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061.傅氏
小年过后, 外出归来的人越来越多, 新年的气氛也越加浓烈,街头巷尾的炮仗声接连不断, 书院和私塾都下了学, 孩子们不惧冷, 马车经过时, 四处能看到他们玩闹的身影。
小年过后到除夕, 是各家铺子最忙的时刻之一, 也是商行内忙碌的时间段, 拿货的补货的, 天没亮开门, 一直要掌灯到天黑, 安芝回来之后也只休息了半日就去了八公路新开的梳斋,之前在徐家庄没有添足的桃木料, 之后又进了一批,这几日前来买珠串去寺庙祈福的不少, 安芝便又让几位师傅打了些平安牌, 提前送到庙里去, 等到年三十过后, 初三四开始拿出来卖。
刘娘还在月子里, 梳斋的事交给了几个月前新招的掌柜, 又多添了两个人手才忙的过来。
安芝在梳斋呆了会儿后, 走出八公路, 天又开始下了小雪, 绕进了八公路上最大的医馆,想为刘娘买些补药。
等了一会儿后都不见大夫出来替她配药,安芝叫住了旁边的伙计:“大夫呢?”她进来有一会儿了,也没见别的客人。
“潘大夫和张大夫都还在忙,这位小姐,您可是哪里不舒服?”伙计朝内屋那儿看了眼,赔笑,“要不您到这儿来坐会儿。”
“既然两位大夫没空就算了。”安芝起身,打算去西市那边的医馆配药,才起身,内屋那儿的幕子拉开了,走出来一个贵夫人,穿金戴银的十分耀眼,身后跟着的两个丫鬟手中已经抱了好几个匣子,瞧着也不轻。
“潘大夫啊,要是再有上好的参进来,你也给我留着,派人送到薛府就行,不会亏了你。”薛三夫人捏着帕子,对医馆内这些药味有些不喜,快走到了门口时才又道,“还有啊,那些个当归啊,黄芪啊都要最好的,钱不是问题。”
“是是,三夫人放心,我们配好就给您府上送过去。”
薛三夫人点点头,正要迈出去,看到了门附近的安芝,脸上的笑意顿了顿:“这不是林家二小姐么。”
安芝微点了点头,她与这位薛三夫人也就两面之缘,难得她竟记得自己。
“我说怎么这么眼熟,你身体不舒服呢?”
“来配些药送人。”
薛三夫人笑了:“原来与我一样啊,想来都是逢了喜事儿了。”说完顿了顿,她也不继续往下,示意丫鬟把那几个锦盒的东西送上马车,与安芝道了别,由人搀扶上了马车。
安芝站在门口瞧着,盖了新篷的马车上吊着的那几条络子晃动的厉害,就如坐在里面的主人一样,无处不彰显了两个字:有钱。
“林小姐,真是抱歉,叫你久等了。”潘大夫迎了安芝进屋,“实在是因为薛夫人要的急,只能让张大夫一块儿帮忙。”
安芝笑了笑:“薛家逢了喜事,薛夫人高兴也是应当。”
“一早就传开了,薛家二少夫人有喜了。”潘大夫说起来时倒是没有多高兴,医馆内的药材也都是外边进的,薛家不来人也就罢了,薛夫人这一来,这些药就留不住,可开医馆的哪有做一家生意,他们还是以给人看病为主。
安芝微怔,前几日才见过薛家二少爷夫妇:“那的确是大喜事。”算起来他们成亲也有一年多了,早前在寒山寺遇到他们就是为了求子。
“也不大好。”潘大夫摇了摇头,话说的很轻,后面的声音安芝没有听仔细,抬起头看他,潘大夫已是寻常时候的神情,笑着问她,“林小姐要配什么药?”
“您这儿可还有阿胶膏?”
“有,有。”潘大夫听到她说要阿胶膏,松了一口气,“我这就叫人拿给你。”
“有劳了。”
等了片刻后,潘大夫叫人取来了阿胶,安芝又让潘大夫配了个驱湿气的茶药方子,从医馆走出来时,雪大了不少。
“小姐您看那儿。”下台阶后宝珠指着不远处,不知哪里来的杂耍团在那儿表演,周遭围看的百姓也捧场的很,远远的能看到喷火表演,宝珠寻常没见过这些,有些惊奇。
安芝看了下天色,傍晚前去西市也来得及,便拉了宝珠去看杂耍,走近了瞧,一众笑声中,两只猴子顶着碗在人群里讨赏钱,身上还穿了衣裳,看起来十足的有趣。
到了安芝这边,宝珠摸了几个铜钱丢下去,这猴子还会冲她们鞠躬。
看过几个杂耍后,雪势越来越大,围看的人才散了些,安芝他们也准备离开,转身时,一旁传来声响。
“你们可听说了,明年咱们这儿的巡使要换人了。”
“换人?三年不是没到,你哪里来的消息,这事儿可没听人说起来。”
“我家有亲戚在知府大人府上做活的,公文已经下来了,过了年就会来任。”
“这么重要的东西能叫你亲戚知道。”听的人笑了,“那何大人才连了一年,至少还得坐两年,真要走了,年末那些个去送礼的可不得哭死。”
见同伴不信,这人也有些急了,压低了声:“我骗你做什么,听说新来的上头有人!”
后边的话两个人凑的极近,旁人也就听不见了,安芝看着他们往附近屋檐下跑去,脚步慢了些,巡使要换人,这消息还真是新县。
到了西市商行后与义父说起,林向升点点头:“是有这样的事,我正要与你说,前几日陈老爷也与我说起过,不过还没定数。”那何大人去年留任后,按着布令,至少还要两年才满任,所以这消息传归传,还是得有确切公文下来才能肯定。
“不怕是假的,就怕真的有此事。”官员调动对金陵这些商户的影响很大,而下来的官员,每个都有自己的脾气,开春几个市,要正逢新官上任,谁知他会想出些什么来。
林向升看着她:“在这之前,先将你那户立出去。”
安芝点点头,早先打点下去的银子,怎么也得先把事儿办妥。
商量好了提早去衙门,第二天林向升就带着安芝去了衙门,将安芝的户独了出来,两日之后,就是除夕这天,巡使何大人即将调任的消息才在金陵传开。
虽说预先知道的人不少,但这消息还是在这些商户中掀起不小的影响,团圆饭前还有人在巡使府外徘徊,等到了初一二,这些天连走亲戚的心思都没了,何大人调任的消息板上钉钉后,早先仰仗他,他曾许诺过,又送了不少礼的,都如铁锅上的蚂蚁,急的团团转。
等到了初六初七,衙门内正式办公,何大人已经收拾好了行礼,带了家眷,连交任的事都交给了知府大人来办,不等新官到来,匆忙带着一家老小离开了金陵城。
这一行为,又引起了一阵热议,大家都在猜测究竟出了什么事,何大人要走的这么急,这边到了二十开外,春寒料峭时,西市这儿一间商行悄然开张。
正是好天气,西市集中着几个码头本就热闹,瞧见鞭炮声路过的行人纷纷停下脚步,当牌匾上的红布拉下来时,傅氏二字,又引了不少人侧目。
看到走出来的安芝,有人认出了她:“那不是林家二小姐吗?怎么这不是林家新开的商行?”
“是啊,她不是姓林吗?”
“她是林家收养的义女,人家以前肯定是姓傅啊。”
“你这么说倒也对。”众人议论纷纷,商行内更是忙碌,李管家带着几个伙计里外忙碌着,东叔在后边儿带人抬东西,商行旁的巷子内一直有推车进进出出,眼尖的早就察觉到这些车从码头上过来,再往外一窍,东西就是从码头上两条福船上卸下来的。
半个时辰后,众人还看到了陆家大少爷前来道贺。
陆庭烨看着傅姓的牌匾,笑眯眯恭贺安芝:“如今该叫您傅掌柜了,往后多担待。”
安芝笑了笑:“陆少爷今日怎么有空。”
“原本是没空的,可受人嘱托前来,总该将事情办妥了不是。”
陆庭烨话里有话,身后的管事手中捧着的也是两个人的贺礼,安芝笑了笑,示意他里边请,倒也坦荡,“我还以为陆少爷会与沈少爷一道去京城。”
“我家那点生意,都是托了我与他那点交情,在金陵城做做也就罢了,上京城可入不了别人的眼,说起来这次还要多亏了你,你那三千雀尾线应了急,碰巧赶上一桩生意。”
“陆少爷也说是碰巧,应该是沈家的本事。”安芝给他倒了茶,心中自然清楚他过来的缘由,是给自己撑场面的。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不必谦虚,沈帧也说了,要我在这儿至少呆上半个时辰。”陆庭烨握了杯子,纯粹是仗着沈帧不在,故意说的这些。
“凤苓呢?”
“她倒是想来,让我娘关住了。”无非都是那些话,让她留在家中乖乖做女红,“不过她与我说了,让我好好恭喜你一番。”
话音刚落,外边跑进来一个管事:“大小姐,外头来人了,是薛家三少爷。”
☆、62.062.求娶
用阴魂不散来形容薛成立, 委实很贴切, 及笄宴收到他那一份大礼后安芝便没有再听到关于这位三少爷的事,原以为他不会再来晃悠, 没想到他又出现了。
走到门口, 围着的人群中, 台阶之下, 推车上摆了两口大箱子, 上边还十分应景的扎着红绸代表喜庆, 薛成立站在那儿, 一袭金毓衣裳, 瞧着是十足的风流韵, 看到安芝出来, 他脸上即刻摆了个笑容,拍了拍箱子叫人打开, 掀开来一看,里面满满当当放着的都是锦布玉瓷, 看得人哗然, 外面更加吵闹了。
“林小姐, 你看我的贺礼如何。”薛成立最不怕的就是招摇, 两口大箱子往这儿一摆, 要的可不就是招摇, 瞥见安芝身后的陆庭烨后, 薛成立得意, “陆少爷未必有我这样的手笔。”
莫名被拎出来作比较, 陆庭烨无辜的很,他是没这样的手笔,更没他这样不要脸啊。
安芝一步步走下台阶,笑眯眯的看着他,手轻轻的搭在了推车上:“薛少爷送的东西,我怕是无福消受。”说着用力往下一压,挨着推车的薛成立只觉得身后有什么被硬抬起来,急忙往前走了步,朝后看去,推车被她压的这头上翘了好些,他要是让开的不及时,直接就被刺腰了。
“……”薛成立对上她的视线,呵呵笑,“我今天可是真心实意来道贺的。”
“是么。”安芝笑着朝他看去,声音放低了些,仅用两个人能听见的,“那你说,是你自己走,还是我帮你。”
“林楚蝉,这可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你要对我动手,那往后你这商行在金陵城中可没法立足。”薛成立跟着她一起笑呵呵着,朝她靠近了些,“哎,你一会儿与那沈少爷走的近,今日又是陆家大少爷来道贺,我看这两个人,都与你不般配。”
安芝气笑了,她是真不知道薛成立的脑子是怎么长的:“噢?怎么说?”
“沈帧一个瘸子,沈家再有钱又有何用,你能瞧得上他?”薛成立朝台阶上的陆庭烨努了努嘴,“你知道那陆少爷在画舫花楼里的知己有几个?可不比我少。”
安芝轻呵:“那你觉得我该瞧上谁。”
薛成立的目光往安芝身上撇:“林楚蝉,不是我自夸,这金陵几大家中,能够将你迎娶进门的,除了我薛成立之外就没有第二个人,沈家和陆家的家世摆在那儿,怎么可能让你做长房儿媳,可我就不一样了,你要是嫁给我,我院子里所有的都是你的,将来分的家产也都归你管,你想怎么做主就怎么做主。”
“……”安芝一怔,他这是上哪儿磕坏脑子,之前想让她做妾,这会儿要娶她进门。
见安芝没作声,薛成立还以为她是被自己被吓着了,脸上尤带着些得意:“我知道你不愿意做妾,八抬大轿把你娶进薛家,不算委屈你了。”
“……”安芝捏了捏拳头,撑着那笑意,“薛少爷,在外站着也不方便,不如进去坐坐?”
