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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1.071.她是谁


    夜漫漫, 安芝陪着师叔坐在屋顶上, 往下望,画舫那儿灯火通明, 另一侧的金陵城却在沉睡。


    空气里散着酒醉的余韵,安芝扭头看去,师叔静静望着的是顾府的方向。


    安芝也终于意会过来当初师叔为何总在自己耳畔叮咛那些话,计家出事后, 或多或少让师叔想起了自己年轻时的事,这又让师叔无比担心自己会成为第二个她,因为安芝也是从小上山养病学艺, 身手也不差, 且又是师叔一手带出来的,脾气不软容易冲动。


    所以她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 凡事切莫冲动, 要三思而后行,当时她下山时才十三岁, 不懂感情上的事,所以师叔没有明着告诉她不要做什么。


    “师叔,那您后悔吗?”


    卿竹看了她一眼,嘴角微动,最后笑着摇头, 在她看来, 自己做的最冲动的事不是救他, 也不是生下孩子送去顾家, 而是下山后在没有周全计划下闯入了主谋家中,没能忍住,冲动的下了手,导致自己受伤,被顾从籍救下,有了之后那些事。


    所以她并不后悔自己之后的选择。


    这也就是她不断嘱咐安芝要三思而后行的缘由,有些事一旦有了开头,之后便停止不了,甚至自己都无法掌控它的走向,而最终的结果,都是需要自己去承受的。


    安芝扶着瓦砾的手微动了下,镯子触碰,发出轻响,安芝低下头,自己的选择么。


    她对自己现在所走的每一步,都不曾后悔。


    风徐徐,吹的人舒适,便不太想讲话了,只想安静坐着,不知过了多久,天际渐渐露了些灰白。


    很快西市那儿又将热闹,夜半赶集而来,天未亮赶上早市,再一个时辰左右,几个码头上的工人也会开始忙碌。


    天将亮时安芝她们才回商行,并没有歇多久,随着商行外街市上的人越来越多,铺子都开了门,安芝叫宝珠煮了解酒汤后,清早驱车去了一趟城外的花圃。


    待她下午回来,师叔又不在商行内了,问过李管家得知师叔中午时出的门,天色暗下来后师叔回来了,安芝见她没喝酒,便放心了些。


    可接连持续个半个多月后,安芝逐渐觉察出些不对劲来,师叔下午每每在外,好似是有事,于是在月末一天下午,安芝在摘青书院的墙外,发现了师叔。


    这大概是安芝有史以来见到师叔最为可爱的一面,她蹲在那儿望着书院内,她到了好一会儿都没察觉,直到她也爬上墙头,与她一块儿蹲着,师叔才惊觉到。


    “你怎么会在这儿!”卿竹对上她脸上的笑意,撑足了自己的面子,抬手就着安芝额头弹了下,“笑什么。”


    “师叔,您这大半个月都在这儿啊。”安芝望进去,这角度刚刚好能看到书院内的屋舍,拉开的移门内坐着一些学生,临着门口的就是顾清禾。


    一想到师叔在这儿蹲守大半个月每天就这么瞧着,安芝心中便是无奈的很,明明很想看到他,却依旧不敢正式的见上一面。


    这样往下拖,半年都不一定能迈出去一步。


    “回去了。”卿竹将她一起拎下墙头,“你不是忙着。”


    “正好得空,师叔,过两日你陪我去一趟寒山寺,我想去那儿给我爹娘点个灯。”安芝转念一想,心中便生了主意。


    “好。”只要安芝不提这事,说什么卿竹都是答应的。


    回到商行后,安芝写了封信让宝珠送去沈家,很快的,沈帧那边就给了回复,过些天知府大人受邀要去寒山寺,会带顾少爷一同前去。


    到了初六这天,安芝与卿竹一起,去了寒山寺。


    点灯过后,留了师叔在禅院内,安芝借了去找寺内师傅的名义先行离开了禅院,约莫一刻钟后她来到静修院,沈帧已经等在那儿。


    看到安芝后沈帧先道:“顾大人去了住持那里,需一个时辰。”


    “顾少爷呢?”


    “去了谷下。”


    安芝吩咐了宝珠几句,让她快些回禅院去,等宝珠离开后空气微静了下,沈帧笑着问:“不前去看看?”


    “多谢沈少爷帮忙。”安芝是有心要前去看看。


    “这不算是帮忙,顾大人时常会来寒山寺,不过是碰巧。”沈帧认识顾大人这么多年,雷打不动的,每隔两三月顾大人都会到寒山寺找主持,在禅房内一呆个把时辰,“这次正好临了休沐。”顾少爷也一同跟随。


    安芝面带笑意没有继续感谢下去,次数多了她也知道他说话的方式,不将功劳归结到他自己身上,是为了让她更自在些。


    静修院外的小路有一段颠簸,安芝放慢脚步,石板路旁的沟壑内还有水流声,潺潺的淌过,欢愉的很,走过后是下坡路,这边比静修院更为僻静。


    再往下就是河滩了,修了一座亭子,平日里不会有人来,安芝走到这儿就没有继续往下,他们站在上面,很快的,底下就见了人影。


    顾清禾是先到的,带着个小厮,催促着他赶紧把做好的花灯拿出来,两个人蹲在河滩上,从身后看过去就是两团身影,根本认不出是谁,卿竹走到河滩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情形。


    “你倒是快点啊,出门的时候不是告诉过你了,不要折起来。”


    “少爷,好,好了,好了!”


    言语间,几盏花灯从小厮身上拿出来,因为是贴身藏着的,竹子做的骨节上有些歪,顾清禾小心翼翼将它打开来,催促小厮:“蜡烛呢,蜡烛在哪里?”


    “少爷,老爷还在住持那儿,不会来找您的。”


    “那可说不准,你忘了去年那回,不到半个时辰就派人来找了,害的我灯都没来得及放。”顾清禾从他手中接过蜡烛,一个个摆在花灯上,看着因为褶皱而不太好看的字迹,“下回应该将笔带来。”


    “这些都是少爷的心意,夫人知道会很高兴的。”小厮捧了花灯往下走去,按着少爷的脾气,最后这灯肯定是要亲手放下去的。


    顾清禾起身,蹲的些许久了腿酸,脚下没站稳,趔趄往后退了几步,人是没摔着,但身后却多了声音。


    “小心。”


    顾清禾转过身去,看到了个女子,对方的神情显得有些吃惊。


    顾清禾轻轻拍了拍身上的衣服,端了神色礼貌的问:“这位夫人,您认识我?”


    若是此时安芝在卿竹面前,那绝对是要被好好教训一顿的,可这会儿,面对的是他,卿竹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虽然之前在书院外看了他那么多天,看着他念书,与同学聊天,但真的说上话时,卿竹心中那么多个念头转过,愣是一个字都讲不出。


    她还得克制着情绪,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些。


    顾清禾见她神情有些怪,上心了几分:“夫人,这儿是谷下,平日里没什么人来的,没人陪您吗,不如我送你上去。”


    卿竹回了神,露了个笑容:“碰巧走到这儿,你在这儿做什么?”


    看到她笑,顾清禾放心了些,他有见过轻生的人,一个人上桥头神情恍惚的,任谁叫了都不理睬,眼前这夫人应该不是。


    于是卿竹转身往下走,一面走一面道:“我来给我娘放花灯。”


    卿竹看了前面流淌的河水,水流也有湍急的地方,脚步便不由自主的跟了上去:“怎么选在今天放花灯?”


    “我想她了,什么时候放都可以。”顾清禾从小厮手中接过第一盏,小心摆在水上,轻轻划拨着旁让它飘出去,接着是第二盏第三盏。


    卿竹看着他的侧脸,放在怀里的手轻轻一动,最终是收了回去:“你娘她是不是……”


    “我娘当然还活着,只是我怕她离开太久,不记得我和我爹。”


    卿竹这才注意到花灯上写的字,是他和顾从籍的名字。


    “你娘她离开多久了?”


    顾清禾望向远处,想了下:“我出生之后就走了。”


    过了会儿,卿竹问:“那你恨她吗?”


    这个问题不论是对顾清禾而言,还是针对第一次见面都显得十分突兀,卿竹在问出口后也有些后悔,万一他追问自己的身份该如何回答,但面前的顾清禾只是沉默了会儿,之后,他认真反问:“我为什么要恨她?”


    “你说她在你出生后就走了。”


    “那是我爹的错。”顾清禾嘴微嘟,“是我爹把我娘气跑的,所以她才离家出走。”


    卿竹一愣,许久之后她道:“你爹他是这么跟你说的?”


    “对啊,我爹说,我娘怀我时很不容易,偏偏他又没能陪在她身边,犯了很多错,惹了娘生气她才会走的。”顾清禾转头看她,却看到她眼眶中有泪,小小年纪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有些无措,“你怎么了?”


    卿竹抬手,擦了下眼角,笑着摇头:“没事。”


    而她的情绪五味杂陈。


    所有在对知知那丫头能坦然说出来的话,包括自己半年前见到这个孩子熟睡时样子所涌出的愧疚,此时是只言片语都讲不出,在听了这一席话后,那沉沉压着的酸涩,让她有些喘不上气。


    她设想过许多种见面的方式,却没有想到他会说这些话,师傅让她来金陵了却这段尘缘,她该怎么了却?


    或许是血脉天性中的相连,或许是因为卿竹的反应太不寻常,顾清禾见她这样,关切道:“夫人您的家人呢?”


    “我的家人?”卿竹轻轻嗫着,低头看他,“……”


    坡上安芝看着师叔,一向要强,也从未见她柔弱过,大概将她过去那些年的无措都留在了这里。


    安芝并不后悔自己的安排,师叔心中有多想见这孩子,她就有多胆怯,可总该走出去第一步。


    “再有一刻钟,顾大人就会派人来找他。”


    安芝转头,对上沈帧的视线,嗯了声:“你没有想问的吗?”


    沈帧笑了,顺着她的话道:“她是谁?”


    ☆、72.072.她能嫁


    对于不少人而言, 安芝的经历可谓特别, 幼年时身体不好被送去宜山,还未成年就遭遇了不少波折, 如今站在这儿指着谷下的女子,说她是自己的师叔, 也算不上什么惊奇的事了。


    “那你可是正式弟子?”沈帧要是没记错,这种修行之处不容易进,门规也颇多。


    安芝看着师叔:“算是, 但师叔不一样。”安芝最初是养病去的,学艺也是为了强身健体, 而师叔是师公亲收的徒弟,虽然在医术上没什么造诣,将来却是要留在观内继承衣钵。


    “所以你不必留在宜山。”


    “是啊,师傅虽然待我好, 但到了年纪肯定要下山回家的。”


    “留在宜山观内, 是不是不能成亲生子?”


    “嗯,师叔她当初是私自下山的,已经犯了戒律,之后她……”


    安芝微顿了下, 忽然意识到他所问的不是那意思,转头看他, 沈帧轻笑着点头:“嗯, 你与你师叔不一样。”


    明明语气也不觉得有异, 她与师叔这个亲传弟子的身份本就不一样, 可到了安芝耳中,他这话就是在承接他刚在的问话,师叔不能成亲生子,她和师叔不一样,所以她可以。


    安芝轻咳了声:“顾大人他真的是克妻?”


    “过去应该有定过亲事,至于这克妻一说,大都不可信。”沈帧说的直白,安芝却陷入了深思,话是师叔自己说的,又是顾大人亲口所言,应该不会有假才是。


    “时间差不多了。”


    沈帧话音刚落,那边不远处有护卫走过来,安芝踹了下脚旁的石头,直接踹下了坡去,一路滚着,滚到了亭子附近。


    正在与顾清禾说话的卿竹抬起头,看到了被草木遮挡的人影。


    “那你找到你的家人了吗?”越是相处,顾清禾就对她越是有好感,也许是因为她身上半点没有长辈的架子,让人觉得轻松。


    卿竹回神:“你说你爹时常来这儿找住持?”


    顾清禾点点头:“是啊,他常过来与主持谈心,差不多快好了,每回都一个时辰,你是要走了?”


