桃花钗,不有分说戴在了安芝头上,接着又将她扶起来往外走,安芝又如何猜不到她这点小心思:“你故意的。”


    “的确是搭啊。”林楚芹微扬起嘴角,说故意倒不至于,她只是想转移一下二姐这全身心投入在生意里的劲儿,一支钗而已,也没谁知道它的来历,到宴厅内也不会叫人瞧出了什么,但对二姐而言,这么做她才能看到别人啊,纵使不是那沈少爷,旁的也好。


    安芝最终没能拔下那桃花钗,被她一路拉到了前厅,已经有不少客人在了,方夫人是最早到的,正与林夫人聊着天,看到安芝和林楚芹一块儿过来,对一旁林夫人道:“我倒是说,你有幸捡了个这么大的女儿,一年多过去这就及笄了,想必很快要嫁人。”


    林夫人邀请来的都是些家世差不多的,自然有人看中安芝,人各想法不同,也并非是为嫡出的孩子相看,总之心里都藏着些主意,安芝跟在林夫人身后,一个个打着招呼。


    便有人说笑:“怎么将及笄礼给省了,我原本还想着能给林姑娘摘钗。”金陵这儿的及笄礼中,其中一样就是由家全的人给安芝摘了少女时的发钗,带上及笄后的簪子,意味着她成年了,可以说亲嫁人。


    “是说,连这红衣都没穿。”


    林夫人笑了笑:“都给你请来吃宴了,那些又何必去想,左右都是自己家里人。”


    “那怎么能啊,及笄的都得传,林夫人,这宴都摆了,你也真是。”


    旁人说笑,林楚芹看向安芝,怕她听了心里不舒坦,别人当这及笄红衣是省了,实际上是二姐不能穿红衣,孝期未过,因为时常要出行,还要出海,二姐挑的都是素净的衣裳,最多不过浅粉浅绿,而这事儿别人也不知晓。


    安芝却是笑笑,从容的很,跟随着林夫人打过一圈招呼,露了面后,回到偏厅这儿,又被方夫人给叫住了。


    实际上方夫人叫的是林楚芹,恰好她们在一块儿,便都停下,方夫人亲昵拉了林楚芹的手:“你这丫头,就见你刚刚打了招呼,一转眼就不见了,怎么都不来方家看看姨母?”


    “姨母,您有表姐陪着,我这不得多花点时间陪陪我娘,我大姐一年回不来几次的。”


    方夫人倒是理解的很,又夸她有孝心:“你表哥再有半个月就回来了,到时候来家里,姨母给你做你爱吃的金玉汤。”


    林楚芹本想拒绝,可想到母亲的吩咐,便只能点点头:“姨母,表哥那么忙,这事儿等他回来再说,我陪二姐去前边。”


    方夫人目送她们远去,一旁传来声音:“两位林姑娘,瞧着都是花容月貌。”


    “什么呀,那小的才是正儿八经的。”方夫人转身,对那夫人道,“也是我那妹妹妹夫人好,将她记在自己这儿,当成个亲生的来养的。”


    “那这宴会的排场也不小了,往后嫁人,肯定也不会少了她这嫁妆。”


    方夫人掩嘴一笑:“嫁妆自然是不会少,不过总归不是亲生的。”


    这边林楚芹拉了安芝走远,松了一口气:“二姐你瞧见没,我娘就是不听,姨母她总想将让我去方家,撮合我和表哥。”


    “义母也是这意思啊,她觉得两家人知根知底。”


    林楚芹瞪她:“你这么说,难道也觉得好?”


    安芝拉她在亭子内坐下:“你想听真话?”


    “那还用说!”


    安芝笑道:“我是觉得你去方家,不大合适,方大哥为人不错,待人也和善,该有的学识,该有的风度都是有的,可恰恰因为你是他表妹,今后你去了方家,许多事儿才难办,外甥女归外甥女,进门可是儿媳妇,若是遇了什么事,难不成你还回家告你姨母的状?”


    若真是个疼人的也就罢了,安芝看那方夫人,十句话里九句离不开自己儿子,母亲眼里的儿子是样样都好,可要是夸到这份上,做她儿媳妇的人可就苦了,夫妻恩爱也就罢了,但凡有点矛盾,可都得是儿媳妇的错,毕竟她儿子那样优秀。


    楚芹的脾气,是受不来这样的,要真嫁过去,怕是要憋坏。


    林楚芹倒苦水:“是,我就说不好,我娘还觉得两家人知根知底,我不会受委屈,可我现在就已经觉得委屈了。”


    话说完,那边宝珠抱了个锦盒过来,说是门外有人替薛家送过来的。


    “薛家怎么还有脸送东西来。”林楚芹叫宝珠把东西摆在桌上,“什么呀这么沉,打开瞧瞧!”


    说罢林楚芹还起身凑近想看看,随着宝珠将锦盒打开,林楚芹直接大叫了声:“什么东西!!!”


    安芝将她拉开,这边宝珠手一抖,锦盒盖掉下去,露出了里面的东西,是抱成团的虫子,缠绕在一起还都是活的,在蠕动,爬满了整个盒子。


    想到自己一路抱了这东西过来,宝珠被恶心的,直打冷颤:“小姐,这都是些什么啊!”


    林楚芹喊人:“香秀,快把它丢掉,赶快去丢掉!”


    可香秀可不敢靠近,怪吓人的啊,瞧的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安芝拦住要上来的家仆,笑了:“这可是好东西啊。”


    林楚芹惊恐,这还是好东西,她都不想看,直接跑到亭子外面:“二姐,你若不丢了我以后可不找你了。”


    安芝哭笑不得:“这叫沙肠子,宝珠你在苏禄不是见过的,安南的海边也有这个,当地人还拿这煮汤,滋阴补肾,清肺补虚,这不是好东西是什么?”


    宝珠摇头,她当时喝汤时可不知道它们原来是这样的,要不然它绝不喝。


    “薛家送这东西来做什么!”


    “不是薛家,是薛成立送的。”安芝也是佩服他,没被自己打怕了,还越挫越勇,手段也是越渐的不入流了,居然想用这种小把戏吓她,“这薛家三少爷的脑海怕是给磕傻了。”


    林楚芹满脸拒绝:“快盖上!”


    不等安芝去翻锦盒盖子,那边又有人过来,抱了个更大的匣子,说是沈家大少爷派人送来的。


    林楚芹命令香秀:“可别是什么怪模怪样的东西,去,打开它!”


    香秀上前将匣子上的锁扣拨开,见匣子是上下相连的,便将上部分抱了起来。


    看到露出的东西后林楚芹松了一口气,安芝却怔住了,她直接将匣子内的莲花碗拿起来,看着上面无比熟悉的缺口,忍住了想要去找他的念头,低头看去,匣子内还摆放的一个玉簪子,瞧这造型,就是及笄礼上换簪时用的,只是比寻常的更为精致。


    等香秀将锦盒合上后林楚芹才过来,拿起那玉簪子叹气:“原本觉得这礼也不惊艳,可有薛少爷的东西做陪衬,沈少爷送的这些,当属最佳!”


    ☆、54.054.心悦


    接下来的宴会里, 安芝有些心不在焉。


    所幸林夫人知道她的脾气,没有再带着她出去见各位夫人,待到宴席结束后,送走了各位夫人, 回到院子内的安芝坐在塌上,看着桌上的匣子,有些出神。


    原本天没亮起来,这会儿应能睡上一阵子, 但安芝却半点睡意都没有, 她托腮看着匣子内的莲花碗,除了一开始拿出来瞧过,现在是一直放在匣子内的。


    “小姐,您怎么不睡一会儿。”宝珠取来了礼单, 原本打算放好了悄悄退出去,却发现小姐还没睡,见她在看匣子,“要不我替您收起来罢。”


    “你替我, 送个口讯去沈家, 找李管事,就说我有事想找大少爷商量。”在亭子内她原本还压着些情绪, 可这会儿她就想问问清楚。


    宝珠愣了愣:“……是。”


    去传口讯, 待那边答复宝珠回来, 天色已经暗了, 安芝去过主院请安, 便直接出了门,坐上马车后直往春江楼,一刻钟后,到了春江楼外。


    在栅栏集上的春江楼十分热闹,但临水的那一面却显得有些安静,春江楼的后院是建在水上的,高墙内修了几个亭阁,供给客人赏风景用,隐秘性也十分的好。


    安芝推门进去,看到坐在那儿的沈帧,脚步微顿了下,很快迈了进去。


    沈帧摆手,初七退了两步,直接从旁边打开门,安芝这才注意到原来另一扇门外是一艘游船,他是坐船过来的?


    “为了林姑娘的声誉,还是不便与你一同出去。”沈帧替她解了疑惑,“坐。”


    安芝坐下来,沈帧尤显得十分从容,替她倒了一杯茶,笑着问:“今日是你的生辰,虽说宴会结束,夜里应该还要与林老爷他们同聚。”


    “沈少爷,恕我冒昧,你能否告诉我,你送我的那礼是在哪儿找到的?”安芝很确定,那六个金箱内没有莲花碗,她也确定沈帧不是随意送的,谁会拿一个有缺口的碗当礼物送人,太失礼数,所以这一趟她非来不可。


    沈帧对上她的视线,轻笑:“你可喜欢?”


    安芝看了他一会儿:“多谢沈少爷。”


    “那是李忱在宣城的一批外卖品里找来的,听闻是宣城计家的人摆的。”


    安芝神色一紧:“摆出来卖?”


