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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1.081.套路


    安芝在第二支箭矢发出去前将人从隐蔽的树上打了下来, 不远处很快传来了叫声,不知何时来的初五将曲家那位躲在暗处, 预备偷袭的少爷给打了出来,用力过猛拧断了胳膊, 疼的人大叫。


    安芝朝师叔那边看去,那支箭射在了顾大人的左后背上, 正前方就是心脏,也不知伤势如何, 怕是不太好。


    要速战速决!


    “小梳子!”安芝往林子外喊了声,冲进来的不是她留下的人,却是成拨的官兵, 安芝不由往顾大人看去,失神之际,身后一股力量将自己拉开,初七抬脚将偷袭安芝的那个弓弩手给踹撞在了树上。


    “多谢。”安芝微点头, 冲进来的那些官兵很快把人给包围住了,初五手下的曲家少爷吊着胳膊在那儿还想逃,用刀子架了脖子后还在那儿叫嚣, 一如当年。


    这边,被顾从籍护在身下的卿竹还在发懵中。


    在官兵围进来后, 一声“大人”,猛地惊醒了她, 她站起来转过身, 看到了他背后的箭。


    正要开口说什么, 被她护在怀里的顾清禾大喊了声爹,扑到了顾从籍的身边,接连的几声发问,让卿竹想说出口的话一句都没能讲出来,这边还有围上来的官兵前来禀报,大部分埋伏在这儿的人都已经被抓,余下几个在逃,也已经派人追上去。


    顾从籍看起来像是没事儿人似的,听了下属禀报后还在吩咐事情。


    卿竹被挤的朝后退了步,手臂撞在了树上,疼得她眼泪直冒。


    蓦地抬起头,对上了顾从籍从那边人群里投注过来的目光,卿竹避过了视线。


    “师叔!”安芝朝她奔来,看她捂着手臂,才轻轻一碰卿竹的脸色就变了,“是不是伤口又裂开了。”


    话音刚落,那边传来了急促的声音,顾从籍晕过去了。


    很快,顾从籍被送上了马车。


    留下的人在荷塘这里善后,安芝扶着卿竹,看着曲家这位少爷带来的人被一个个抓过去,事情是朝她们所设想的方向发展,但中间过程却出了许多的变故,忽然出现的顾大人他们就是最大的变故。


    “是我小看他了,都忘了当年他是如何将曲老爷抓捕归案,将他定罪。”卿竹转头看安芝,脸上虽是笑意,看起来却很苦涩,“这么看下来,我好像和当年没有太大分别。”


    一样要他来收拾最后的局面,一样又牵扯到了他,最后还让他受伤。


    “这怎么能一样。”安芝忍不住道,“就算是顾大人不来,我们这么安排也能将他们抓起来送去官府,再说了,他……”


    对上师叔的目光后,安芝的声音不由低下去,她也没说错什么,顾大人是聪明,她们能想到的,他在官场中,派个人去并州得来的消息只会比她们全面,今日在这儿趁此机会将那些人拿下也是个好计策,可他让顾少爷过来这个举动,其中就颇具深意了。


    顾少爷不知道师叔的身份,顾大人显然很清楚,在酒楼外他又看到过他们,带着顾少爷过来显然是料准了师叔会护着他,而师叔现在自己都要人保护,他受的那一记伤,莫非是冲着师叔来的。


    真可谓用心良苦。


    安芝这么猜想,嘴上可不敢这么说,便试着建议:“我看那箭的位置不太好,怕是伤及心肺,师叔,不如明日我们去顾府看望一下顾大人。”


    卿竹都没多考虑:“好。”


    安芝心中轻啧了声,等小梳子他们从林子内出来后,扶着她上马车:“您自己还伤着。”


    ……


    回到商行后,安芝请了大夫过来,师叔手臂上的伤口果真是裂开了,血浸了纱布,一路回来师叔却是吭声都没有,安芝站在一旁想说的太多,最终出口的都是问大夫的话,要注意些什么,伤势还需要多久才能恢复。


    隔了约莫一个多时辰,天色暗下时,初七来了商行,告诉了安芝如今顾府那边的消息,顾大人醒了,箭伤有些严重,幸运的是不致命,但因伤了内腑,需要静养许多时日。


    消息是沈帧让初七来传的,也是知道她们这儿如今关心什么,安芝看他匆匆忙忙连沾了血迹的衣服都没换下:“你去衙门了?”


    “衙门内有傅大人在。”


    安芝点点头:“今日你家少爷是不是也在荷塘?”


    初七沉默了下,这个少爷没吩咐啊,他要怎么回答傅姑娘?


    “他最后同顾大人的车马离开的,是不是?”


    初七想了好一会儿:“少爷不想让傅姑娘担心。”所以只是去了荷塘,并没有露面。


    “那你替我传个话,明日我与师叔要去顾府登门道谢。”安芝也不难为他,他们这几个人都只听从沈帧的话,有事多说一句都不肯,若是李管家来还好套话一些,至于那个初五就更别提了。


    初七拱了拱手,很快离开了商行,安芝心中想着,叫了宝珠过来:“你去一趟林府,拖林夫人帮忙,准备些礼,你就这么和她说……”


    看着宝珠出去,安芝转身要去师叔屋子,撞上了站在身后的小叔,她即刻咧嘴笑:“小叔。”


    唐侬看了她许久后,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无奈道:“你怎么什么事都要管。”该管的不该管的,都要做。


    “师叔的事可不是什么别的事,就如小叔您的事,不管什么,我肯定都要管的。”安芝说的理直气壮,出门时没有告知小叔去做什么,如今事儿都办完了,倒是能坦荡些。


    唐侬眼眸微深:“我的事你管不了。”


    “那可不好说,小叔您能有什么事是我管不了的。”只要小叔愿意,她出门就能给他寻一门好亲事。


    知道她心里想什么,唐侬笑了:“这件事不用你来管,行了,去忙你的。”


    “你要真有中意的,我当然不用管啦。”安芝嘟囔着,也怕他再叫住自己说道,急忙进了师叔的屋子。


    正在喝水的卿竹见她这神情:“躲什么?”难道沈少爷来了。


    “撞见小叔了。”安芝叹了声,以往是爹和大哥管着,小叔纵着,如今这般她总是不大习惯。


    “你的这位小叔,也是个奇人。”卿竹扬手让她过来,“衙门那边怎么样了?”


    安芝知道她心中惦记着两件事,其中之一就是被抓走的曲家少爷:“听那意思,是要从这儿送去并州,如今他们伤的是朝廷命官,就看并州那边如何审。”


    “他们不会死心的。”卿竹摇头,就算是现在不动,以后他们还是会寻麻烦,当年父亲也就是在那么小一件事上得罪了曲老爷,确切的说都算不上是得罪,不过是没有如曲老爷的意思罢了,就遭逢那样的灾祸。


    “如今你就算是想的再多也无用,不如好好休息。”安芝强迫下躺下,就坐在旁边,看着她睡着了才离开。


    一个时辰后宝珠回来,安芝出去了一趟备礼,之后又忙了些商行的事,待到抬头,窗外已是深夜。


    月初的月牙弯弯挂在天空中,看起来尤为安静,安芝却知道,明天顾府这一行,肯定是不会太平。


    ……


    第二天清早安芝陪着师叔去了顾府,进门口被人领着一路到了主院,卿竹的脚步慢了下来。


    她从没来过顾府的主院,数次过来也只是看看清禾,而当她走进这院子时,莫名的熟悉感迎面而来,小径两边看起来十分普通的灯柱也好,不远处花坛内养着的花也罢,远到屋门口回廊中一根根的立柱,都让卿竹有熟悉感。


    待她跨上台阶,低头看到台阶板子上的图案后才恍然记起,这主院内的一些东西,与她当初在并州时住的院子内陈设差不多。


    台阶板子是荷花图案,立柱上挂着的是竹编的画,刚刚走过时的灯柱,是葫芦灯笼的形状。


    卿竹的脚步一下沉了许多。


    待守在门口的管事拉开帘子,卿竹跨进去,身后就传来了管事的声音:“傅姑娘,还请您先留步,老爷如今身体不适,不便有太多人进去探望。”


    安芝微笑看着他们,两个人叫太多人?


    不过她委实不合适留在里面,有理由不进去她也乐的高兴。


    那管事又道:“您这边请,偏厅内为您安排了坐席。”


    不让进还不让站外边儿了啊?


    安芝朝宝珠示意了下,特别放心的带着宝珠,跟着那管事离开了。


    走出主院时,花坛中那盛开的花儿叫人心情愉悦的很。


    可那主屋内,站在内屋外,隔了个门槛,看着床帏侧边的卿竹,那脚步迈的却是十分的沉重。


    她深吸了一口气,跨步走了进去,迎面是一个有些年纪的老妈子,手中端了汤药的碗,卿竹见那药碗还是满的,下意识问:“怎么了?”


    “老爷想过会儿再喝。”老妈子瞧着憨厚老实,“老爷没什么胃口。”


    卿竹看了下屋子内,除了这老妈子也没别人了,于是问道:“没吃饭?”


    老妈子点点头。


    “你把药回去,去准备些清淡些的,可有下饭的酱菜?”