    这孩子真是敏锐的很,卿竹嗯了声:“我刚才是不小心到这儿的,得回去了。”


    顾清禾目送了她离开,眼睛直直看着,等到人消失不见了还看着,一旁小厮连叫了好几声少爷,终于让他回了神:“少爷,李护卫来了。”


    顾清禾望见远处下来的人,问那小厮:“大宝,你说我娘她,到底是长什么模样?”


    大宝想了会儿:“夫人应该温柔美丽。”


    顾清禾扭头:“为什么是温柔美丽,不温柔呢?”


    大宝给问愣住了,不温柔?不都喜欢温柔吗?老爷那么稳重的人,夫人不该是温柔的吗?


    “万一不是温柔美丽怎么办?”


    大宝想的费劲,不温柔啊,不温柔能怎么办,于是他绞尽脑汁想着自己会的不多的措辞:“那一定是美丽大方的。”


    顾清禾问的十分认真:“万一不大方呢?”


    “……”大宝感觉自己又跟不上少爷的思路了,愁着神情想着,忽然他想到了什么,斩钉截铁道,“夫人一定很美!”


    顾清禾哼了声,朝前走去:“那还用你说!”他的娘亲当然好看,肯定比刚刚那位夫人好看。


    但刚刚那位夫人也挺好看的,如果是娘来找他就好了……


    李护卫在前面带路,顾清禾走上坡,转过身看去,放下河去的花灯早就没了,他又有些惆怅。


    一转头,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安芝和沈帧。


    安芝冲着他笑:“顾少爷。”


    顾清禾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沈帧,人小鬼大:“沈叔,您带傅掌柜到这儿来做什么。”


    不知道打哪里学来这挤眉弄眼的架势,好好的一句话叫他说的颇有内涵,安芝哭笑不得:“我也没比你年长几岁,叫我姐姐可好。”师叔的儿子,怎么算与她也是平辈啊。


    顾清禾性子也干脆,姐姐就姐姐,瞧着也年轻,于是嘴甜的叫了声傅姐姐。


    沈帧脸上的笑意微顿,很快恢复过来,身后的初七却连看了顾清禾好几眼,这边叫姐姐,称少爷为叔叔,那少爷岂不是一下长了傅姑娘一个辈分。


    初七不说,似乎是没人察觉到这有什么不同,有安芝与顾清禾说话,一路过去气氛显得很和乐,快到禅院时,安芝笑着邀请他:“有空来商行玩。”


    顾清禾一本正经:“我还要念书的。”


    “那念完书来。”


    顾清禾想了下:“这可行。”


    “是,我寻常时候都在商行内。”


    “你不出航去?”


    “下半年再去。”


    顾清禾噢了声,问题又回到了最初:“你们在这儿做什么?”


    “随处走走。”


    顾清禾又噢了声,抬头见顾从籍出来,神情即刻乖巧了许多:“我爹来了。”


    安芝目送的他往住持禅院走去,心中叹着,真是师叔的儿子啊,有趣的很,再看向站在那儿的顾大人,这么些年他独自带着孩子,心中可怨责过师叔。


    不论是哪个人的心思安芝都弄不懂,干脆不去想,与沈帧一同山下,在山脚下分别后,安芝回了商行,在后院进门就遭了一顿鞭子。


    安芝左躲右闪的,跳到了桌上拉住了卿竹甩过来的鞭子,无辜的看着她:“师叔,您这样欺负我,我要告诉师公去的。”


    “我说你怎么会让我陪你去寒山寺。”卿竹拉回鞭子,两个人僵持在半空中,“不打招呼就安排。”


    “我要是提前与你打了招呼,你可会去?”安芝直言不讳,“您都在那书院门口呆了大半个月了,也没见您上前去说话,我要是告诉你顾大人和顾少爷也会去,您连商行都不肯出。”


    被说中了心思,卿竹猛地拉回鞭子,安芝也不怕她再打,跳下桌子到她身旁,抱住了她的胳膊:“师叔,我喜欢那孩子。”


    卿竹转头看她,看了许久,眼神渐渐温和下来,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你让沈少爷帮你的?”


    “顾大人每隔一阵子都会去寒山寺,也是碰巧,要不然还得做另外的安排。”安芝总觉得顾大人去寒山寺找住持这件事,更像是去开解的,衙门内不会有什么事是需要他隔三差五去找住持,更何况这习惯已经有好几年了。


    卿竹轻叹了声:“你喜欢他什么?”


    “喜欢他像师叔。”安芝不遗余力的帮着卿竹去晃动心中本就已经摇摆不定的抉择,越是晃动越是乱,而越乱,有时反而越能让她自己看清楚。


    “他像我?”


    安芝点头:“顾大人这人,瞧着就有些榆木疙瘩,您看他办起事来一丝不苟的样子,性子肯定也正经非常,那孩子多有趣,像师叔!”


    卿竹看了她一会儿,起身往屋门口走,安芝忽然道:“师叔您喜欢他吗?”


    卿竹的脚步只微顿了下,很快消失了身影。


    安芝这才坐下来,托腮想着,那顾大人,到底是真克妻还是假的?


    ……


    寒山寺一行后,日子并没有出现太大的变化,师叔还是每日会出去那么几个时辰,五月初十迈出后,商行内是越发忙碌。


    前去登州的船再有半个月就可以回来,而安芝要准备六七月的宣城三伏集。


    三伏集顾名思义就是在三伏天的那近三十天内举办的集市大会,没有金陵的三月开市那么热闹,但也会有很多人前去,主要是小商户,还有一些跑货的人,拿出到三伏集上的东西要胜在量,价也不能过于贵,而这品质,却也马虎不得。


    安芝去年搜找的桃木就是为三伏集准备的,又让权叔找了一批价位不高的玉石,半年里打出了不少样式,就等届时拿出去。


    五月里,金陵的天也是越来越热。


    十八这天临了正中午,安芝这边让宝珠准备好冰镇的绿豆汤拿出去给伙计们喝,站在门口正指挥人将商行外的幔子放下来顶两个棚子供人休憩,前边儿停了一辆马车,顾清禾从上边走下来,小跑的进了商行,瞧见安芝后开口就问:“我听说你这儿有红玛瑙?”


    “有红玛瑙的又不止我一家。”安芝见他额头满是汗,“怎么了?”


    “我把我爹的手串弄断了,去了沈家,李管事说你这儿或许有。”顾清禾是真的着急,父亲与傅大人去了丘庄,这才刚出发,他偷进他书房就把他的手串给弄断了,捡回来后还少了一颗,他只能想办法补救。


    “我看看。”安芝将他带进内屋,顾清禾小心翼翼从怀里拿出匣子,里面放着断了线的红玛瑙,看颜色,虽说不是各家铺子内的那种红,安芝这儿也非独此一家。


    李管事那般交代,想必是沈帧吩咐的。


    想到此,安芝对他道:“我这儿有是有,但要和原来的一模一样,得花些时间才行,这手串很重要?”


    “很重要,我爹时常会拿着它。”顾清禾听她说有办法,放心了一半,“要多久?”


    “顾大人何时回来?”


    “我爹他再三四日就回来了,在这之前能好吗?”


    安芝摸了摸这些玛瑙珠子:“我晚些时候送过去看看,你明日再来罢。”


    顾清禾点点头:“那我明日再来,多少钱都没事,只要与之前的一样。”


    安芝送他离开,数了数盒子内的珠子,这些珠子都不是整圆的,也就是说每个的形状都有些许的差别,如今少了一颗,这颜色可以一样,模样怕是难像,只能按着盒子内的这些仿一颗。


    正好要外出一趟,安芝便将珠子送去了梳斋,回来时天已经黑了,李管家交代梳斋那儿已经差人将手串送回来,安芝打开一看,不仅是补上了,珠子也都串齐了,原本没让梳斋的师傅那么做,如今串了倒也成。


    第二天顾清禾来商行后安芝将手串交给他,他还尤为高兴,可四天后,傍晚时,顾府忽然派人过来,说是顾大人请她过去一趟,有事相议。


    ☆、73.073.对弈


    安芝与知府顾大人之间不算熟, 商行内也没有什么事是要顾大人下令来请她,所以在去的路上, 安芝想着或许是与顾少爷有关。


    等到了顾府后,因为不确定顾大人到底要说什么, 寒暄之后安芝也未先开口,直到顾从籍将红手串拿出来, 问及她这是谁所串时, 安芝这才意识到不仅仅是与顾少爷有关。


    于是安芝道:“顾大人,前几日顾少爷的确来了我商行这儿,说不小心弄断了您的手串,在我这儿添了珠。”


    顾从籍握着手串,指间轻轻抿过其中几颗,看着安芝:“今日请傅掌柜过来, 是想问问这手串, 究竟是谁人所串?”


    安芝怔了下, 轻笑:“这是我梳斋内的师傅所串, 顾大人放心, 虽说不能与原来的一模一样, 但所用的红玛瑙,不论从质地还是成色, 都与这些相差无几。”送去梳斋时安芝还曾担心过,怕有色差会被瞧出来, 可回来后看到串起来的手串, 她便没了那担忧, “可是有什么问题?”


    “是你梳斋内的师傅所串?可还有别人经手?”


    “手串是我亲手送去梳斋的,由梳斋内的伙计送回来的。”


    顾从籍的手抿到其中一颗后顿了顿,面色无恙:“我儿顽劣,劳烦傅掌柜了。”


    “举手之劳。”安芝轻轻点头。


    “请傅掌柜过来还有一事,前几日我与傅大人去了丘庄,发现今年那边几个村子的花圃无人采收,就想问问傅掌柜,你行内的花料,可还有在收?”


    金陵城内大批量收花料的商户并不多,安芝这边勉强算是多的,去年她从金陵外附近的村子里收,今年也是如此,至于丘庄,是个养花育苗的好地方,却不是个好采买的去处。


    提及这买卖,安芝如实:“顾大人,丘庄那边的花料价高过城外四五成至多。”刨去运输成本,那也是亏的。


    “确实如此,不过往后其价会与这儿的相持。”


    安芝意会过来他的意思,笑道:“有顾大人这句话,我倒是放心了。”


    顾从籍看了她一会儿:“傅姑娘是哪里人氏?”


    “宣城。”


    顾从籍没再问什么,将丘庄那边的花农户的名册交给她,安芝接下后告辞离开。


    前厅内安静下来,顾从籍捻着手串,低下头,手中捏着的正是替换上去的那颗。


    但实际上这颗红玛瑙与旁边的一模一样,因为整个手串中的珠子本就不是浑圆,有些差别,替换的那颗也就更瞧不出区别来了,可顾从籍就是一下能分辨,以至于他上午回来,拿到这手串时就察觉到了。


    而他在意的并非是玛瑙珠,而是这颗珠子的位置,顺手第六颗,与之前丢失的那颗所在的一样。


    问过清禾,得知他取回时已是如此,顾从籍才派人去请傅掌柜,可得到的回答,并非是他心中所猜测的。


    二十八颗珠子,连清禾都不知道,那有多少可能性,它会在原来的位置。


    会是他想多了吗?


    ……


    离开顾府后,安芝坐在马车上,翻着顾大人给的花农户名册,这大概是将丘庄那儿的都涵盖了,写了七八页,后面还有说明养的都是些什么花。


    丘庄那边有得天独厚的养花条件,按理说不会有剩的,安芝当初将梳斋开起来时,也有考虑过去那儿收花料,可丘庄那儿太黑,花农联合抬价,不合作的会直接打压,加上当地衙门纵容,丘庄那边的价就比金陵这儿的高出一半之多。


    往年去丘庄收花料的大都是外地来的,金陵这儿的本地商户去的甚少,安芝这样虽然所需多,也宁愿在金陵外散着收回来,或许是因为今年开市对其造成了一定的影响,加上新巡使上任后的多番巡查,丘庄今年许多花圃被滞,出现了无人前去采收的情况。


    无人采收,最终亏的还是百姓,顾少爷说前几日顾大人去了丘庄,想必也是为了这事。


    不过对安芝而言,倒的确是个好消息。


    掀开窗户往外看,见马车在晋阳街,安芝便让车夫直接带她去了梳斋,等回到商行,已是下午。


    原本这时辰不会回来的卿竹坐在后院中乘凉,安芝走上前,将一坛刚买来的酒摆在桌上:“师叔。”


    卿竹笑:“无事献殷勤?”