“也是。”薛成立扬手,后边儿的随从正要抬箱子,安芝伸手给按住了,朝后喊道,“小梳子。”
小梳子从商行内跑出来:“大小姐。”
“你留在外边看着这些,不用抬进去。”安芝侧了侧身,对薛成立笑,“薛少爷,请,。”
没听清他们说什么,只瞧两个人脸上都是笑意,围观的人都当这傅氏商行多了不得,陆家和薛家都来给她撑场面。
薛成立跨上台阶,还给了陆庭烨一个眼神,陆庭烨更无辜了,一扭头接触到安芝的目光,浑身激灵了下,薛成立到底说了什么,把她气成这样。
“陆少爷,怕是不能好好招待你,我如今有些私事要处理,您要是方便,且等我两刻。”
安芝越是笑,陆庭烨就越觉得哪里不对劲,待到她走进去后他才猛地想起一件事来,去年薛成立在凤仪园被整,有人说起过这事儿与林家二小姐有关,纵使是没有亲眼所见,他也想象的出薛成立被吊的画面,再加上当日林楚蝉确实在凤仪园。
沈帧的心思他多少知道些,可这薛成立的心思……他这是疯了?嫌命太长?
正想时,耳畔传来了客套的声音:“陆大少爷,您怎么也在这儿。”
陆庭烨一回头,见是有过几面之缘的王老爷,便笑道:“正好经过,讨个喜气。”
……
商行内,在之前招待过陆庭烨的屋子内,门已关上,安芝的脸色就变了,她拿过椅子支了门框,淡淡看着薛成立,不等她开口,坐下来的薛成立又站了起来,那紧张的模样,让安芝的神情险些绷不住,怕成这样还敢上门来。
“林楚蝉,之前的事我们可两清了,如今我真心实意想要娶你。”薛成立说归说,目光是时刻看着安芝的,就怕她再拿出个匕首来。
安芝原本是气的,在商行外就想直接将他给丢马路上去,如今看他这怂样,又好气又好笑,要说早先是对他厌恶至极,如今这情绪里还添了无奈:“你是不是太闲了,薛少爷,我对你所说的事一点兴趣都没有,你既然说两清了,往后只要你不再招惹,你送到林家的那份大礼,我也可以既往不咎。”
“我是说真的啊,你要不信,我明天就可以让我娘去找媒人来说亲,我成亲的排场虽说不会如我大哥和二哥那么大,但绝不会委屈了你,你不是喜欢做生意吗?成亲后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绝不拦着你。”薛成立努力让自己显得认真,从安芝这儿看过去,他看起来是挺认真,安芝也相信,她这会儿要点头,他真就立马回了薛家去提这件事。
可为什么啊,她与他算起来见了六次面,其中她整了他两回,打了他两次,他竟然还想娶她……
“我不会嫁给你的。”安芝也懒得去想这位薛家三少爷的脑回路,“你请回。”
“为什么啊,难道你以为那沈家和陆家好呆的,他们岂会像我这样给你这么多自由,进了那两家的门,别说是出航,你这商行都开不起来,我成亲后名下至少有一间商行,不说外边置办的,这些都可以交给你。”薛成立大有“我连人带钱都可以给你”的架势,这还不够好啊。
安芝听出些味来了,敢情是想让她给他打理生意去的,还挺会为他自己打算的啊。
安芝朝腰间伸手,薛成立神色一凛:“你要做什么!”
“你知不知道瀛洲以北有个地方,那里的人喜好生食,尤其是肉。”安芝将匕首拿出来,贴着对空气轻轻划了下,“就这么一片一片切下来,略微撒些料末就能吃。”
“……!!!”薛成立瞪大的眼看着她。
安芝笑眯眯:“你猜他们最喜欢吃哪个部位的?”
“林,林楚蝉,我可是真心实意的,换做别人,在这金陵城里,没有比我更好的人家。”薛成立边说边往旁边挪,要说在外边时仗着人多势众还能有气势,这会儿单独在一屋里,薛成立委实有些惧她。
“今天我就当你是来道贺的,那两箱子的东西太重,我就不收了,等会你出去时顺道抬走。”安芝将匕首往门框上狠狠一戳,脸色跟着沉下去,“你要是再来找我麻烦,我就把你绑了送到那岛上去。”
薛成立一抖,忙推开门去,可出去了还不忘记提醒她:“你好好考虑。”
在外的陆庭烨看到薛成立逃一样出去,到台阶下时才勉强撑了气势,便有些好奇,想进来问问安芝究竟做了什么。
才刚走了几步,还没等开口,陆庭烨看到安芝将匕首从门框上拔下来的画面:“……”
凤苓曾说过满香楼中的事,他原本还没想的太多,如今看来,这林楚蝉绝不是凤苓口中略懂武艺的样子,比他之前所想的更难驾驭。
“傅姑娘,薛三少爷他没对你怎么样。”陆庭烨问完都觉得自己这话多余的很,看样子她没对薛成立做什么就已经不错了。
“之前有些过节。”安芝将匕首收回,“适才忘了问你,陆少爷,你可知道新的巡使几时到任?”
“听衙门那边说至少要到二月初,你若是要出航,不如再缓缓,新上任的巡使大人是什么脾气如今谁也不清楚,就连知府对此也没有多提。”
安芝点点头,她算着时间,三月初开市,二月新到任,不知会不会对这些有影响,所以今年她打算开市后再出航,三月去六月归,能错开年中这段时间,正好七月里宣城那儿要举行三伏集,计家必会去,她也不能缺席。
陆庭烨在商行内又呆了一刻钟,将沈帧交托给他的事完成,替安芝撑了这场面后,快至中午时离开了西市。
这时商行外的人已经少了许多,商行内倒是多了些客人,大都是来询问的,忙至下午,刘娘拎了食盒前来,李掌柜那儿已经整理出了一份单子,都是今天询问的商客身份。
安芝简单吃了几口后又开始忙,再抬头,窗外的天竟已暗下,安芝轻轻摸了摸桌上摆着的镇石,这是在那百余件东西里面的,是大哥过去所用。
窗外的月色隐入了云层中,瞧不清光亮。
在遥远的数千里之外,码头上连夜点灯还在运货,唐侬告别了那些孩子,抬头,昏沉沉的天际,不知何时,云层淡了些,月渐明。
☆、63.063.盈亏
西市这边的商行开起来后, 林家的事安芝渐渐都交托了出去, 还有两间梳斋的事,得闲的时间便很少。
二月初时金陵城的天渐渐有了些暖意, 墙角露新, 退了厚厚的袄子后, 街上的色彩也鲜明了许多, 二月二后, 几条热闹的集市上都开始为三月的开市做准备, 几个码头上, 每天都有卸货的船只。
只是去年跌了大半年的瓷价依旧在低谷中, 没有回暖的趋势, 各家在盼着开市到来, 心中又担忧,这其中最愁的莫过于去年大肆收拢瓷器的叶家。
叶老爷这些天的心情委实不大好, 即便是女儿有了身孕,这样的好消息也无法消除他心中持续了一个多月的焦虑, 随着开市的日子越来越近, 他更加的寝食难安。
瓷价低迷的事其实不少见, 往年也有过, 但持续时间不会太长, 即便是持续了半年, 到开市这样的大日子也是会回暖的, 金陵城两年一开市, 年末还临着朝贡, 热闹程度可见一斑,断然不会有不回暖的可能,这也是他去年把握十足的缘由,风险小回报大,是一定赚的。
可如今,这一定的可能性就快化为乌有,临近过年传出的官员调动消息,新巡使到现在还未上任,眼看着,一月的时间都不到,就算是这时再回暖,除非是有人从中操作,否则照常来说,这是亏定了。
叶老爷这几日,着急上火的,嘴上都冒了泡,隔天跑薛家,三四日往衙门里,想从知府大人口中确定新巡使到来的日子,恨不得去官道上拦人了,只图着能与新巡使打好关系,开市之后能有所转圜。
可这一等就是半个月,直到二月中才传来消息,巡使再有两日就能到金陵,金陵城的商户们一下活了,连带着安芝商行内的沉香生意都好了许多,不为别的,只为讨好新巡使,谁要能头一份结识上,那都是大幸,尤其是快开市了。
李管家又送了一份单子进来,安芝一瞧,失笑:“梳斋那儿也没了?这么多那巡使可吃的下?”
“新上任的巡使大人是吃不下,可大小姐,金陵城内的商户百余手都数不过来。”李管家对这事儿见怪不怪,当初宣城那儿,也就是个知县上任,都叫宣城好一阵轰动,这官商之间牵扯甚大,若相安无事也就罢了,要给你添些堵,生意可难做了。
“既然这人挤人的都想见,我们就不凑这热闹了,即便是往那儿送也未必记得。”安芝翻了翻账簿,“梳斋那儿的紫檀不补了,他们想要就去别处买。”
“听闻还有人在艺坊中买下歌姬,打算送给新巡使。”
安芝顿了顿,对于这个执掌开市事宜,又似乎家境雄厚的新巡使,这些人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能想出这折的,恐怕是薛家。”
李管家点点头:“不止薛家,上任何大人府上就养了不少歌姬,都是这些人送的。”
安芝起身,踩上柜子从最上面翻下一个匣子,里面厚厚装着一沓纸:“看来到金陵来上任,可比别处好啊。”银子有人奉,美人有人送,只要不犯错,每年报上去的业绩好看,来这儿转三年,回去腰都能粗上一圈。
“大小姐,该备的咱们也得备下,晚一些还是要送。”李管家提醒她,不凑这热闹,开市前还是得去露个面。
“我知道。”安芝点点头,“,简单些就好,已经备下了,之前送去林家的可回了?让我看看。”
“我这就去小姐去取。”
忙好从商行内出来,天色微暗,还有些细雨丝在飘,宝珠给安芝打了伞,原本是打算上马车就走的,远远看到有一间铺子外满是人,安芝便走过去看。
走近了才知道,原来是低价处理瓷器的,一些做工精巧的被随意摆在铺子外的大桌上,上头直接立了牌子,一钱一副。
这里的一副,大都是三个以上组成的,有些是把玩用的,有些是茶具碗碟,大都是架上摆的一些器具,其中有几样出挑的花瓶,论单个算。
买的人不少。
安芝走过来时,铺子掌柜已经卖了一部分,伙计还在往外搬,也不知这家掌柜的囤了多少货。
“便宜啊,是真便宜,进价都不止一钱,他就给卖了。”
“何止一钱,你看那两只梨花瓶,起码这个数!”那人伸出一只手,压低了声,这已经不叫低价卖,这叫赔卖!
“那他为何赔卖了这些?”
说话的两个人听到一旁有声音,扭头过去,是个模样清秀的年轻人,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厮,便给他解惑:“不卖怕是要赔更多。”
年轻人笑了:“不是快开市了,这时卖岂不可惜。”
都当他是外地来的不懂,两个人摇头:“今年这价怕是回不去。”“就是啊,要是何大人还在这儿,可能还好一些,新的巡使就不知道是什么脾气了。”“这位公子是外地来的,那是您对这儿不了解。”
“我的确不是本地人。”年轻人一怔,笑的更甚,他抬头看那擦汗的掌柜:“不过我倒是觉得,他卖这些并不心疼。”
在他们身后的安芝听了全,看向那掌柜,这天气忙出一身汗的掌柜,脸上的确没有多少紧张,只是催促伙计赶紧搬,说是赔卖,不如说是在做一件事,想赶快做完。
“既然已经跌了这么低,再跌也是如此,何必急于这一时。”
“这你就不懂了,开市后卖的人多,他这些没法这么快卖出去,银子收拢不会去,开市后他也就没钱去买别人的,你看着罢,明日还会有人这么做。”
大抵也是做些小生意的,说起来一套套,年轻人点了点头:“你们这么说倒是有几分道理。”随后对身后的人道,“走罢。”
三个人离开,并未对铺子门口产生什么影响,安芝却是认出了那年轻人,不就是在宣城见过的傅大人。
早前见他时身上的衣着还不俗,今日这打扮低调多了,像是刻意为之。
“宝珠,李管家说的,那新巡抚还有几日到?”