    吩咐时神情还挺自然,可等老妈子出去,卿竹绕着走过去,看到了靠在床上看书的顾从籍,她又回到了进门前的状态。


    顾从籍放下书,抬眸看她,声音听起来尤其的冷淡:“我不是为了救你。”


    ☆、82.082.亲妹子


    顾从籍习性很淡, 这么多年下来也没有变化,屋内的陈设简单到卿竹都不知道该把眼睛往哪里放。


    但在听他了那句话后,她的视线忽然定住。


    因为手使不上劲,书放下后就兀自落下了,安静片刻后,屋内又响起他的声音:“你身上有伤, 不一定护得住请禾。”


    言下之意, 他会那么做只不过是为了保护儿子, 她是顺带的,道谢什么的, 没什么必要。


    这让打着上门道谢,以此做借口前来探望的卿竹更加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说这番话看似替她解了局促, 却令她觉得更尴尬。


    卿竹视线往下,落在了他的白衫上,心中道:人都在这儿了,还有什么可惧的。


    这般想着, 心绪倒是平和了些,她来金陵本就该见他, 只是一再的犹豫。


    安静中,她轻轻道:“他们是冲着我的来,连累到了你和清禾。”


    顾从籍看着她, 声音依旧是冷淡的, 就像是这么多年下来真的是忘却了那些事, 只当她是个多年未见的故人:“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会在金陵留一阵子。”


    “一阵子是多久?”


    “……”卿竹眼神微闪,自己心中想好的那办法,似乎也不是很妥当。


    “既然曲家人不会善罢甘休,你每日暗中护送又有何用。”


    “……”


    顾从籍捡起书,视线落了回去,垂眸:“你若真的想弥补他,就到府里来。”


    卿竹抬头看他,有些惊讶,但顾从籍并没有回望她,而是缓缓翻着书道:“我会为你另外安排院子,你留在府中陪着他,直到他成年,定下婚事。”


    “清禾很聪明,已经猜到了些,唯有你留在府中他才会安心,将来他成亲不能没有母亲在场,成婚后你就可以离开。”顾从籍顿了顿,“如若你办不到,金陵你也不必留。”


    顾从籍没有责备她什么,可字字句句,到了卿竹这儿,却一直在敲打着她的心,她缺席母亲这个角色这么多年,难道不能留下陪着孩子长大,看着他成亲。


    光是暗中保护他如何弥补呢。


    而她来金陵不就是因为放不下。


    卿竹没有犹豫多久:“我答应你。”


    扶着书的手微微一紧,顾从籍淡淡道:“我叫人带你去看看清禾,过几日,我会派人到傅掌柜的商行去接你。”


    卿竹点点头:“好。”腹中有许多话,说出来感觉不合时宜,卿竹又道,“你,好好休息。”


    才转身,身后传来了他不掺感情的声音:“你放心,回来你也只是他的母亲。”不是他的妻子。


    卿竹脚下微顿,心间不知是何感觉,疯狂的要往上涌,到了一处时却都被打了下去,她低下头,那一声嗯大概也只有她自己能听见,迈步走了出去。


    ……


    此时顾府的花园内,安芝逛了一圈后,遇上了前来探望顾大人的傅亨。


    因为主屋有客,他也被请到了这儿,于是与安芝撞上了。


    傅亨倒是挺高兴,他来金陵后接连忙了数月,手头上的事儿一件接着一件,还替何大人收拾了好几个之前留下的烂摊子,这才有空呢,原本想着去找他的这位外室妹妹好好增进一下感情,机会就来了。


    “傅掌柜,说起来我们真的是有缘。”傅亨见她在喂鱼,便坐到了她前边,这角度正好看她,“不知傅掌柜是哪里人?”


    若不是他看她的眼神真的是清澈,安芝会误以为他对自己有意思,可也正是因为没那意思,安芝又觉得他这般殷勤奇怪的很,她端着笑客气道:“回大人的话,我旧时家在宣城。”


    宣城啊,他其实早就派人去过宣城,可宣城这么多姓傅的人家里边儿,可没有与她有关的啊。


    于是傅亨乐呵呵道:“说不定以往我们还是亲戚,你家中可还有长辈健在?”


    安芝对他委实是讨厌不起来,一来他帮过自己,二来他如今这神态瞧着有些逗趣,人都说新来的巡使大人脾气怪的很,哪家商户都不私见,送礼送人更是别提了,油米不进难讨好的很。


    安芝扭头看他:“傅大人,您为何对我家的事这么好奇?”


    “我初到金陵,对金陵这些商行本就该多了解一些。”傅亨端的正经,拿公事做幌子,“不管是傅掌柜也好,那沈家薛家也罢,都该了解清楚。”


    安芝撒了一把鱼食,看着它们争相夺食,笑着恭维了句:“傅大人真是个好官。”


    傅亨这般看着她,是越看越像,一年前见到她时还没这么明显,可见面次数多了,便觉得她与父亲密室中的画像极为相似,这回他还临摹了一张带来的,若是有机会,一定要带她回府,好好看看。


    若是二哥在这儿就更好了,看他还能说出个不字来。


    “傅大人?”


    正想时,耳畔传来声音,傅亨回神,安芝已经起身走远几步,他跟着起身,看着她的背影心中想道,不能太过于急躁,免得将她给吓着,下回也能找机会见面。


    傅亨准备要道个别去主院时,前边儿轮椅声传来,初七推着沈帧过来了。


    沈帧朝安芝这儿过来,笑着道:“被请出来了?”


    安芝点点头:“可不是,连门口都不让我呆。”真是墙角都不让听呢。


    沈帧脸上笑意更甚:“正好,我也被请出来了,我看没那么快,不如坐会儿。”


    “好。”


    两个人朝不远处安排好的亭子走去,沈帧还抽空与傅亨打了个招呼,站在池塘边上的傅亨眼角微抽,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阿楠,你说她对沈家少爷怎么是这语气。”


    随从见怪不怪:“沈少爷对傅姑娘不也如此。”


    傅亨一拍手掌:“问题就在这里!”


    随从噢了声:“我听说,沈少爷对傅姑娘很上心。”


    傅亨扭头看他,接连三追问:“你从哪里听说的?他对她上心的事都传开了?我怎么不知道?”


    “少爷那日与几家议事,我在外边听别人说的。”傅亨没有私下见哪个商户,但时常会召他们议事,跟随而来的那些下人侍卫就会聊天,阿楠作为傅亨的随从,多是被巴结的,自然是他问什么别人就会答什么。


    “没传开,只是有人说起。”


    阿楠话才说完,眼前的人已经朝亭子那边奔去了,嘴里还碎碎念着:“这怎么行!”


    阿楠摇头,少爷真是疯了,事儿都没查清楚就认定傅姑娘就是老爷在外的私生女,这要是让老爷知道,两条腿都能给打断。


    傅亨可没管这些,他到了亭子外缓下脚步,端起官架子走入亭子,径自坐下后,面朝着沈帧:“沈少爷也是来探望顾大人的?”


    沈帧点头:“顾大人已经醒来,那伤势应该是不会再出什么问题。”


    “说起来这次的事也多亏了沈少爷帮忙。”傅亨话锋一转,“说到这儿,沈少爷这年纪怎么会还没成亲呢,以沈家的家世,多少人想要嫁进沈家。”


    “怕是她们看不上罢。”沈帧笑着,意有所指,他一个常年与轮椅为伴的人,委实算不上良婿。


    “沈少爷何须如此贬低自己。”傅亨认可沈帧的才能,之前也十分的欣赏他,但如今看他,眼前就隔了另一层,总想不断地问他问题,“你的腿可还能恢复?”


    “我自然是想好起来。”沈帧悠悠喝着茶,“站的起来才能保护想保护的人。”


    默默吃着点心的安芝手微顿,咬了口糕点:“……”


    “我听闻你二叔那房孩子不少。”嫡出的没几个,庶出的倒是一大堆。


    沈帧微笑:“是啊,都是二叔的红颜知己。”


    傅亨心道,说的这么坦诚,嘴上笑着调侃:“沈少爷可有红颜知己?”


    沈帧摇头:“沈某无心于此,只求一人共度。”


    傅亨的问题有些刁钻,说错了些就会被人理解成其他的意思,但沈帧都没有回避,直言不讳,反倒是不好挑错。


    能说会道!


    傅亨心里默默给他按了个印象,还想问呢,那边顾大人派人前来,请他过去。


    傅亨这才起身离开,往主院那儿走时还不太情愿,他还有不少要问的,那沈帧看起来也太从容了,心思肯定不少。


    “下次再找机会问!”


    “少爷,沈少爷与傅姑娘八字还没一撇,您就想大舅子审问一样。”阿楠忍不住道,“再说了,傅姑娘的身份还说不好,你这样会吓着别人的。”


    傅亨扭头看他:“你懂什么,真到那时候还来得及啊。”他相信自己的直觉,不会有错的,当年父亲就是来过这里。


    阿楠叹气,只盼着老爷知道时,少爷不会太惨。


    这边亭子内,安芝手捧了杯子看着傅亨离开的方向,终于肯定了一件事,傅大人不止对她感兴趣,对沈少爷也感兴趣的很,问她只是些家常,沈少爷这儿都打听到了终身大事。


    安芝不由看向他:“你之前认识傅大人?”


    沈帧摇头,安芝嘟囔:“这就奇怪了,总觉得他对这些事过分关心了。”


    安芝提了下傅大人刚刚问自己的,沈帧轻笑:“或许只是因为他与你同姓,觉得有缘,这位傅大人的喜好也是十分特别,不必太在意他想什么。”


    安芝嗯了声,但心里总觉得这件事说不通。


    ☆、83.083.眷眷


    安芝在顾府内呆了快有两个时辰, 在她以为要留在顾府用饭时,师叔回来了。


    恰好主院那儿顾大人派人来请沈帧, 道了别, 安芝给师叔倒了杯茶:“顾大人的伤势如何?”