    “前几日摆在里屋的手串,是师叔您串起来的吗?”安芝去梳斋问过师傅,手串送过来时是散的,并未串联。


    卿竹也没否认:“是啊,我原本还想问你,是不是宜山带下来的星宿珠。”


    “那是星宿珠?”手串是二十八颗珠子,但因为是顾大人的东西,安芝也没往那处去想。


    卿竹一愣:“不是你的东西?”


    对望了一阵后,卿竹没由来涌起不安,看着安芝小心问:“是谁的?”


    安芝坐下来:“顾少爷送过来的,说不小心掉了一颗,让我帮忙补上。”


    “原来是补的,难怪这第六颗的心珠摸起来不太对,当时串时我就觉得是新添。”卿竹说完后脸色微变,“这手串是谁的?”


    安芝给了个“你说呢”的眼神,卿竹惊诧:“是顾从籍的。”


    “师叔,顾大人的手串,是不是你的?”


    卿竹:“……”


    安芝知道这星宿珠,二十八颗玛瑙组成,每一颗代表一个星宿,珠子之间的细微差别只有时常佩戴的人才能分辨出,旁人肯定不知。


    师公和师傅都有,但她从没见师叔戴过,那天顾少爷送来时安芝也没有留意,可今日去了顾府后见顾大人反复问自己,她就想到了可能与师叔有关,哪知道有关不仅仅是她将它们串起来,这手串就是她的!


    卿竹还在消化她所说的话,过了会儿她起身,朝藤架外走去,走了几步后停下来,转过身看她:“这串星宿珠是我拜师时师傅赠与我的。”随身戴了有十余年,后来下山报仇后不小心遗失了。


    “丢了?”


    “是啊。”卿竹记得十分清楚,那次偷袭不成被人追赶,逃跑中被顾从籍救下,她当时昏迷了两日才醒的,醒来后这星宿珠就不见了,当下报仇心切,卿竹也没在意这些,自然也不会想到东西在顾从籍手上。


    安芝看了她一会儿没再说话,师叔戴了十余年,对星宿珠熟悉的很,所以一眼就看出了新旧区别,而顾大人,他本不知这星宿珠的排序由来,却能一下辨认,只能说明这十年来,他是时常将它拿在手上。


    院子内一下安静,各有所思。


    过了会儿后卿竹拎起安芝摆下的酒坛子,转而进了屋。


    安芝轻笑,她不知道师叔对顾大人的心思,却看出了顾大人对她的心思,克妻一说到底如何,委实难说。


    师公将师叔留在这儿,是否料到了这些。


    “大小姐!”正想时,外边传来了李管家激动的声音,安芝转身看去,李管家掀开帘子喊道,“大小姐,三老爷回来了!”


    安芝一怔,随后蓦地起身跟着他跑了出去,在商行堂屋门口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小叔!”


    唐侬转过身,安芝扑到了他怀里,脸上写满了喜悦:“你回来了!”


    “多大的人了。”唐侬失笑,抚了抚她的头发,“你现在可是掌柜。”


    安芝从他怀里离开,对着他咧嘴笑:“那你也还是我小叔啊。”她即便是再年长,他也是她的长辈。


    除了晒黑些,一袭墨色的长衫穿在唐侬身上,与过去那计家的三老爷相差无几,李管家和计家来的老伙计都显得很激动,三年前商船出事,大少爷和三老爷下落不明,谁都没想到还能有生还的可能。


    如今三老爷回来了,大少爷说不定也还活着。


    唐侬环顾了下四周,看到立在那儿的匾额,傅氏二字映入眼底,他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听着他们说起这几年的事,直到被安芝拉到了内屋。


    “小叔你还没回宣城过。”安芝为他倒了茶,兴奋劲未退,“有你在,今年三伏集一定能更热闹。”


    唐侬看了她一会儿:“你想回去?”


    “自然要回去。”安芝眼神微厉,“这两年里他们变卖家产,就差将计家送给别人,祖父和父亲的心血哪里容得他们这般糟践。”


    唐侬握了杯子,垂眸:“你爹若是知道这些,一定会为你感到高兴的。”


    “爹知道您回来,也会很高兴。”安芝叫了宝珠进来,“去收拾一间屋子出来。”转而又道,“小叔,您先歇上几天,过几日我带您去林家,我原是想在这儿置办一处宅院,但又觉得只我一人住着太过于空,如今您回来了正好,我这就托人去置办。”


    说着时,外边伙计来喊,王家送过来的货到了,安芝笑眯眯道:“小叔我先出去一趟。”


    唐侬笑着点头,等安芝出去后,这笑意才缓缓收回,他起身打量屋子,视线落在桌上的镇纸,上边摆着的数样东西都是计家带出来的,对他而言也是眼熟。


    “丫头!”垂下的幔子忽然被人拉开,卿竹进来看到屋内有别人,愣了下,唐侬抬起头,两个人相望。


    几息后,唐侬先有了动作,他微微一笑:“知知在外面,想必你就是她常提起的师叔。”


    二十六七的年纪,喜欢墨色衣裳,面貌秀美还胜过一些女子,还能让丫头如此放心留在这屋子里的人,卿竹随之笑了:“想必这位就是计家三老爷。”


    唐侬颔首,卿竹不动声色看了下他的手臂,能在海难中生还的人,可不简单。


    ☆、74.074.心仪


    外边安芝处理好了王家送过来的货, 从王少爷手中接过了货单:“还是按着老规矩?”


    “和以往一样,下月初结就行。”王少爷这一趟从明州回来才知道安芝没有出航, 心中略有些后悔,早知道他就不该去明州, 这两月里还能常来她这里,“傅姑娘这阵子可忙?”


    “商行里事多, 也没有清闲的时候。”


    王少爷往商行内望了眼:“船快到了罢?”


    安芝点点头:“比原定的会迟几日, 二十初能到。”


    王少爷便顺势道:“后天我家正好有个清宴,请的都是家中有生意往来的,林家那边也会去,你可有时间?”


    时间自然是有的,换做平时她也会去,可眼下师叔在这儿, 小叔又才来, 安芝的心思全在这些事上面, 于是婉拒:“林家去与我去都是一样的, 这几日恰好有事。”


    记不得是第几回来邀请了, 总之成的没几次, 王少爷倒也没有受挫,只笑着道:“有事要紧。”


    安芝目送了他离开, 肩膀上多了个手掌,扭头, 师叔笑眯眯看着她。


    “师叔, 您没喝醉啊。”安芝瞧着她拿了一坛酒进去, 这会儿肯定是已经见底了。


    “我看那王少爷倒是好脾气。”


    卿竹往商行外走去,安芝喊住她:“师叔您去哪儿?”


    卿竹也不回答,只是扬了扬手,很快就消失在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安芝略有些无奈,刚要转身回去,外边传来林楚芹的声音,转而是小团子汪汪的叫声,一会儿工夫就到了自己脚下,抱着腿呜呜叫唤。


    “二姐,你要再不回来,它就要把门给挠破了。”林楚芹朝她走过来,细数起她最近没回林府的“罪”来,“娘总念叨,我被她念叨烦了,就只能出来逮你。”


    “你来得正好。”不等林楚芹进商行,安芝捞起小团子后拉了她又上马车,“我之前看中两处宅院,你随我过去一同瞧瞧。”


    林楚芹没反应过来她的话:“你要搬出去?”


    “小叔回来了。”安芝此时心情很好,“商行内也只能是暂住,再说如今还有客人在,总得置一处,也不用太大。”


    林楚芹看了她一会儿,从她怀里将小团子抱过来,揉了揉它的脑袋:“成。”


    马车到了城北,稍安静了些,过了一条宽敞小巷后马车在一间半旧屋门前停下,受房主相托前来开门的人已经等在那儿。


    推开门去,许久不曾住人的屋舍显得清冷,但胜在干净,每隔一两月会有人进来打扫,林楚芹里里外外走过一通后却是摇头:“二姐,后边山高,正午过后阳光就照不大到,天冷时这得冻死,不成。”


    “两位小姐,这间若是不妥,东边儿还有一座。”介绍的似乎对这房子也没多少信心,除非是钱不够又必须要置办这么大的,“那边的一座主人家半年前才迁走,还都是新的。”


    轮到林楚芹挽她,半个时辰后到了东边的宅子前,正临下午,太阳西斜,整个院子浸在阳光底下,沁透出暖意来,林楚芹一眼就看中了它:“二姐,这座好!”


    “不劝着我留在家里了?”安芝轻笑,之前她嘴里还一直念叨着让她留在林家,现在比她瞧中的都快。


    “我还能拦得住你啊,既然如此,不如挑个离家近一些的。”再说了,二姐置宅子,就意味着她如今还没想着要嫁人,那该着急的也不是她啊,“我看这处就挺好,闹中取静,修一修也得半个月,六月里天恰好热了,你搬进来正好。”


    “就是不知隔壁住着谁?”


    林楚芹踮起脚,也就只能看到隔壁的屋檐而已,那介绍的人忙道:“隔壁是私苑,平日里都是空着的。”


    “私苑也还好。”林楚芹凑在她耳边道,“再请风水师父来看看。”


    林楚芹在这些事上一向比安芝精通,她的心也细致,该想到的她都会考虑,于是与介绍人另约了时间,从这宅院出来,已是黄昏天。


    老远的,安芝看到初七推着沈帧在巷子口。


    夕阳的余晖洒落在附近的屋瓦上,折射出光芒,巷子一半隐在阴影内,一半浸润在阳光下,沈帧那一袭白色的衣裳更衬了明亮,转瞬的,安芝怀里的小团子已经冲到了他脚下,欢腾的在轮椅边上转悠。


    “二姐,我先回去了。”林楚芹可不愿再留着了,叫了那介绍人,一面问询原主人的情况,很快就走远了。


    这边初七推着轮椅过来,沈帧也没掩着自己在这儿的缘由:“听商行里的人说你在这儿看宅子。”


    “嗯,小叔回来了,总不能都住在商行内,林家那儿再另外安置也麻烦,干脆就置一处。”


    沈帧轻轻揉着小团子:“你说的小叔,可是出航的那一位?”


    “去年在苏禄遇到了他,他活下来了。”


    沈帧笑道:“能在海难中活下来,委实不易。”


    安芝微怔了下:“是啊。”当初她都没敢想还有人活着,她自己出海几回,深知发生海难时会遭遇什么。


    “或许你大哥也还活着。”


    低下头去,对上他的笑容,安芝轻笑:“是啊,或许大哥也还活着。”她梦中都在想,只要没有见到尸骨,大哥就都有活着的可能性,虽然希望渺茫,可小叔不是回来了吗?


    走了一段路,出巷子口,眼前是一条并不宽敞的街市,一面临河,这时辰河道上还飘着几只乌篷船,尽管这街市没有外边的吉祥街来的热闹,但乌篷船上的吆喝声与岸上的声音相融合,形成了它独特的景致。


    沈帧怀里的小团子忽然开始汪汪叫,原来是底下乌篷船里钻出了一只狗,体型要大它许多,它也不甘示弱,从沈帧腿上冲下去,站在岸边冲着乌篷船叫。


    原本瞧着这气势倒是不弱的,可等那乌篷船在底下靠岸,那黑犬真的冲上来时,小团子连滚带爬的朝安芝冲过来,嗷呜叫着,巴着她的腿要她抱。


    将将抱起来,那黑狗就到安芝脚下了,摇晃着尾巴看着小团子,这位主儿就窝在安芝怀里,露着脑袋对着它叫,颇具狐假虎威的架势。


    安芝哭笑不得,直到底下的船工挑担上来,将黑犬叫回去,还客气的送了他们半个瓜,告诉他们可以去桥另一头的亭子坐会儿,入夜这儿会有小夜市。


    不能拒绝老人家好意,捧了半个甜瓜过了石桥,那边果真是有休憩的亭子,进去坐下后小团子迫不及待上了桌,初七闷声道:“少爷,我去备茶。”


    转眼,团子就把脑袋埋进了甜瓜中。


    安芝将它拎出来,蓬松的毛这会儿被打的湿漉漉的,嘴上还沾满了果肉,因为吃的实在太欢脱,安芝将它拎起时它就高兴的回报给了她一个抖身。


    “……”安芝无奈松开它,拿出帕子擦了脸颊上被溅到的地方。


    “这里还有。”沈帧指了指她侧边,安芝伸手抹了下,眼神问他:好了?