“李管家说是两日,外头都说还有两日。”
安芝再度抬头看那掌柜,拿了块布一直抹着汗,见众人哄抢,反倒是松了口气的样子,那几个人说的对,今天这事儿传开去,明日赔卖的人更多,而这件事对他们而言,钱是回笼不了多少,闹慌了人心是真,叶家怕是更不好过。
也不知是谁暗中指使。
安芝这般预料,第二天,果真是起了连锁效应,七八家铺子开门就卖瓷器,这些铺子有个共通点,摆出来的东西价都不高,估摸着是五钱的东西一钱两钱的卖,极少见价高的,到了下午,这么做的铺子更多了,其中还多了不管价高价低都赔卖的,那些就是被这行径给带的心慌的铺子。
一时间,走几步就能看到这样的围观情形。
如此热闹劲持续了两日,新巡使到任的消息转移了众人注意力,大清早,林府内安芝才起来,就听说了巡使府门口被挤的水泄不通的消息,吃过早食后去了林家商行找义父,林向升说起来,却是一个都没见到。
“一早进城的只是这位大人的物件箱舍,这位大人并不在马车上。”
“他还防了一手?”
“一个时辰后,知府衙门里传出消息,新巡使已经就任,带人去视察正府大集了。”
安芝能想到人潮涌来涌去的情形,正府大集是这次开市的场所,这新巡使上任就去视察,忙乎几日的这些人,怕是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正说着,外边宝珠跑进来:“小姐,李管事在外等您。”
安芝走出去一瞧,李忱手里抱着个偌大的匣子站在那儿,身旁也无别人。
“李管事,你们回来了?”安芝记得沈帧说是二月末才回来。
“少爷去了青州,还需七八日才回来,我是替少爷送东西来的。”李尘将匣子交给宝珠,拿出一封信给安芝,“林小姐,我就不多留了,还要回沈家去准备。”
“你慢走。”安芝走了几步送他,回到商行里,打开信,里面写的是沈帧这一趟去京城的事,事情谈的很顺利,还额外多拿下了一笔生意,青州那边的绣娘也不错,比预期还能多招几个回来,信纸的最后一页,写的都是新巡使的事。
看到那个傅姓,安芝即刻想到了前几日在铺子外见到的傅大人,与这信上所描述的没有太大出入,十□□的年纪,是个年轻官员,家境不俗,父亲是大学士,兄弟又都在朝为官。
用沈帧最后的话来说,这位傅大人,就是来金陵城给自己添成绩的,不为财不为色,就是为朝廷办事的,至多留三年,回去之后自会有家中的人替他打点一切,就任好的职务。
放下信,安芝对林向升道:“义父,您早先准备的礼我看得换换。”
“已经是普通的了。”林向升准备的那见面礼,都赶不上别人的一半。
“还不够普通。”安芝摇头,“这时不能露财,早先您买下的那玉貂我看不错,价不好,胜在精致,就是露个脸,要比有钱咱们也越不过薛家他们,所以普通些就够了。”
她之前就考虑过这个问题,如今沈帧也这么认为,她就更笃定了,正所谓财不外露,这会儿要让那新巡使知道了家底,往后可不简单了。
☆、64.064.关切
开市的日子越近, 金陵城就越发的热闹, 两年一回,有许多人特意从外面赶过来, 就如安芝他们去淮安一样, 三月开市是金陵城的大日子, 码头上甚至还有从外边来的异国人。
只不过今年的热闹中还带了些焦虑, 源自于那些吃了闭门羹的商户, 也来自于这不升反跌的瓷价, 叶家包括在内的不少商户都陷入其中, 而那赔卖还在继续, 恶性循环的, 织网一样弥漫着。
几家忧愁几家欢喜, 于此对比之下,到了二八这日, 沈帧回金陵时,大街上已经垂挂起了彩灯, 他并未回沈府, 而是直奔了西市的商行, 李忱和诸位管事等在那儿, 就等着大少爷回来主持大局。
沈帧是带着几笔谈妥的生意回来的, 但在今年开市中, 沈家并非是翘楚, 柳管家将今年的名录交给沈帧, 看过正府大集上的各家分布, 那罗家果真是占了头筹。
“陆家与往年一样,大少爷,咱们今年是不是该添一些?”
“与往年一样即可,可有人见到那位傅大人?”
众人摇头,见是有人见到的,去正府大集巡视时,远远的都瞧见了,可没人私底下见过这位大人,送什么都没用,油米不进,委实难琢磨。
“就按这个去办。”沈帧扭头看李忱,也不用他开口,李忱就将林姑娘新开的那商行的事说了详细,提到薛家三少爷前去恭贺时,沈帧眉宇微动,李忱识相的直接将关于薛家三少爷的事全部越过,提到了出航的事。
掂量着大少爷的脸色,李忱揣着自己的胆识禀报:“少爷,这几日林姑娘吃住都在商行内,似乎是很忙,与林家交好的王家二少爷,去商行拜访过林姑娘几回。”
沈帧微抿嘴,李忱的心一震,他往柳管家那儿看去,柳管家竟是直接无视了,李忱额头冒着汗,心中叫苦不迭,他宁肯留在青州陪少爷,这下倒好,禀报也不是,不禀报也不是。
屋内安静片刻,沈帧按下轮椅扶手:“先回府。”
李忱可意会的十分快,先回府,那等会儿肯定是要出府的,于是便在沈帧出去后吩咐人,赶快去问问林姑娘现在何处,在商行还是在林家。
……
傍晚,天色微暗时,西市这儿华灯初上,格外热闹。
忙了几次,安芝难得有空,正好楚蝉来找她,便一块儿去了街上。
林楚蝉喜爱买东西,挑不出时便让安芝定夺,一会儿的功夫就拿了不少,听她念叨了一路的安芝不由打趣她:“如今不嫌弃表哥了?”
“姨母都说表哥要定亲了。”林楚蝉脸色一红,也知道自己过去为了打消姨母的念头,对表哥颇多苛责,“二姐,你说我送表哥什么好,看样子他们的婚事会很快定下,对方又是官家,我怕送的不合适。”
“要我说,送什么都合适,首先是心意,你尚未嫁人,也不比多贵重,他们喜欢便好。”
“表哥是个读书人啊,家中也不缺金银,不如送字画,可我又不大懂里面的门道,二姐你懂么?”
安芝十分诚实的摇头,她也是一知半解,不好为她定夺:“我陪你去看看。”
两个人往西市这儿最大的书墨局走去,进了门后,看到挂在墙上的诸多字画,两个人更是有些眼花,人有不擅之处,这些便是安芝的短处,从小她都是跟着大哥去赏析的,大哥说什么都对。
林楚蝉还更直接些:“我看还是去挑砚台罢。”
才说完,她们身后传来了轮椅声,随后是掌柜的声音:“沈少爷。”
安芝转过身,沈帧坐在那儿,正将一幅画交给掌柜用来装裱,林楚蝉拉住安芝:“二姐,不如请沈少爷帮忙挑一副。”
书墨局就这么大,沈帧自然听到了林楚蝉说话,视线落到她们这儿,轻笑:“有什么在下可以帮忙的?”
“沈少爷,你能不能帮我挑一副字画,我想送人做新婚贺礼。”仗了二姐与他相识,并未与沈帧说过话的林楚蝉直接开了口。
、
沈帧看了安芝一眼,显得随和:“可是经商?”
“是个读书人。”
沈帧转头问掌柜:“邱先生的画可到了?”
掌柜的进了里屋,拿出了两幅画给她们看,沈帧笑问:“如何?”
林楚蝉一眼便看中了其中一幅山水画:“掌柜的,这幅怎么卖?”
掌柜笑着报了个数目,林楚蝉有些讶异,飞快的看了沈帧一眼,嘴角微扬:“香秀,付钱。”
香秀拿出钱袋,掌柜的将其包好后,长匣子交给香秀,一行人迈出书墨局,到了街上,天黑后这儿越发热闹。
解决了心头大事,林楚蝉的心情不错,挽了安芝走过两个摊子后忽然停下来,轻轻呀了声:“二姐,我忽然想起来有东西没买,再不去怕是要关门了,你在这儿等我会儿,我去去就来啊。”
“哎!”安芝才转身,林楚蝉就带了香秀挤入人群,走的十分快,“你去哪里?”
“要是太晚,二姐你就别等我了,我自己回去。”林楚蝉朝她挥了挥手,拉了香秀走了好一段路后才停下来,往后望时,确定看不到那边时才松了一口气,对香秀道,“我们往回走,去叫个马车,回家。”
“……”香秀愣了愣,“小姐,您不是还要去买东西?”
“这不已经挑好了,傻丫头,你没看那沈少爷来了之后二姐都没怎么说话。”林楚蝉叹了声,“我这可是在做顺水人情啊。”
这厢,安芝站在摊子前,经过了短暂的安静后,沈帧开口:“这边有些喧杂,不如去就近的地方坐下等你妹妹。”
安芝知道楚蝉是故意走的,却也不好说,便点点头,两个人一前一后没有话,直到进了附近的茶馆,坐下之后,将街上的喧嚣隔去后,安芝道:“让你破费了,邱先生的字画一向是不卖的,想必书墨局的掌柜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割爱给了我们。”
“也非全然不卖,他也是要糊口的。”沈帧也不居功,“今日换做别人,掌柜的也愿意卖,既是成婚贺礼,讨个喜气也无妨。”
安芝抿嘴,话虽如此,她清楚一点,若不是他在场,掌柜的断然不会将其拿出来,只是感谢的话来去周旋多了,反倒是不好意思,又想到楚蝉那丫头故意留他们独处,安芝手握着杯子,片刻后才道:“前些天开始有人故意赔卖瓷器,眼看快开市,这价不升反降,怕是不会再有回转余地了。”
叶家老爷这几日天天往知府大人府上走,可即便是如此也无用,着急上火的,依旧改变不了跌价的事实,去年原本就不太好的形势,供过于求,加上有人背后操纵,叶家这买卖是亏定了。
“去年已有预兆。”沈帧从袖中取出一个小锦囊,“看看这个。”
安芝打开锦囊,发现里面是一段蚕丝,她有些疑惑:“这是?”
“这是青州去年的新蚕,所产不多,但其品质更佳,朝贡之前,我准备用其织一批新布,不过得劳烦傅姑娘再多进四千的线。”
之前的三千已不算少,如今开口就是四千,安芝笑着恭喜:“看来沈少爷在京城谈的十分顺利,过几日我就安排船去安南,快的话五月末可回来,商行内还余下一千,可以先派人送过去。”
“如此便好。”沈帧轻轻摸着手中的玉戒,“前几日长姐来信,说是准备回来,还与我问及了你的事。”
沈歆去锦州养病,期间也与安芝书信往来过几回,如今得知她要回来,自然为她高兴:“待我出航回来再去拜访大小姐。”
片刻安静,沈帧忽然道:“几日来忙碌,我送你回去休息。”
安芝微怔,点了点头:“好。”
走出茶馆,街上诸多行人,马车不便进来,就一路沿着人潮往外走,在经过一个溧水摊时,沈帧停下来,让初七拿了两杯溧糖水,递给安芝:“如何?”
用晒干的叶子做成的杯子,还带了一股淡淡的树叶香,小小的握在手中,安芝低头抿了一口,有些意外它的味道:“我有许多年没有喝到这个了。”
小的时候央求大哥带自己出去,在街巷中尝到过,似乎与这个相差无几。
“八年前,祖父刚让我接手沈家生意,第一次出远门,去的是登州,当时是一段水路一段马车的走,两个月才抵达,我因水土不服,还卧病了两日。”沈帧拨弄着树叶杯沿,嘴角有笑意,“那时正值十二月,登州已是大雪覆盖,当地人好酒,每每坐下便是要先喝上两碗,你若拒了,便是瞧不起他,当时我们一行人,倒了一半,就连初七都喝了大醉。”
“您祖父没有事先告知?”