    卿竹摇了摇头,神情有些复杂, 被安芝看了一会儿后道:“先回去。”


    唯有顾大人的事, 师叔才会露出这样的神情,安芝点头, 扶她离开,上马车后一路无语,直到回了商行, 安芝扶她回屋时, 卿竹忽然道了句:“知知,我决定留下来。”


    这个答案从得知这件事开始安芝就知道, 所以她更清楚师叔说的留下来, 并非是留在商行内:“您要去顾府。”


    卿竹的神情缓和了许多:“我会待到清禾成年, 等他成婚后再回宜山。”顾从籍就是这样要求她的,留在顾府,陪着清禾到他成年, 等清禾成亲后她就可以离开,在这期间她是清禾的母亲, 顾府的夫人, 但不是他的妻子。


    安芝听师叔的语气, 比从顾府离开时轻松的不少, 这盘亘在她心中许久的困顿终于有了解答,师叔来金陵此行的目的,也终于达成。


    送了师叔进屋安顿好后,安芝在外叹气:“顾大人真是个聪明人。”


    宝珠送了吃食过来,见安芝神情微凝:“小姐,您在说什么?”


    “我说,师叔去了顾府后,怕是回不了宜山了。”安芝从她手里拿了个糖糕,在顾府呆了半日,如今是有些饿了。


    宝珠奇怪:“怎么会回不去?”


    安芝笑了:“顾家那位少爷如今才几岁啊,等成亲少说也得十来年。”十年后的事儿谁又能说得准,就是明日会发生什么都难说,顾大人说让师叔回去当母亲,并非妻子,怕是为了让师叔安心的,再往远处说,顾大人知道她们要去荷塘,或许连师叔在宜山都是清楚的。


    她看这顾大人,不露山水,是个极耐得住性子的人呐。


    安芝慢悠悠的撕着糖糕:“半年内准有事!”


    安芝这般猜测的,没隔几日,顾清禾带着几个家仆上门来了,说是要接他的娘回顾府去,对安芝一口一个姐姐叫的可甜,也不知道顾大人在家是如何与他说的,在商行内,安芝愣是没瞧见母子多年不见抱头痛哭的画面,也没见顾清禾表述思念。


    只见了顾清禾指挥下人乐呵呵替师叔收拾东西,一面还高兴说着:“娘,您放心,回家之后爹不会再惹您生气了,他要再做错,下回我陪您一块儿离家出走!”


    卿竹望着他轻笑:“谁告诉你的这些?”


    “老管家就是这么说的啊,您回去之后和我住都成。”顾清禾到塌边,凑在她耳畔轻轻道,“爹这回为了咱们受伤,就且给他点好脸色。”


    卿竹摸了摸他的头:“你爹把你教的很好。”他真的把他教的很好。


    “那也是娘您将我生的好,还是您功劳最大。”顾清禾还不忘恭维她,可越是如此,卿竹心中就越是愧疚,不仅是对这孩子的,还有对顾从籍的感激。


    一个时辰后,安芝将他们送出了门。


    小小年纪的顾清禾行事已有了章法,也不需要安芝陪送回去,同在金陵城中,安芝想何时去看师叔都行,更何况,之后是人家一家团聚的时刻,她可不愿凑上去。


    只是瞧如今这情形,怕是半年都用不着了。


    目送了马车远去,转身要回商行,身后传来了声音:“丫头。”


    安芝扭头看:“师公!”


    卜离捻着念珠朝她走来,看样子是在这儿已经有些时候,安芝去看已经没入人群的马车,再看乐呵呵神情的师公:“师公,您是不是已经猜到师叔会去顾府。”所以即使是回金陵城了也没有来商行。


    安芝带着他进商行,吩咐宝珠去沏茶,将这段时间的事与师公说了下:“师公,将来师叔若是不回宜山怎么办?”


    卜离慢悠悠喝着茶:“那都是她自己所选,从她下山那刻起就结了这缘,没有了结前,纵使是留在宜山也无用。”


    可如果了结的方式得用上师叔的一生呢?师叔可是要继承师公衣钵的。


    “多年前观内收人,都有不得下山的规矩,二十几年前才改的。”过去宜山观内的规矩很严苛,收进来的弟子是不能成亲生子的,即便是将来下山,那也得秉持着观内的规矩,清净二字不可忘,不可嫁人。


    二十多年前,那会儿安芝都没出生,观内出了一桩丑闻,有人私奔了,这件事之所以闹的沸沸扬扬,是当时私奔的对象是京城中的官家少爷。


    因为这件事观内规矩改了许多,像安芝这样因病上山的,或来修行养生的,到了一定年纪都能下山回家去,过寻常的生活,而部分收回来的弟子,还与过去一样。


    “十年前你师叔私自下山时,我就有所预料,所以也就没有传她医术。”


    安芝恍然,对上师公的目光,嘿嘿笑:“原来师公早就想到这些了。”这次随师叔来金陵,也是做好了她将来不会回去的准备。


    卜离拿出了个玉葫芦,悠悠喝了一口酒,看着她眼中似有笑意:“丫头,让你那小友来一趟,明日我就回宜山了。”


    “师公您不多留几日么,上回去宜山遇上您闭关,我都没能和您好好说上话。”安芝笑眯眯道,“不如再住上几日,等我去宣城,一道出发。”


    话音未落头顶就被金杆子轻轻敲了下,安芝捂了脑袋,卜离笑道:“学会算计师公了。”


    安芝不肯承认:“哪有,我明明是太想您了,我那窖子里可藏了好些酒,都是这几年搜罗来的,全是孝敬您的,师叔我都没告诉她!”


    卜离又岂会不知道她的小心思,无非是多留几日,给她口中那小友看一下病:“长进了。”


    “我这就派人去请。”安芝叫宝珠去地窖取酒,“师公,您尝尝我这坛,比你这玉葫芦里装的都香。”


    ……


    沈帧那儿很快回了消息,隔天一早,安芝带着师公去了沈帧的别苑,按着安芝之前说的,沈帧别的没准备,就叫人备下了酒和好茶,半日之后,卜离留下了三张药方。


    当安芝从厨房回来,师公就留下了两个匣子两句话,招呼也没与她打,离开了沈家别苑,直接回宜山去了。


    “你师公交代,让你将这个送去给你师叔。”沈帧指了指暗红色的匣子,“这个是留给你的。”


    安芝好奇打开暗红色的匣子,里面也只放了一串简单的珠子,只是气味有些特殊:“师公还说了什么?”


    沈帧摇头。


    安芝看向师公留下的药方:“那这些呢?都要服用?”


    沈帧想起那位道长说的话:你的腿已经恢复了一些,只是站起来时气力不足无法行走,这是你卧坐多年导致的,第一副药现在服用,第二副半年之后,至于这第三个方子,今后你若与那丫头成亲,就用它,倘若不是,就烧了罢。


    想罢,沈帧轻笑:“先用第一个药方,是以调养为主。”


    调养为主?这么说他的腿是能好起来的了。


    安芝展颜,松了一口气:“那真是太好了。”之前她就看到他站起来过,如今再有师公的话,相信用不了多久,他就能够离开这轮椅。


    沈帧望了她一会儿,眼神温和:“你之前去宜山也是为了这件事。”


    安芝点头:“那时师公闭关,我也没见着人,想着事情还不确定,也就没与你提起。”


    “为了我的事,让你多费心了。”沈帧确实是没想到她会为了自己的伤想那么多办法,“你很想我站起来。”


    安芝想也没想,脱口而出:“我当然希望你尽快好起来。”


    说完后对上他的视线,安芝才觉察到有些不太对,沈帧轻笑:“知知,我很高兴。”


    安芝蓦地抬起头,脸颊泛红,他叫她什么?


    沈帧望着她,目光如春日煦和的风,温情到极致。


    又是如此坦然的表述着他的心思,不需要去猜测,更不需要她去想里面所藏着的究竟是什么意思:“我真的很高兴。”


    安芝看着他,嘴角微扬:“你说,顾大人何时会娶师叔?”


    沈帧轻轻摩着扳指:“要打赌么?”


    安芝背脊一挺,这能输?


    沈帧笑着,门口那儿传来声音,李忱端了药进来:“少爷,这是刚煎好的药,您趁热喝了。”


    “放着罢。”


    沈帧神情自若,让李忱先放下,不等李忱说话,安芝上前将药碗给接过来了:“药得趁热喝,师公的药通常都开的很苦,凉了可就喝不下了。”


    李忱在旁劝:“是啊少爷,药凉了不好。”


    沈帧瞥了他一眼,李忱这会儿胆子可大,傅姑娘在呢。


    安芝将碗递给他:“你怕苦吗?”