    沈帧轻笑,从她手中拿过了帕子,在她侧边的头发上拨了下。


    安芝微怔:“还有吗?”


    “把头低下。”


    安芝低下头去,额头上微微一触,丝帕撩过,她的眼眸随之往上瞥去,又很快垂下。


    时间仿佛静止下来,安芝只感觉那一记记的轻触,止乎于礼的,只有丝帕触及到,却能够嗅到他身上独有的檀香味。


    不知过去了多久,安芝问:“好了吗?”


    忽然感觉头发上有什么插入,安芝伸手一摸,他的手还没来得及退去,手掌就直接握在了他的手背上。


    安芝飞快的松开,将手收回来后看着他,眼神微懵,沈帧这才缓缓收回手,笑靥的赞美:“很好看。”


    “……”手是烫的,脸颊也有些烫,过了会儿后安芝才伸手去触碰沈帧给她戴的钗,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所以整个人显了几分无措,在沈帧眼里,这却十分的难得。


    小团子蹲坐在那儿,看了看安芝,又看了看沈帧,歪着脑袋,满眼都是疑惑。


    沈帧是个耐心十足的人,更是个精于把握时机的人,他想要的,素来都表达的直白:“这是长姐从锦州带来的,本就是为你准备的及笄礼。”


    安芝抬眸看他,情绪平稳下来后想到了什么,忽然有些想笑,他借着这及笄的名头可送了好几样,于是她故意道:“那你替我多谢沈姐姐。”


    沈帧一愣,回味过来她话里的意思,嘴角微扬:“你可喜欢?”


    “可惜沈姐姐的及笄礼早已经过了,没什么好回礼的。”安芝偏是不认是他所送,脸上扬着笑意,“你代我谢谢她。”


    夕阳下,她脸上的笑容一如当初在寒山寺看到她时那样,沈帧低低笑着:“好。”


    ☆、75.075.中意


    朗晴的一整天, 到傍晚时, 忽然刮起了风阴沉沉的云密布, 酉时天已黑。


    安芝回商行的路上, 已是雷鸣声阵阵, 快到时瓢泼大雨落下, 宝珠从商行内出来撑伞, 刮起的风还是溅湿了衣襟。


    在内屋换过一身衣裳后出来, 恰好看到小叔从商行二楼下来,安芝笑着打招呼:“小叔,我今天去看了屋子, 就在东市附近,吉祥街的后边,闹中取静十分不错, 改明儿叫个风水先生去瞧瞧。”


    这时宝珠从里屋出来, 手里还拿着钗子:“小姐, 今早没瞧见您戴,这是楚芹小姐送您的吗?”


    适才换衣服时宝珠将安芝头上的钗饰都给摘了下来, 重新戴回去时便将其给落下了, 刚才收拾衣服时才发现。


    安芝眼神微闪:“不是她送的。”


    “那我替小姐您先收起来。”宝珠瞧着这价值不菲, 便小心的将它好,往后院走时还念叨, “外边雨大, 不知道卿先生淋着没?”


    唐侬看了眼宝珠后, 微笑道:“淋雨了?”


    “金陵城雨季来了, 湿漉漉的得淋上个把月。”安芝打算好了,那屋子还算新,天气好了修缮一番,六月里入住,恰好是避了这热暑。


    唐侬抬手,轻轻拨了下她头发上垂坠的水珠子:“下回不要一个人出门去,总该将侍奉的带上。”


    安芝抬眸,晃了下脑袋呵呵笑着:“这不是与楚芹一块儿出去的。”


    唐侬无奈,她这性子倒是一直没变。


    安芝带着他进了内屋,从柜子上取下一本账册递给他:“小叔,南边那屋子外正好有个角落可以栽青竹,到时叫人从宣城运一些过来种上,旁边再立个亭子,夏日里正好乘凉。”


    “你打算何时回宣城。”唐侬看她账簿上所记,全是三年来计家那儿卖出去的家产,除去当初用来抵债用的,三年来二老爷又变卖了不少,有标记的安芝都买回来了,大部分都落在了外头。


    “下月初回去,小叔您如何打算?”


    “你不是想让我一块儿去。”


    安芝笑了:“见到您时我是这么想的,要是有小叔帮忙,拿回计家必定会更容易些,但爹已经过世,小叔您说不定也会有自己想去做的事。”


    之前见到小叔回来时安芝是很高兴,也想他能够继续留在计家,但冷静下来后安芝却觉得,这些都要小叔自愿才行,就如他当初留在计家一样,他是她的亲人,但她不能强求。


    唐侬有些意外,一年前在苏禄遇见时,她还不是这番口吻,可短短一年时间里,她又成长了许多。


    须臾,他叹:“你的确是长大了。”独掌一个商行,再也不是那个糖串与糕点哄着的小姑娘,在这短短三年里,她已然长成如大哥一样的人,按她如今的年纪来说,今后只会更加出色。


    “小叔若是想留在计家,我自然是高兴的。”安芝扶着桌子坐上去,隔着一人多的距离仰头看他,俏皮道,“但说不定小叔哪天遇到了自己的意中人,我得为未来的婶婶考虑啊。”


    唐侬闻言失笑:“我还记得你爹当初提过的常家三少爷。”


    安芝一愣,随即表情有些微妙:“小叔你提他做什么。”早在计家出事后常老爷就火速给常家三少爷定下了亲事,仿佛是怕她因为过去的口头之言找上门去,如今常家三少爷的孩子都会说话了。


    “竟是已经成亲了。”想当初那常家三少爷还三五不时往计家送过礼。


    唐侬正要开口,安芝哎了声:“小叔,李家少爷也成亲了,那张家,陈家都没有合适的,您可别替我做媒。”


    里屋安静了会儿,唐侬叫了她一声:“知知,难道你没想过往后的事。”


    师叔问过她这个问题,义父也曾问过她,如今小叔也问她……


    安芝晃动的脚顿住,声音有些轻:“想过啊,等回到计家后,我要重振计家的商行,祖父和父亲这么多年的心血,不能就这样败在二堂伯的手中。”


    “之后呢?”


    里屋再度安静,之后么,安芝垂头:“之后计家的生意就会越做越大。”她想要完成的不仅仅是父亲所想的,还有她所想的,她喜欢做生意,也享受于此。


    “你的婚事呢?”唐侬拿了账册在她头上轻轻敲了下,“回计家后,你就该找个好人家嫁了,否则将这年纪熬大,你爹该来找我算账了。”


    安芝懵懵,抬起头不满:“小叔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只要会做生意,女子就不输男儿,怎么如今总念叨这些。”


    “当家主母也能如此,总有一天你要有所依靠。”唐侬抬手,手掌在半空顿了顿后,落在了她的头上,轻轻抚了下,“以前我是说过这些,但如今小叔更希望看到你今后安安稳稳的,这更是你爹娘与你大哥所期盼的。”


    “……”安芝眼神一黯,很快掩了去,抬起头轻笑,“爹娘期盼的是我过的更好,而我觉得,计家在宣城再次鼎立,才是我觉得好的方式。”


    她不能同意小叔的话,父亲从在金樽留下钥匙后,就为她准备了两条路,不论哪一条,她相信父亲都是支持的,只是为人父他更希望自己过的平淡安稳些,可她今天所拥有的,父亲一定是更高兴的那个。


    唐侬眼神微闪,声音不易察觉的降了几分:“再次鼎立么。”


    安芝点头:“是啊,小叔您不想看到吗?”


    唐侬深看着她:“若是有一天你有了意中人,计家该如何?”


    “小叔,我有喜欢的人。”安芝笑靥看着他,只在这一刻,唐侬在她眼中看到了不一样的光芒。


    唐侬嘴角微动,似是在笑:“不知哪家的少爷入了咱们知知的眼。”


    安芝笑着摇头:“小叔,你放心,我不会令你失望,也不会让父亲失望的。”


    唐侬没再言语,直到屋外传来卿竹的声音,安芝跳下桌子跑出去看,唐侬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他垂眸,失望么。


    ……


    屋外安芝被浑身湿漉漉的师叔吓了一跳,正要拉她去换衣裳,卿竹往后退了一步,忽然脚下的地方渗出一滩血来。


    “师叔!”安芝抓住她躲藏的手,才握住而已,卿竹的右手猛地一颤,安芝将袖口往上拉,从手臂往下,竟是半尺长的刀伤,血就是从这伤口浸透了衣袖后,顺着雨水往下淌,在她裙摆下汇聚。


    安芝瞪着她,在金陵这地方,她是遭了什么事把自己弄成这幅样子:“谁下的手!”


    “丫头,你先扶我进去。”卿竹声音显得很虚弱,安芝架了她完好的手臂,喊了宝珠过来撑伞,将她带回了后院,又让宝珠赶紧去请大夫,拿了剪刀将其整个袖子剪下来,看到那触目惊心的伤口,安芝的脸色更难看了。


    等到将衣服推下,安芝看着她后背上数道伤痕,忍了下后没有说,为她披上了衣服。


    随后安芝在将湿衣服拿下去时手忽然一紧,扭头看眯着眼的卿竹:“师叔,您的鞭子呢?”


    卿竹睁开眼,冲着她笑:“握不住,就给扔了。”


    “你到底去哪里了?”安芝心疼的不行,她从没见师叔受伤过,那鞭子又是她多年来的武器,若非是遇到什么大事,她哪可能将鞭子都给扔了。


    “清禾被人绑架了。”


    安芝一怔,外边宝珠请了大夫过来,安芝给大夫让了位置,站在那儿看了会儿师叔后吩咐:“宝珠,你在这儿看着,不许师叔离开商行,我出去一趟。”


    “小姐,外边的雨这么大……”宝珠还没说完安芝就已经出去了,她看了看躺在那儿的卿竹,脚步下意识往门口这儿挪了一步后又挪了一步,挺了挺胸脯。


    若非实在是没力气,卿竹要让这小丫头给笑死了,知知哪里挑来这么憨厚的小姑娘。


    可她也实在是因为没力气,才没法阻止知知出去。


    “小丫头,你去给我煮点吃的,我现在动不了,出不去的。”


    宝珠将信将疑,朝外看了眼后大喊小梳子,等人过来了才去厨房。


    这厢,安芝穿着蓑衣越过巷子,很快到了顾府外。


    翻过墙安芝就看到了巡逻的护卫,换做是平日里,肯定不会有这么多人看守。


    安芝脱了蓑衣,仅戴了帽子躲过几个护卫后往顾清禾的院子跑去,很快在灯火通明的屋舍外看到了顾大人,还有丫鬟进出,过了会儿有大夫出来,与顾大人说了几句。


    顾大人差人送了大夫,走进屋去。


    主屋那儿只有人影,但安芝知道师叔肯定是把顾清禾安全送回来了,而师叔伤成那样才逃脱,夜里究竟还会发生什么,如今还不好说。


    雨势小了许多,等门口进出的人没那么频繁后,安芝跳进顾清禾的院子,这时关着的窗户被推开了,里面传来顾清禾的声音:“把那边的也开了,太闷了。”


    随后是顾大人的声音:“胡闹。”


    “父亲,那个救我的人呢。”顾清禾的声音有些哑,大约是受了不小的惊吓,说话孩子气的很,“她受伤了,父亲你可看到她了?”