沈帧摇头,出门时祖父什么都没交代,只让他务必要将这生意给谈妥,当时他也是年轻气盛,以为带了老管事去就不会有什么大碍,哪知一头栽了。
安芝抿嘴,她不太能相像沈大少爷喝醉了的样子,温温润润的躺了睡着?
恐怕是这样的了,她都没见他动怒过,想必喝醉时的样子也乖顺的很。
“那后来呢?”
“后来实在是没法子,就出钱请了几个能喝又能谈的,那一笔生意,就是醉醺醺签下的,他们见我年纪轻,自然灌的更狠。”沈帧有些无辜,“回来时还是醉的。”
安芝轻笑。
“金陵商号百余家,铺子更是数不胜数,你初立行号,必会有很多人注意这傅氏商行,他们不会因为你是女子而相让,或许还会因为你是女子,从而刁难。”
年纪轻与女子身份,在这经商之上,从来就不是可以拿来示弱和别人会相让与你的理由,然既是不可避免的,就得下更大的心血去叫别人信服。
安芝的脚步慢下来,他的声音还在传来,平稳而温煦,偶尔说及他多年前初涉生意时遇到的难题,又提到如今金陵城中的现状,言词之间,说是在提醒,不如说是在安慰,既能成长,就没有跨不过去的难题。
安芝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看他:“傅氏并非我姓。”
☆、65.065.下手~
夜晚, 彩灯下,街市熙熙攘攘, 喧嚣声传来, 巷弄口这儿尤显了安静。
安芝说完那句话后, 沈帧噙着笑意, 并未说话,短暂沉默后, 安芝望着不远处刚刚挂上去的彩灯道:“傅姓是我娘的姓氏。”
“宣城的旧俗很多, 墙头不能放花盆,门前不能摆矮尊,不是宣城人, 刚到那儿还会有些许的不习惯,我娘说她刚到宣城时什么都不懂。”
“在我记事时她就是温柔的样子, 我小的时候身体不好, 全家人惯着,她总盼着我能做个知书达理的闺秀小姐, 当时我还想着,这世上哪有比我娘更知书达理的人, 她是最温柔的。”安芝微顿了下, “直到义父告诉我,我娘其实比我爹更会做生意,在嫁给我爹之前, 她也喜欢四处周游, 我才想到, 她是为了我们放弃了许多。”
“这商行本应挂上计家的姓,但我想,在我回去之前,这或许也是我娘想要看到的。”
沈帧轻语:“她若知道这些,也会为你高兴。”
安芝回头看他:“三年前宣城沉船的事,想必沈少爷是知道的。”
沈帧点点头,沈家与计家是有合作的,计家出事他这儿很快就有了消息,但他并没有直接停止两家之间的合作,而是在等计家这边平定下来,倘若还与过去一样,他也不介意继续保持,只是这合作到底是黄了,乱成一锅粥的计家沈帧没有兴趣,之后即便是他们亲自前来,也不会再继续合作。
“二堂伯他们变卖了不少计家的家产用来还债,用别人的话来说,几乎是没怎么清点,一箱箱往外抬,其中六只金箱都送到了刘家。”
“之后刘家又将那些送到了金陵沈府,其中就有我爹留给我的东西,当时没想到更好的办法,只能出此下策,混入沈府将其拿回。”安芝坦然,“这件事我早该和沈少爷赔不是。”
沈帧眉宇微动,承认是承认了,可就算是从现在回去,她肯定照拿不误。
须臾,沈帧缓缓道:“二百两买那金樽,说起来我确实是赚了。”
“……”
安芝耳朵微烫,沈帧又道:“所以说,西市那儿追你的那几个人,也是事先安排好的。”
安芝点点头:“初来金陵时,我曾帮金凤楼内的花娘解围过。”
沈帧抬起头看她,脸上笑意浅浅:“那日发现团子,是你在窗台下。”
“……”当时她想着暂且避一避,可她对君怡园不太熟悉,哪知翻了一下就到了他书房外的小院。
“藏库的两把锁都是请蒋公打的,你如何打开它们的?”
都说到这份上了,等同于破罐破摔,安芝认的特别镇定:“打不开,想办法将它们融掉的。”
沈帧笑了:“那是我疏忽了。”只想到不让人开锁不让人撬窗,倒是没料到还能将那么大的两把锁给融了,还那么的利索。
安芝看着他,诚心道:“之前种种,还是要多谢沈少爷帮忙。”
“以计姑娘的经商才能,值得我去做这些。”沈帧停顿了下,笑着:“更何况我还有些私心。”
安芝的心咚的被敲了下,对上他的视线,一不小心就跌到了这星河中去。
他有什么私心啊。
傻,他还能有什么私心。
二月末呢,在这巷弄口,安芝却觉得背后微热,他的目光并不强烈,也没有逼的别人不敢看,可安芝就是无法与他直视,总觉得自己再待下去就会走不掉了。
心念一动,安芝忽然朝前走去,干巴巴回了一句:“沈少爷放心,与我合作,定不会让你失望。”
沈帧莞尔,在她身后道:“我也相信,你会很快回到计家去的。”
原本快步的安芝停了下来,她轻轻落定脚步,嘴角扬起笑意来。
初七即刻推了轮椅上前,此时,这街市上的喧嚣才融入到他们之中,一路无话,直到了马车旁,沈帧道:“说起来,还未正式恭喜过你,从今往后,是该称呼你傅掌柜,还是计掌柜?”
安芝失笑,便朝他微微颔首,端了正色:“承蒙沈当家抬举。”
沈帧知道她是高兴这样被称呼的,不是谁家的大小姐,不是附带在别人身上,而是十分独立的存在,而他也乐的看到这样的她,每每说到这些,总是神采奕奕。
“在京城几间布庄经过时看到的,觉得不错,与你相称。”从初七手中接过锦盒,沈帧递给她,“出行一趟,总觉得应该带些什么,但女儿家的东西我也不太懂。”
安芝微怔,接过锦盒,沈帧示意她上马车:“早些回去。”
“路上小心。”
安芝走上马车,弯下腰时与他道别,沈帧坐在那儿望着她轻笑:“我知道你是个言而有信之人,不过赴汤蹈火倒是不必,其他的,我应该受得起。”
初始安芝还没听明白,直到马车行了一段路后,安芝猛然想起他这句话的意思,当初在西市中,她逃到他身旁求他收留时说的就是那样的话:多谢大少爷的救命之恩,奴婢一定会好好报答大少爷,赴,赴汤,到火,再所,再所不惜。
安芝不由捏紧了手中的锦盒,眼神微闪着,她要知道之后的事情是这样发展的,当时她就不这么说了啊。
……
回府后,侍奉了安芝洗漱后,憋了一路的宝珠终于忍不住,她深吸了一口气:“小姐。”
安芝嗯了声,宝珠想了想后,又喊了声小姐:“那沈少爷他……他今天,他对小姐说的那些。”未免也太直白了些,她在一旁听到的都不好意思了,可就是不好出声,当时她看沈少爷身后那个侍卫,仿佛是没事儿人一样。
安芝坐在塌上,翻看着锦盒,木质的盒子做的并不华贵,但上面的雕花十分精美,锁扣是银镶的,打开来,里面摆着一只金镯。
在马车上时安芝已经打开来瞧过,但那时光线不明,看的也不仔细,取出来,略沉的金镯内,镶嵌的是玉。
女子皆爱首饰,但各地流行的都不太一样,金陵这儿多商户,穿金戴银的更多,京城那儿相对雅致,就如安芝手中的镯子,全然是金更显贵重不错,但内镶了玉,就多添了别致感,玉的颜色很浅,青白为主,色泽透亮,从缝隙间瞧过去,并非是整个玉镯,分量上也就比镶金的玉镯轻便一些。
“小姐!”宝珠在旁重声道,安芝转头看她,见她气鼓鼓着脸颊,“怎么了。”
宝珠看了她一会儿,泄了气:“我去给您端汤来,夫人吩咐的,不能忘记喝。”
看着她出去,安芝笑着摇了摇头,将那镯子抬起来,放在光亮下,微眯上眼,视线里的手镯异常闪亮。
须臾,安芝微扬起嘴角,往后靠去。
过了会儿,身旁有什么小东西蠕动着,安芝转头,小团子正奋力的往她身上爬,安芝将它捞起来,它便往胸口这儿拱。
“这几天太忙,忘了回来看看你。”安芝摸了摸它的脑袋,小团子看到了她手上的镯子,啊呜一口就咬了上去,糊上了它的口水。
安芝将镯子从它口中拯救出来,笑着揉了揉它的脑袋,看着它的豆儿眼:“谢谢你。”
“汪!”小团子的尾巴疯甩着。
安芝笑出了声。
这厢沈府中,沈帧回去时已经很晚了,李忱将白天商行内收上来的帐摆到桌上,又拿了一封信出来:“少爷,是薛家二夫人派人送来的,说要亲自交到您手上。”
沈帧没有接信,示意他放下:“京城来的?”
“薛二夫人有了身孕,如今留在薛府中,并未跟着薛二少爷回京城。”李忱也不太想提那一位的事,“傍晚时就送过来了。”
“应该是为了她父亲的事。”沈帧翻开信,看到第二页,果真是为了叶老爷,去年叶家囤下那么多的瓷器,如今叶老爷愁的觉都睡不好,叶上珠求到他这儿,是想让他帮忙从周旋一下,因为沈家素来与知府大人交好,由沈帧出面,在开市前见一下那位新巡使也不是不可能。
李忱看着大少爷的脸色:“可是要回绝?”
“不必回,她要再派人来,你直接告诉她,衙门内的事不是我们能插手的,新巡使的态度已经昭然,在开市前不见任何人也是为了避嫌。”
沈帧扬手,李忱望向初七,少爷今天这心情看着挺好啊,明明下午在商行里时还有些沉。
初七给了他一个漠然的神色,开口问:“少爷,镯子提前送了计姑娘,花礼节是不是该另行准备?”
沈帧嗯了声。
李忱一愣,镯子送了?
那不是少爷买回来,下月才准备送的么,挑的时候少爷还说,以花礼节的名义送出去,怎么提前就给了?
李忱憋着没问,待到初七出去时才拉了他了解,随后,李忱的神情变的十分精彩,他当下就想到了今天回来时自己向少爷禀报的事。
其实这也是预料中的,傅氏商行新起,又林家从中周旋,姑娘又已及笄,自然会有人中意她想要求娶。
李忱闷笑。
难怪少爷将镯子送了,又说了那些话。
少爷这是着急了啊。
☆、66.066.“光明磊落”知知
开春的金陵城, 忽然一夜回暖,三月初六,两年一度的开市到了。
天未亮时, 正府大集那儿接连数声鞭炮,如同岭西开市一样, 都得有官府主持,之后才能入集市去。
岭西那边已形成多年,每月都有开市, 金陵这儿六年前才开始,两年一回,热闹程度不输岭西。
正府大集五条巷弄内都是摊子,大大小小, 摆满了东西, 来这儿的既有普通百姓也有商客, 若是有意, 便会请回商行洽谈, 正府大集的入口处还挂有偌大的牌子, 上面列了数条开市要遵守的规矩, 大意是不能恶意竞价, 不能占别人的摊位,更不能闹事。
安芝这儿的摊子与林家相邻, 附近也都是相熟的人, 李管家与权叔忙着, 前几日没闲下来的安芝如今倒是无事可做了, 让林楚芹拉在那儿,说等会儿要去附近的首饰摊看看。
开市三天,冲着都是大买卖去的,因为会有许多外地来的商客,所以各家也是卯足了劲将新的好的拿出来,倒是方便了林楚芹这样的,只要逛上一圈,用平日里三分之一的时间就能挑够。
“二姐,不如等会儿先去三巷,我怕去迟了没有。”林楚芹想着,她们身前忽然多了几个人,一抬头,是对面摊子上的王家少爷。
安芝笑着打招呼:“王少爷。”
“你们可要去走走?”王少爷手里还拿了刚刚就近买的点心,“我家那儿估摸下午才会有人来,不如陪你们去走走,四巷那边的铺子新摆出了些绣样,现在去人还少一些。”
听到绣样林楚芹便站了起来,她挽了安芝:“二姐,我正好想给你做身衣裳。”
安芝扶了她一把,转身对王少爷道:“王少爷,我们自己去就成。”
王少爷将手中的簿子交给了小厮,跟在安芝她们身后,笑着道:“不碍事,如今正好有空,倘若明日的话,怕是你们都没时间出去走。”
集市里人来人往这么多,安芝便没说什么,被林楚芹一路拉去了四巷,赶在大的人潮来之前,挑了几样中意的绣样。
而一旦姑娘家开始逛街,便是一时半会儿都停不下来,整整半个时辰,他们还未从四巷里走出来。
“二姐你看这如何。”林楚芹拿了布样朝安芝身上比对,“你皮肤白,什么颜色都衬的起,不过平日里穿的太素了,不如这回我给你做一身正红的。”说选就选,林楚芹挑了红色的锦缎,安芝的皮肤的确白,这一衬更显白皙,于是林楚芹便进去问了掌柜,及早将这给定下,等三日开市结束再来取。
从这间布庄出来,王少爷手中也多了几样,其中还有匣子,应该是去过附近的首饰铺,他也有几分不好意思:“林姑娘,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这是刚刚看到的。”
王少爷准备了两个匣子,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同,他倒也想的周到,若只送了安芝一个,收与不收都尴尬,如今这般更像是凭着王家与林家的关系送的,林楚芹笑眯眯从他手中接过:“多谢王大哥,那我们就不客气了,改日我与姐姐挑一样送给阿诗,左右你做哥哥的也用不上,不如给她。”
“不碍事。”王少爷笑了笑,“可还要走走?”