    沈帧没作声,从她手中接过去,垂眸间,眉宇蹙了起来。


    “喝多了就不怕了。”在安芝看来,他腿伤这么久,按理来说这药也是没断的,肯定早就习惯了,所以她也没提起这事。


    沈帧的心情忽然有些复杂。


    ☆、84.084.宣城


    师叔去了顾府后, 安芝忙碌的生活中又多了个去处,但因宣城三伏集将至,在这半个月里, 安芝也就去了一趟顾府。


    顾大人还没能下床, 抓获的曲家少爷已经送到了并州, 听闻是又拎下了牢狱,消息传回来时, 安芝已经准备要出发去宣城。


    六月中, 一行人前往宣城。


    李管家对宣城熟悉,就跟了安芝一同, 商行的事暂时交给了权叔和义父, 出发头两日, 安芝还在算下月出航的事。


    七八日后的傍晚,在沿途的镇上歇脚。


    已是三伏天,天气潮湿又闷热,傍晚时太阳余威下还热烘烘的,无风的天不动都能出汗,到了歇脚的小院后,宝珠就忙着去烧水准备沐浴的汤。


    安芝让小梳子去临近的药铺配些降暑的药给李管家他们喝, 虽说走的不急, 但遇这样的天气,身子不好的人很容易吃了暑气。


    不多时太阳西沉, 天际只剩下火红的晚霞, 小院终于多了些凉风, 宝珠将做好的吃食都摆到了亭子内,安芝下来的晚一些,只有小叔还在。


    “小叔。”


    身后有清脆声,唐侬回头,看到安芝穿着小襦裙朝这儿走来。


    暑夏里,浅粉的襦裙轻薄裹着她有些纤瘦的身子,衣袖内隐隐透了些手臂白皙,平日里束着的长发,洗过后还未干透,随意的披在身后,风拂过,还有淡淡的清菊芬芳。


    唐侬微怔了下,回神时安芝已经走入亭子,笑着坐下来:“小叔您这么快吃完了?”


    还是那样的笑容,眼角如月牙弯弯,可就在这一瞬间好像有哪里不一样,唐侬面前的安芝忽然近了。


    一只手覆上了他的额头,唐侬抬眸,对上了一双关切的眼眸,清亮到仿佛能驱散一切阴霾:“小叔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安芝手心贴了下他额头后又贴了下自己的:“不热啊。”那怎么感觉小叔的脸颊有些红,难道是天太热的缘故?


    长发从肩膀垂下来,芬芳浓郁了许多,唐侬笑着将她的手取下来:“没有不舒服。”


    安芝坐了回去,还有些不太放心:“可能是这天太热了,也是我疏忽,之前师叔伤的那么重,就算是养了两年也还是得注意,这一趟赶上三伏天,明天出发时得避开正中午才行。”


    “我岂有这么柔弱,不过是刚刚喝了几杯热茶的缘故。”


    是么?


    安芝转头看亭子一角,那边的确是有茶煮着:“那晚上早点休息。”


    唐侬给她倒了一杯茶,指间轻点:“要去苏禄?”


    安芝接过后抿了一口,又从碟子上拿了酥肉馍子:“嗯,等三伏集结束后就准备出发,年初这一趟没去,这回怎么也得亲自跑一趟。”


    唐侬握紧了杯子:“让他们代你去就可以了,身为掌柜,常年在外跑可不行,商行内的事也不能全都交给别人。”


    “小叔不是别人啊。”安芝满足的咬下最后一口,“有小叔在,还有李管家他们呢。”苏禄这一趟她是非去不可的,这一行带回来的东西,意味着她有多少筹码,能够将计家折倒。


    唐侬抬起头,神情微动。


    “小叔您早点休息。”安芝想着还要去找一趟李管家,喝了宝珠盛的汤后,起身往后边的屋子走去。


    唐侬看着她的背影,手中的杯子轻轻落下,看来她是非去不可了。


    ……


    隔天清晨出发,趁着太阳还没出来,马车行径在树林内,终于迎了一阵凉风,一个时辰后,气温渐渐升高。


    六日后,远远的已经能看到城门。


    这时官道上的马车已经多了不少,说起来也是一年一度的大日子,赶不上金陵那般热闹,来的人也非常多,安芝他们进城的时候,早摆的摊子已经蔓延到了城外,进城的人都会停下看看,生意也十分的不错。


    李管家早派人在宣城杨河这边租下了一间铺子,要摆的货也早在十来天前都送齐了,人潮拥挤下,安芝在靠近杨河时下了马车,带着宝珠先过去,说来并不算长的路,也足足走了有一刻多。


    “小姐,这儿人也太多了。”酷暑天大中午还有人,宝珠连伞都拿不稳,杨河这儿的街市并不宽敞,走到最后宝珠放弃了,伸手给安芝遮阳,“小姐,咱们,咱们这一趟过来,沈少爷怎么没与我们一道。”她明明记得沈少爷也说要来。


    “这边。”安芝手快的将她拉回来,“到了。”


    一抬头,对面就是租下的铺子。


    铺子还未挂牌匾,按照三伏集的规矩,这一条街上的新铺,都得明日才能挂,而今天之所以有这么多人,其中一大部分是宣城的百姓,来凑热闹的。


    安芝站在铺子门口往外看去,视线落在了斜对面的一间二层铺上,这铺子看起来与别家没什么不同,门口多了两盏多塔灯笼,垂在那儿十分好看。


    宝珠捧了凉茶出来:“小姐,您先解解渴。”


    “你别出来了,先去歇会儿。”安芝接了碗,叫了管事出来:“那边是不是计家的铺子?”


    “是计家的,今儿一早才挂的灯笼,不过人来了一趟就走了,这些天也没见搬什么进来。”他们到这儿也有许多天了,杨河这边大大小小的铺子都在忙,唯有那家有些奇怪。


    安芝放下茶碗:“我去一趟码头。”


    宝珠赶出来:“哎,小姐您等等我!”


    从杨河到码头,人少了些,宝珠给安芝打着伞,前边儿码头内进进出出不少运货的,安芝走到一处望过去,杨河那边没动,计家这边的商行忙的热火朝天,码头上运出来的货有三分之一都摆在了计家商行前,常管事进进出出,手中拿着簿子在清点摆下的货,神情看起来有些紧张。


    “小姐。”


    安芝往码头看去,隐约看到停靠的船,按之前送来的信,这应该是计家从登州那边刚回来的船,可运的这么急,杨河那边又没有动静,难道这次三伏集二堂伯他们不打算参加了?


    安芝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三伏集对她的影响不算大,但对宣城的这些商户来说却是十分重要的,计家因为那件事,去年的三伏集都没参加,今年要再错过,可就又是一笔损失。


    如今的计家恐怕是经不起这样的损失。


    安芝回头,忙里忙外的常管事看起来更心急了些,那些摆下的货袋中摆放的更像是软物。


    难道是皮毛?


    大热天这么来回的搬,再好的体力都会吃不消,有长工累的坐到了街边休息,安芝趁机上前问:“这位大哥,您这一趟趟来回的,搬的都是些什么?”


    “登州来的还能有什么,都是些裘皮。”


    “东西倒是不沉,就是催的紧,来回跑,这大热天的谁能受得住。”


    安芝示意宝珠去买几碗茶来,笑着道:“不都是准备要参加三伏集,怕是忙着摆货。”


    “那些是要送往杨子山的,说是傍晚前都得搬完。”长工接受安芝的好意喝了茶,没喘气,又忙着赶去码头了。


    安芝默念他说的杨子山:“送去杨城做什么?”


    站在这儿看的再久,安芝也无法得知答案,一刻钟后,安芝来到了计成云常去的小馆,与金陵城不同的时,宣城这边就有这么一片地方,从早开到晚没有关门的时候,喝酒听戏作乐样样俱全。


    是许多宣城公子老爷们寻欢作乐的好去处,也是计成云最爱来的地方。


    安芝在外给人塞了些银子,等了没多久那人就出来了,塞给安芝一张条子,看的宝珠一愣一愣的:“小姐,这是什么?”


    “这是计成云他这一段时间来这里找过的姑娘。”安芝看着字条上写的三个名字,落在了次数最多的灵秀上,“宝珠,去找两套男装来。”


    宝珠一愣,男装?小姐要做什么?


    安芝拍了拍她的肩膀笑眯眯道:“晚上我带你来逛小馆,这云湘楼算是宣城这儿最有名的,我们晚上就点这个灵秀姑娘。”


    “点谁?”


    “灵秀姑娘啊。”


    说完后安芝忽然意识到声音不对,抬眸对上宝珠无辜的眼神,安芝转过身,沈帧与陆庭烨站在那儿,前者带着微笑,后者脸上满是揶揄。


    陆庭烨笑道:“傅姑娘好兴致。”


    明明是为了办正事儿,可被他们这么撞上,安芝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你们这么快就到了。”


    “与你们就隔了半日。”陆庭烨抬头看云湘楼的牌匾,有些好奇,“这真的是最有名的?”


    安芝失笑,心中顿时有了主意,由她出面不如让他们来,于是她笑眯眯建议:“要不晚上一起。”


    陆庭烨:“……”他莫不是听错了,她邀请他们一起上青/楼?


    沈帧笑着应下:“也好。”


    安芝看时辰不早:“那我先回铺子。”


    沈帧笑着目送她离开,陆庭烨瞪大眼难以置信:“你竟然答应她了?”这与当初他们去淮安的根本不一样啊。


    沈帧笑道:“你来时一直念叨,不正好?”


    陆庭烨一时语噎,可这也不是一回事啊。


    ☆、85.085.闹剧


    最后陆庭烨还是跟着他们一起去了云湘楼, 还是打头阵的那个,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是没办法, 一个坐轮椅一个女扮男装, 要是没有他在,叫人赶出来也说不定。


    进去不多时,安芝就见到了灵秀姑娘。


    云湘楼之所以在宣城出名,是因为这里的姑娘都颇有才艺, 价自然也高,像是安芝他们这般坐在屋内听她唱曲儿弹琴, 便要个十几二十,倘若伴酒便要继续往上加,过夜寻乐就更别说了,牌头的那几位,还得看人家瞧不瞧得上眼。


    进屋不过一刻钟,这位灵秀姑娘的目光就黏在了陆庭烨的身上。


    “公子是金陵来的罢。”一曲毕, 灵秀望着他们一行人,亲自上前来斟酒, 目光扫过沈帧和陆庭烨,最终还是到了陆庭烨的身边,福身为他倒酒。


    陆庭烨是个会享受的:“你如何猜到的?”