    “给你递信的人是谁。”


    “我也不知道,信是王筌交给我的,我去信上所写的地方却一个人都没有,等我要出来时两个人抓住了我。”顾清禾至今都弄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他醒来时已经身处打斗的环境,一个蒙了面的女子将他护在身下,将他送了回家。


    顾从籍正要开口,掀开的窗户忽然猛的被甩起来合上,随后一支箭紧紧的钉在了合上的窗户上,奶娘赶紧将顾清禾护在怀里,顾从籍走到窗户边上用力推开,有个人影从墙头上跳下去,这边一个更为娇小的身影,飞奔下台阶,朝那人影追去。


    ☆、76.076.旧事


    雨巷内发出踏水声, 惊醒了附近的居民,推开窗望出去时, 巷子内确实一片静谧,除了那屋檐上落下的水声外并无异动。


    而另一端, 两个身影飞快冲出了巷子, 安芝逼的那弓手往街上走,将他逼出巷子后, 顺手捞了巷子口堆的砖瓦, 朝他砸去。


    前面的弓手趔趄了一步,撞在了街边闲置的推车上,转身对着安芝就是一箭, 没能打中后,他弃了弓箭继续逃。


    安芝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转身从另一头进了巷子, 一刻钟后出现在弓手面前, 水声溅起,他冷静看着安芝,急促呼吸下,整个人轻轻起伏着。


    “还想回去?多大的仇要对一个无辜孩子下手, 你们的手段也太下作了。”


    这条路通往顾府方向,这个弓手就是想甩了她再去顾府, 眼见心思败露, 无法将她甩脱, 弓手便主动朝安芝冲过来。


    弓手擅长埋伏, 待到这近身攻击时会吃亏很多,安芝的伸手又是卿竹一手带出来的,躲过匕首后,安芝用绳子绑住了他的一只手,将人狠狠摔在地上,用力踩住了他的脚后跟,将脚尖上迸出的尖刀硬生生给踩了回去,闷哼一声,血腥味从他脚下蔓延,在水坑中汇聚。


    安芝将人五花大绑后,以防他咬舌自尽,扯了他蒙面的布巾塞在了他的嘴里。


    这时,巷子口那儿传来酒瓶子落地的声音,安芝一抬头,薛成立站在那儿,一脸的呆滞。


    安芝冲着薛成立咧嘴一笑:“薛少爷,好巧啊~”


    认出安芝后,薛成立整个人就清醒了,他想拔腿就走来着,可愣是迈不动脚,毕竟他前一秒还是喝醉的状态,如今醒的只是脑子罢了,浑身还软的。


    薛成立看着被安芝拖出来的人,绑的毫无尊严的样子:“……”


    隔了些距离安芝就闻到了他身上的酒味,再看他身后那两个想走不敢走的随从,深更半夜喝的大醉还在街上晃,这样的事除了醉汉外,也就是这位薛家三少爷才能做得出的。


    空气静滞了片刻,薛成立再度看那个绳子下的人:“你在这里做什么?”


    “出来活动活动筋骨。”安芝扭了下手,撇着那两个随从,笑眯眯道,“薛少爷,帮个忙如何?”


    两个随从没由来一怂:“……”


    一刻钟后,薛成立神情无语的走在街上,他的两个随从扛着个五花大绑的人,安芝则在他们身后。


    杀人者死法多种,一刀毙命的有,受尽折磨的有,酷刑下受不住的也有,可这样被人扛着,从头到脚动弹不得,除了鼻子能呼吸之外,嘴巴里一个哼字都蹦不出,却是少有。


    偏偏每每抬眸都能对上安芝那双饱含笑意的眼,比起死亡更可怕的,是毫无尊严的,没有抵抗之力的,任人宰割。


    雨停后的街巷太过于安静,街边铺子外的灯笼晃悠着,使得他们的行迹尤为的奇怪。


    快到顾府时,安芝终于开口:“就在这儿放下。”


    薛成立这会儿是彻底的酒醒了,看了看那被绑的,又看了看安芝,欲言又止。


    等到安芝抬起头时,他又很快把视线避过去了,咳了声:“你自己小心。”


    安芝一怔,这是给吓怂了?倒是好事。


    生怕少爷多说什么,安芝再将少爷给绑成人球,两个随从赶忙扶了薛成立离开,巷弄这儿安静下来,安芝拖着这弓手往前走,看到顾家大门口,用石子引了外边的护卫注意,将弓手留在了原处,远远避开,看着他们把人扛进了府才离开。


    ……


    回到商行时天都快亮了,后院这儿依旧还点着灯,屋内,药味与血腥味混在一块儿,卿竹靠在躺椅上,安芝进门她就睁开了眼:“抓到了?”


    “扔顾府了。”安芝看了下大夫给她包扎的伤口,“师叔还想亲自去审问不成。”


    被她瞧出了心思,卿竹也不否认:“衙门里审问的手段,问不出什么来。”


    “他堂堂一个知府大人,若连这样的事都查不清,自己的儿子都保护不好,又有什么用。”安芝看她到现在都没恢复血色,不免有些生气,“就您现在这样,宝珠都打不过。”


    卿竹看着她轻笑,说的再多,这丫头还是深知她担心什么,才会第一时间去顾府:“那边怎么样了?”


    “不知道顾大人得罪了谁,发狠要置顾少爷于死地。”安芝将弓手埋伏的事说了下,卿竹的神情渐渐暗下,她以为是有人去顾府潜查,却没想是要下杀手,如果她在书院外没有跟随前去,如今清禾怕是已经没命了。


    安芝从宝珠手中接过汤碗,喂给她喝:“师叔,顾大人可有仇人?”


    卿竹忖思半响,目光忽然一紧:“丫头,你找人去一趟并州,打听一下并州府衙牢内关着的曲家人是不是提前释放了。”


    “是他们……”安芝对这曲家的熟悉,全源自于师叔所述,那个十年前勾结强盗将师叔家灭门的人,为首的两个主谋皆已问斩,余下涉案的人都被关在并州大牢中,如今距离他们当初所判的服刑时间,至少还有三年。


    “可他们怎么敢……”


    对上师叔的目光,安芝忽然噤声,是了,他们怎么不敢,有那样的前科,在释放出来后,别人想的是如何好好生活下去,他们却会第一时间向当初将曲家打下牢狱的顾从籍报仇。


    而对顾清禾下手,是最能够打击到顾从籍的办法。


    “我这就派人去查。”


    天渐亮时,外边的雨终于停了,屋檐下有滴滴答答的水声,安芝再回后院,师叔已经睡着。


    顾府那儿如今倒不怎么需要担心,这么多人护着,对方也不敢明目张胆做什么,顾大人总能护住儿子,麻烦的是将这些人找出来。


    安芝走出商行,这时辰早市才刚开,沿街都是摊子,正对面推车拉出来的豆花摊旁已经坐满了客人,都是要赶早去码头运货的,宝珠拎着食盒在街上走了一圈,这边李管家也起来了,今天去登州的商船要靠岸,要准备的事情不少。


    一个时辰后,热闹的早市撤下后,忙碌的一天开始,安芝前去梳斋,快至中午时商船靠岸了,在码头上呆了一个时辰将货清点后,天又阴沉沉的似是要下雨,权叔催着卸货,安芝走到屋檐下,不远处,李忱急匆匆的赶过来。


    “李管事。”安芝朝他身后看去,没有看到沈帧的马车,“您有急事?”


    “少爷说您若有空,去一趟晋阳街那边的商行,他在那儿等着您,想与您商量昨夜顾府的事。”


    “他知道了?”安芝转念一想,绑架的事虽然没有宣扬出去,顾府如今的异态肯定会引人注意,于是她道,“等我忙完就过去,倘若过了酉时还未到,就请沈少爷不必再等。”


    李沈点点头,低声道:“少爷说,此事还请傅姑娘不要与商行内的人提起。”


    安芝愣了愣,商行内的人,总不至于是师叔:“好。”


    目送了李忱离开,安芝转身正要找权叔,迎面唐侬走来:“小叔。”


    唐侬看着消失在人群中的李忱:“熟人?”


    “是合作商行的管事,有事过来一趟。”安芝看他手中拿着的是木箱内拆出来的狍皮,“小叔您看如何?”


    唐侬摸了摸狍皮:“蓬莱水城的?”


    安芝摇头:“福山芝大河海口运出的,水城那儿货虽多,但有些参差不齐。”登州有多处港口码头,繁荣程度也各不相同,权叔这次去的是福山,从那边进出,价格还低上一些,不是常买卖的那几家,但品质却不差。


    “不错。”唐侬几乎是挑不出错来,至于那些小的问题,将来在她越渐熟悉的过程中,自然会消除掉。


    能得了小叔的夸奖,安芝很高兴:“三伏集结束后,七月末会去一趟岭西,小叔您在苏禄时,可有去过南端的诃陵国,我听说那儿的东西也不少。”


    唐侬轻笑:“没来得及去,苏禄当地也有些从诃陵运回来的东西,其象牙木尤为受人追捧,但不是寻常人所能用的起的。”就算是在大周,象牙也是贵族用品。


    “我想看看那边的香料。”安芝从书籍中看到的诃陵就是个物产丰富的地方,早在许多年前就曾有过建交,但后来中断过两国往来,几年前恢复建交后,因为路途遥远的关系,商船去的并不多,她想着有机会要到那儿去一趟。


    “昨天一夜未归,先回去休息,余下的事交给我。”唐侬不由分说,从她手中接过了册子,安芝有些心虚,她这进进出出的,小叔那屋子始终是没动静,谁知他都听着呢。


    安芝将册子都递给他:“我还有事没办完,去去就回。”


    唐侬无奈,看着她带着丫鬟往码头外走去,转头看福船上卸下来的箱子,权叔的身影映到了唐侬眼底,在计家这么多年,也曾多次来过金陵,他竟是不知计家还有个米铺掌柜留在金陵。


    李管家对大哥忠心耿耿,这个年轻的权掌柜,又是为了什么留在金陵这么多年?


    唐侬想起兄弟结拜时大哥对自己所说的话,今后他就是计家的三老爷,不分彼此。


    他到底还是被防了一手。


    ☆、77.077.交锋


    安芝到晋阳街的沈家商行时, 天色又暗下来, 似是要下雨。


    李管事带她到了后院,安芝迈进屋子,看到坐在那儿的沈帧:“久等了。”


    “我也才来没多久。”沈帧示意李忱去取东西, “登州的船回来了?”


    “回来了, 今年登州那边的皮子不错, 比我想的要好,听闻是那边下了新策令, 瓷市或许会有起色。”这对几个月前的叶家而言无疑是个好消息, 可如今,叶家那批吞下的瓷器已经被叶老爷已赠送的名义给了官府,虽说是挣了好名声, 破财也是真, 也不知叶老爷现在是何种心情。


    “倒是值了你一夜未睡。”


    安芝轻笑,那是两码事,不过这么说起来, 至少是个好消息。


    沈帧舀水煮茶, 知道她忙, 提了几句商行的事后, 便切入了正题:“今早顾大人问及我时,我就猜到昨天夜里去顾府的人是你,救顾少爷的可是你师叔?”


    安芝点头:“顾府如今如何?”


    “惊动不小, 但衙门内压下来了, 我也是去拜访时才得知此事, 顾大人暂时没让清禾去书院,衙门内调派了人手,傅大人也差了几个护卫在清禾院子内贴身护着,应该不会有事。”沈帧与安芝想到一处的是,来者不会那么的明目张胆,否则也不会用绑架偷袭这样的手法,但这也不是长久之计。


    须臾,沈帧给她倒了茶后,又道:“你师叔的伤可严重?”


    安芝握着杯子轻轻转着,半响,她抬头看他:“是你要问,还是代谁来问。”


    沈帧看了她一会儿,笑了:“有何分别?”