“一路看回去。”安芝与他道谢,“王少爷,不如我们自己逛罢,让你陪着也不好意思。”陪人闲逛就是个累人的活,楚芹又是天生的选择困难,她挑东西可费时间。
“回去之后也没这功夫了。”王少爷的视线落在安芝身上,嘴角微动了动似是有话,碍于人多,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而是望着安芝拿在手中的匣子,盼着她会喜欢。
大约一刻钟后,几个人走出四巷,迎面走来了个熟人。
李忱看到安芝后,心中松了一口气,忙赶上来道:“傅姑娘,可算是找到您了,大少爷在宾悦楼请了两个安南来的客人,邀您过去。”
安芝点点头:“我先回去一趟,等会儿就去。”
李忱原想说他马上可以带她过去,但看林家三小姐也在,便应了下来,转身回宾悦楼去,决定在门口守到了再上去回禀少爷。
一路走回摊子,安芝让林管家准备几样东西,叫宝珠拿好,这才往宾悦楼走去。
此时,宾悦楼内,沈帧原本请来的客人被安排在了隔壁的包厢,他所在的屋内,对面坐着才来不久的叶上珠,气氛尤其安静。
叶上珠捏着帕子,望着他,神情有些苦楚:“真的没办法吗?”
沈帧看了眼她已然显怀的肚子:“这几日开市,街上都是人,你还是不要过来的好。”人挤人的一个不注意有个磕碰,对她而言可都是大事情。
“如若有办法我也不想来,但这已是最后几日了,我听闻桑蚕的价半个时辰前就升了,如今那巡使大人也在这儿,此时引见,说不定还有希望。”叶上珠能求的,也就只有他这儿,“我知道这些事不必我来操心,可已经好几个月了,我不忍看到父亲那样,母亲过世后他就睡不好,如今更是严重,沈大哥,以你和知府大人的交情,这并不难啊。”
她并非要他去做什么说客,也不需要他来帮忙抬价,只是从知府大人这儿,让父亲与那新巡使大人见上一面,这并非是难事,尤其是在这几日,也不会引人非议。
“巡使大人不私见,这件事你应该知晓,纵使沈家与知府大人再有交情,该遵守的规矩也不能少,薛大人在京任职,应该认得不少人罢,他可有为你父亲引见?”
叶上珠神情微闪,沈帧看出她心思:“既然薛大人都觉得不妥的事,我这儿就更不便了,下午这儿人更多,我让初七送你出去。”
几次派人送信,到如今特意来他这儿见面求助,叶上珠已经将自己放得很低,她实在是说不出更多求人的话来,心中既难受又失望:“沈大哥,你过去不是这样的。”
初七与沈帧同时抬起头来,前者漠然着神色,后者却是笑了:“我过去怎么样?”
隔着一道门,包厢外,安芝尴尬的站在那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她看向李忱,后者冲着她微微笑,仿佛是没听到屋内的声音,可她听到了啊,薛二夫人在里边,事情肯定不简单。
安芝的处事定律告诉她,遇到这样的事,多的越远越好才是正理,加上里边儿这两位关系还挺复杂,她自然得避着些啊。
“李管事,我先去外边待会儿,薛夫人走了你再叫我。”安芝当机立断,拔腿要闪。
哪知李忱比她更快,话都没回她,直接推开门:“大少爷,傅姑娘到了。”
才走了一步的安芝:“……”
正要开口说话的叶上珠愣在那儿,看到安芝后,神情微变。
沈帧微笑看着她:“你来了。”
安芝一眼看去,视线中最为突出的就是叶上珠微微隆起的腹部:“你有客人,我等会儿再来。”她听医馆里的大夫说起过薛二夫人怀相不好,可不能因此让她受了刺激。
说完后安芝给宝珠使了眼色,宝珠在前安芝在后,两个人率先下楼去了。
已然说到份上,又被人打断的叶上珠,心中憋闷着一口气,也没再说什么,转身出了屋子,带着随身的丫鬟往下走。
她走的有些急促。
她有些埋怨沈帧不肯帮忙,同时也恼羞安芝忽然出现,被人撞见如此窘迫的一面,委实让她难以继续维持这情绪。
“小姐,您慢点,注意——”
“啊——”
话还没说完,走在前面的叶上珠忽然脚下一滑,整个人重重坐在了台阶上。
站在大堂内的安芝听闻动静,抬起头,叶上珠一手牢牢抓了扶栏,一手护着肚子,惊魂未定。
“小姐!”丫鬟赶忙把她扶住,“小姐您没事罢。”
“没事。”叶上珠摇头,正要站起来,忽然眉头一皱,面露了痛苦,“肚子好痛。”
这下她那两个丫鬟慌了,忙喊人要去叫马车,李忱下来帮忙,一阵混乱后,将叶上珠从楼梯上扶下来,叶上珠额头上已满是冷汗。
安芝让宝珠上前去搭把手,还被那丫鬟给推开了,不多时,外边涌进来了好几个丫鬟,匆忙将叶上珠抬出去,之前扶了叶上珠的丫鬟朝那楼梯看了眼后,又盯了下安芝,着急的跑了出去。
“小姐,她怎么用那样的眼神看您。”宝珠刚刚被推了下胳膊还疼了,怎么薛家的丫鬟这么不识好人心的,帮她还这样。
“自然是因为我不该在这儿啊。”谁被人这般撞见都会恼羞,安芝很能理解她刚刚急着下来时的心情,可就是走的太急了,她还怀着身孕呢,应该注意些的,“希望孩子没事。”
这时,因为正府大集内人实在太多,马车只能将叶上珠送到最近的医馆内,片刻之后薛大夫人带人匆匆赶过来,还有就在摊子这儿的薛家大少爷和三少爷。
“怎么回事?”薛大夫人看儿媳妇这样的脸色更担心了,拉着大夫问,“没事罢。”
“娘,您先别急。”薛成扬拉住她,“大夫这都还没看。”
薛大夫人随即瞪向那几个丫鬟:“你们怎么伺候二夫人的!”
几个丫鬟忙跪了下来,其中一个道:“大夫人,小姐是在下楼时滑倒的,当时先下来的是那林家二小姐,她下来时还没事。”
薛大夫人脸色顿变,正要追问细节,一直没作声的薛成立忽然给了那丫鬟一脚,直接将人踹倒在地:“你的意思是林家二小姐害了二嫂了,这种话你都敢乱说。”
丫鬟被踹懵了,心中也是怕极了这事儿最后追究到自己头上来:“三……三少爷,可当时就是一前一后下去的,我还看到了水渍。”
“就凭你一张嘴,怎么不说你把二嫂给推的。”薛成立看着她,“林楚蝉不可能会害二嫂。”
薛大夫人也被他给转移注意力了:“你怎么知道不可能。”
“不可能就是不可能,她不会平白无故害人。”再说就算是有仇,她当下就报了,怎么可能会去阴人。
☆、67.067.“算计”
薛大夫人被薛成立气的不轻:“你这孩子!”正要继续说教, 内屋传来闷声,薛大夫人急忙进去看,把脉过后的叶上珠靠在那儿,疼的脸色苍白。
薛大夫人急急问大夫:“大夫,这怎么样了啊,孩子到底有没有事。”
“脉象不稳, 有小产的迹象, 夫人切莫不可动。”
大夫叫人抓紧去煮安胎药,薛大夫人听的整个心都揪住了,她的两个儿子,孩子都怀的不容易, 大儿媳妇第二年生下孙女后, 隔了三年才有了孙子, 而她最得意的儿子,也是成亲了一年多才盼来孩子, 头三个月时时注意小心提防,这才将孩子抱住的,如今又遇了这样的事。
“脉象不稳, 这到底是如何不稳啊大夫,究竟保不保得住?”
“如今是保住了, 暂且没有大碍,之后得更加小心才是, 少夫人心气郁结, 对腹中的孩子也不好。”大夫也是尽力挑了容易被人接受的话, “还是要放宽心。”
“保住了就好。”薛大夫人坐到床边,拉住了叶上珠的手,“上珠啊,不是娘说,你现在身子重,凡是都要为孩子考虑一些,你去宾悦楼做什么,不是去挑布了?”
才刚刚有所缓和的叶上珠苍白着脸色摇头:“我,听闻有衙门的人在那里,就想去找找。”
“衙门里的人不都在一巷那边,谁约了在宾悦楼,我前几日找那么多法子都没遇到巡使傅大人。”薛成立纯是好奇,一个时辰前二嫂到了正府大集这儿给他们送吃的,随后说去布庄看看,一晃人就在宾悦楼出事,还遇到了林楚蝉,她到底是去找谁的?
薛成立这么一问,叶上珠微垂着眼眸,脸色更不好了,她轻护着肚子,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娘,这次是我疏忽,我不该去那儿寻人,只是我太担心我爹的事,如果孩子真的出了什么事,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自己的。”
薛大夫人脸色微变,最终还是摸了摸她的手安抚:“如今没事就好,刚刚你那丫鬟说你摔倒的事与林家二姑娘有关,你认识她?”
这一开口薛成立有些不满:“娘,空口无凭的事不要乱说,传出去别人会怎么说。”
“你怎么还对那林楚蝉有意,林家收来的义女也不知是什么身份,她要真想害你二嫂的孩子怎么办。”薛大夫人满脑子都是自己的宝贝孙子,那容得半点差错。
“娘,这件事应该和林家二小姐没有关系。”叶上珠回握住薛大夫人的手,心中有些紧张,眼眸垂的更低了,“她只是先我一步下了楼,燕儿应该是太担心我了才有所猜测的。”
薛成立正要说话,被薛成扬直接拎了出去,在外训话:“你说够了没。”
“大哥,二嫂身边侍奉的丫鬟本来就有问题,自己没尽心出了事就知道怪到别人头上去。”薛成立之所以这么确信,不是因为他多了解安芝,而纯粹是被揍出惯性来了,她那身手有什么事不能动手解决的,还需要背后阴人么。
薛成扬哪会看不出他的心思:“你还想要娶她。”
薛成立倒也坦诚:“大哥,我要像二哥那样娶个这样的,那才烦人,林楚蝉多好啊,还会做生意,今后家里的事可不用我操心,取个会赚钱的媳妇回来,可比那些个好多了。”
“去年凤仪园的事是不是她动的手?”薛成扬看着他,那日回家之后他就死不肯说到底是谁下的手,之后又被人给整治在街上出丑,现在想起来,怕是都与那林楚蝉有关。
“大哥,你帮我劝着娘一些,等我说服了她……哎!”