    “要是连这点眼力劲儿都没有,奴家怎么叫客人高兴呢,明儿就是三伏集, 云湘楼这儿离杨河不远。”灵秀示意在屋里侍奉的丫鬟去取些点心, “若是第一回来, 就一定要尝尝咱们这儿最有名的点心。”


    陆庭烨有些意外,这儿的姑娘路数还真不一般:“平日里你都是这样待客的?”


    灵秀望向坐在沈帧旁边的安芝,笑着道:“平日里倒不如此,不过看几位公子今天过来,不像是寻乐的。”


    安芝翻手,从袖口内拿出了一张银票摆在桌上,灵秀望了眼:“姑娘客气。”


    “计家二少爷是灵秀姑娘的常客罢。”


    灵秀掩嘴:“计少爷有几日没来了。”


    安芝翻手又是一张银票,笑眯眯看着她。


    灵秀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下去,心中登时明白这两位公子才是陪客:“姑娘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计家二少爷平日来找你,酒后可有说起过杨子山的事。”


    灵秀看了她一会儿,忽而嫣然一笑:“计少爷可是我的常客。”要为了这点银两得罪常客,对她来说可划不来。


    安芝并没有往上加银票,而是将银子又给收了回去,灵秀微怔了下,似乎是有些意外安芝反悔的这么快,这……求人办事的态度能撤这么快?


    气氛微凝了下,安芝这才道:“不如灵秀姑娘开个价。”


    “……”灵秀恢复了笑容,“姑娘客气,银子多少倒是不重要,就是有个不情之请。”


    安芝轻笑:“灵秀姑娘但说无妨。”


    “我与陆公子颇为投缘,不知可否,请陆公子今晚留在云湘楼中?”灵秀望向陆庭烨,也没掩饰她对他的喜欢,来这云湘楼里的客人也不是个个都英俊潇洒的。


    安芝即刻答应:“好,没问题。”


    才拿起酒杯,准备自己说两句陆庭烨,一口酒险些把自己噎死:“……”


    他扭头看沈帧:为什么不问问我答不答应?


    沈帧悠然端起茶杯:你不答应?


    陆庭烨默默,他就不该跟着他一起来宣城。


    灵秀轻笑:“计少爷喜欢在我这儿听曲儿,一个月多前那次喝醉,倒是听他提起过杨子山,不过那时喝的有些多了,也没听清他说什么,只是发牢骚。”


    “他发什么牢骚?”


    “责怪他父亲为何总是被人牵着鼻子走,杨子山那儿并无利可图,还说……”灵秀想了想,“还说,早就死在海上的人,没什么可惧的。”


    安芝怔了下,早就死在海上的人,是说大哥和小叔?可二堂伯惧他们做什么?


    “之后再来就是半个多月后了,说是去了一趟杨子山,但并未多言,瞧着脸色不大好,我就没有多问。”灵秀摇了摇头,再多的她也不清楚了,计少爷虽说容易耍酒疯,但不是个喜欢多说的人。


    “这半个月他可有过来?”


    “隔几日就会来,算起来也有两日了,今晚说不定也会来。”


    灵秀刚说完,外边儿就传来了敲门声:“灵秀,计少爷来了,在底下闹着要见你。”


    “李妈妈,我今天有客人了。”


    说完后外边儿就没声音了,安芝起身将刚刚的银票拿出来摆在桌上:“多谢灵秀姑娘相告,我们先回去了。”


    说完安芝就推了轮椅,带沈帧出去,把陆庭烨留在了屋子内。


    出门前,还给了他一个笑脸。


    看着合上的门,陆庭烨有种自己被卖了的感觉。


    楼下的大堂如刚刚那位妈妈所说,闹哄哄的,安芝从楼上望下去,就在楼梯口看到了计成云的身影,脸红红的一副醉相,在听人说灵秀姑娘有客人时便开始嚷嚷,那姿态十分的丢人。


    “我有时都不愿相信,是这样的人在打理计家。”安芝看着那画面,淡淡道,“越想到这些,我就越不想等。”祖父和父亲的努力毁在他们手中,她忍不了,也不想等。


    沈帧抬起头:“那位灵秀姑娘看来还瞒了一些。”


    “自然是瞒了的,她若是将牌打完了,谁来给她送银子。”不过对安芝来说,这点消息也够了,她之前无法确定那些皮毛送去杨子山是做什么,如今听那意思,二堂伯这么做是受人指使的,还与那场海难有关系。


    那就值得去查一查了。


    这时楼下的声音更喧杂了,计成云见不到灵秀,发酒疯闹着,不小心打到了大堂内别的客人,都是喝了些酒的,吵了没两句就开始打架,一旁还有许多人起哄。


    “装什么大少爷,还不是从计家大少爷手里抢来的。”


    “就是说,他哪有当年计家大少爷那风范,看看现在的计家,数家商行关的只剩下几家,把自己当天王老子了。”


    “你说什么,你说谁抢!”计成云猛地冲过去,揪住说话的人的衣领,凶着神情吼,“你说谁抢的,谁抢的!”


    “你们要不抢,这计家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你们懂什么,这计家就有我们一半!!!”计成云被人推倒后,拎着酒瓶子认真的看着这些看笑话的人,一字一句,“这计家,是我祖父一起建下的。”


    “是我爹!”计成云猛地拍了下胸脯,“和我的。”


    围观的人谁都没有认真的去听他说什么,都当他是个笑话,可不就是个笑话,别人岂会关心他祖父的事,光是他现在这幅样子,就够大家说上一阵子。


    沈帧收回视线,看到了安芝紧紧抓着扶栏的手,快要将扶栏捏断。


    她在生气。


    “杨子山盛产梅子酒,如今正是梅子季,采下制酒,埋上一阵子就能开坛。”


    安芝回头,对上他脸上的笑容后,敛了神色:“我没事。”她当初能忍下杀他们的冲动,现在也能忍下计成云在底下作怪。


    沈帧也没说破:“三伏集结束后,我正好要去一趟杨子山。”


    安芝失笑,她知道他肯定要说酿酒的事,可哪有这么凑巧:“其实你不用陪我去的。”


    “去一趟也无妨。”


    话音刚落只听见下边儿传来咚的一声,酒坛子被砸碎了,安芝转身看去,计成云正有些懵的看着被他砸伤的人,底下安静了许多,有人喊了句:“杀人了!快去报官!”


    大堂内一瞬又闹起来。


    安芝是无心再继续看下去,她看的越多,就越觉得等不下去,从另一边下去后到了云湘楼外,很快就看到了巡逻的官兵往这儿过来。


    沈帧建议:“不如去那边瞧瞧?”


    云湘楼附近的夜景很美,夏夜里,空阔的地方都挂上了灯笼,走在路上如白昼一样。


    空气里散了一股从附近酒楼里飘出来的酒香,往前走时,安芝带着宝珠去附近的巷子内买点心,沈帧停在了一个摊子前,这里挂的都是凤鸟图案的物件,团扇,帕子,还有荷包坠子,女孩子的玩样儿做的十分精致。


    沈帧拿起一个坠子,用数颗不规则的瑕疵玉石串联而成,每个玉上都雕了个凤鸟图案,有振翅的,也有站立的,背后还刻有祥瑞平安的字样。


    “公子,这在我这儿卖的最好,也不贵,一串才二钱银子。”摊主是个面慈的大叔,他给沈帧挑了下,从中选了个品相最好的,“这个更好一些。”


    “都是女子戴的?”沈帧看了下,确实是比刚才自己看的更精致些。


    大抵是做多了生意,这位大叔一下就听出了沈帧的额外意思,笑着从身后拿出了差不多的坠子:“这是没有刻的。”


    沈帧让初七付了银子,那边安芝回来,手中多了两包葱花饼。


    “好几年了,还在那个巷子内,这葱花饼是街上最有名的你尝尝。” 安芝递给他后看到了坠子,“你还买了这个。”


    沈帧说的从容:“与那小囊十分搭配。”


    安芝望了眼那摊子,抿嘴轻笑:“多谢沈少爷。”


    安芝的语气里多了些刻意,听起来又十分的有趣,沈帧抬起头,对上了她笑盈盈的脸,嘴角跟随着扬起:“前面好像有人唱戏。”


    安芝咬着葱花饼,与他往前走去:“你说陆少爷几时能回来?”


    沈帧轻笑:“要打赌?”


    安芝挑眉:“你说什么时候?”


    “按着他以往,怕是要到清晨。”


    “若是两个时辰他还没回来,肯定是要明日中午才会回来。”


    “为何?”


    安芝咧嘴:“明日再告诉你。”


    沈帧莞尔,倒是有些期待输了之后她会提什么要求。


    ☆、86.086.