    “倘若是你要问,我便据实以告。”安芝没有继续往下说,言下之意,他要代别人来问,得到的就不是什么真话了。


    沈帧是知道安芝的师叔受了伤,顾少爷口中所说,那伤势也不轻:“为何不据实已告,这难道不是她此行的目的。”


    “在师叔没有做决定前,我不能替她说什么。”安芝一旦说重伤,就仿佛是在向顾大人表达什么,所以她不能说。


    转而,安芝放下杯子眨眼道:“不过顾大人若是自己猜到了什么,也不是别人能左右的。”毕竟,他都想到了要借沈少爷的口来探虚实。


    屋内安静了会儿后,沈帧笑出了声,如此迂回的帮忙,可谓操碎了心。


    气氛因此和缓了些,尽管有所担忧,安芝也知道这样的事急不得,她一人之力无从查证,查出那些人还得靠顾大人,也必须靠顾大人。


    桌上的壶发出咕噜的声音,茶香肆意,五月末,窗外的小竹林开的正绿,郁郁葱葱,难得的安静。


    这样的环境下,忽然就不想说话了,安芝低头喝茶,耳畔响起舀水的声音,抬眸,沈帧提着竹勺,从窗台下的石盘内舀了清水,倒入壶中,水雾腾起,像是薄纱隔在中间,刹那间的朦胧,就好像真在山间竹林般,有了隔世的感觉。


    安芝轻笑。


    沈帧望向她,安芝摆弄着杯子道:“宜山只有我们一个观,香客少的时候,观内就十分的安静,我小的时候,师傅常带我去思过崖旁的的竹林里静坐,下过雨的林子里,就如这般,清晨时雾气腾腾。”


    “空气倒是不错,可是我哪里坐的住,最初那半年,我都是这样昏昏欲睡过来的。”安芝清楚记得自己被师傅按在蒲团上的情形,不能动,罢了就乖乖坐着,可止不住困意袭来啊,再说当时身体不太好,最后醒来都是歪倒在师傅怀里的。


    “你师傅很疼你。”


    安芝舒了一口气,点点头:“是啊。”母亲过世后,她的身体更差了,父亲将她送去宜山,头半年她不适应,也都是师傅和师叔照顾过来的,所以有时即便她觉得师叔再不着调,在她心里,她永远说是很重要的人。


    沈帧放下竹勺子,动作轻缓:“有机会要去一趟宜山。”


    安芝嗯了声:“宜山最出名的就是福堂了,不过香客中多是妇人。”宜山与寺庙不同,近似于观堂,供奉的也不是菩萨,师傅她们平日里做的最多的,就是给前来的妇人开解祈福。


    “我不为了祈福。”沈帧摇头,没有再继续往下说。


    “不为祈福做什么?”


    沈帧笑而不语,安芝怔了怔,对上他的视线,总觉得他接下来的话是想说,去宜山谢谢师傅将她照顾的这么好。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屋内再度安静,只是这气氛,有了些许的变化。


    不多时,“滴答”一声,落下窗台的雨打破了宁静,紧接着,窗外竹林间传来窸窣声,雨水打落在屋檐,落在竹叶,从上面滴落,又有溅入窗户的,落在了石盘中。


    “咚”的一声,水波荡漾。


    安芝起身,直接走到了屋门口,外面的声音更响,雨水打落在小径的石板上,在这绿荫小院里,发出各种各样的声音,协奏曲一样,融合在一块儿,叫人心情舒畅,安芝仰头:“下雨了。”


    天色暗下来,屋内点着灯,光线微黄。


    屋外灰蒙蒙的,雨水分界线在门口,凉风扑了进来,夹带着一些些的水雾。


    沈帧没有说话,只坐在那儿看着她,嘴角扬着笑意。


    ……


    这场雨来的不猛烈,却持续了许久,雨停时天已经黑了,晋阳街路上的铺子还未关,人少了许多,沈帧送安芝回西市的商行。


    正说及下月去宣城的事,拐角看到了码头,还有陆续卸货的人,其中就有与安芝他们商船只隔了两日的罗家,大福船上的货接连两日都没卸完,夜里点着灯还在继续。


    “罗家这一趟去苏禄,应当是带回了不少东西。”也是因为当初罗家出航,安芝才没有去岭西,转而去了登州,随着罗家归来,也不知会产生什么样的波动。


    “其中就有你上次带回来的珍珠。”沈帧昨日已经收到了一小盒,是罗家送到陆府的,陆庭烨派人给他送来,成色不比安芝当初带来的差,部分还更胜一筹。


    “看样子是打算送往京城的了,叶家将那么多的瓷器赠给了官府,想必也是为了这条路。”薛家二少爷在京城为官,薛叶两家有那意图也是当然,至于这罗家,原来就有关系。


    “罗家送了两个女儿去京城。”


    安芝一愣,送?


    沈帧看着马车上顶头番的字:“送到高门做妾。”


    “……”安芝呵笑,放眼金陵城这说得出名字的几家,也就罗家会这么做,她虽没有接触过哪些高官,可也知道在官家中,规矩颇多,商女又容易被瞧不起,这后院生活真的不好过。


    “果真是做大买卖的。”安芝不咸不淡说了句,这时,不远处的傅家商行那儿走出来一个身影。


    “小叔!”


    安芝朝那儿挥手,唐侬笑着走过来:“我就想你也该回来了,出来等等你。”说完后看向沈帧,微微颔首,“这位是?”


    “小叔,这是沈家大少爷。”安芝猛地想起小叔刚回来,并没有见过沈帧,便相互介绍了身份,“我就在晋阳街,走回来也很快。”


    “原来是沈家大少爷,久仰大名,之前听知知说起过,生意上的事多有合作,她年纪轻,不周之处劳烦照顾。”唐侬看着安芝,笑意里满是宠溺。


    沈帧手握着轮椅扶手,笑道:“我倒不这么认为,我觉得她很好。”


    “是么。”唐侬抬手,轻拍了下安芝的头,“我初以为她只是兴致,也是没有料到她能如此,在金陵城中能有沈少爷这样的生意人青睐,也是知知的福气。”


    沈帧看向安芝,或许只有在至亲面前,她才会有这样毫无负担的神情,傻乐的模样,对她而言,商船出事,能有一个人活下来也是莫大的安慰。


    沈帧不动声色:“您是她的亲人,有您在,我想她会做的更好。”


    唐侬看着沈帧,脸上笑意越浓:“天色不早,我们就不送沈少爷了。”


    “告辞。”沈帧也没多说什么,只看了安芝一眼后初七就推着他离开了,不远处停着马车,很快就消失在了她们眼前。


    雨后的凉风吹来,安芝转身,笑着道:“小叔,我们回去罢。”


    唐侬站在她身旁,慢慢朝商行走去:“下午匆匆忙忙的,是去见了沈少爷?”


    安芝的脑海中猛地想起沈帧说过的话,再想想师叔,安芝低头看脚底的石板水坑,走的有些俏皮,声音也欢快:“没有啊,下午我去了一趟梳斋,之前的买卖出了些小意外,回来时路上遇到了沈少爷,便聊了会儿。”


    唐侬看着她的背影,笑意微顿,是么。


    “小叔,等这两日忙完,赶在去宣城前把那宅子置办妥当,说不定回来就能住了。”跳上台阶后,安芝转身看他,征求他的意见,“您说如何?”


    “那位沈少爷是不是还未娶亲?”


    “是啊。”安芝直直看着他,眼神也没闪躲。


    唐侬笑了:“如此才俊,要用轮椅伴生,倒是可惜。”


    “许多人都为他可惜。”安芝提了气,没往下说想请师公为他看病的事,“小叔您怎么忽然对他感兴趣了。”问的都是沈帧的事。


    “我看他谈吐不错,为人谦和,家世也好,倒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唐侬迈上台阶,原本是想从安芝脸上看到些什么,却不想安芝只仰头看着他,笑眯眯道:“钱家有位二小姐,比我年长四岁,一直未嫁的原因是家中父母早逝,长姐远嫁,家中弟弟年幼,她不放心才在家留了许多年,为人爽气,心肠很好,也是个好选择呢。”


    唐侬轻笑:“还要你来操心我的事。”


    “那是自然,父亲在世时就常念叨,不能让你孤身一人,如今这事儿不就落到我肩上了。”安芝往商行内走去,声音也渐远,“小叔放心,我一定为您好好选。”


    屋外只有他一人,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下来,这丫头在转移话题,而她从小如此,不肯直面的事,便是不愿意告诉别人的。


    不愿意说的,那就是真的。


    ☆、78.078.暴露


    深夜, 沈府内寂静一片, 君怡园的书房内,李忱端了药进来,闻到味道的沈帧眉宇微皱:“放下罢。”


    李忱苦口婆心劝着:“少爷, 凉了会更苦的。”


    沈帧未作声, 李忱就将药再往他这儿摆, 这样的事每隔几天都会发生,并且已经持续了五年之久, 唯独是在傅姑娘跟前, 大少爷这药才会喝的爽快。


    想到这儿,李忱不禁觉得,傅姑娘在这儿就好了。


    一刻钟后, 李忱才将空碗端出去。


    书房内安静下来, 沈帧拿起桌上的一张地图,若是安芝在这儿,定是能一眼看出这是从岭西往苏禄的海航图, 其中的标注比安芝手中的那张还要详细, 细节处, 还有做了标记的。


    沈帧的视线落在岭西往金陵方向, 岔开的数海里处,开口问:“初七,以你的身手, 海上暴雨, 从这儿可是能活着到苏禄。”


    初七看着地图, 过了会儿后:“能。”只是异常艰难,就算是能从暴风雨中活下来,能不能到苏禄又是另外一回事。


    “寻常人呢?”


    初七沉默了会儿:“属下不知。”练家子和寻常人,不论从身手和体能上都有差别,但这种事,还凭了运气在里面,运气好的可能隔天就遇上别人的船只被救,运气不好,纵使活下来,还有小船保命,在大海之上毫无方向的情况下,最终也是死路一条。


    沈帧看着地图,根据出事的时间,从岭西出发,应该是走到他标注的附近,罗盘失灵的话,偏差也不该多过两日以上,船上那么多的人,不至于一个都察觉不到,换言之,至多两日的行程,往外偏差,是正朝了苏禄的方向。


    “这边往苏禄是顺水,到这儿,会有不少苏禄的渔船。”此间距离大概是五六日,一个人在海上缺水五六日肯定是活不下去的,那位唐先生在五六日后遇了渔船被救,这期间,要么有降雨,要么他有水。


    “少爷怀疑他。”夜里回来后少爷就一直在翻相关的书籍,这地图更是盯了有半个时辰。


    说怀疑,倒不如说是好奇,他与安芝不同,她对唐先生能回来这件事,欣喜盖过了所有,她视他为亲人,不论多么离奇的方式,她都会觉得是老天爷给的恩典,加倍的去珍惜。


    对沈帧而言,今天短短一刻钟不到的接触里,他就知道这个人很不简单,也是头一回没什么依据的,他直觉这个人不安全。


    “你觉得此人可会武功?”


    初七没作声,过了会儿后正要开口,沈帧道:“不必去试他。”


    沈帧叫了李忱进来,要他快马加鞭差人先到岭西,按他所说出航,再去苏禄一趟。


    夜幕笼罩,沈府侧门动静后很快又归于了平静,数里远处,金陵城西南面的一处破旧废屋群内,油灯昏黄的窗内传来呵斥声,随后是黑衣着装的两个人从里面奔出来,形色匆匆,消失在巷弄中。


    屋内依旧有些喧杂,细看下,屋外暗处似是有人影,一动不动在那儿,大约半个时辰后,屋内的油灯忽的熄灭,四周寂静。


    许久,天渐亮。


    ……


    金陵城内日复一日的繁忙,春秋两季尤其的热闹,商行内接连忙了几日后,总算将这一趟出行买回来的货清点好,安芝朝后院走去,还没进屋,就听到了里边传来似是什么的闷响声。


    打开门,师叔飞快的将手藏到了身后,冲着她笑:“忙完了?”


    空气里这么明显的酒味,岂是藏一下就能掩盖过去的,安芝凉凉道:“您要想手废了,窖子里多的是酒,您想喝我都给去抬来。”


    卿竹叹了声,将身后的酒拿出来:“我才打开你就回来了。”就是想闻着味儿过过瘾而已。


    安芝在她身前坐下:“快马加鞭,并州那边回来也还需几日,顾府那儿没什么动静。”


    “身边有人守着,自然是不好下手。”即便是过了十余年,卿竹对这些人的手段还是印象深刻,当年的事最终能走到那一步,顾从籍也是顶了很大的风险,若不是他是齐太傅门下的学生,那条命怕是也留不住。


    “但这些天顾家附近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人。”看护非长久之计,总得找出那些人才行,可人家在暗他们在明,偌大的金陵城,就算是顾大人派人挨家挨户去搜,混在百姓中,也无法瞧出端倪。


    “那就想别的办法。”


    卿竹言毕,屋内沉寂下来,安芝与她对视半响,看出她的想法后一口否决:“不行!”