话音未落,薛成立就遭薛成扬狠拍了后脑勺:“没等你说服,她就已经把你弄死了。”
是不是足够会赚钱他不知道,让成立娶她进门的后果,薛成扬是当下就能料到,林向升收的那义女绝不是什么简单的,让她进薛家那还不搅的天翻地覆。
“往后不许再去找她,你要不听,我就断了你所有用度,还有你那新抬进门的小妾。”
薛成立在家就怕大哥一个人,听他要把小妾都送走,连忙道:“那怎么行大哥,这是我才买回来的。”随后又凑近低声,“大哥你好好想想,这两年林家赚了多少钱,又是添船又是开商行的,说她是孤女,谁会收个没背景的做孤女,西市那商行挂的还是傅姓,再说了,沈帧和那陆庭烨都想与她交好,她那身份能简单?”
提到沈帧,薛成扬眉头微皱,这才真的重视起他说的话:“沈家与林家的确有合作。”
正想时,里面传来薛大夫人的声音,转身走进去,薛大夫人正吩咐人准备马车,要加最厚实的褥子,先将儿媳妇送回家去。
内屋中,叶上珠的床前跪着个丫鬟,对她关切的很:“小姐,您现在好些了吗?”
叶上珠的神情尤为平静:“燕儿,回去之后不要提这件事与林家二姑娘有关。”
“可那水渍……”
“薛家要是去追究她,就会知道我去见的不是衙门里的人。”
叶上珠定定看着她,燕儿的身子猛地一震,她在小姐身边侍奉了十来年,太了解小姐这神情的意思:“是,我记住了,小姐只是没遇到衙门内的人。”
“没错。”叶上珠往后靠去,轻轻抚着腹部,“你找人,去打听一下林楚蝉的来历。”
她的孩子不会有事,她也不会让叶家有事的。
……
宾悦楼这儿,隔了约莫半个时辰,沈帧得知薛家人已经将叶上珠送回薛府,此时包厢内,安芝正在与两个安南来的商客聊天。
安芝去安南是为那儿的沉香与香料,这两个安南客人来这儿,则是为了丝绸。
安南气候常年炎热,衣料都是以轻便透气为主,往年也有在岭西那边买,这回他们特意到金陵来,本着的心思与安芝一样,到源头这儿来挑买,比在岭西的市中进货更好一些。
“说起来,金陵城这儿丝绸生意做的最大的,非沈家莫属,由他们为你们从中周转进购,其价会比你们亲自前去更合适些。”安芝看了下他们拿出来的绸缎,笑着摇头,“青州那边是好,不过所产太少,如此这般的,在南陵多一些。”
两个安南人交谈了一番后问沈帧:“沈少爷可否带我们去南陵看看?”
“开市结束后可以带你们前去,这几日不如先在市中看看,金陵的好物可不止这些,我行动不便,可以让这位傅姑娘带你们走走。”沈帧笑着推荐安芝,“她对这里比我熟悉。”
两位安南商客对安芝的印象很不错,用着生疏的金陵话问:“听闻金陵女子十五六都已经嫁了人,傅姑娘可有夫家了?”
安芝一愣,没料到他们会问这个:“还未。”
其中一个安南商客笑了:“那一定有很多人想娶你。”
两个商客看起来性子很爽气,说这话也没额外的意思,安芝笑了笑,起身请他们先出去:“借您吉言啊。”
“什么是吉言?”
“吉言就是十分吉利的话。”安芝朝后看沈帧,知道他这么安排的意思,“沈少爷,我先带他们去二巷看看。”
沈帧笑着目送了他们下去,一旁的李忱担忧:“少爷,罗家知道了会不会来拦人。”
“他们拦不走。”沈帧并不担心这个,“顾大人那边有回话了?”
“有了,说是等开市结束后,再请您过去,这应该也是那傅大人的意思。”李忱想到了叶家,“少爷,薛夫人要是还来找您怎么办?”
“这次之后,薛家不会再让她出门了,那两位安南客人好酒,你回一趟商行,将备下的东西送去客栈。”
“是。”
出了宾悦楼,这时辰的正府大集比上午更为热闹,来来往往的人群中还能见到不少异服着装的人,沈帧看着不远处的摊子问身后的初七:“你说,我过去是怎么样的?”
初七耿直道:“少爷过去是不会问这样的问题的。”
沈帧微怔,随即笑了:“走,回去看看。”
这厢安芝带着两个安南客人去了二巷,这儿摆的都是丝绸织物,一整条巷弄内挂满了布。
会到这儿来的都是商客,比起另外几条巷子,这儿反而没这么多人,安芝便一家家与他们介绍,走过一通后出来,已过去了个把时辰。
眼看着傍晚将近,办完事回来的李忱前来接两位商客回客栈,道别之后,安芝回到自己摊子,李管家正与客人说话,安芝便与权叔交代起明天该带来的,说了一半,她身后忽然传来了喊叫声:“计安芝?”
转身看去,刘悦蓉站在那儿,满脸的不可思议,她身后还站了个陌生男子。
安芝没有搭理她,回头继续和权叔说道:“这些等会儿就可以让小梳子运回去了。”
刘悦蓉冲了过来,看到那边的李管家后更确定了:“计安芝,我知道是你,你不是已经……”
碍于有人在场,这死了二字刘悦蓉没有说出口,可要不是青天白日的,她会以为自己见鬼了,毕竟两年前计家为她办丧事时,她也是去过的,如今人活生生在眼前,怎么能不惊讶。
安芝将事情交代完,这才看她,笑眯眯:“三小姐,好久不见。”
刘悦蓉脸色微变,这笑容顷刻让她想起了几年前自己摔下台阶后她站在上面看着她时的模样,语气也跟着不太好:“你怎么会在这里,计家知道你还活着吗?”
安芝看了眼她身后的男子,视线又回到她身上:“之前不知道。”不过也快了。
☆、68.068.亲人
安芝对刘悦蓉而言是早就已经不在人世的人, 所以一时间,她也没那心思继续在市集内逛,便在这边摊子留了下来, 想要知道安芝这两年的事。
“你既然没事, 为什么不回计家去。”
“回去做什么?”
刘悦蓉声音微滞, 自然是回计家去做她的大小姐。
“三小姐,我们这儿要散了,你请自便。”安芝将李管家留在这儿, 准备回一趟商行,准备出航的事。
“你!”刘悦蓉嘴角微抿,抬头看挂起来的牌子, 她用的是傅姓, 难道她连自己的姓氏都不要了。
可她与计安芝也没有熟到那份上,加上心中还对她活着这件事有所震撼,等安芝带人走远了后才渐渐缓过神来,哼了声:“还是老样子!”
“刘姑娘。”
身旁传来叫喊, 刘悦蓉换了神色转身, 微笑看着与自己一道的男子:“陈少爷, 让你久等了, 我说的那铺子就在前面, 这就带您过去。”
男子点点头:“有劳。”
两个人往市集里面走, 人渐渐少了, 到了其中一处后, 刘悦蓉喊了声二叔, 笑着请男子进去:“陈少爷,里边请。”
刘二老爷走出来,笑眯眯将人请进去后,扭头问刘悦蓉:“怎么迟了这么久?”
“二叔,我刚刚在外面看到了计安芝。”
“谁?”刘二老爷微怔,他险些记不起这名字对应的人,对上侄女的神色后才想起,不免有些意外,“三年前她不是在宜山出了事?”丧葬之礼都举办过,难不成计家抬出去的是空棺材。
“她不肯说,也不说为什么不回计家去。”刘悦蓉摇头,“二叔,您说计家那儿要是知道这件事,会不会来金陵找人?”
“衙门那边户籍都消了,她不回去,计家绝不会来找她的。”刘二老爷看事情要清楚的多,一下就说中了其中的关节,计安芝还活着,就意味着计家长房还有人,那这计家的家产不就得一分为二。
一分为二啊!
“你在哪里看到她的?”
“傅氏商行的摊子,我还看到了之前计家的一个老管家。”具体是谁刘悦蓉有些记不起来。
“傅姓……”刘二老爷念叨着,“这件事以后再说。”进屋招待起了陈少爷。
……
转眼,三天过去,热热闹闹的开市结束了,紧接着金陵城便会迎来长达一个月的忙运,各个码头上连夜赶工着运货上船,发货的,出航的,踏着这春日江河,安芝这边也准备要出发前往登州。
十二这天,沈帧派李忱来商行,邀请安芝去顾府。
之前商行定下前安芝就在衙门里见过知府一回,这次是到府上去,所以安芝让李管家备了些礼,下午到的顾府,仆人将她请到花园内,摆好的席间,已有几个人在,都是熟脸,沈帧,陆庭烨,还有那位对诸多金陵商人而言颇为神秘的巡使傅大人。
席间献曲的清伶是陆庭烨请来的,下午时,虽备了酒也没喝多少,安芝坐下时大家端的都是茶杯,正说到这个月发船的事,傅亨朝安芝这儿频频投来目光,笑着道:“我说与这位姑娘有缘,原来与我是一个姓的。”
傅亨之前回了一趟家后,又偷进了父亲的密室,再看过那副画,更加确信了,当时他可管住嘴了连二哥都没说,这次来金陵本就有找人的打算,先前太忙,正准备抽空派人去打听,这就见到人了,他心里别提多高兴。
安芝举杯朝他敬了敬:“往后还请傅大人多担待。”
傅亨乐呵呵举杯,担待,自然担待,他还想多了解她一些,比如她母亲姓什么,家中几口人啊,越多越好,等他都了解清楚了,看二哥到时候还有什么话说。
从陆庭烨这角度看过去,傅大人看安芝那神色就有些奇怪了,他朝沈帧欺身:“哎,你不觉得那傅大人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过于热络了啊。
“是么。”沈帧喝了一口茶,“没觉得。”
陆庭烨看他的眼神也跟着奇怪,他看谁都是一眼一个准,他能看不出来?
“我倒觉得这位傅大人对傅姑娘感兴趣的很,兴许是因为她自己独掌生意的缘故。”陆庭烨也没往喜欢那方面去想,毕竟人家目光干净的很,“咱们这位新巡使,我今天是头一回见到,叶家吃了那么多次闭门羹,他这脾气也怪的很。”
沈帧笑了笑:“听闻他过几日就要去丘庄巡审,出航的事你今日别忘了。”
“这么大的事我怎么会忘。”金陵城中要出航都得先在官府报备,每月能出航的数量也是有限的,正好陆家添了船,就得另外再报,需巡使这边同意了才行。
席间的清伶一曲毕,顾大人邀请他们到外面,就这时,花园那边走过来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身后跟了书童,本来是跑着的,在看到顾大人后即刻停了下来,慢慢走过来,朝着他们问好:“父亲,傅叔,沈少爷,陆少爷。”看到安芝时他顿了顿,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这位是傅掌柜。”
男孩眼神一转,打量着安芝,叫了声傅掌柜。
顾大人严肃的看着他:“好了,自己去书房,晚饭后我要检查。”
眼见着他情绪低落下去,带着书童往自己院里走,顾大人对他们道:“这次有苏禄的使团过来,下月会有议会,金陵这边选出十家,薛家与罗家已经来找过我,你们两家准备一下。”说着顾大人看向安芝,“傅姑娘,如今你……”
“顾大人,我看你这边的花养的挺好,我可否先在这儿瞧瞧?”安芝笑着接了他的话,她不需要他卖这人情,这种使团带来的生意,以她的资历,远还轮不到。
顾大人神情微缓:“傅姑娘请自便。”随后吩咐了个丫鬟留下侍奉,继而带着沈帧他们往里走。
花园这儿就剩下安芝,清净了些,安芝朝花坛那儿走去,她是真对这些花有兴趣,令她有熟悉感。
从花坛绕到不远处的亭子时安芝终于确定了这熟悉感的来源,这些花的栽种方式,竟和宜山观内的差不多,也是这样一丛一簇的栽种,中间以灌木隔开,不比别人美观,但瞧着十分特别。
安芝蹲下身子,伸手去拨被灌木压住的花枝,前方忽然传来声音:“你别乱动。”
安芝抬起头,刚刚沮丧回去的顾小少爷出现在她面前,阻拦她去碰这些花:“这是我娘种的,你别摘。”
“我没想摘啊。”
安芝将那花枝从灌木中拯救出来,笑眯眯看着他,顾清禾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那花枝,嘴角微翘:“那算我误会你了。”
“你不去书房看书了?”安芝看跟上来的小书童,一副气喘吁吁的模样,想必他是从书房里溜出来的。
“我不看也会背。”顾清禾打量着她,“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就是来闲逛的啊。”安芝越看他越喜欢,唇红齿白,皮肤白嫩,模样又好看,忍不住逗他,“我看这儿的花开的不错,就来瞧瞧。”
顾清禾转身看花坛:“算你有眼光,这些都是我娘种的,可惜现在都是老管家在打理。”
安芝一愣,难道他娘亲已经过世了?确实也没听义父提起过顾夫人,便斟酌了话:“如今这样也很好看,你娘若是知道你这么用心,一定很高兴。”
“就是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顾清禾蹲下身子摸了下花蕾,安芝听的有些茫然,回来?不是过世了?