    三伏集没有金陵开市那么多的规矩, 第二天天未亮时,杨河这儿就已经开始忙碌起来, 到太阳升起时, 安芝这边的铺子已经接了一些前来的客人, 倒是那计家的铺面, 迟迟没有开门。


    巳时过半, 终于有人前来。


    不多时,计家门外就架起了三层的架子,上边摆满了东西,为了吸引人,还让两个伙计在外面揽客,安芝的视线落在进出忙碌的那个人身上,与小叔差不多年纪,过去一直跟在二堂伯身边,如今应该更是得力助手的钱掌柜。


    “小姐, 田家那边回讯了。”小梳子从人群中上来, 站到安芝身旁悄声道,“不过说了要小姐亲自去一趟。”


    安芝收回视线:“是那个价?”


    “也没尽然答应, 只说请小姐去一趟。”


    “小叔今早出去了?”


    “三老爷一早就出去了。”


    安芝点点头:“你去把准备好的茶拿来, 随我去一趟荣府路。”


    只隔了一条巷子, 走了一刻钟就到了,安芝抬起头看田家的招牌, 犹记得很小的时候跟父亲前来的情形。


    迈进去, 迎面便是一股淡淡的熏香, 柜台前忙碌的掌柜抬起头,迎客的笑容停滞了下:“安芝啊?”田掌柜放下账簿迎上来,眼神里有些不敢相信:“真的是安芝,之前那小伙计来的时候我还不敢相信,原来真的是你。”


    安芝微微笑着,叫了声田伯父。


    金陵开始距此都有三四个月了,怎么会不敢相信呢,怕是早就耳闻了她还活着的消息,只不过如同二堂伯一趟,不敢来见罢了。


    “这都几年了,也不回家去。”田掌柜叫人备茶,将安芝带到后屋,关切道,“你如今住在哪儿?可嫁人了?”


    “我如今在金陵,尚未嫁人。”


    “金陵啊。”田掌柜轻啧了声,“你年纪也不小了,该回计家去,由你二堂伯做主,给你寻个好亲事,将来也好有所依靠。”


    安芝握着杯子笑:“多谢田伯父关心。”


    静默了片刻后,田掌柜喝了口茶:“那你这一趟过来,是来祭拜你爹娘的?”


    安芝显得分外乖巧:“他们的祭日还没到呢。”


    田掌柜呵呵笑着:“瞧我这记性,年纪大了,前些日子我才见过你二堂伯,你可要回去瞧瞧?”


    “田伯父,您一定知道我现在金陵做什么罢?”安芝看着他,微微笑着,“今早我让小梳子也来过。”


    客套了一阵,安芝直接切入了正题,田掌柜见撇不开话题去,脸上的笑容顿时有些僵:“这,他来时铺子里正忙,我也没听仔细听,还以为是哪里来的骗子,打着你的幌子来这儿行骗。”


    安芝没有说穿他:“那现在呢,田伯父考虑的如何?”


    田掌柜的表情越发有些尴尬:“安芝啊,你说的这事儿,伯父我也没这么快能答复你,再说这是大生意,你一个姑娘家,在金陵这才多长时间,怎么能与别人比呢。”


    计家明明是做了丧事,抬出去的大小姐却还活着,这本就够让人觉得吃惊的了,又说要与他做生意,田掌柜心里七上八下的相当不安稳,更重要的是他还有些心虚,要知道当初计家出事儿,他也是赶着要债那些人中的一个。


    “说起这个,我父亲应该还欠田伯父一笔账是不是?”安芝从袖口中翻出一本薄帐来,翻了翻,到后边一页,“三年前去岭西那一趟,田伯父要的那些熏香沉木也都跟着沉没了,当时田伯父付了三成,去了这本该付的船运人工,还欠了你四百五十两银子。”


    田掌柜连连摆手:“不要紧,这都是几年前的事了,不要紧的。”


    “不过之后田伯父之后去计家要债,是拿了我父亲藏的一对儿霜花玉颈瓶对么?”安芝继而往后翻,抬头看田掌柜,“这霜花玉颈瓶是旧时我祖父传下来的,拿去当铺应该值个四五百两,若是正儿八经的拿去卖还能再高一些。”


    田掌柜红着脸,半点都没料到安芝会拿这样一本账簿出来,看这厚度,怕是三年前所有从计家拿过东西的都记下来的,拿了多少拿了什么,清清楚楚。


    而他刚刚还在这儿装着什么都不知的样子,如今在小辈面前露了个干净,一把年纪这就挂不住脸了。


    “安芝啊,你这是……”


    安芝轻笑:“田伯父,我父亲在世时就告诉我,做生意,账上的事情不能糊涂,这边儿算清了才好谈接下来的。”


    田掌柜悻悻笑着:“都是过去的事了。”


    “既然过去这账算清了,那说说现在的,田伯父铺子里进的熏香沉木都是从岭西进的罢,这价还比前两年高了不少,今年计家抵了商行用于添船,可给您折价了?”


    田掌柜听她这般说了,也不敢再像进门那样小瞧她:“安芝,伯父与你实话说了,今年的货早已经定下,明年,明年伯父一定找你。”


    安芝合上了账簿,从小梳子手中接过匣子递给他:“田伯父,您看看这个。”


    田掌柜打开匣子,里面间隔的十二个格子内,摆了熏香与截好的沉香小段,田掌柜做这一行已经许多年了,他清楚这里面的东西不差。


    “田伯父您不用着急,我这刚入行,有些也不懂,您替我好好看看。”不等他说话,安芝站了起来往外走,快到门口时转身,“对了田伯父,知道您爱喝茶,这是前些日子从登州带来的,您尝尝。”


    小梳子将茶罐摆在了柜台上跟着安芝出去了,走到铺子外一段路后,安芝放慢脚步,脸上的笑容逐渐淡下来。


    “小姐,隔着计家,田掌柜怕是不会答应。”


    “小梳子,你知道这本账内记的银子有多少吗?这些人当初在商船出事后,第一件事就是冲到家中,问父亲要债。”


    小梳子跟在李管家身边,自然清楚这些事,这些帐都是他帮着一块儿整理出来的,当时因为不够银子还债,那些人自行的从计家拿走东西做抵,说起来那个田掌柜拿的还算少,拿的最多的就是刘家。


    “所以他若是不答应,从来不会是隔着计家这样的理由。”安芝不了解别人,可却知道这些人的心思,利益当头,还管什么计家,她给田掌柜的那匣子熏香料子,拿的都是上好的,他开铺子做生意,能赚钱的他岂能不要。


    三伏集这些天,他自会忍不住到杨河来打听价格。


    “那其余这几家可要去?”


    安芝抬头,正午的太阳烈到无法直视,稍接近些眼睛就难受,可只要后退一步站到屋檐下往外看,阳光的攻击性就没那么强。


    安芝微眯起眼,直到眼中太阳的轮廓清晰起来:“自然是要去。”


    她现在就如同在这庇荫处一样,她看外面总是更清晰一些。


    ……


    回到杨河这边,铺子内多了位客人,是计家以前的合作对象,安芝与李管家一起请他进了里屋,待说完出来,已是一个时辰之后,铺子外的街上人少了许多,安芝亲自送了客人出去:“秦伯伯您走好。”


    目送了人离开,安芝转头问李管家:“他们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若是那些与二堂伯还有合作的知道也就罢了,那些在父亲过世后,与计家断了生意的怎么也知道她在宣城的消息。


    “应该是冯家说的。”就刚刚安芝离开的那会儿功夫,也有别人来过。


    “这确实是在预料之外。”冯家她不熟悉,父亲和大哥也没提起过,在她之前列下来的人当中,也没将他算在内。


    “是与老太爷有些渊源的,逢年过节走动的也不多,大小姐您不知道也正常。”就是李管家自己都没想到,冯家会关心计家的事。


    “等这些结束,您随我去一趟冯家。”


    安芝扭头,不远处陆庭烨与沈帧走了过来,看到陆庭烨精神不济的样子,安芝笑了:“陆少爷可早起呢。”


    “傅姑娘说笑。”陆庭烨委实是有些精神不济,昨天在云湘楼里与那灵秀姑娘聊了彻夜,天快亮时才休息,尽管是睡了个把时辰的,但日夜颠倒过后人容易疲惫,于是看起来便有些恹。


    “我叫人给你煮了解酒汤,你要是已经喝了,就当暖暖胃。”安芝带他们进后屋,“那边忙完了?”


    “这才下午人就散了那么多,要是在金陵,怎么也得在个把时辰。”陆庭烨回来后已经是下午了,就只赶上了客人的尾巴,早上是怎么一幅盛况他半点没瞧见。


    安芝给他倒了茶:“天没亮就开张,这时辰自然都出城了。”


    陆庭烨懒懒靠着:“那灵秀姑娘可真不简单。”


    安芝抿嘴,明知故问:“怎么了?”


    陆庭烨一口把茶喝完,搁了杯子放话:“明晚再去。”


    他这番豪言壮志并没有得到安芝和沈帧的赞许,留了他在内屋休息,两个人走出来,便说及今日的事。


    沈帧道:“计家二老爷让刘老爷前来当说客,说要见我一面。”


    安芝对此并不意外:“动作倒是挺快,可安排时间了?”


    “明日。”


    安芝知道二堂伯这几年一直想将计家和沈家过去的生意拉回来,如今沈帧来了宣城,怎么也得再做一把努力,只是就斜对面的铺子,二堂伯是真打算对她视而不见了。


    “你要一同?”