    “是啊,金陵城中偶尔也有人家如此,大都是为了周转银钱,将家中值钱的东西拿出来变卖,兑些银两,拿去当铺的话让人瞧见难免是不好意思,混在铺子内卖出去,亦或是拿到场子中去都是有的,计家拿到场子中的东西大约有百来件,李忱将他们买回来,我瞧那玉碗不错,便让李忱送了过去。”


    安芝看了他一会儿:“那叫莲花碗,是以莲花样做托身雕刻出来的,原本是个药碗。”那是她小的时候喝药用的碗,为了能哄她老老实实喝药,爹和娘想过不少办法,见她那时喜欢玉石,就专程用上好的玉找人雕了这个莲花碗。


    莲花碗上的缺口,是她六岁那年一次闹脾气用勺子敲的,被她敲了个缺口后,爹担心会刮着她,就将它收在了她屋子内,她还记得是自己要求摆在架子上的,用盒子装好,以免再坏。


    安芝不知道他送这个的用意,但她肯定他是知道自己是谁,如若不然,这莲花碗送的不会这么恰巧。


    “沈少爷,计家百来件东西,可是都被李管事买回来了?”


    沈帧点点头:“没错。”


    安芝沉默了一阵。


    沈帧也没有说话,两个人便都沉默着,屋内安静,屋外的河道上倒是热闹,如今这天还有人在看水塔灯,也不怕冷。


    许久过去,安芝轻轻碰着藏在袖口中的银票,抽出来一些又塞了回去,抬起头:“沈少爷,我如今没法报答你。”她知道他不缺钱,也知道他不将这些东西留下不是为了钱,所以她用银票来感谢,并不合适。


    “这些东西,对我也是无用,对林姑娘来说,或许十分重要,我可以让李忱给你送过来。”


    “有劳了,这些对我而言,的确很重要。”安芝并没有避讳这些东西在她心中的重要性,也没有拒绝他的好意,因为即便是他不开口,她也会说。


    她几乎是能断定这百余件的是什么,无非是她和大哥屋内的东西,还有父亲屋子里的,看着值钱的,容易变卖的,都叫二堂伯他们拿出来变卖周转银钱,她那莲花碗重新打磨一下还值不少钱,更别说大哥和父亲的东西。


    这件事权叔没有向她提起。


    “林姑娘,可是能帮我一把?”沈帧指了指窗边,安芝一怔,说了声好,起身替他推了轮椅,推到窗户边上,窗外此时有一艘游船在放烟火,窜的并不高,半空就炸开了,落下来的火星子掉水面时还有光亮,但纵使是这样也十分的绚烂。


    屋内又陷入了安静,沈帧看着窗外,安芝在看烟火,那游船上的人显得兴致特别高,一连放了一刻多钟才停下来,风吹到这儿,还有烟火气味。


    原本以为这一阵歇下去,游船也该尽兴而归了,却不想停下没多久,那边忽然咚咚咚冒气一阵的烟火,在天空绽开时,出现了个凤鸟的模样。


    安芝微怔了下,低头看了眼沈帧,忽然明白了他叫自己推到窗边来的是为何,不是他要赏风景,而是为了给她看这烟火,刚刚那凤鸟太过于明显。


    宣城中有个不知道是多久以前传下来的习俗,满十五的姑娘,要给她缝做凤鸟绣包,由母亲那边的,祖母或是姨母都可以,在及笄当天给她戴上,预祝她今后福顺安康。


    到近些年,这凤鸟绣包又衍生出了不少东西,凤鸟钗头,面饰,有那条件的人家,专门去请人做凤鸟烟火,越大越是喜庆,在宣城中,凤鸟就是他们的吉祥物。


    金陵城是没有这样的习惯,游船出去的人也不会专程放这个烟花,他这刻意的,安芝想忽视都难。


    “倘若是晚上没来呢?”这准备岂不是白费了。


    沈帧倒是从容的很:“以后还是会有机会的,我听说宣城有那样的习俗,我又不是你外祖母家那边的,听闻还可以放烟火,就派人准备了这个。”


    在能承认的时候,沈帧总能承认的十分及时。


    安芝看着他,心中说不出那感觉,只觉得有些胀鼓鼓,涌上来,略有些发酸。


    这些东西,义父和义母都未必知道,他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在鼻子发酸的厉害时,安芝转过身,伸手趴在了窗沿上,微仰头:“沈少爷,谢谢你。”她都没想过自己今年的生辰会怎么过,唯一的亲人,还远在苏禄没有回来。


    身后忽然传来沈帧的疑惑声:“是不是还应该吃凤鸟糕?”


    安芝转头,他正在看桌上,那儿除了几杯茶就是几样简单的茶点,安芝笑了:“那叫鸾凤糕,这儿不兴这个,即使是在宣城,一年中吃的次数也少,多是买来赏玩的。”


    “原来如此。”沈帧抬起头,正好看到了她头上的钗饰,安芝出来的匆忙,早上戴上去的首饰一样没摘,这会儿那桃花钗正在其中,粉粉的,从那些金饰中脱颖而出。


    她身后的头发有几缕被挽了上去,及笄后的姑娘梳发又有不同,这样子的另一样意味,是她可以嫁人了。


    沈帧看了她一会儿:“林姑娘,天色不早,我差人送你回去。”


    “不用,我坐马车来的,就在春江楼外。”安芝推开门,转过身还想说感谢,对上了沈帧的笑脸,忽然的,这话便说不出口了,她冲他笑了笑,喊了下等在不远处的宝珠,往春江楼外走去。


    过了会儿初七进来,看到少爷坐在那儿,便前来推他上船。


    “初七,你说她高兴吗?”


    初七愣了好一会儿,将轮椅推上游船后道:“少爷为何不问她?”林小姐那反应,也是承认了自己就是计家人,已经是心知肚明的事,为何谁都没提出来,还似打哑谜。


    “有些事,是需要她开口说的。”沈帧笑着摇头,她又不是第一回默认,在之前她就默认了自己混入沈府过,可她从未开口承认,即便是在帮长姐时,也未曾提起过在沈府的日子,她聪明着呢,不肯叫他抓了把柄,今日是难以拒绝那些东西才默认了身份。


    “林小姐为何不说?”


    沈帧抬头,看着渐渐远去的春江楼,声音有些空远:“还不到时候。”


    与此同时,回林家马车上,安芝说了同样的话:“还不到时候。”


    宝珠懵懵看着她:“小姐,沈少爷对您可十分用心了。”她都有些看不过眼呢,这半年来大大小小的礼送了多少,后厢房里好些都是,今天又为哄的小姐高兴做了这些,她刚刚在屋外瞧着,那烟火是真好看。


    “我知道。”安芝低头,若说之前不知晓,经此一事,她是瞧出些端倪来,他做这些不是为了生意。


    可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不知道该怎么去接应,因为这些不再是能用银子和生意上的事去解决的,在反应过来的那一刻,她甚至是有些无措。


    ☆、55.055.抱恩


    回府之后, 寒风骤起, 宝珠预感着这天怕是要大冷, 去了隔壁屋子翻出裘绒披风, 将炉子上温着的汤端回去时,发现小姐躺在卧榻上睡着了。


    宝珠悄悄将她怀里翻开的书收起来, 平日里睡眠浅的安芝并没被吵醒, 宝珠便没叫她,而是取了被子过来,轻轻取了她头上的钗饰, 加了个枕靠让她休息。


    夜半时分风止了, 屋外温度骤降,守夜的小丫鬟轮过班后, 天稍亮,院子内的花坛中,绿叶上结了薄薄的一层霜, 呼吸间都有了雾气。


    半个时辰后, 府内厨房那儿开始起灶忙碌, 天渐明, 外院那儿早起的东叔准备好马车, 今日要出一趟远门,去大小姐家送年货。又过了半个时辰, 主人院里也有了动静。


    宝珠端了热水推门进来, 安芝已经醒了, 宝珠放下盆子:“小姐, 今儿天冷了许多,外头都结霜了,要不晚些时候出门。”


    “结不结霜都不妨碍那些人上山,哪能去迟了。”洗漱过后,安芝叫她备马车,简单吃过早食,迎着寒风便出了门。


    到徐家庄时已经是两个时辰后的事,头一批上山的人正拖了木头下来,安芝站在张家院内,院外的路边铺着的都是今早砍下来的树,这些树在几日之内都会被的差不多,剩下的部分会被放到那些工坊内。


    安芝请去梳斋做师傅的便是这张家阿叔的儿子,安芝这次买木头找的也是他,到时张阿叔已经替她挑好了一些:“林小姐,这些都是早上新的,这些是前阵子晒好的,如今的天多变的很,昨天夜里起风,怕是会下雨,得抓紧了运库房中去。”


    “就这些了?”安芝看过来,似乎是比之前张阿叔和她说的要少。


    “林小姐,昨天傍晚罗家来人了,一下将大半的都给包了去,价还比寻常的高出一成,如今这些是我家砍下的,还有先前说好的几户,旁的都叫罗家给收走了。”张阿叔说时有些抱歉,早前答应时是十分爽快的,但罗家忽然这么开价,他也拦不住。


    “没事。”罗家这样恶意抬价,一成成往上加,也没谁会与他争,“张叔,那就这些,你算一算,到时连同这些与帐送到梳斋内,我派人来给你们结。”


    “林小姐可还要等下一批,再过半个时辰他们就该下来了。”


    安芝抬起头往院外看,也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有人往外运木头了:“不必等了。”那些肯定也会被罗家收走。


    清点清楚后安芝出了张家院子,往外走时,前边是一车车已经装好的马车,几个罗家派来的管事在清算,示意前头的人出发。


    一面的还在催促:“快点拉回去,天黑前要运上船的。”


    “天黑这船也装不满啊。”


    “你懂什么,就是到了明天都装不满,所以得抓紧着,赶上风天可不好起航。”


    说话声越来越远,安芝目送这一长条的运送队伍,装船,出航?莫非罗家要将这些木头都运出去,还是往外边运。


    “小姐。”宝珠捧来了个暖手炉子,“山里冷,您别冻着。”


    “我们也该回去了。”


    “您不看了?”