“你娘她去哪儿了?”
“父亲说她离家出走了。”顾清禾站起来,无比认真的告诉安芝。
安芝:“……”这和她想的不太一样啊。
“她为什么会离家出走?”
顾清禾张了张嘴,随后摇头,安芝也意识到自己对他而言和陌生人没什么区别,说这点已经足够多了,便笑着岔开话题:“不如带我看看别的?”
顾清禾点点头,带着安芝去附近池塘喂了鱼,美名曰,姑娘家不都喜欢看花喂鱼。
等到顾大人他们那边结束后派人来请她,顾清禾又一溜烟跑了,离开顾府去茶楼小坐时安芝提起这事,陆庭烨有些惊讶:“小少爷真与你这么说?”
安芝点点头,总觉得他话里有话:“怎么了?”
“顾大人是九年前来的金陵,当时就是孤身一人带着个孩子,别人都以为他妻子是过世了,但我听父亲提起过,实际上他根本没有成亲。”
安芝还是没听明白,没成亲哪里来的孩子,收养的吗?
沈帧瞧出了他的疑问:“是他的孩子。”
安芝更疑惑了,那孩子的母亲呢,顾府中连个侍妾都没有,总不至于是在外生了抱回来养的。
“这就不清楚了。”陆庭烨会知道这些,也是当年陆家想为顾大人做媒,派人打听才知道的,可这孩子的生母身份却是无从得知,更不清楚这孩子究竟是怎么来的。
“这些年顾大人都没想成亲?”安芝看那顾大人的年纪,也不过三十多一些。
“保媒的不少。”陆庭烨笑了,“往顾府送人的也不少,你可知为何他能在金陵连任这么久,换做那何大人,这么个送法,家里的小妾怕是成群了。”
别的没看出来,洁身自好安芝是瞧出来了,偌大的顾府,她那一圈走下来,就没见几个侍奉的人。
这件事讨论不出什么来,三个人的话题很快转到了顾大人今日所说,沈帧对此兴趣不大:“安禄使团,不去也罢。”到了京城,都是那些官员做主,就是拿到了这买卖,从自己这儿掏出去的说不定更多。
“罗家与薛家必定要争,我家老爷子说不定也有那意思。”
沈帧问安芝:“几十出发?”
“三天后罢,看天气。”
“那便好,登州那边的天气也转暖了,不必担心天冷,回来正好五月末。”
一旁陆庭烨往后倚了倚身子,这还交代不完了。
半个时辰后从茶楼里出来,陆庭烨目送安芝离开,对沈帧道:“你干脆跟了一块儿得了。”
沈帧瞥了他一眼:“叶老爷去找你父亲了?”
“找了,说不定明日就会去沈家,都这关头,我看他是输不起,关上两间商行不就行了,有什么可图的。”陆庭烨是瞧不明白叶老爷的做法。
沈帧未做评价:“走了。”
陆庭烨一愣,总感觉叶家又做了什么得罪他的事。
这厢傅氏商行内,安芝才到后院,推开门,迎面就被人赏了个鞭子,堪堪避开,啪一声甩在了地上,传来了调侃声:“又退步了。”
☆、69.069.犯错
安芝怔怔看着屋内的人:“师叔!”再看师叔身后坐着的人, 安芝瞪大着眼睛难以置信, 师公!
安芝走到门口没有迈进去,看着他们反应不过来:“你们……怎么会在这儿?”师公不是在闭关,再说即使是不闭关, 师公也不会下山的。
委实是不太相信,安芝轻咳了声,卿竹大笑:“师傅您看,我就说这丫头肯定吓坏。”
卿竹身后的男子四五十的年纪, 看起来颇有古道仙风的修士模样, 他微笑看着安芝:“是退步了, 进门都没发现我们。”
接受了眼前的人真的是师叔和师公, 安芝快步上前,在师公面前半蹲了下来行礼, 随后嘀咕:“那也得看是谁啊, 您和师叔这身手,换做是以前我也察觉不到。”
“下山后不勤加练习, 还找借口。”凤卿乐的逗她, “来时我们就在街上看到过你,当时与两个男子在一起,其中一人坐着轮椅, 可是你之前说的哪位?”
“那是沈家大少爷。”安芝求着师公, “您这次下山一定是有事要办, 师公, 那顺道给沈少爷看看如何?”
卜离看着安芝, 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的确是有事要办,可会打扰了你?来时听闻这个月都在忙着出航。”
“不打紧,过几日是准备去登州没错,不过我可以让权叔代替我去,那边的卖家提前也已经书信确认了。”安芝心想着,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下回可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您好不容易下山一回,我怎么都得留下来陪您啊。”
说罢安芝起身:“对了,我这儿还有别人送来的几坛好酒,您和师叔长途跋涉过来肯定吃的不好,我这就叫人去准备。”
也不给人回绝的机会,安芝已经出去了,喊着宝珠,到前面找李管家安排出航的事,这边屋内,静下来后,卜离脸上的笑也渐渐淡下来:“你什么时候去。”
卿竹脸上是难得的纠结:“师傅……”
料想到她会犹豫,卜离也没逼着她这么快做决定:“我看那丫头就比你出息。”
卿竹苦笑:“知知她是比我出息。”不仅比她出息,还比她当年更加的成熟。
“思过崖上尘缘二字,你就算是刻上千百回,也了却不了。”卜离看着她,淡淡道,“这是你欠下的。”
……
屋内的气氛并没有维持很久,很快安芝回来了,带来了酒,以最快的速度布好了桌,入席不过一刻钟,卜离告诉安芝,他要先离开个把月,让师叔暂时留在金陵,等他回来之后再为沈家大少爷看病。
安芝这才品出了些不对劲,席间并未说什么,待到送了师公回去休息,夜半时,她在屋顶上发现了独自喝酒的师叔。
安芝爬上屋顶在她旁边坐了下来,单刀直入:“师叔,您留在金陵有什么事要办?”
卿竹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金陵的天暖和许多,半个多月前宜山的夜里还得穿夹袄,这儿就已经春暖了。”
安芝在她身旁坐下:“师公好些年没下山了,将您留在金陵,总不是为了来喝光我的酒的罢。”
“丫头,做人太聪明不好。”卿竹揉了揉耳朵,反过来调侃她,“等你师公忙完回来,就会替那沈家大少爷看病,你急什么。”
“那您呢。”安芝偏不顺了她的话,从她手中夺了酒瓶,“我这酒一壶二两银子。”
两个过了几招,酒瓶子没能挨住她们这你来我往的,咕噜从屋顶滚下去,很快传来了摔碎声,空气里的酒香顿时浓郁了许多,在卿竹的可惜神色中,安芝扬了扬另外一瓶:“不如您先说说为何会被禁闭半年。”还是自己将自己关起来。
卿竹失笑:“去宜山时是孝敬,怎么下山后就谈条件了。”
“市侩啊,我可是商人。”安芝笑眯眯道,“这儿是金陵,叫人看到你飞檐走壁的,明日我这商行可热闹,后院这儿就这几间屋子,吵醒了师公也不大好,至于我那酒窖,门委实不好开。”
以前怎么教的她,现在都回报到自己身上了,卿竹看了她一会儿,无奈,原地坐下后望着椭圆的月亮:“丫头,你有没有后悔至深的事。”
安芝想了想,有,没有早一步回家,那是她至今耿耿于怀的一件事。
“这件事不算。”
安芝又想了想,那应该是没有了。
卿竹笑着摇头:“师叔做了一件错事。”
安芝很快抓住了重点:“可还有挽回的余地?”
“没有了。”
“有多严重?”安芝想到师叔该不会杀了人,可转念一想这并不可能,师公哪里会饶过她。
卿竹想了下:“很严重。”
“这么久了师叔您还觉得对不住别人,不如去道个歉。”即便不是道歉,总还是有别的办法可以弥补。
“怕是他不会接受。”
安芝有些犯难,耳畔传来师叔的问话:“丫头,倘若计家的仇,那沈家大少爷替你报了,你要如何回报他?”
一阵风吹过,酒味淡了,多了夜幕的沉寂,安芝细细想着师叔的话,不难想到她这么问的缘由,安芝尤记起三年前她离开宜山是师叔嘱咐自己数遍的话:“知知,凡事要三思而后行。”“切莫冲动。”
如今回想起来,结合师叔现在这个问题,安芝觉得她当时数遍的嘱咐另有深意,难道师叔以前做过冲动,且没有三思后行的事?
半响,安芝问道:“师叔,那银镯子是谁的?”她问她如何报答别人,那师叔她,是不是也曾做过报答的事?
卿竹转过身,看了她许久,轻叹:“丫头,太聪明了不好。”
安芝将酒瓶扔给她,笑道:“我一个做买卖的,不聪明些岂不给人家送银子,喝完记得回去休息,别在这儿睡过去,明早吓着伙计。”
卿竹笑着摆手,待看不见安芝后,拔了塞子开始灌酒,完全不似平日里的模样,倒像是想将自己灌醉了。
……
第二天,天蒙蒙亮时,安芝发现师公已经离开了,只留了一封书信,交代他去了哪里,余下什么都没说。
待安芝从码头回来,后院这儿也不见师叔的踪影,直到傍晚才见她回来。
安芝也由着她,金陵城说大不大,值得走的地方还是有许多,再说她也看不住一个大活人,心知她来这儿是有事,也不说破,将商行内的事安排妥当,十五这天送了船出航。
不跟着商船去登州,安芝就将重心摆在了六月去宣城的事,这一忙四月至,洛椿节到了。
安芝收到了沈家的帖子,沈家大小姐邀她去参加洛椿宴。
沈歆不仅是给她发了帖子,还送去了林家邀请林楚芹一道前往,其中的用意大概是怕她不自在,原本就打算去看看大小姐的安芝,这下更没理由拒绝。
到了宴会这天,安芝与楚芹一起前去沈府。
两年前离开沈家后,安芝就没再靠近过这里,跨进门口看到前院,安芝生出些熟悉感来,这边真的没什么变化,以前跟着冬夏在这儿修建盆景花草,如今还是这样。
前来给安芝领路的是小兰,她看到安芝高兴的很:“大小姐等您很久了,客人们都在花园里,您随我过来。”
进了内院后,小兰带她到了丽园,沈玥年初出嫁,丽园很快就给腾出来了,重修后沈歆回来刚好入住,安芝一路看过去,基本都翻新了,就连过去的小竹林都迁了地方,原来那处挖了个小池塘,从小径走过去,敞亮许多。
再走了一段路,前面便是藤架小亭。
沈歆看到安芝很高兴,见到安芝身旁的林楚芹也十分的友善:“回来有几天了,一直没有歇下,原本想派人去请你,正好赶上洛椿节,之前阿帧还在信中说你三月要出航。”
“原本是这么打算的,但家中来了几位亲戚,平日不多见,就没去。”
“家中还有亲戚在这儿?”沈歆笑着道,“何不一道请过来,总待在家里也闷。”
“我那亲戚好动的很,来了没几日就已经将这儿摸熟了,可不用我带路。”安芝笑着,她有两天没见到师叔了,也不知道去了哪儿。
“想必是个妙人,有机会一定要见见。”沈歆扬手,小桃拿上来两个盒子,打开其中一个,里面摆了一对玉镯,“这是在锦州买的,来试试。”
沈歆拉过她的手,发现她手腕上的镯子:“这样式不错,在哪儿定的?”