    安芝摇头,她这一趟,得将账簿上的人都拜访齐了才行。


    ☆、87.087.旧人


    计老爷觉得自己最近不是很顺遂,登州的船才回来, 忙着下货的事, 东西还没送去杨城, 儿子就在云湘楼里闹了事, 还被扭送到了官府。


    尽管最后送了银子赔了不是,可等人带回来已经是第二天了,又临着三伏集,又忙又乱。


    之后船上的货卸完,派了人去杨子山,好不容易歇上两日,得准备三伏集结束后的出航,突然又遇上货单被取消的事。


    一脸数张,计老爷有些坐不住了。


    “田家怎么会取消,还有这张家,王家今年不是说好了的。”计老爷越看越头疼,都是过去与计家合作惯了的人, 怎么一下说取消就取消,“你去问了没?”


    钱管家沉稳道:“老爷, 都问了,田家和张家转投了金陵的傅家,王家经人介绍换到了冯家,听闻是今年冯家的棉特别好。”


    “金陵傅家?”计老爷一时半会还没反应过来他说的傅家是谁, 经他提醒才想起来, 就是他那侄女开的商行, “她!她这是有意截生意了!”


    钱管家好意提醒:“老爷,傅家在杨河租下的铺子,就在咱们的斜对角,我半个月前和您说过。”


    计老爷登的从椅子上坐直:“这!这么大的事你前几日怎么不说!”


    钱管家无辜的很,三月前金陵开市结束后,刘家那儿就将大小姐在金陵的事告诉老爷了,当时他还劝过老爷,派个人去金陵看看,或者把大小姐接回来,可老爷他当时说时老爷可不是这番话。


    不过这样的话他也不好说,于是钱管家道:“老爷可要去大小姐那儿看看,再怎么说您也是她的伯父,大老爷不在,如今您可是她唯一的长辈了。”


    计老爷脸色微变:“除了这几家,陈家又是怎么回事!”


    钱掌柜翻了翻手中的账簿:“陈家那边说,要让老爷在让三成。”


    计老爷直接拍桌而起:“什么!”


    钱掌柜抬起手臂擦了下额头的汗:“陈家是这么个意思,说知道老爷的难处,所以这几年都在关照,但如今生意不好做,比计家好的也有……”


    计老爷涨红着脸,嘴里念叨着:“欺人太甚,简直是欺人太甚。”


    钱掌柜眼神微闪:“老爷,那还要不要?”


    “不让,让他找好的去!”


    “老爷,那这一趟,咱们可就……”


    钱掌柜没接着往下说,话却是明了了,今儿是四个货单,那明儿呢?宣城这儿的规矩,船出航了那不管你要不要,这预付的钱是不给退的,可若船还没出航,顶多就赔个十几二十两银子,三伏集还没结束,若是大小姐那儿再做些什么,这一趟是真不用去了。


    “少爷在哪里?”计老爷不等钱掌柜回答,又不耐道,“你去一趟,叫他过来!”


    钱掌柜垂眸:“是。”


    离开商行后的钱掌柜并没有直接去计府,而是到了杨河,傍晚的时辰这儿没什么人,许多铺子都关门了,钱掌柜进了个巷子后,一会儿的功夫出现在了巷弄内的一间高墙小院内。


    他熟络的开了门,进去后到了后堂,瞧见锁扣是解开的,理了理衣领后推门进去,对着暗屋内的人恭敬道:“少爷。”


    暗屋内的人靠在躺椅上背对着他,没有回神。


    钱掌柜摸索了下,从袖口拿出一本薄薄的账摆在他最近的桌上:“少爷,计家如今被截了好几笔生意,再这么下去,下半年偿不足银子,怕是又要缩减。”大老爷死的时候就已经削减了一半家产,这几年又给败了许多,再缩减下去,计家在宣城可就再也说不上什么名号,可底下还有那么多伙计要养。


    许久,躺椅上传来声音:“太快了。”


    钱掌柜即刻出主意:“那我回去劝劝计老爷。”


    “给他牵个线。”躺椅后伸出手,钱掌柜上前接了信,慢慢往后退,“是。”


    过了会儿轮椅那儿没有声音传回来,钱掌柜离开了屋子,将门带上后,看着堂屋中挂起来的旧画,叹了一口气,转身麻利的离开了院子,朝着计府走去。


    这时,安静许久的暗屋内有了动静,桌上的账簿被人拿起来,书页翻动,过了会儿传来很轻很轻的躺椅摇曳声,角落里一只不起眼的小鼎中冒着烟雾,与屋内久未住人的清冷混在一起,也将他与这暗色融合在了一块。


    ……


    许是真的触了什么霉头,对计老爷而言,坏事也是接二连三的发生,三伏集过半时失了几个常客后,待到最后几日,又有几个老客人前来取消货单。


    计老爷是真坐不住了,可他依旧没有去找安芝,而是挨家挨户去问那些常客,这厢铺子内,临了最后几日,安芝带着李管家前去冯家,想在回金陵前拜访一下冯家老爷。


    没听父亲提起过,安芝对冯家知道的并不多,但进了冯家后,她便有了一些熟悉感,不是源自于人,而是从前院内的一景一物上看,与过去的计家颇有些相似之处。


    快走到前厅时,里面走出来一个年轻人,生的俊朗英气,是如今的当家冯少爷。


    冯少爷待她客气的很:“你不必与我言谢,一来是祖父与计家以往有些交情,如今虽然走动不多,但过去听祖父说起过,只觉得有些可惜了。”


    安芝脸上带着浅笑,看来两家的交情并非是主因。


    “二来,我是受人之托。”


    “冯少爷可否告知是受谁之托?”


    冯少爷轻点了下杯子:“也说不上是受人之托,只是想帮她了却一些事。”


    他?还是她?


    “计小姐在金陵的消息,我是从秦家大小姐口中听闻的。”


    安芝微怔,芍姐姐。


    看着冯少爷的神情,安芝转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他想娶芍姐姐,所以不想芍姐姐心中再为计家的事她的事担心记挂。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计小姐,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安芝的视线落在冯少爷握着杯子的手上,微定了定,随即嘴角浮了笑意:“在这里先恭喜冯少爷了。”


    冯少爷看着安芝,脸上终于有了别的神情:“听闻这一趟计姑娘要去苏禄,正巧,我这儿还需进些药材。”


    安芝不动声色:“冯少爷请说。”


    ……


    从冯家离开时天色已暗,燥热沉寂后,空气里多了些夜的凉爽。


    回到杨河,这儿十分的安静,铺子外点了灯,沈帧等在里面,并不见陆庭烨的身影。


    “陆少爷去云湘楼了?”


    沈帧点点头,后天就要回金陵,陆庭烨去和灵秀姑娘道别了。


    “看来这回花了不少银子。”安芝说归说,却是半点都不心疼,看桌上有药渍,“今天的药喝了?”


    沈帧嗯了声:“有心事?”


    安芝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撩了下袖子,发现自己早已经不戴那些时又收了回去,轻笑:“今天我在冯家少爷手腕上看到了以前芍姐姐教我做的编绳。”


    “你大哥的未婚妻?”


    “婚书都送了的,日子定在来年三月里。”安芝曾偷偷去看过芍姐姐,每每去,看到她清瘦的样子都不敢露面,因为她知道,露了面必定是会惹她伤心,这几年来,也只是叫人打听她的消息,从没来见过面。


    “秦家早就在为芍姐姐另则婚事,都让她拒绝了,这一等就是三年,我真怕她会再等下去。”安芝抬起头,冲他笑了笑,“如今冯少爷有那样的话我就放心了,他做那些事为的都是芍姐姐,想必是用情至深的,我很高兴芍姐姐能放下,我哥他也一定愿意如此。”


    “这次不去看看她?”


    “等她嫁了人,我再去看她罢。”安芝摇头,现在去的话,她怕芍姐姐看到她又会伤心。


    “前几日计老爷前来,提起了你的事。”


    安芝微怔,二堂伯和沈少爷提她的事做什么。


    “他说几个月前得知你还活着的消息,却不知为何你连家都不回。”


    安芝笑了:“他是不是说我是我爹唯一的孩子,今后要继承我爹的家业,可如今计家十分不容易,为了不毁在他手里,早先合作多年的生意,还请你再考虑一下?”


    沈帧点了点头,**不离十了。


    “也是巧了,你知道当年二堂伯一下从乡下来宣城,住进计家时对我爹说的是什么?”安芝语带讽刺,“我那么小的年纪没了娘,身体又不好,我爹忙着生意怕下人照顾不好我,让二伯娘多照看我一些,也能弥补我对娘亲的思念。”


    如今又用他来博沈少爷的同情,如此卖惨,可有想过她就在金陵,认识沈帧的几率比他很多。


    “我暂且答应他考虑。”沈帧还有另外的收获,“计老爷身边的钱管家,不简单。”一个远比主人家聪明,有些事还得经由他来提点主人家,若是没点可以追溯的故事,他留在计老爷身边就十分奇怪了。


    “钱管家是后来招进来的,我爹看他行事沉稳,就让他跟着二堂伯。”这一算也有十来年了。


    “你爹招的?”


    安芝扭头问李管家:“钱管家当时谁做主招的?”


    “大小姐,钱管家刚来时只是个前堂伙计,三老爷看他机灵就提拔做了码头管事,后来去给二老爷帮忙的。”


    “这也不算谁做主招的。”商行内的这些活计都是管事在负责,谁进谁出的,主人家怎么会管这么细。


    沈帧未作声,进出是不管,不过提拔这事儿倒可以想想。


    ☆、88.088.劝阻


    沈帧心中所想, 并没有和安芝说起, 在这边铺子内呆了片刻后, 夜深时, 沈帧回了客栈。


    这时屋内亮着灯, 陆庭烨回来了。


    喝了些酒的陆庭烨微醺,靠坐在窗边, 扬了扬手中的酒瓶:“回来了。”


    沈帧看了眼沙漏, 这时辰云湘楼才热闹起来:“怎么不过夜。”


    陆庭烨扬了扬手中的酒瓶:“宣城这儿别的都好, 就是这酒不够美味。”


    “碰壁了?”