    安芝轻笑:“还看什么。”要按这阵仗,这几日徐家庄这儿的木头就都是罗家的,她来时还打算上山一趟,如今瞧着是不需要了。


    “可您原先定的那些,可够用了?”宝珠还记得小姐说过完年再开一间梳斋。


    “够了,也不止这两日要备齐。”


    上马车后,走在山路上,安芝还遇到了运送木柴的马车,等她回金陵城已是下午,西市这儿,远望出去,码头那儿停靠着一艘偌大的船,就是罗家从淮安买来的那艘大宝船。


    安芝下马车后走入米铺,权叔在后院。


    刘娘即将临盆,权叔没再往宣城跑,有什么事都交给了小梳子,如今他正忙着亲手给即将出生的孩子做摇篮,见安芝来了,指了指一旁的石墩子:“不是去徐家庄了?”


    “罗家包了那些新木,我没的好瞧就先回来了,权叔,您说他们这一趟是要去哪里?”


    “去苏禄。”


    安芝一愣:“将这么大批的木料运出去,衙门允许?”平日里来去买卖也就罢了,那艘大福船能装下那么多东西,全用来装木料的话,府衙那儿哪会同意了这批示,允他们出航去。


    权叔笑了:“金陵这儿的衙门都是那些人养的,你说他们批不批,要说上奏到朝廷,谁又会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罗家这一趟,衙门里恐怕是撑足了的。”


    听他这么一说安芝便想通了:“金陵这儿我不懂的还有很多。”


    “大小姐没与官府打过交道,自然不懂这些,您入这一行也不过一年多,有些事急不来。”有些人做了十来年生意才摸清楚些其中门道,“更何况这些事,小姐出面的越少越好。”


    “为何?”


    权叔敲了下木条,严实后道:“照常是无事,一旦有事这牵扯深了就不好,吃了第一口你就得准备一锅,你说谁比较贪?”


    安芝会赚钱,但有些事她年纪太轻,涉世未深,毕竟是不懂,金陵城中看起来官府巴着那几家,反过来说,又是那些养着官府,每年从这儿交上去的赋税能让朝廷多高兴,所以有些事儿,眼睛睁一只闭一只也就罢了。


    “罗家在金陵城的根基很深,人丁也兴旺,七年前罗家六少爷出事后,罗老太爷过世,他底下还有三个儿子,你说那罗家二少爷受了伤,那还有四位少爷在,瞧着是瘦死骆驼,人家是吹不倒,你说他花五千两银子竞下那大福船,人人都以为他亏定了,可这一转手,将那些木料运往苏禄。”


    大福船最后的竞价是有沈帧的手笔,让罗家多费了将近两千两银子,而罗家势在必得那劲,想来是早就打算好:“这两年我来金陵,都没怎么听说罗家的事。”


    “前几年无赚钱的赢头,自然是低调,罗家这些人啊,没当年罗老太爷那魄力。”权叔在金陵呆了十几年,见过的事不少,罗家如今做什么都不奇怪,可再做什么,始终是越不过如今的叶家沈家。


    “权叔,我是不是想的太简单了。”安芝与罗家的梁子,算是结下了,她将那罗家二少爷一把推进了琉璃渣滓中,现在罗家二少爷的腿废了,对她的恨恐怕不会比对沈家少。


    “要想在金陵城立足,这本就不是一条好走的路。”权叔将拼好的摇篮翻过来给她看,“如何?”


    这木匠活也不是谁都能做的,安芝瘪嘴,半响才道:“凑合。”


    “大小姐也不必担心,罗家那样,纵使是你不去招惹,遇上事他一样也会对付,以往被他打压下来的可不少。”


    安芝摇头:“如今倒不担心,他们自己都还未立起来。”买卖有风险这道理她很小就明白了,其中的明争暗斗肯定不会少。


    安芝坐在那儿看着他,过了会儿问:“权叔,计家变卖家产的事,您怎么不告诉我。”


    “小姐听了不愉快,不说也罢。”权叔又将摇篮改了改,抬头看她,“李管家派人送信给您了?”


    “是沈少爷告诉我的。”


    这话终于引了权叔停下手中的活,他可清楚记得妻子和自己说过,在淮安时那沈家大少爷救了大小姐一回,还因此受了些伤,如今又告诉小姐这些事,莫非他已经知道大小姐是计家人了。


    “他应该早就派人去过宣城。”要查安芝的身份并不难,宣城中姓计的人家很少,对的上号的也就这一家,“还派人将二堂伯变卖的百余件东西都买了下来。”


    权叔也算是了解她:“大小姐想怎么谢他?”


    安芝想了会儿:“我想去一趟宜山。”这是她能够想到,对他最好的报答了,他的腿伤多年未愈,如果能有办法脱离轮椅自然是好的,就是不知道师公他老人家愿不愿意帮这个忙。


    “大小姐想什么时候去?”


    “过几日就出发。”过了年又要忙碌,这段时间不去,明年又不知道会延后到何时。


    “刘娘快生了,我这儿走不开,让小梳子陪你去。”


    安芝原想拒绝,但想到去宜州势必要经过宣城,便点头:“也好。”


    从米铺出来后,天色微暗,码头那儿因为罗家运送木料的马车进出,越发热闹,远远的望过去,那大福船委实惹眼。


    安芝一路往西市南端走过去,有意在李氏医馆前停了停,打从孟子书被带走的那天起,这李氏医馆就一直关着门,安芝站的时间有些久,还引来了旁人问话:“姑娘是要找孟大夫看病?人已经不在这儿了,这都关了大半个月了。”


    “他们人呢?”


    “听说是那孟大夫惹了事儿,前几日啊,孟夫人的家人赶到金陵将孟夫人她们给接走了,这医馆也说要盘出去,姑娘你要是有哪里不舒服的啊,找别处去,这儿啊没的看。”


    听他说孟夫人被自己家人接回去了,安芝对他道谢:“多谢老人家。”


    “谢什么,这些天好些人来,那孟大夫的医术是真不错,就是不知道犯了什么事,哎。”


    老人家说完后慢吞吞走开了,安芝最后抬头看了眼那牌匾,转身上了马车,往林府前去。


    三日之后,安芝出发前往宜山。


    ☆、56.056


    金陵城到宣城, 说远不远, 却也得十来日,骑马前往会快一些, 但宝珠这丫头是吃不消, 二十出发,到了三十这天才到宣城外。


    安芝没有进城, 而是在外绕过, 前往宜山。


    三日之后, 安芝到了宜山下的村子。


    快临近腊八,村子内很热闹, 上山路上还有人摆着香烛摊, 安芝带着宝珠进村去, 熟门熟路的到了一间草屋前, 掀开布帘子朝里边喊:“王掌柜,来三坛小娘子, 要去年陈的。”


    过了会里面传来赶人的声音:“去去去,这里没什么小娘子。”等看清楚了门口的人后, 王掌柜嘿了声, “原来是你这丫头, 你讨债来的啊!两年不见一进来就要酒!”


    “算一算,两年没来您这儿买酒,三坛也不多, 王掌柜, 我可知道你把酒藏哪儿了的。”安芝笑眯眯看着他, 掂了掂手中的钱袋子,“再来一坛酿蜜。”


    王掌柜吹胡子瞪眼:“你倒好,开口就这些,你当我这儿是善堂啊,你要就给。”


    “我给钱的。”安芝努了努嘴,“反正您不卖给我,我半夜自个儿来拿,再给您将银子留下。”


    王掌柜哼了声,嘴里骂着她没良心,还是去了后边给她拿来了三坛酒,没好气往桌上一放:“两坛小娘子,你要赶来偷,看我不上山去告诉净慈大师。”


    安芝咧嘴笑着:“王掌柜,我就知道您最好了,您家的酒也是最好的,顶多我让师叔少下山来嘛。”


    王掌柜将银子一收:“道观里的师傅很久没有下山来了。”


    安芝一愣:“每隔几日不是有人下山来买菜的。”


    “就只有买菜的人了,听说是大祭将至,我们也准备过几日上山去。”王掌柜不肯让她多呆,等会儿又生出心思来拿走她的酒,便借口天快黑了叫她赶快上山去。


    安芝拎了酒坛子离开村子,往上的山路,到前段时还有百姓,再往上走人渐渐少了,宜山附近的村民都喜欢赶清晨去道观烧香,下午的时辰山上基本不会留人,也是道观里一天当中最空的时候。


    到了山门前,安芝绕了后门,将酒递给宝珠后翻墙进去,再给她和小梳子开门,接了酒朝空落落的后院屋舍走去,到了其中一间,悄悄推开门。


    躲了没多久,屋外就有了动静,只听到有人说大祭的东西都备齐了,门被推开,躲在屏风后的安芝侧耳听,跨进来的脚步微顿了下。


    紧接着,听到了疑惑的嗯声:“哪里来的酒香?”


    宝珠低头看封住的酒坛,这都能闻到?