    卿竹无奈:“丫头。”


    “你现在这样还不如宝珠,去做诱饵,就真成砧板上的鱼肉了。”安芝不想见她置在危险境地,之前没受伤也就罢了,如今决计不行。


    “又不用我亲自去,只将消息放出去,那些人就会坐不住。”


    安芝还是不答应,商行这儿并没有什么人手,把师叔放哪儿她都不放心:“等小梳子从并州回来再说。”


    卿竹没有再说什么,两个人都心知肚明一件事,小梳子回来只能是坐实了她心中的猜测,无法改变她所说的这建议。


    屋外传来李管家的叫声,安芝走出屋子,忙完回来师叔睡着了,屋内的酒味淡去后,药味浓郁了许多,安芝在门口站了许久,转过身时,看到小叔在她身后,不知什么时候来的。


    “小叔,您不是和权叔去了码头,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去宣城参加三伏集要准备一批货,安芝提前备下,让权叔带人送上船先送过去,正好让小叔一块儿去看看,这才一个时辰都不到。


    “权管事将一切都安排的很妥当,我若在那儿多留,反而令他不自在。”唐侬的语气很淡,“倒是你,都没有歇下来过。”


    “这几月就是如此,去年这时我已经第二趟出航了,也就是那回在苏禄遇见了您。”安芝犹记得见面时的情形,“我还应该好好谢谢救您的渔夫才是。”


    “何须你去感谢。”唐侬坐在那儿抬头看她,语气骤然温和,“知知,你可有事瞒着小叔。”


    安芝一愣:“您是说师叔的事?”


    唐侬笑着,并未点头。


    安芝并未提及顾府:“师叔被人所伤,至今没有查到下手之人是谁,我也不想将这些事牵扯到商行里来,所以才没有告知您,以免惹您担心。”


    唐侬看了她一会儿,眼底露了些笑意:“我要去一趟淮安。”


    安芝微怔,这么突然:“您要去多久?”


    “到时你先去宣城,我在淮安办些事,忙好就过去宣城找你。”唐侬从怀里拿出一个皮制的绳索,数根串联起来,绳索间还串着一颗颗的珠子,珠子间又有缩小版的铜钱,看起来十分的特别。


    “您怎么会有这个。”安芝从他手中接过手绳,十分的意外,这手串是她小的时候喜爱的,当时出去逛街时缠着小叔买下来,戴了有一年多,直到其中的皮绳断掉都不舍得扔。


    “前两日在外看到,来。”唐侬又从她手中将手绳拿过去,示意她把手搁下,安芝撩高了袖子伸出左手。


    两指掐着手绳套入,白皙的手背与之相称,印象中多年前央求着他的小丫头已然换了个模样,过去小小的肉手,如今纤细如葱,像极了邻家姑娘。


    唐侬拉紧了两端后,宽大的手绳收拢,包围在了她的手上,安芝轻轻晃了晃,抬起头看他,高兴道:“谢谢小叔。”


    一晃神,眉眼间流露出来的女儿态,再也无法与记忆里那个憨厚可爱的小姑娘重叠,唐侬松手,安芝已经举起手来把玩,露着半截藕臂,那手绳更衬的她皮肤白皙。


    唐侬喉咙微动,有念头一闪而过。


    等他回神时,安芝已经叫了他好几遍:“小叔,您什么时候出发?”


    唐侬垂眸:“傍晚就走。”


    “这么赶?”安芝嘟囔着,倒也没多说什么,“我叫人替你收拾东西,四五日的行程也不短。”


    当安芝的背影消失在院子内时,唐侬才起身,他看着刚刚被安芝拨弄开的小幔子,眼神深邃了几分。


    身后传来啪嗒一声,唐侬转身,不远处的屋门口,卿竹站在那儿,本来拄在手中的拐杖,这时歪在她旁边,而她的神情显得有些吃力,不能弯腰去捡。


    “帮个忙啊。”卿竹朝唐侬喊道,自来熟的很。


    唐侬走过去,脸上挂着浅笑,捡起拐杖后递给她:“姑娘还是注意些的好。”


    “在屋里闷坏了,就想出来走走,你扶我一把,我这不好使劲。”之前加起来说的话没超过三句,卿竹指使起人来依旧是毫无压力,指着安芝刚刚坐的地方,“就扶我到那边坐着罢,我也走不了太远。”


    唐侬伸出手,卿竹左手搭上,拐杖就无用了,她走的很慢,从台阶上迈下去时整个人趔趄了下,失声:“啊!”


    原是要倒下去的,最终半个身体倚在了唐侬身上,她抓着的那只手,牢牢的让她稳住了自己。


    卿竹的视线从他微有变化的脚步上略过,诚恳道歉:“真是不好意思,我这后背也不太能使劲。”


    唐侬笑了笑,客气的很:“小心。”


    最后是走三步停一步才到石桌那儿,卿竹坐下后叹了口气:“没想到我也有这样一天,唐先生,你也算是练家子,当初海上出事,你活下来一定很不容易罢。”


    ☆、79.079.端倪


    石桌附近静默了片刻, 唐侬神色未变, 微笑看着她:“卿姑娘说笑了。”


    “我还比你年长一些, 叫姑娘可承受不起。”卿竹轻轻按压着手臂,语气轻松, “要不是我现在动弹不得, 倒想与你讨教讨教。”


    许是记得她说的话, 唐侬顿了下解释:“卿先生, 我没有学过功夫。”


    卿竹停下动作看向他:“是么, 适才我看你站立的姿势,倒有几分练家子的模样。”


    唐侬笑了笑:“也就是像罢了,我从小生活在市集,并未接触过那些。”


    “那你的运气是真不错。”卿竹用还完好的手支着下巴, 动作看起来有些牵强,使得她的神情看起来也有些奇怪, “那样的海难中能活下来,老天爷还是十分眷顾的, 我听知知说起过, 她大哥会些拳脚功夫都没能活下来。”


    唐侬站在藤架外, 抬头看屋檐上的黄昏天:“是啊, 运气好。”


    卿竹微眯起眼, 人的运气,能好到什么程度呢:“唐先生的家人呢?你回来之后还没去看过他们罢。”


    片刻安静, 唐侬转头, 卿竹的脸上尽是无聊的神色, 在屋里养伤几日,商行都出不去,已经快把她憋出病来,而她的这个问题,又显得十分随意。


    “过世了。”


    “都过世了?”


    “嗯。”


    卿竹低低噢了声,没再问什么,唐侬反问:“卿先生常年留在宜山,不用回家探亲么?”


    “与你一样,家人都已经过世了。”卿竹每隔两年会回去看看嫂子,但为了不干扰嫂子现在的平静生活,卿竹并不会露面,当年的山贼是疯子,曲家人也是疯子。


    唐侬的反应不大:“看来我们同病相怜。”


    “这怎么能一样,我家人是被人所害,莫非唐先生的家人也是被害?”卿竹的语气不以为然,世上成孤之人诸多,要都是同病相怜,这也忒多。


    唐侬微顿了下:“既是被害,卿先生的仇可报了?”


    “自然是报了。”


    “如何报的?”


    卿竹低头看双手,轻笑:“自然是报官抓人了,唐先生以为呢,杀人偿命?我可是正经的老百姓,违法的事不好做呢。”


    唐侬的眼神有些复杂,很快归于平静:“说的也是,卿先生现在的身体,不适合在外呆太久,还是早点回屋的好,再过会儿知知该回来了。”


    卿竹起身,笑着道:“还得劳烦你了啊。”


    唐侬扶着她回屋,这回走的倒是十分的顺利,一刻钟后,安芝果真是回来了,见卿竹老实呆在屋内,也未说什么,只讲了下如今外边的事,顾府那儿依旧是没什么动静。


    很快,四五日过去,小梳子从并州回来,带回了有关于曲家人的事,当年曲家大老爷被问斩,二老爷判了二十多年,如今还在牢里,放出来的是三老爷,还有曲家的两位少爷及当年几个涉案的人。


    这些人放出来已有一个多月,如今曲家三老爷在并州城内置了宅子还有店铺,生活过的一点儿也不差,几个涉案的人中,两个人回了株县,一个留在了并州,余下一人不知所踪,还有一位曲家少爷,一个月前离开并州,如今还不知去了哪里。


    对卿竹而言,这些都是有肯定答案的,不知去向的两个人就在金陵,一个月前离开,也就是说他们在金陵呆了大半个月了,一直在暗中盯着顾家,直至寻到最好的机会下手。


    卿竹沉吟半响:“这就好办了……”


    安芝看了她一会儿,最终没说什么。


    ……


    五月末六月末的金陵,繁忙中还透了些荷花香,又到了一年一度的采荷节,金陵内外几处赏荷的地方每天都有许多人前去,临近的酒楼因此生意也变得十分火爆。


    这样的热闹会持续好两个月,即便是炎夏来临,坐在阁楼内,屋内冰盆绕着,屋外蝉鸣阵阵莲盘托着玉荷,也是赏心悦目。


    摘青书院外就有这样一个小荷塘,初夏的时日开的还不多,就已经吸引了不少人前来,午后在树下乘凉,切半个西瓜,茶棚内的客人尤其多,聊天的人自然也多,恰好对面看过去就是摘青书院的墙,便有人说起来。


    “这摘青书院放假了,怎么学生这么少了?”


    “你有所不知啊,听闻前阵子出事了,学生被绑,在这儿念书的哪家没点底,得罪不起,就叫他们暂时都留在家里。”


    此言一出便吸引了众人注意,绑架这么大的事儿也没传开去:“谁家的孩子被绑了?”


    知情者压低了声音,只有附近的几个能听见:“知府大人的公子。”


    只见这几个人露出惊讶的神色,坐的远的压不住好奇心,催促:“哎,说都说了,你怎么光顾着这些。”


    知情者也没有大声说,而是周围的再传开去,一会儿工夫,整个茶棚都知道了,喝茶聊天可不就聊些闲事儿,这就有人说道:“顾大人这么多年没有成亲,也是深情,听闻顾夫人在生下顾少爷没多久就去了。”


    话才说完,另一处传来轻笑:“什么去了,人家活的好好的,不然你们以为顾少爷是谁救的。”


    这话又引了众人侧目,连着茶摊角落里两个只顾着喝茶的货郎也跟着被吸引了,毕竟短短几句话里,听着又像是传奇似的。


    “救人?莫不是有本事?”


    有人毫不客气的戳穿了他的话:“你可别瞎说了,还活着还在金陵怎么没在顾府,顾大人到这儿上任时就是一个人呆着孩子,谁家当娘的能将孩子摆在眼皮子下都不去认的。”


    众人附和:“就是说,能去救人岂不是还会功夫,你真当话本子来说了。”


    轻笑的那位急了,蓦地站起来,被激的双颊通红:“你们别不信,顾大人根本没娶亲过!”


    众人哈哈大笑:“没娶亲哪来的孩子。”


    “就是说,难不成抱养来的。”


    “你可别在这儿乱说什么,那可是朝廷命官,被衙门里的人听到,挨它十几个板子都不冤你。”


    毕竟是年纪轻,站在那儿被人你一眼我一语的刺激,涨红着脸气的不行又说不出话来,最后啪一下往桌上扔了两个铜钱,将余下的茶喝完,抹了把嘴,拿起桌上的包袱气呼呼的走了,走之前还放话:“你们才是胡说八道的!”


    “年轻人火气就是大。”


    “就是说……”


    大家乐呵呵的继续聊天,坐在角落里的两个货郎对看了眼后起身,付了钱后挑起担子,朝刚刚年轻人离开的地方走去。


    两个人一面叫喊一面往前走,跟到一个巷弄内后两个人收敛起了神色:“不见了。”


    “先回去!”