林楚芹之前没注意,袖子拉起来才看仔细,有些疑惑:“二姐,这镯子你何时买的?”但凡是去看首饰,她都与二姐一起的,平日里二姐根本不会一个人去,再者说,这镯子的样式的确新啊,她都没看到过。
“……”安芝笑了笑,“别人送的。”
送镯子啊……
林楚芹也不笨,当下嘘了声没再问,沈歆则是将她的袖子轻轻拉下来,换了只手给她戴上玉镯试了试:“嗯,你皮肤白,这个倒是很相称。”说罢又将另一个盒子打开,里面放的是一对耳环,送给楚芹的。
“谢谢。”安芝总觉得大小姐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
“宴会上有不少客人,你也好趁此机会认识一些,我让小兰带你们过去,等会儿我就来。”
安芝点点头,起身后离开丽园。
不多时,沈帧过来了。
沈歆起身:“她刚刚走。”
沈帧嗯了声:“我知道,姐姐明日要跟母亲去织坊?”
“嗯,去看看。”沈歆与他一同往外走去,到了花园口时,沈歆轻笑道,“镯子不错。”
打算回君怡园的沈帧忽然改了主意:“我陪你进去。”
沈歆也没有说破,弟弟贴心,她回来的第一个宴会要陪她出席,她怎好拒绝。
☆、70.070.欠债
当年出事时, 沈家对外称大小姐已经病逝。
去年大小姐恢复过来后, 沈家便派人向外传大小姐实际上是在锦州养病的消息,这消息说了有半年之久,这回洛椿宴, 算是沈家大小姐病后的第一回。
所以邀请的客人并不多,除了与沈家至交的,便是沈歆自己派的帖子, 到了花园之后, 气氛看起来也十分的融洽。
董小姐从不远处走过来, 看到沈帧有些意外,随后又很高兴:“表哥你怎么也来了,陆小姐正在给我们泡花茶, 表姐你一道来瞧瞧。”
说着走到初七这儿,想帮沈帧推轮椅。
初七没有让,在董若湘的眼神下,淡淡提醒:“表小姐, 您推不动。”
“谁说我推不动。”董若湘用力推了下, 正好在小径上, 底下卡着鹅软石, 沉重的轮椅纹丝未动。
“若湘,让初七来。”
董若湘再尝试过后才不情愿的放弃:“这轮椅也太沉了。”
见她松了手, 初七这才将轮椅推过去, 大约距离有十来步后, 上台阶, 前面不远处就是陆凤苓在煮茶的地方,沈帧却没有继续向前,而是让初七推了去视野较好的亭子坐下。
董若湘想追过去,被沈歆拉住:“听母亲说,郾城赵家派人来向你父亲提亲了。”
董若湘目光随着沈帧,回答的心不在焉:“是啊,我又不喜欢那赵家公子。”
沈歆示意小桃去取些她爱吃的点心来:“但我听说,外祖父对赵家十分的中意。”
董若湘这才收回了神色,满脸的不情愿:“祖父他中意,他自己怎么不嫁。”抬头接触到沈歆目光后,声音小了下去,“我就是不喜欢啊,之前见过那赵公子一次,说话文绉绉的,一点脾气都没有。”
沈歆失笑:“他那是脾气好,如何能说是没脾气,要不阿帧与你二哥都算是没脾气的人了。”
“表哥不一样啊。”董若湘笑眯眯转头去看沈帧,“表哥是温柔,不是没脾气。”
不过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沈歆虽没见过那赵家公子,也听弟弟提起过,是个谦逊温和的人,打理家中的生意也是井井有条,这样的人看似温柔,遇事时却果断的很,在她看来与表妹是十分登对的,性格互补。
“所以下月你不去郾城了?”
“去的。”董若湘忽然抬了下身子,“表姐,表哥他在看什么?”那边的亭子相隔,又有高低区分,董若湘看不到沈帧到底在看什么。
“他就是在这儿呆会,很快会离开,商行内事情多。”
沈歆说完,那边的沈帧果真是动了,初七推车轮椅微微一侧,沈帧的角度,看下去,从陆凤苓手中接过杯子的安芝举着手,袖口落下,露出了腕上的镯子。
阳光正好,金色尤为耀眼,周围的姑娘多少也认识,便有人问起安芝,说话间,安芝感觉有人在看她,一扭头,对上了亭子那儿沈帧的目光。
那一瞬,又像是隔了许久的时间,待安芝回神,他还是那般笑容看着她,安芝微怔了下,轻举了下手中的杯子,还报了个笑意。
沈帧脸上的笑意更甚:“走罢。”
初七权当是什么都没看见,镇定的推着轮椅离开了亭子,安芝目送他离开后低头,正好看到自己腕上的镯子,心没由来咚的跳了下。
“这镯子真好看,我也想去订一个。”身旁一个长相可爱的姑娘瞧着安芝手上的金镯越看越喜欢,“傅姑娘,我能戴戴看吗?”
安芝轻捂了下,笑着道:“我这个不大好摘,珍宝斋内应该有相似的。”
林楚芹挽了那姑娘:“下次我们一道去。”
安芝笑了笑,放下手,袖口遮了镯子,这边陆凤苓又给大家倒了一杯,便吸引了众人注意,没再提起。
宴会到了下午,客人散了些后沈歆才来找安芝,与她聊了半个时辰,这才亲自将她送出府,还与她约了下回再见,等上马车后,林楚芹忽然抱住了她道:“二姐!”
安芝被她吓了一跳:“怎么了?”
松开她后,林楚芹便是直勾勾盯着她,盯的安芝心里都有些发毛了,抬手晃了晃失笑:“干嘛呢你。”
过了许久,马车走了有一段路,林楚芹才问:“二姐,你有没有想过自己的将来。”
安芝轻笑:“什么将来?”
“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将来,肯定不是生意上的事。”从进入林家那天起,林楚芹就知道二姐以后要做什么,除此之外的,她却从未听她说起过。
安芝想了下:“以前没想过。”
“现在呢?”
安芝被她盯的没法了,无奈:“现在没想好。”
林楚芹视线往下,落在了她的手上,轻轻嘟囔:“我看是想的差不多了。”
安芝像是没听到她说什么,转身看窗外,傍晚的天,西市这儿依旧是这么热闹,不论刮风下雨都不能影响到它。
马车到了商行后将安芝放下,随后载了林楚芹回林府,走入商行后,安芝发现王家少爷在,与他说了进货的事,待将人送走,天色已经暗了,安芝到后屋看帐,宝珠去了厨房煮东西。
约莫过了一刻钟,屋外传来咚的一声,安芝抬头,遮挡的小幔子被人冲开,有人从外边跌撞进来,啪一声撞在了桌子上。
“师叔!”
卿竹扶着桌子抬起头看她,低低嗯了声。
安芝起身把她扶起来,她又靠了下去,整个人醉的似是从酒缸子里泡出来的模样。
安芝只得把她抬起来,放到椅子上:“师叔,你可知道我是谁?”
卿竹笑了:“我没醉。”
这还没醉呢,都快站不直了还没醉,安芝可从没见过她把自己喝成这模样:“是是是你没醉,那我扶你回去休息。”
卿竹扬手:“我没醉,这样正好。”
安芝给她倒了一杯茶,坐到她对面:“师叔准备这样子去做什么?”
卿竹接了杯子抿了一口:“我刚刚喝的有点多,还没缓过来,你送我去个地方。”
安芝举着茶壶的手微顿,轻笑:“好。”
……
半个时辰后,安芝与卿竹两个人出现在一座府邸内的墙头上。
略微清醒了些的卿竹终于有力气自己爬墙,两个人趴在那儿,目光落在院子内开着的窗户,里面有个男孩子在安静的看着书。
烛火跳跃,映衬着男孩子的半边脸,安芝认得这个人,正是半个多月前见过的顾少爷。
安芝扭头看师叔,这半个月中,师叔经常夜半才回来,她是不是都在这儿。
仿佛是猜到了安芝所想,卿竹苦笑:“这是我第二趟来这里。”
安芝回头去看顾清禾:“这是顾大人的独子,听闻顾大人到金陵来上任,并未携女眷,只带了一个儿子,外头都说顾夫人早逝,前些日子我才得知,原来顾大人根本没有成亲过。”
卿竹:“……”
“之前我在顾府见到过他。”安芝顿了顿,“他告诉我,他娘亲是离家出走了。”
卿竹忽然从墙上跳下去,安芝陪着她,两个人站在墙角:“师叔,你上次过来,是不是禁闭那次。”
安芝觉得师叔脸上的神情很是苦闷,她没否认,那便是承认了,上次她去宜山时所说的禁闭,推算那时间,去年五六月时师叔就来过一次金陵,回去之后就将自己关了禁闭。
安芝也猜到了师叔和顾大人的关系,师公将师叔留在金陵的缘由应该就是这个,但不论哪个问题安芝都不好过问,因为她知道师叔这大半个月以来情绪十分的不平稳,她今日到这儿也好,明日去见了顾大人也罢,都是师叔的决定。
许久,卿竹哑声:“丫头,你记不记得你当初下山时我告诉过你什么。”
“我记得,凡事不可冲动,要多想一想。”
“这里,就是师叔当年报恩欠下的债。”报的是顾从籍的恩,欠下了一个为人母的债。
安芝微怔,报恩?
卿竹拍了拍她肩膀,快步往府外的路走去,不多时,两个人出现在了商行附近观楼的屋顶,风阵阵吹着,吹的人越发清醒,卿竹的声音也随之清亮了许多:“你可知宜山观内收留的都是些什么人?”
安芝扭头,仿佛看到了过去师叔在宜山时的样子,精神奕奕,安芝盘腿坐下:“无家可归的人。”
“你这样的,凤致她们那样的,都是上山来养病学艺,早晚要下山,而你师叔我,当年上山是正式拜了师门,只是没多久,家中就出了事,齐家十六口人死的死伤的伤,就连我那刚出生没多久的小侄子都逃不过,而侥幸活下来的嫂子也成了疯子。”
“我得知消息后,赶回家去,打听到了加害他们的人是谁后就想报仇,但我只砍伤了他们,最后还险些被抓,从那边逃出来后,是他救了我。”
当年顾从籍刚去上任,到手的第一个案子便是卿竹一家被山贼灭门的案子,当时那案子审的极其艰难,因为连家被灭门,山贼不过是那把刀,下刀的另有其人,而这主谋,又不是顾从籍能够动的。
但他还是护住了她,冒着性命危险,最终抓了真凶将案子给审了。
“这么大的案子,犯人是要押送到州府才能最终问斩,我担心路上生变,就一路跟随,谁知到了州府,生变故的不是犯人,而是他,因为买凶杀人的罪名已经证据确凿,他们就想在顾从籍这儿找漏洞,想要毁了他的名声从而污蔑于他。”
卿竹将人从客栈内救出来后,看着被下药的他,卿竹便用自己去救了他。
“这孩子原本是留不得的,可他曾说过自己命中克妻,今后不会再娶妻,所以在得知有身孕时,我求着师傅让我留下这孩子,生下后就将他送到了顾家,也好让他有个孩子作伴,将来不至于孤独一人。”卿竹苦笑,“我答应了师傅,经此之后就会放下。”
可有些事,她以为放下的,终究是忘却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