    安芝对她摇了摇头,透过屏风缝隙,看到进屋的人在桌旁坐下,抬手拿了杯子倒茶:“乏味啊,茶味甚至寡淡。”


    话音刚落,安芝忽然将宝珠往旁边拉,随即是一道长鞭从那人手中甩过来,屏风倒在了宝珠脚下,吓得她险些将酒坛摔地上。


    看清屏风后的人,卿竹哟了声,将鞭子收回来,轻轻在手中捏了捏,在宝珠松一口气时,啪一下,那鞭子朝小姐这儿打过来。


    安芝利落一躲,直接往卿竹冲过去,手中不知何时多了匕首,卿竹笑了,坐着椅子往后退去,安芝垫了下一旁的墩子,在那鞭子抽过来时忽然转了方向,朝那角落的柜子跑去。


    “狡猾。”身后传来笑声,鞭子忽的缠住了她的脚踝,安芝翻了个身拉住柜子,哗啦一下扯出,露出了里面一堆的小酒瓶,而她的身体被半吊在空中,脚被鞭子扯着,前半身靠柜子支撑,安芝装着害怕,“师叔,您要再不松手,我可不敢保证你这一柜子的宝贝。”


    僵持了须臾,脚上的鞭子松开来,等安芝回头,宝珠手中的酒坛子已经到了卿竹手中,她掀开盖子闻了闻,仰头倒了满口:“你倒是孝顺。”


    安芝嘿嘿笑着,宝珠急忙跑到安芝身旁:“小姐。”这样的打招呼方式也忒吓人了。


    “哎,那坛是留给师公酿蜜。”安芝见她还要开,忙赶上去将酒坛抢过来,“喏,两坛是给你的,王掌柜那儿好不容易抢来的,这坛留给师公,等会儿我就去拜访他老人家。”


    卿竹微眯着眼看她,轻呵了声:“你师公怕是喝不上了。”


    安芝抱着酒坛坐到她对面:“怎么会,师公最爱喝这个了。”


    “知知啊,你有事找你师公。”卿竹一下看出了她的目的,晃了晃手中的酒坛子,“还是为别人来求的。”


    安芝也没否认:“我一个朋友,腿疾多年,一直没有好,我想来向师公讨教一下,看看是否有办法让他能够好一些。”


    “师傅他闭关了。”卿竹看了她一会儿问,“朋友是男是女。”


    “男的,是金陵城里的沈家大少爷,那我先去拜见师傅。”安芝起身抱着酒坛,叫了声宝珠后往外跑。


    “男的?男的!”卿竹抬起头,人已经消失在门口了,她哎了声,“把酒留下啊。”随后拿起酒坛又给自己灌了好一口,轻叹,“转眼十载……”


    ……


    回到了宜山馆内,对安芝而言就和回到家没什么分别,离开时馆内遭了大火,两年后新修起来,当初的痕迹是半点瞧不出了,安芝在福客堂内找到了师傅,她正替一位福客刚刚纾解完心事,送了人出去,就看到一路跳过来的徒弟,眼底闪过一抹笑意,随后神情就严肃了下来,呵斥:“站住!”


    安芝即刻停下来,乖乖走了正经:“师傅。”


    “你回来做什么。”净慈带她进福客堂,“不是去了金陵。”


    “想找师公,但师叔说他闭关了,师傅,师公何时出关?”安芝跟在她身后,随着她插香,又拜了拜天尊。


    “你身体不舒服?”净慈扭头看她,见她面色红润,不像是病了的,“若是替别人求的,就回绝了,你师公多年不曾替人看病,过往也是觉得与你有缘才将你收在这里。”


    “师傅~”安芝又跟着她出了福客堂,“师公又没见过他,万一见过之后也觉得有缘呢。”


    净慈带着她一通拜过来,没回答她的话:“你这回留几日?”


    要是可以,自然是留到师公答应,可现在师公闭关,师傅又直接给拒绝了,她连面都没见着,没机会说沈帧的病情。


    “既然来了,就去换上衣服,明日早课不要迟。”净慈说完就把她扔在了远处忙去了,安芝抬头看外边的大鼎,在这里,无处不透着令她安心的气息。


    “小姐,您以前就是呆在这儿的啊?”


    “是啊,小的时候第一天到观里,师傅就要求我早课不能迟到,你猜什么着,我接连迟到了半个多月。”


    那时她年纪小,身体又弱,还娇气的很,迟了早课的理由各种各样,起不来,人不舒服,不想去,还哭闹过,但每次师傅都有办法把她带过去,就是哭闹,也是让她坐在蒲团上哭,哭的时候还不许别人理她。


    没多久她就彻底老实了。


    “……”宝珠还是第一次听到能把小姐治的这么彻底的人,不免对刚刚那位冷面的师傅产生了崇拜。


    “小姐,咱们真的要在山上留住。”宝珠算了算来回的路,若真住上十天半月,怕是来不及回去过年。


    “明天就走。”若是见不到师公,安芝也不在这儿叨唠她们,“走,我先带你逛逛这儿。”


    安芝带了宝珠走了一圈后,天色暗下来,一个时辰后,屋外传来了声音,推开去,迎面就是个酒瓶子,卿竹站在那儿,晃了晃手中的酒瓶:“明天就走了罢?来陪师叔喝一会儿。”


    熟门熟路上了塔顶,冷风吹着,本该叫人清醒,卿竹却显了一脸的醉意,安芝知道她怕是已经将两坛的酒都喝得差不多了:“别让师傅瞧见了。”


    “她瞧见的次数还少啊。”卿竹躺在那儿,扭头看她,两年不见,一下便成了个大人,“知知啊,你为何要替那沈少爷求药?”


    “他救过我啊。”安芝再一细想,所能罗列出来的好有很多,抹了又肯定的加了句,“他还给林家行了便利,不是您说的嘛,要知道感恩。”


    卿竹轻啧了声:“这是我教你的没错。”知恩图报,可就是不知最后是用了什么去报答。


    “师公这回在闭关,我下回来也行,就当来看看你们。”安芝觉得师叔今天的状态有些奇怪,像是喝醉了,要知道她是喝再多都没见醉过的人。


    卿竹笑了:“傻丫头。”


    安芝一愣,她哪里傻了。


    “山下好不好玩。”卿竹忽然坐起来,伸了个懒腰,“我也有好久没有下山去了。”


    安芝越发觉得她不对劲,这顾左右而言他的,师叔到底想说什么?


    盯了一会儿后,卿竹忽然在她额头上用力拍了下:“明日回去了,别来找我道别。”卿竹那一下打的有些猛,她的袖口中忽然掉出来了个银色小镯子,像是小孩戴的玩样,上边还垂了两个小铃铛,看着像是旧物。


    在安芝去捡之前,卿竹飞快的捡起来藏到怀里,催她:“快喝,这两年不见,武功也退步了,酒量也退了,再这样下去,我可不承认你了。”


    安芝无辜的很,她哪里退步了,明明醉的是她。


    这时山风一阵,刮的人脸都有些疼,塔下传来了净慈冷静又藏了怒意的声音:“卿竹,你想再罚半年禁闭是不是!”


    卿竹脚下一滑险些掉下去,安芝怔怔看着她,禁闭半年?难怪王掌柜会说许久不曾看到师叔,可她犯了什么事,会被禁闭这么久?


    ☆、57.057.解围(捉虫)


    夜半小酌被师傅的到来给打断了, 最后安芝灰溜溜的回了自己屋子, 谁想到了半夜,师叔又来敲了窗户。


    安芝看了眼睡在侧塌上的宝珠, 悄悄推开门, 卿竹手握着两瓶酒, 脸颊露了些绯红:“丫头, 明天就走了, 再陪师叔喝一会儿。”


    安芝跟在她身后, 发现她的脚步有些许凌乱:“师叔……”师叔她今天很不对劲啊, 下午见她时还好好的, 难道是酒的问题, 可仅是那两坛而已, 对她来说根本不会有喝醉一说。


    两个人走到了屋群后面的小竹林,里面修了一间竹屋, 卿竹踏了扶栏跃上去,拎着边上的树枝, 松开口人轻轻落在屋顶, 草木声轻响, 她喊安芝:“知知, 上来。”


    安芝没有往上跳, 而是攀着树上去后, 沿着房顶走到卿竹身边, 坐了下来, 卿竹笑了:“怎么如今这么乖巧了?”


    “我怕踩塌了, 明天师傅找你麻烦。”安芝拍了拍底下的草垫,看着她,“师叔,您是不是有心事。”


    卿竹喝了一口酒:“我哪有什么心事,身在这清修之地,有酒就更没心事了。”


    安芝盯着她不语。


    卿竹:“……”


    安芝:“……”


    一阵风吹过来,竹林簌簌,银光落下,传来了卿竹的长叹声:“知知,姑娘家太聪明了不好。”


    安芝继续盯着她:“师傅罚您禁闭半年,难道你把师公的胡子给烧了?”


    卿竹抿嘴笑着,也不答她,一口口喝着酒,安芝瘪嘴:“不说算了。”


    话音刚落,脸颊就被她掐了去,卿竹嗯了声:“知知,告诉师叔,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安芝的心咚的跳了下:“啊?”


    卿竹醉醺醺凑上来,盯着她的脸颊,安芝怔了怔,一下捧住了她的脸,认真看着她:“师叔,你有心事!”


    卿竹不耐烦挥开她的手:“丫头,你可知道什么要叫过后不提。”


    “过后不提我是不知道,不过我知道什么叫心虚,您要不说,我就回去睡觉了,明儿还要进城去。”安芝起身要走,卿竹直接捏住了她的手,两个在屋顶上过了几招后,卿竹笑倚了附近的树,“知知,你脸红了。”


    安芝从房屋上跳下来,扭头看她:“师叔,我回去睡觉啦。”


    卿竹朝她摆手:“知知……”


    师叔今天真的是太奇怪了,安芝走远了之后又回头看,竹屋顶上,纵使是只有她一个人,师叔还是乐的逍遥。


    安芝微皱了眉头,师叔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平日里即使是再贪杯,误了事也不至于会被禁闭半年,她刚刚玩笑她烧了师公的胡子,可纵使这样,也是不至于。


    “这么晚了还不休息,不如去禅坐。”


    身后传来微冷的声音,安芝回头,声音一下弱了许多:“师傅。”


    净慈这次并没有再严厉的说她什么:“何时回金陵?”