    两个人挑着担子走出巷子,朝着金陵城西南方向走去,这时他们刚刚走过的巷弄外,离开的年轻又出现了,甩着手中的包袱,左顾右盼了下,又钻进巷子内,一刻钟后出现在西市的码头上,将事情复述一遍后,从小梳子的手里领走了银子,乐呵呵的走了。


    如此两三日,金陵城中各处人潮汇集之处,渐渐有了这样说法,顾大人的儿子受伤了,顾大人早年没有成亲的,顾少爷的生母来历不明,更有说法她是个武功高强的隐世高人,还救过顾少爷。


    因为顾清禾被绑架的事并没有完整的传出去,安芝刻意叫他们说的乱一些,真假参半,几天之后,便有了顾少爷生母在暗中保护顾少爷的说法。


    虽说这说话半点确凿证据都没有,在外人看来基本属于瞎编,信的人也没几个,提起时都当个笑话,但就是如此,在有些人的眼中,它的真实性忽然的拔高了许多。


    这日傍晚时,安芝从码头回商行,在商行外看到了几个可疑的人。


    其中一个货郎打扮,吆喝叫卖着,目光是不是看商行,另外两个坐在板车旁,像是码头上送货的长工一样,穿着背心露着臂膀,还搭了块汗巾,与别人一样看着路过的行人,眼神却并不轻松。


    安芝带着宝珠回了商行,到后院说起,已经能够自己走路的卿竹抬了抬胳膊:“看来是查到这儿了。”


    “要再查不到就是蠢了。”为了让那些人发现端倪,安芝特意让宝珠三天去一次医馆配伤药,还要额外说明受的是什么伤,只要那些人想到这处派人打探,就能知道师叔在她商行内。


    卿竹捏住了用来握力的布包:“明日去城郊。”


    安芝还是不放心:“要不再晚几日。”师叔的伤才好一些,断然是不能再大动的。


    “再多几日,你这商行就该让人撬了,现在你陪我去一趟医馆,在门口露个脸。”这才好让他们肯定住在这儿的的确是她。


    安芝扶着她出去,宝珠跑着让李管家准备马车,从出现在商行门口到上马车只是一会儿的功夫,商行内进进出出的人这么多根本不会有人额外注意。


    也就是这一会儿的功夫,卿竹上马车离开后,安芝再转身看商行对面,路边就只剩下那货郎,两个乔装成长工的人不见了。


    ☆、80.080.重要的人


    城郊有一片荷塘, 早几年时六七月里这儿还很热闹, 后来金陵城外连开了几个庄子,湖中养起了大片的荷花,这儿的荷塘便没什么人来了,安芝她们过来时还早,从荷塘上的小桥走过去,半天才遇到几个同是到这儿赏玩的人。


    “师叔。”安芝扶着卿竹在亭子内坐下, 放眼望去, 亭子外荷叶簇拥, 之间还有点点红粉,若不是怀有心事, 这不失为一个游玩的好地方。


    “你去走走也无妨,不用担心我。”卿竹轻捏了下手臂, 吊的久了有些僵,“我在这里坐会儿。”


    安芝示意宝珠将带来的点心取出:“昨天我让小梳子来过这儿, 最西边的酒楼半年前已经关了, 后边正好有片林子。”如果她们走到那儿, 就是这片荷塘的死角地带,观景这儿无法看到她们,别的酒楼也看不到。


    是最好的下手之处。


    卿竹起身, 走到扶栏边上往下看, 绿叶下是清澈的水, 隐约可见鱼儿游动, 那鱼尾在长枝间穿过, 看的人颇有食欲,卿竹头也不回问:“可叫人带鱼竿了?”


    “您今天要能毫发无损,明天我就叫人去钓一桶来。”安芝望向远处,找最好的位置,等会儿她陪师叔过去,小梳子要带人埋伏起来,这过程中又不知会生出什么事来,任何可能性都得提防。


    “可惜了。”卿竹有些遗憾,养的如此肥美,“别担心,他们一定会来的。”


    卿竹抬起头,看着这满塘的荷花,毕竟她这个灭门遗漏下来的祸害,是他们最恨的,要是能亲眼看着她死,他们该多畅快。


    “他们在这里耗的太久了,要是再查下去,势必会摸到并州那边。”未免夜长梦多,都省了将她抓回去折磨。


    看了会儿后卿竹又坐回去,像个普通的赏花人一样,还让宝珠叫了附近酒楼里的人下池塘摸莲藕,准备带回去晚上炖汤喝。


    大约坐了有大半个时辰,荷塘边上人多了些,不远处有笑声传来,卿竹转身看去,是几个年轻的姑娘家结伴出来,瞧着朝气蓬勃,她不免念叨安芝:“你看看她们,这才是正常的,你啊,太过于老成。”


    安芝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视线一顿,脸上的笑意微滞了下:“师叔……”


    “怎么,羡慕上了?”


    安芝看到那几个姑娘身后,顾大人带着顾少爷走进了酒楼:“我看到顾大人了。”


    卿竹一怔,等她望过去后早已没了人影,亭子内沉默了一阵后:“你看错了。”顾从籍不将清禾牢牢藏在府中,带到这里来做什么。


    “可能是我看错了。”安芝也不太肯定,刚刚就是那一眼瞧着觉得是他们,还没来得及仔细瞧人就进去了,“我让宝珠去看看罢。”


    卿竹想点头说好,很快又叫住了宝珠:“别去了,他们不可能来这里。”那酒楼外连个像样的护卫都没有,即便是正要出门,肯定也带足了人手的。


    安芝看了她一会儿:“好。”


    ……


    酒楼这边,进了包厢后,顾清禾趴在窗户望着荷塘,整个人显得很兴奋。


    再早熟他也是个孩子,在家憋了这么多天,连自己院子都出不去,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自然高兴。


    看了一会儿后闻到身后有香味,顾清禾转身坐下,看着端上来的炸莲藕片,对正与护卫吩咐的顾从籍道:“爹,我想喝莲藕汤。”他想吃的可多了,他还想去外边玩呢,可他知道这不太可能。


    顾从籍顿了顿,继续将事情吩咐完,又叫人去准备莲藕汤:“出门时你答应我的,可还记得?”


    “记得,听爹的话,不可独自离开酒楼。”顾清禾还是抱了些希冀的,“爹你等会儿是不是会带我下去。”


    话音刚落,门口那儿传来熟悉的声音,沈帧看着包厢内的人有些惊讶,不过很快掩了去:“顾大人,您也在这儿啊。”


    顾从籍摸了摸顾清禾的头:“怕他在家闷,带出来走走。”


    是么,沈帧的视线落到顾清禾身上,出来走走怎么偏选这里。


    “沈少爷怎么在此?”


    沈帧轻笑:“我来看看,这边的荷花比去年开的都好,如此冷清委实可惜。”


    两个人都藏着事,谁也没将谁说破,沈帧见他没有要同屋的意思,笑着道:“我就在隔壁。”


    顾从籍微点头。


    初七推着沈帧到了隔壁包厢。


    沈帧会来这儿是因为安芝前几日曾书信给他,请他帮忙借用一下初七半日。


    信中虽未提及她要做什么,沈帧也猜到了些,担心她的安危,将初七与初五都带来了,但关于这件事的猜测,他可从未与顾大人说过,如今看顾大人出现在这儿,不免让人猜想,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初七,等会儿你过去,若是顾大人他们出现,就注意些。”沈帧想了下,“让初五与你一起去,好有照应。”


    “少爷放心。”初七将他推到窗边,这儿望出去,正好能看到安芝休息的亭子,再过半个时辰她们就该过去了。


    沈帧看了片刻后,初五进来了,初七便直接离开了酒楼前往安芝信中所说的地方,屋内安静了片刻后,沈帧转头看初五:“顾大人还在?”


    初五摇头,做了个手势。


    “这么快就出去了么,那顾少爷呢?”


    初五指了指隔壁,顾少爷还在屋里,有几个护卫守着。


    “你去前面的包厢看看,顾大人是不是站在那边。”


    初五点头,一会儿的功夫他就回来了,冲沈帧又点了点头。


    沈帧笑了,果然啊,二楼这些包厢,隔壁顾少爷那边是看不到亭子的,但从他这儿过去,接连三间都能看到,顾大人从何得知他是不知,不过为何而言,倒是明白的很。


    这边亭子内,卿竹从刚刚安芝提到顾大人后就开始有些不安,直觉告诉她知知没有看错,可她却不敢去看酒楼。


    如此熬坐了一会儿后,卿竹发现自己完全静不下心来啊,就是念着她喜欢的酒都无法转移注意力,简直是坐如针毡的难受。


    “师叔?”


    卿竹猛地捏了下褪,蓦地抬起头,不行,横竖都是一刀,要是静不下心来,等会儿要坏事,干脆些看一眼又能如何!


    想是这么想,付诸到实际行动,卿竹还是犹豫了好一会儿,她不断告诉自己这不是没勇气,而是不知该作何反应,万一真在这儿,自己岂不是还要担心他们,就当他们不在罢。


    安芝忽然道:“师叔,那边有人在看你。”


    卿竹下意识朝酒楼望过去,远远的一个窗户内,一抹身影伫立在那儿,面朝着她的方向,仿佛就是在看她。


    “……”不是仿佛,是真的在看她。


    按理说这距离,是看不大清楚模样的,可卿竹就是能够肯定那就是顾从籍,她匆忙将视线挪开,心快跳出嗓子眼来,脑袋都有些嗡嗡。


    他真的在这里!


    “师叔,你怎么了?”安芝才是那个没看清楚的,亭子这边这么远,也就只能看出是个男子罢了。


    “人多了不少,我们现在就过去。”卿竹忽然起身,朝亭子外走去,脚步很急。


    安芝意识到了什么,扭头看酒楼,那人还站在那儿,能让师叔这样的人,也就只有顾大人了啊。


    不待多想,安芝追了上去,两个人走到岸边后,安芝示意宝珠去取东西,自己陪着卿竹往那废弃的酒楼后走去,这边过去热闹时有个池塘,养过不少锦鲤,酒楼关了后,来这儿的也会有人前来,两个人到了池塘边上,宝珠拿来了鱼食,递给卿竹后,就坐在这儿喂食。


    不多时,前边传来声响,一只毛茸茸的兔子从池塘旁的灌木中跳出来,一路嗅嗅着,那模样看起来可爱极了。


    卿竹喊道:“知知,快抓住它,晚上烤了吃。”


    她这么一喊就把兔子给惊动了,宝珠也抓不住,眼看着往林子那边去了,卿竹起身道:“哎呀没用,我来!”说完朝林子那边追过去,安芝给宝珠使了眼色后,朝废弃酒楼的窗边望了眼,里面似是有人影。


    随后安芝赶了上去,故意道:“师叔,您身上还有伤,慢点!”


    林子外都是低矮草木丛,藏个兔子是十分容易的,卿竹和安芝已经走入林子,风吹树木哗哗作响,也分不清其中还夹杂了什么别的声音,在即将跨过前面设下的陷阱时,安芝忽然拉住了卿竹:“师叔,不找了,等会儿叫别人来猎。”


    卿竹满脸“遗憾”的点头:“只能这样了,野兔子最好了,家养的买来可不香。”


    话音刚落,前边有动静,两个人齐齐戒备,安芝悄然伸手到了腰间,那不断晃动的草堆中,忽然冒出了个人。


    “!”


    安芝硬生生收住了要扔出去的刀,看着手捧了兔子的顾清禾,快步朝他走过去:“你怎么在这儿?”


    “傅姐姐!”顾清禾看到她们十分的高兴,高举起手中的兔子,“你们看,我抓到的,它太能藏了。”


    安芝警惕着四周,低声道:“你快出去!”


    “我爹就在外面。”顾清禾看向她身后的卿竹,视线往她吊起来的手臂上一定,“她怎么受伤了?”


    顾大人也在外面!


    安芝头大的不行,这是直接送了一家三口进来不成,顾大人疯了啊,把顾少爷往这里带,留在酒楼里不好吗!


    “先出去!”安芝刚拉住他,背后就有寒光逼近,安芝抱着顾清禾避开射过来的箭后,将还处在懵然中的顾清禾推给了师叔,把他们二人护在自己身后,看着林子内出现的数十人,“来了。”


    为首的人看到卿竹后,二话不说,直接下令杀人,这么好的机会若是错过可再也没有了。


    随着他们动手,藏在暗处的初七他们也出来了,小梳子与他的分工很明确,初七负责抓曲家人,小梳子负责拖延,原本安芝与卿竹这么计划,不会有失,可现在多了个要保护的,还是毫无防备下出现,这个不在安芝那么多的设想之列。


    安芝打算速战速决,先将师叔和顾少爷送出去,如今是他们安全为主。


    就在这时,安芝打退一个后,往外退的师叔被人拦下,知道师叔身上有伤,一个对准了她的后背,一个则是往她怀里护着的顾少爷攻来。


    阳光照入林子,安芝眼前有什么光芒闪过,一支箭朝顾清禾射去。


    “小心!”


    卿竹将顾清禾护在了怀里,准备替他挡下来。


    一个宽大的身影罩住了她,没有应该来的痛,只有陌生中透着些熟悉的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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