    “明日到宣城,最多留两日就回去了,临近过年,商行内事情太多。”安芝望向远处,“师傅,师叔她犯了什么错,禁闭了半年?”


    “不是我要惩罚她,是她自己在惩罚她自己。”净慈转身往回头,安芝只得跟着,“去宣城,可是要回计家?”


    安芝摇头:“不回去了。”


    “不要忘记去祭拜你娘。”净慈看着她,叹了声,“你一个人在外面,有些事不要过于冲动。”


    安芝心下有些疑惑,怎么今天连师傅说话都有些奇怪,就是之前离开观里,师傅也没交代她做事不要冲动,只嘱咐她保护好自己。


    安芝将事情放到了心里,决定明天逮住个人问问,于是点点头:“师傅我记住了,师叔也交代过我,做事不能冲动。”


    净慈深看了她一眼:“你明白就好。”


    回屋后,已是深夜,师叔没有再来找她,睡了不过一个时辰多,天露了灰,屋外远处传来了钟声,安芝蓦地睁开眼,利索起来,换好衣服后的第一件事不是去上早课,而是站在门口,逮住最早经过的小道姑往自己屋里带。


    “师……小师叔……”


    “嘘!”安芝把她拉到角落里,低声道,“我现在问你三个问题,你要想清楚快速回答我,要不然错过了早课我可不保证。”


    “小,小师叔,你,你要问什么?”


    安芝拍了下她的额头:“不许结巴!”


    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委屈巴巴看着她:“哦。”


    “卿竹师叔为什么会被关禁闭?”


    “师公她半年前私自下山,去了一个月,回来之后就把自己关在后山半年。”


    “为什么她要把自己关在后山?”


    “小师叔,这我哪里知道啊~啊!我说我说,听别人说是师叔以前上山前欠了债,做了对不起人的事,小师叔我就只知道这些了,真的!”


    安芝揉了揉她肉嘟嘟的脸颊:“凤致,两年不见师叔发现你胖了啊。”


    凤致更委屈了:“师傅说我这是在长身体。”


    “好了,最后一个问题。”安芝从怀里拿出一串玛瑙珠,戴在她手上,“你从谁口中听来的。”


    “很多人啊,厨房那儿李师姐她们都在说,还有王师傅她们。”凤致委屈,“小师叔,我要迟到了。”


    安芝拍了拍她的额头:“这玛瑙珠别让人抢了去,好了,快去。”


    “多谢小师叔,等我将来回家了就去看你。”凤致捂着手腕跑了出去,急忙忙跟入了前去早课的人群。


    安芝失笑:“就你这进度,不知道今年才见得到你。”


    转身见宝珠已经起来,安芝催她:“收拾好,我们赶快走。”


    “小姐您不是要去上早课?”


    安芝避开这些人,拉着她往厨房那儿走:“上什么早课,上完早课天就亮了,到时香客在外,师傅就会叫我去听福,这一折腾肯定半天下不来。”


    “好。”


    ……


    安芝带着宝珠在厨房游转一圈后,一个时辰过去,已经在山脚下了,这时才天亮,山下正热闹,摊子前满是客人,结了薄霜的路边还散着晨露香气。


    安芝没有上马车,而是进了村子内一间不起眼的葛布铺子,一刻钟后走出来,脸色微凝。


    “小姐,怎么了?”


    安芝摇头:“先去宣城。”脑海中不禁回想起葛布铺子内老板娘说的话:“十年前啊,她来到村子里,住了两夜后就上山了,初到村子里时那样子可吓死个人,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像是大病过一场,而且那肚子啊,瞧着也不对,鼓鼓的,村里有经验的婆子说,这是刚生了孩子没多久的样,走路姿势也不对。”


    “后来再见到她就是观里的大师傅,谁还敢说她什么啊,再说兴许是她病的厉害的缘故,一个道姑哪能生孩子的。”


    “这卿竹师傅的柳条符是真做的不错,不过她从来不听福客说话,哎姑娘你瞧着也有些眼熟,这不是小师傅么?”


    回过神,人已经在马车上了,安芝微握了拳头,师叔当初到底经历了什么事。


    “小姐,前面有人拦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马车骤然一停,宝珠掀开帘子看过去,前面停着好些马车,围了不少人。


    安芝跳下马车:“过去看看。”


    人群围绕的正中间,一头猪躺在地上,瞧着似是被撞了,奄奄一息,一旁蹲坐着个妇人,哭的那个叫肝肠寸断,一下下抚着猪身:“大花,你坚持住啊大花,你要是出事,咱们家今后可怎么活啊!”


    不知道的还以为出事的是个人,安芝看向她们身前的人,两个男子站在那儿,身着便服,能瞧出些身份富贵来,微皱着眉头,看起来有些困扰。


    大概是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马车跑的好好的,路边忽然跳出一只猪,马车刹车不及撞上去,这就将猪给撞倒在地了,紧接着追出来一个妇人,对着这猪开始猛哭。


    这都是一刻钟前的事了,撞了人家牲口,照价赔钱就是。


    可妇人张口就要一百两,开了天价去,说这猪是他家养的种猪,每年上门来配种的就有不少,自家产下的猪崽子更是比别人家的好,就是赔给她十头猪都赶不上她家大花,所以要赔一百两。


    遇到这样拦腰敲诈的,这两个人就不肯了,于是就一直僵持着,直到人越来越多。


    这些人就等着看好戏,怂恿妇人再要多一些,其中几个说公道话的,也让妇人给蛮恨怼回去了,在场的大都斯文人,也不好与她计较什么,便都没再作声。


    听到妇人这婉转的哭喊声,安芝看了眼那两个男子,认出了其中一个,就是过去在淮安见过的傅大人,如今他们是满脸的尴尬,也是难为遇上这样的事,打不得骂不得又不能纵容,便故意忍不住笑出了声:“大婶,您平日里一定拿它当儿子养的,清晨喂朝露,天热还给扇风去热,怕是人都没这待遇,那您这猪的肉一定养的不错,不如十两银子卖给我,要等它断了气,可就不值钱了啊。”


    “去去去,哪里来的小丫头,你懂什么,我这是……”


    “种猪嘛,我懂的,可这种猪最多只能用个七八年,我算您十年,您这一年能下几头崽子?”


    妇人停止哭声,愣愣看着安芝:“那起码得……”


    “我给您算了,一年算配六十头猪,您自家最多养个两头母猪,那就是五十八头,十年就是五百八十,一头一百钱,那就得五十八两银子了,再说您家里的两头母猪,配一次算您一年两胎,一胎十只,十年四百只猪仔,那可得不少钱啊,一百两是要的。”


    一听安芝站在她这边,妇人也不管她算的对不对,急忙点头:“姑娘你说说,你说说,让他们赔一百两还是少的了。”


    傅亨转头,看到是安芝,脸上先是一喜,再听她这么说,继而转了愁,这都什么事儿啊,这林姑娘怎么还帮着别人说话。


    傅凛凝着神色看着她,不语。


    安芝笑眯眯看妇人:“大婶,你这猪几岁了啊?”


    “四岁了!”妇人一脸的骄傲,正值壮年!


    “这可不太好啊大婶,他们给了你十年的种猪价钱,您这猪才配了三年,往后七年您岂不是什么都不用忙,连着养猪的钱都省了,就把银子给赚去了?”


    “这,这怎么算银子赚去了!”


    “我这么和您说,如今他们给您一百两,是不是等于买下您的猪了?”


    妇人点点头:“是……”


    “那这一百两,按您的说法,是不是将大花往后的配种产仔都算进去了?”


    妇人想了下:“是,要不也不会值这么多。”


    安芝轻笑:“这就是了,他们付了你银子买下的大花十年做种猪,如今大花不能用了,可您这银子却都算进去了,您说,您是不是该把这配种和产仔都给了他们,这才算买齐了十年?”


    “……”妇人听得有些晕,好像是对的,又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安芝走过去,靠在她耳边轻轻道:“市面上一头好的种猪,最多卖二十两银子,大婶,那还都是两年的猪,您这配了三年的,四岁了!哪里值一百两啊您说,而且就算是您在这儿哭再久,闹到官府里去,也得实事求是来,您这猪,怕都卖不上市面上的价。”


    妇人被她刚刚那算账法弄的有些晕:“那,那你说怎么办?”


    “你就讨个三十两,把大花带回家养养,若是好了您也是赚的,若不好,这三十银都能买两头了不是?”


    妇人脑海中还有安芝那几十上百的数字在转动,最后对上那两个人的目光,再看一旁渐渐恢复了些气力的大花,耳畔又传来声音:“大婶,看样子大花是要站起来了,等到那时,您怕是五两银子都没了。”


    “三十两!”


    话音刚落妇人就急着起来报价:“你们赔我三十两,要不我们就去官府的!”


    傅亨示意手下拿银子给她,帮着她把猪抬到路边,整个神情都是嫌弃的:“这下好了,传回去要被人笑话上一阵子。”傅家二少爷和四少爷在途中撞到了一头猪,还被讹诈银子。


    “不能姑息。”


    傅亨哼了声,不能姑息最后还不是要别人来解围,真的是倒霉,转过身找安芝的身影,却发现人不见了,再抬头望,安芝的马车已经远去。


    “她怎么走这么快?”他还没说声谢谢呢,她的帐算的可真够快的,“不愧是做买卖的。”


    傅凛瞥了他一眼:“回去自己解释。”


    “又是我解释!”傅亨哀嚎了声,“那我不管了,我要在宣城呆两日再走。”左右要被骂,不如先玩了痛快!


    傅凛没理睬他,走进马车后神情才有了些变化,林姓,却是收养的义女,那她原来姓什么?


    ☆、58.058.妹妹


    第三天的下午, 安芝到了宣城外, 熟悉的城墙,以往在宜山时, 每隔了几月她就会回来一趟。


    两年过去, 宣城并没有什么大变化, 可小变化却不少, 街弄巷里除旧, 又翻新过了几条路, 最为热闹的吉祥街半年前往外扩了些, 如今是双条的道儿。


    计家的府邸就在吉祥街上。


    安芝坐在对面的一间香楼上, 窗内是宜人的熏香料气味, 窗外街上的行人来去匆匆, 冷风掺着湿意,叫人恨不得将脖子缩回去, 最好是连脑袋都藏起来。


    “小姐,您不去瞧瞧?”宝珠见她一直看着计家门口的大牌匾, 这都坐了小半个时辰了。


    “宝珠, 你可知, 二十年前这儿还不叫吉祥街, 只是叫吉祥弄, 后来官府拆了这前面一排的屋舍, 路拓宽后走动的人多了, 这边就开始摆摊, 起初还没这些铺子, 十年前才建起来。”安芝指了指靠后,那时父亲是有意想买几间铺子下来的,只不过都让当时的刘家与陈家给拿光了,其余是些零散小户,位置稍偏,价自然也便宜。


    “这几年,吉祥街这儿越发热闹,如今又往外扩,怕是要从码头那儿直通了中间的大道,宝珠,你猜计家这府邸如今值多少钱。”阳光下,计家那新换的牌匾上的金字闪闪发光,细看之下,墙壁也是新修过的,上边的小檐上做的琉璃瓦都是崭新。


    宝珠想了下,摇头:“小姐,我算不出。”


    “计家祖宅原本是在后边,前面是后置办的,买下时不过三百两,如今么。”安芝朝伸手。


    “五百两?”


    安芝又翻了下,宝珠一惊,一千两?


    “不止。”安芝指了指眼下的香楼,“几年前就有人前来想买下计家府邸,那时就是这价,如今吉祥街再扩,还得往上涨不少。”


    “可,谁家会卖祖宅啊。”宝珠想着,纵使再热闹再值钱,卖了住哪儿去,又不是赔的倾家荡产无法子,否则谁会愿意把住了多年,祖上传下来的府邸给卖了。


    安芝微眯起来:“以前不会。”以后可说不准了,先是卖了一条船,再是变卖父亲和大哥的东西,二堂伯既要清当时沉船的债,又要再补上一条船,他可将这计家上下都清算的十分清楚。


    “小姐,有人出来了。”宝珠一直瞧着那儿,看到门开了急忙道。


    安芝视线转过去,出来了两个年轻的女子,梳着夫人发髻,看年纪只有二十出头些,两个人的打扮相对路人而言要俏艳许多,她们出来之后身后还跟了两个丫鬟侍奉着,不多时门口过来了两马车,两个人关系亲近相互挽着上了马车,朝吉祥街西边前去。


    不多时,她们所在的包厢外,小梳子回来了。


    进来后接连喝了几杯茶水,小梳子从怀里拿出个匣子摆在桌上,安芝打开,是两块用过的模子,两把钥匙。


    “大库房的钥匙是二老爷随身戴的,这是小库房外门的钥匙模子,这是里面那扇的,运气好,遇上二少爷去了他侍妾的屋子,偷出来的。”


    “新的侍妾?”


    “新的,前段时间来还没呢,这就又抬了三个。”小梳子也不多提计成云的风流韵事,只道,“大小姐,老爷和大少爷那屋都被锁上了,您那屋也是,我进去瞧过,柜子上的东西少了大半,怕都已经被变卖了,前厅大堂内的画也换了,李管家病的这几日,听说二老爷将几个老伙计都换走了。”


    安芝初始还听的随意,到最后时神情一顿:“什么时候换的?”


    “就几天前,咱们从金陵过来时还没换掉。”


    安芝蓦地起来:“你立刻去找李管家,想办法将那几个老伙计留下,已经回老家的也追回来!”


    “是。”小梳子不做犹豫,即刻往外走去,安芝示意宝珠将匣子收好,“你跟我来。”


    小梳子走的很快,安芝到香楼外时已经不见了踪影,傍晚的时辰街上人也不少,安芝让宝珠先去马车上,独自一人去了计家的商行。


    计家在宣城中有三间商行,李管家主事的是盘河旁的一家,安芝到的时候,商行内正有人内外抬着东西,但看起来并不利索,也不见谁管查,怎么看都有些乱。


    这些伙计中没有一个安芝眼熟的。


    商行内最忌的就是新旧不替,老人早走,新人提不上,乱糟糟的什么事都做不好,这家商行一直是交由李管事在打理,如今趁着他病了时,二堂伯竟将底下的老伙计给换了,他为了卸李管家的权,竟然用这办法。


    “哎你们快点。”商行内忽然走出一个管事打扮的人,瘦长的个子,神情瞧着有些刻薄,“这么久都没搬齐,等会儿怎么交货,哎你还敢偷懒。”


    说着他就奔出来,到队伍最后开始催促,之后猛地一个转身看向安芝刚刚站的地方,神情里有疑惑,很快转头继续催促这些人,将人都催进去后,那声音跟着进了商行。


    安芝从卖屏扇的摊子后走出来,看着闹哄哄的商行,这个被大哥驱赶走的常管事,竟然又回来了。


    他手里拿着的还是李管家的小辫印,看来二堂伯是要彻底架空了李管家,将父亲留下的这些人统统清理干净。


    安芝微皱了眉头,这比她最初想的还要快。


    正想是,安芝转过身去要离开,没怎么注意身边,迎面就撞到了个人:“抱歉……”


    抬起头,安芝愣了愣,怎么又是他们。


    屏扇摊子旁站着的正是前几日她在路上遇到的两位傅大人,两个人穿的倒是比那日更轻便些,看样子是在游玩,就是这两个人的表情差异甚大,一个笑眯眯,一个一脸严肃。


    傅亨也是意外的很:“林姑娘,没想到又在这儿遇到你了?你也是来宣城玩的?之前的事还没来得及感谢你就走了。”


    除了生意上有时不可避免的,安芝并不喜欢与这些官员打交道:“之前在淮安傅大人也帮过我,不过是举手之劳,您不必谢我。”


    “一事算一事,淮安那次本就该出手,前几日可不一样,若没有姑娘你解围,恐怕我们还要被纠缠上一阵子。”


    最是刁民难缠,打不得,骂不得,好好规劝她听不进去,若真扭送去官府,就为撞到一头猪,传出去是要被笑话,反而显得他们欺负人。


    若不是安芝说了那番话将那妇人弄了糊涂,吓退了她,如今这会儿,事情早就已经在那些人中传遍了。


    “傅大人您别这么说,若是旁人能帮,也必不会视而不见的。”


    安芝总觉得他自己的眼神过分热情了,算下来也有过数面之缘,再直接离开确实不妥,安芝便寻思着找一个不会得罪人的,不等她开口,这边又传来傅亨的声音:“林姑娘,你可是宣城人?”


    “不是。”我只是途径此处处理一些事罢了,“两位大人,临近年关,我是替父亲前来看货的,过两日就得回去,这边还有些事没办完,就不多留了,二位请留步。”


    “哎——”傅亨是眼睁睁看着她走远的,还想追过去多说两句,被二哥傅凛一下揪了回来,“二哥你又拦我,我不过是想问问她有没有空,带我们在宣城走走,我好趁机会好好观察观察她!”


    傅凛抬头,看着那计家商行,想起刚刚她专注的样子,耳畔响起傅亨的碎碎念:“二哥你别不信,我真的越瞧她越像父亲密室里画像中的人,我瞧她年纪不过十五六,十五六年前,父亲不是被调到过清河半年,你说她会不会是……”


    “我看你就是太闲,要是让父亲知道你偷入密室还胡乱猜测,你看另一条腿保不保得住。”傅凛扭头冷眼,还敢说人家是父亲在外的私生女,“你还真敢说。”


    傅亨没作声,心中有了较量,二哥不信,等他回去之后把画像偷出来,看他怎么说。


    盘河边上人群熙熙攘攘,两个人的对话并未引起别人注意,反而是这样貌,惹的不少人停下来看,年轻些的小姑娘不敢多看,胆子大的倒坦诚,待两个人离开后还有人在猜起,这是谁家的公子。


    这厢,安芝已经到了李管家家中。


    原本想从正门进去,看到堂屋门口的一片身影时安芝快步躲到了墙角,不多时堂屋门口就出现了计成云的身影,他的脸色看起来不大好,似是受了什么气,朝向是屋内,话放的十分狠:“李管家,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这样下去,你在这宣城都待不下去!”


    “那我就回老家养老去,左右二老爷已经将我底下那些老伙计给赶走了,也不差我这一个。”


    带着些病态的声音传出来,计成云狠狠甩袖,走出了小院,他身后跟了个随从:“少爷,少,少爷!”


    “就这样的人赶了就赶了,我爹还非要留他,留他有什么用,老不死一个。”计成云是撒不出气了,恶狠狠踢了一旁墙壁一脚,吃痛的眉头都扭曲了,“你去查查他在哪里配的药?”


    “是,少爷。”


    待他们走了后,安芝从墙角走出来,不多时,小梳子过来了:“大小姐,五个伙计已经有两个收拾东西回家去了,已经找人去追,还有三个还在宣城。”


    “我会再在这儿留两日,你不必跟我回金陵,等李管家的病好了,你把他们一起带到金陵来。”安芝想着计成云刚才的吩咐,“另外再找个医馆给李管家开药,用这煮了服用,之前配的地方继续配,别叫人发现。”


    “是。”小梳子又从怀里拿出一封信,“这是金陵那边沈少爷托人送过来的。”


    安芝一愣,他怎么知道自己在这里的?


    ☆、59.059.默契


    信沓有些厚, 安芝便在吩咐过事情后回了客栈才打开看, 一刻钟后,去底下端了吃食上来的宝珠, 推门进来时就察觉到了屋子里的气氛有变化, 她刚刚下去时小姐的脸色还是凝重的, 如今瞧着, 竟是有些放松。


    安芝原本是站在窗边, 此时半倚着, 信纸过半, 神情闲适。


    就连宝珠进来都没能惊扰到她, 纤白的手指翻过那页后, 看到上面的内容, 安芝脸上还多了些笑意。


    “小姐。”宝珠将汤碗往她这儿挪,心里是既高兴又担心, 高兴的是小姐终于不再紧绷着神情了,这两日越是到宣城小姐的心情就越不好, 尤其是今天傍晚, 更是一直凝沉着, 如今心情好起来, 她自然是替她高兴。


    可她心里又担心, 这面再不吃可要坨了的, 沈少爷的信哪能这么吸引小姐。


    “嗯?”过了会儿安芝才抬起头, 看到了面前的汤碗, 被香气吸引, 终于记起了自己如今还饿着,吃过半碗后,继续低头信。


    “小姐,沈少爷说什么了,您这么高兴。”宝珠忍不住嘟囔,连饭都不好好吃。


    “不是他。”安芝失笑,“是他养的那只小宠。”


    沈帧在信上说,小团子近日来心情不大好,唯有带它一道出门时才高兴,可一出门去,它就直往想巷弄里跑,盯了远处的流浪狗,呜呜咽咽的模样,像是被勾了魂似的。


    这么几回后沈帧是瞧出端倪来了,感情这小东西是看上外边儿的狗,在家呜呜咽咽撒娇打滚就为了叫他带出门去,让沈帧很是担忧。


    “是那只啊,肯定是到日子要配了。”宝珠对这些倒是清楚的很,她八岁才进林府,过去都是和爹娘一起生活的,乡下人家都会养上一两条看家狗,她家就养了两条,每年都能生上三五只,“沈少爷若不关着,让它偷跑了去,等这时日过去,再三个月,怕是能生一窝。”


    末了,宝珠心中嘟囔,这怎么也来告诉小姐。


    安芝轻笑,往下看,信上沈帧写着,金陵的天又冷了许多,待她回去,怕是要下雪了,晋阳街上开了一间京城来的铺子,卖的都是京城中时下最流行的糕点果脯,近些日子生意尤其好,卖的最好的要属他们的桂花糕和打小酿,每年到了时辰就排了长队。


    大到西市那儿的码头又有几家卸船,小到哪家小舍新修,信中写满的都是金陵城的琐事,伴随这些轻松到饮茶闲趣的字眼,一副金陵城的画卷铺开在安芝眼前,热闹的,新鲜的,还有赋有香气的。


    “拿笔墨来。”放下最后一张信纸,安芝叫宝珠备了笔墨,给沈帧回了一封信,趁着夜里还有要出发的,叫宝珠送去的了驿站。


    夜不算漫长,尤其是在宣城,很快天就明了,安芝清晨迎着寒风出客栈去了码头,到下午时,小梳子回来禀报,李管家的身体已经好了不少,吃的都是另外一间医馆里配的药。


    “今早那边配来的药我已经送去给大夫瞧了,说是里头少了两味,喝了对风寒无用,反而会添郁结之症。”小梳子倒是想给计成云添了点事,“大小姐,要不我今夜偷潜进去,给他的吃食里下点药。”


    “他成日里游手好闲,下药无用,不过让他难受点。”切不到痛处,安芝就对这小打小闹不感兴趣,“盘河的商行正值事,你去配些腹泻之药,给那常管事服下,明日不是有人要来取货,找人使些钱,给那几个受欺负的伙计。”


    “是!”小梳子匆忙离开,傍晚时风大了许多,安芝再去码头,那儿已经没有人影,回来时天开始下雨,隔天,安芝出发回金陵城。


    几日的行程,天都是阴沉沉的,偶尔下雨,愈来愈冷,到金陵城外时已是半个月后的事,开始下雪。


    往年都是十二月中左右下雪,今年也不例外,安芝到的时候已经下了好几日,道儿上的雪被扫开,墙角和屋檐上都堆着白,但这丝毫不影响百姓的出行,临近小年,热情的氛围在城门外就已经十分的浓郁。


    金陵人看重小年,隆重程度不比年初一低,进了城门后街巷上都是鞭炮声,各家铺子摆出了年货,客人络绎不绝。


    按着原本的计划,安芝早几天就回来了,如今回来迟了,她回家都来不及,进城后就去了商行,林向升不在商行内,也就没人念叨她,安芝看过这这一个月里的各家年礼,又听当家管事说了些,再从商行出来,已是正午。


    迎着风雪,安芝去了西市的米铺。


    刘娘在十二月初生了个女儿,六斤六两,生的时候也应了这重量十分的顺利,安芝在外屋洗了手驱了寒气后才进屋去看,权叔正抱了孩子在哄,刘娘裹了布巾靠在那儿,看到安芝进来,先是笑骂:“你还知道回来。”看到她瘦削了些的脸颊,又心疼的很,支使丈夫,“厨房里不是炖了桂圆蛋,快给大小姐去端来。”


    “我去就行。”宝珠忙接了这活,让权掌柜留在屋里。


    “你也真是的,做什么要这么赶,宜山什么时候不好去,偏要选年关,这些日子得多忙。”刘娘摸了摸安芝的手,“肯定是没好好吃饭,出门在外也不知道多心疼心疼自己。”


    “有义父在,也不缺我一个,开春就要出航了,也没那么多功夫再去。”安芝笑着抬头看去,权叔将孩子递过来,安芝小心翼翼接着,只见怀里的小家伙皱了皱眉,眯着眼自己动了下身体后,又陷入了睡眠中去,安芝笑了,“她可真乖。”


    “也就这会儿乖,夜里可闹腾,都是你权叔给惯的,不叫他抱非要整夜哄着。”生前请了两个婆子,一个也没用上,只叫人洗衣煮食,接连那接生婆,也就照料了七八日,白天夜里都是权叔自己来的。


    安芝抿嘴笑着:“权叔是怕别人照顾不好,不如自己来,左右如今米铺里也不忙,梳斋那也有人,他在这儿还有什么不能放心的。”


    权叔不语,乐呵呵着,神情里也是这意思。


    刘娘无奈:“你们啊,去去,看的我眼烦,有事出去说。”


    实在是了解丈夫,大小姐回来后,少不得说些宣城的事,刘娘抱过了孩子后,就将他们从屋子里赶出去了。


    宝珠从厨房里端了桂圆鸡蛋过来,安芝和权叔正坐在外屋,说起宣城商行内的事。


    “两年了,也差不多。”权叔对二老爷的行为并不意外,“当初留下李管家也是为了稳定盘河的那间,如今两年过去,自然是要赶人,老爷还在时,盘河那边的生意是最好的,如今计家三间商行,一半的收入也得靠盘河的那家,二老爷又怎么能容忍李管家插手,您将他接过来,明年这儿也正好。”


    安芝点点头:“我也是这么考虑的。”权叔是父亲早前留在金陵这儿的,所以她不打算让权叔去商行内帮忙,还是留在米铺中,暗处办一些事,李管家跟了父亲多年,来金陵也不过是换一间罢了,对他而言不是难事。


    权叔听她说了开春的安排,将那碗桂圆鸡蛋往她这儿挪了挪:“大小姐想清楚了?”明年自立了门户,就是彻彻底底的走上这条路,老爷当初安排小姐在林家呆两年,也是考虑过期间可能发生的事,倘若这期间小姐不再继续,林老爷也能将她安顿好。


    安芝一怔,端起碗喝了汤,用勺子将诱人的蛋从中拨开,舀了一半利落送到嘴里:“开弓射箭,靶子都没到怎么能收回,权叔,您这问题过时了。”


    权叔轻笑,他这问题是过时了,问大小姐却是也多余,只不过他还藏了别的没说出口,此番去宜山,来去一个月,看样子是没有收获,大小姐欠下的这“人情”,恐怕是难还清。


    生意上的是不论什么他都能指点一二,落到这儿,他可就不好说了。


    提过计家,又提了年末跳水式跌下去的瓷价,眼看着初春这一市即将到来,要是价格还不能回暖,去年打量囤下的,怕是要赔惨。


    安芝首先想到的就是叶家,去年春风得意的叶家,独占鳌头,开春这一仗,也不知会怎么打。


    与权叔聊了近半个时辰,屋外开始落雪,傍晚的天暗的十分快,安芝从米铺出来,街上飘起了一股炒米的香味。


    “小姐,再不回去,夫人该来找您了。”宝珠催着她回府,正要扶她上马车,不远处传来了一阵犬吠声,紧接着一团黄色影子朝安芝这儿猛奔而来,远远瞧着像是个毛球,近了才看清原来是只狗。


    小团子冲到了安芝脚下后,绕着她开始疯狂转圈,转了有七八圈才停下来,巴着安芝的裙摆汪汪汪叫着,许久不见,甚至想念。


    安芝弯下腰,将它抱了起来,轻轻摸了摸它的肚子,见这胀鼓鼓的位置不是在后方,松了一口气,抬起头,初七推着轮椅缓缓朝她这儿过来。


    沈帧先是瞥了眼安芝怀里奋力展现存在的小团子,随后仰起头,冲着安芝轻笑:“回来了?”


    安芝揉了揉小团子:“嗯,回来了。”


    空气微顿了下,周遭是喧嚣,此处却显安静,谁都不急着开口。


    宝珠看了眼自家小姐,再看那沈少爷,心中叹道:看来暂时是回不了府了。


    ☆、60.060.护得住


    小雪, 红灯笼的映衬下, 雪地透亮。


    风大时雪飘入窗户,落在了桌上, 小肉爪好奇的踩了上去, 掀开时已经变成了水迹, 小团子疑惑的张望了下, 看到又有雪花飘进来, 噗的跳过去, 前爪宝贝似的捂住, 放开时却又成了小水迹。


    “呜?”


    接连玩了几次都没能捂住雪, 小团子转过身跑到了安芝放在桌上的手腕内, 巴着她想要去吃她手里的点心, 安芝往上抬了抬,它便掂着, 直到宝珠去屋外捏了个雪团子回来才吸引它的注意力。


    雅座内点心香浓郁。


    安芝面前摆了七八个碟子,上面精致摆了三五块, 雕的花形都很漂亮, 不多时, 掌柜的又端上来一碗热羹, 安芝一怔, 闻到那香味时笑了:“桂花酿圆子?”


    “姑娘, 咱们铺子里用的桂花酿, 糖捂酒酿, 都是两年以上的, 这圆子用的也是最好的江疾糯米。”这时辰来铺子里吃东西的人很少,掌柜的就有了这空闲给他们介绍,说起来也是满脸骄傲,从京城开到这儿,靠的可都是这实打实的味儿。


    安芝舀了一口,浓而不稠的汤里散着浓郁的桂花香,入口先是滑溜青嫩的蛋,继而是软糯的小圆子,如掌柜所说,最好的江疾糯米再用自家的配方制成,嚼劲也是恰到好处。


    “掌柜的,您家这铺子,在京城可是哪家号子?”安芝之前尝过几样糕点,的确与金陵城那几家不一样。


    “在京城咱们这铺子叫八宝楼,金陵城这儿有几间八宝斋,倒是不好与它撞了名。”


    安芝点点头,指了刚刚尝过的那几样:“掌柜的,这些可还有?”


    “有的有的。”掌柜的转身叫人去准备,忍不住看了眼坐在这姑娘对面一直没开口说话的少爷,这人花了银子叫他晚些时候关门,为的就是讨好这姑娘?可一声不吭的,怎么得说上几句啊。


    掌柜的离开后,雅座内再度安静,将一团子的雪球玩化了后,小团子跑回来,大眼睛瞅着沈帧,想了想后,往安芝这儿靠,趴在她的手臂上,一双眼睛盯着桌上这些点心,露着垂涎。


    安芝轻轻摸了摸它,小团子立马翻过身来露出肚子,她轻笑,依了它意思挠着它肚子,把它舒服的,腿都跟着打颤。


    “依着你信里的办法,我给它寻了七八只样貌好的狗,其中还有西巷那边两位妹妹养的。”沈帧微笑看着对面一人一狗逗弄着,白皙的手指缓缓转动杯子。


    安芝抬起头:“怎么样?”她是建议沈帧去找些好品种的狗来让小团子挑,真要生小狗,怎么也得品貌好一些的。


    沈帧摇头,安芝问:“没瞧上?”


    “嗯。”


    安芝笑了,挠了挠它痒:“要求这么高啊,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告诉我,我给你去挑。”


    小团子扭动着,四肢同时抱住了安芝的手,逗的她大笑,轻轻刮了刮它的肚皮:“呀,求饶了?”


    沈帧握着杯子的手微微一紧,脸上笑意越深:“年初我要出一趟门,个把月,恐怕是不能照顾它,要不将它放在你这里?”


    “好啊。”安芝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下来,过后才抬起头,“沈少爷要跟船出航?”她所知道的,沈家每年是二月份出航,雷打不动几年来都是如此,他要是跟着去,至少也得两三月才回得来罢。


    “去一趟京城,元宵后出发,二月底回来,会在青州停留几日。”


    安芝点点头:“青州的桑蚕不错,就是所产太少。”


    “织庄内有几个绣娘就来自青州,这一趟会再选一些,朝贡将至。”


    朝贡将至,那就意味着金陵这儿会热闹上好一阵子,这段时间也是做生意的好时机。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气氛十分的闲适,明明聊的都是生意上的事,却没有那种紧张感,一旁的宝珠时不时看自家小姐,再不回去可就真的晚了。


    宝珠又看沈帧,沈家大少爷忙吗?她怎么觉着这位少爷闲的很,小姐回来他都能出现的这么及时,每日除了赚钱,难道就盯着小姐了?


    时间过的很快,转眼快一个时辰,窗外的行人少了许多,安芝走出铺子,雪纷纷扬扬往下落,脚边的小团子忽的窜了出去,沿着角落里扫起来的那一堆雪原地打滚,转眼扒拉出了个小坑。


    “团子~”安芝喊了它一声,小团子撒欢跑回来,看了看安芝后往沈帧这儿跑,待将它捞起来后,它在沈帧手上猛地抖了几下。


    “……”被它抖了一脸雪的沈帧无奈抚去脸上的雪粒子,抬起头,安芝是满脸的笑意。


    “是不是有些冷?”安芝看他头发上都是雪,笑的分外开心,难得啊,她还是第一次看到沈家大少爷有窘促的时刻。


    沈帧也笑了,轻拍了拍小团子:“你倒是不客气。”冻着他就不要紧。


    “这里还有。”安芝见他肩膀上还有雪粒,朝前跨了一步,本想伸手直接替他掸了,又觉得不合适,便看向初七。


    “……”初七低头看少爷,又看安芝,摆在轮椅上的手动了动,随即像是没听到安芝的话似的,没再有所动作。


    安芝:“……”


    宝珠:“……”


    小团子疑惑的看着他们:“呜?”


    就这时,不远处传来了叫喊声:“沈大哥?”


    众人望过去,就在这铺子的对面,叶上珠和薛成铭站在那儿,他们刚从铺子内出来。


    “薛夫人。”沈帧冲他们微微颔首,初七推了轮椅下台阶,近了几步后,沈帧向薛成铭打招呼,“薛大人。”


    薛成铭客气道:“沈公子。”随后看向沈帧身后的安芝,尽管不认识,也还是客气的点了头。


    安芝与薛家的“渊源”颇深,但与这位薛家二少爷却没有过结束,便笑着点了点头,让宝珠去叫马车。


    听到安芝吩咐,沈帧扭头:“天太晚了,我送你回去。”


    安芝还没回话,薛成铭身边的叶上珠已经开了口:“沈大哥,这么晚了你们还在谈生意?这位就是林姑娘罢?”


    叶上珠一眼就认出了安芝,早前在沈府时见过她,那时她还是沈姐姐身边的丫鬟,如今摇身一变成了林家二小姐,又见沈帧与她这么晚了还在外面,叶上珠心中便有了一处隐隐作怪着令人不舒服。


    沈帧却什么都没回答她,而是让初七去叫马车,对薛成铭道别:“薛大人,我们先走一步。”


    叶上珠脸色微变,气氛是异样的沉寂。


    沈家和林家的马车一前一后到来,安芝先上了马车,初七将轮椅推上后,转眼,这街上就只剩下了四道车轱辘,远去的声音与叶上珠脸上的神情相衬,声音越远,她的脸色越渐苍白。


    直到薛成铭转过身注意到了她:“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叶上珠摇头:“外面太冷了。”


    “金陵这儿湿气重,虽不如京城冷,却容易染病,这些礼也挑够了,缺的明日我再陪你来,如今天太晚了。”薛成铭派人去驱车,叶上珠没有作声,视线落在刚刚沈帧停留过的地方,心思随着远去的马车跟着远去了。


    他叫她薛夫人,他看她的眼神就像是看陌生人一样,最多不过是认识,仿佛多年相识下来的情谊,都烟消云散了。


    可他看她的眼神却不一样,是她从未见过的,也从未享受到过的,但她很清楚那是什么。


    叶上珠觉得自己心里有一处被剐了一块,又疼又难受,甚至比当初去沈家求他被拒绝时还来的难受。


    “上珠。”


    耳畔传来叫喊声,叶上珠微张了张嘴,声音没发出来,眼前一黑,整个人晕倒在了薛成铭怀里,没了意识。


    ……


    沈帧一路将安芝送到了林家府外的巷子口,道别后,看着马车驶进去停到林家大门口,安芝从马车上下来才让初七驾车回去。


    这边安芝才进府,就让林楚芹给逮了个正着,疑惑着呢,一路拖到了前厅,才发现大家都在,义父义母,还有姐姐姐夫,加上他们一双儿女,一众目光看着自己,看的她都有些不知所措了。


    倒是怀里的小团子,对这一切都好奇的很,从她怀里跳下去后就与长姐的两个孩子完成了一团。


    “来坐。”林夫人招手,让她到自己身边去,摸了摸她凉的手,叫人取来手炉,“商行里有人来禀,说你回来了,又去了西市那边,我就知道你回来肯定是晚了。”


    “路上有点事。”安芝也不好说是与沈家大少爷出去小坐,“让大家久等了。”


    “也没特意等你,就是在说事儿,你姐夫他明年想换地方,倒是有意想来金陵,正说起这个。”林夫人看了眼外孙怀里的小犬,眼神微闪,也不说破,“你长途跋涉回来,早些去休息。”


    安芝点点头,大姐大半年没回来,肯定是有话:“我明日再来找您。”


    安芝喊了声团子,小家伙麻利的跟上了她,小屁股一扭一扭的出去了,林夫人望着她背影,脸上笑意转了些担忧,侧身对丈夫道:“这事儿怕是玄的很。”


    林向升倒是乐观的很:“玄不玄都不定呢,她自己心中有主意。”护得住才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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