    陆庭烨看了他一会儿, 笑了:“本少爷怎么可能碰壁。”


    沈帧扬眉, 独坐饮酒,颇为失意。


    看出他所想, 陆庭烨转头看外边的七月中的明月:“女人太聪明不好。”


    “她说了什么?”


    陆庭烨喝了口酒:“她想让我给她赎身。”


    云湘楼的灵秀姑娘的确给陆庭烨留下了颇深的印象,彻夜交谈始终谨守,去了几回都是如此,陆庭烨还觉得她挺特别, 谁知皆是套路, 到最后竟还是为了图这些。


    “不图这些图你什么。”


    陆庭烨扭头看他, 轻啧了声:“傅姑娘, 不, 现在应该叫她计家大小姐, 也是个聪明人。”入过沈府做丫鬟, 离开后摇身一变成了林家小姐, 之后自立门户开了商行, 如今又成了宣城计家的小姐,而他也是在来了宣城后才知道她真正的身份。


    可要知道,他们认识也算是有一年多了。


    沈帧看了眼桌上的酒瓶:“吴家堡那边上月发了喜函,程君小姐生了个女儿,吴家堡少主高兴,给金陵各家都送了礼,你家没收到?”


    陆庭烨脸上的神情一僵,险些从窗台上翻下来,他苦笑:“你可真够护犊的,我也没说她不好啊。”谁不好提,非要提吴家堡那位。


    沈帧不为所动:“长姐打算去吴家堡看看程君小姐,算起来你们也有五六年没见,可要我姐姐捎贺礼过去?”


    陆庭烨开始求饶:“我错了还不行。”


    沈帧这才没有继续往下说,陆庭烨也不敢在他这儿多呆了,怕他等下一张口就是程君,而他到现在为止,听到这个名字依旧是没法平复心情。


    陆庭烨离开后没多久,李忱端了吃的进来:“陆少爷走了?”


    “回去之后你替他备一份礼,让大小姐一同带去吴家堡。”


    李忱一听就猜到了大少爷可能说了什么:“陆少爷还听不得程小姐啊,这都快六年了。”


    程家大小姐嫁入吴家堡后就没再回过金陵,陆少爷竟还放不下,说起来那又是一段故事,程家大小姐还比陆少爷年长了三岁。


    想了过会儿李忱忽然记起个事来:“大少爷,您是不是没告诉陆少爷,程君小姐年底要回来探亲?”


    “还未。”


    话音刚落,外边陆庭烨又推门进来了,脸色恢复了一些,在沈帧旁边坐了下来:“你刚刚是不是想说计家的事?”


    沈帧看了他一眼,翻着李忱取来的书:“还没醉糊涂?”


    陆庭烨有些饿,一面吃一面道:“那计家少爷,我之前在云湘楼见过一回,看那样子,怎么都不像是有脑子的。”


    沈帧这才放下书:“如今的计家怕不是他们在当。”他那日见计老爷,三句不离之前的生意,得要一旁管家提醒才会说起些别的来,性子又急又躁还没章法,更重要的是,他对生意上的一些事不敏感,可这心却活络的很,这样的人去做生意,败家产倒是挺快。


    在观他身边的管家,说他是暗中那个替计老爷维持住方向的人也不为过。


    “这么说来,这三年计家败的还不够快啊。”陆庭烨算了下,要是花天酒地的败,这家业起码能挥霍个十来年,可要是拿去做生意,只要够蠢,一两年绝对败光。


    但看计家现在,虽说是减缩不少,也没到入不敷出的地步,明面看着还有些恢复的迹象,就是不知怎么做的亏损有余。


    “这次计家连丢数笔生意,八月那一趟船肯定会亏。”商船出航不仅有遇难的风险,其林林种种加在一起的事,都不能保证每一趟回来都会赚,但若出发前就知道会亏,肯定就不去了。


    “去了也不能说明他背后有人,但一定是有另外的生意。”不论哪一样,只要跟着查了,总会有线索。


    “你要这么说起来,我觉得当初计家那三条船出事,会不会也有问题?”陆家早在几十年前经历过争家产的戏码,那时陆家老太爷意外出事,生死未卜,陆家一些亲戚就开始趁机闹事想要分家产,身怀六甲的陆家老夫人被害,险些腹中的孩子险些保不住,是藏到了寺庙中才有惊无险生下了陆庭烨的父亲。


    那段过往,陆家老夫人和儿孙们说起来时都还心有余悸。


    沈帧没作声,官府查不了不能做主的,那就都不算有问题。


    “你可与她说了?”


    “她早晚会知道的。”有些事因为立场不同,他和她眼中看到的事情也就不同,他可以去怀疑计家上下任何一个人,包括傅氏商行内的,用最客观公正的角度去看待这些问题,但她却不一样,她对这些人有信任在。


    许多事需要她自己去发现才不会乱了她想好的计划,他要做的,就是在她觉察到这些事之前,保护好她。


    陆庭烨轻啧了声,想到了什么,摇了摇头没再开口。


    ……


    夜很安静,不论是金陵还是宣城,亥时过后,在夜色笼罩下,整个城就像是被催眠了似的,陷入了沉睡中。


    铺子后的小院内,亭子中挂了两个灯笼,宝珠尽心在旁替安芝驱蚊,桌上铺开了一些纸,安芝一面翻书,一面将书中的内容记下来。


    “苏木……”安芝轻轻念叨着,抬起头问宝珠,“从宣城带来的香料匣子可还有多的?”


    “小姐当时备了二十多个呢,我去找找。”宝珠放下蒲扇,给她添了茶后跑去找匣子。


    没多久,亭子外传来脚步声,安芝没抬头:“找到了?还剩几个?”


    没有宝珠的回话,桌上多了人站在对面的阴影,安芝抬起头,对上了唐侬的目光:“小叔。”


    唐侬看着桌上这些纸:“这么晚了还不睡?”


    “回去就要准备出航,还得去一趟杨子山,就想着先将这些整理出来,免得到时候忙乱。”


    一阵风吹过,隐约间安芝闻到了些酒味:“小叔您喝酒了?”


    唐侬嗯了声,在她对侧坐了下来,抬眸正好能看到她大半侧脸,眼神有些恍惚。


    “等会儿让宝珠给您煮汤喝,要不然明天头疼。”除了酒味安芝还闻到了一些些的脂粉香,不过这些她不会问,“您要是困了,就早些回去休息。”


    唐侬眯了下眼:“计家那边几笔了?”


    “四笔,不过算上别人,应该是有六七笔。”安芝知道的就这些,与她无关的,或者受这些影响去取消货单的,这么加起来应该是有十余笔。


    “如此一来,计家撑不过一年。”


    安芝放下笔:“小叔觉得不应该吗?”她已经等了三年,眼看着二堂伯他们败着计家,如果可以,连这一年她都不想等。


    唐侬轻笑:“只是看你太辛苦了。”


    安芝看着他,心中那异样感再度袭来,这不是第一回产生这样的感觉了,在小叔回来之后,她有时总有种回来的不是小叔是别人的错觉。


    小叔对她回计家的事总抱着消极的态度,确切的说是不想她回计家去,或许他是和父亲一样的想法,不想她太辛苦,没有计家,父亲留给权叔他们的,一样可以照顾好她,让她衣食无忧。


    可安芝心底里还有着那样的声音,不止这样……


    难道人经历过生死后,变化会这么大?


    安芝忍不住道:“小叔,你不希望我回到计家吗?”


    唐侬微怔,随即摇头:“不论计家如何,你依旧是你爹娘的孩子,回不回计家都不会改变这个事实,而倘若你娘在世,她更希望看到你嫁人生子,安稳幸福的过生活,而不是踏入这一行,背负这么多的事。”


    “我也确实是不希望你回去,知知,这条路不好走,小叔更希望你过的自在些。”东奔西走的,一个姑娘家何至于要这么辛苦呢,“宣城这边计家早晚会跨,你若是想,可以将金陵的商行改成计家。”


    安芝看了他一会儿,轻轻道:“小叔,商船出事时,你在想什么?”


    亭子内安静了片刻,夏风拂入,传来唐侬的声音:“能活着回去,已是万幸。”


    安芝轻笑:“是啊,万幸小叔还活着。”


    宝珠抱了几个匣子过来,到前屋翻找这一会儿功夫就出了满头的汗:“小姐,还剩下三个。”


    “我正想着还有几家没送的。”安芝起身,笑看着宝珠手中的匣子,“明日让李管家送过去,应该就差不多了。”


    “小姐,时辰不早,您该休息了,这些明日再看。”宝珠一面说着,已经动手收拾桌上的纸。


    “嗯。”安芝转身,“小叔,您也早些休息。”


    唐侬脸上有笑意:“嗯。”目送她离开后,脸上的笑意渐渐凝滞,她没有回答他的话,却已经给了他答案。


    ……


    七月过了大半后,二十二这天,三伏集结束了。


    特意为了三伏集赶过来的商客纷纷出城离开,清晨时城门口尤其热闹。


    安芝在宣城还多留了一天,办完事后,二十三这天清早出发回金陵城。


    来时分了两批,回去时人便多了不少,加上运货的,前后五六辆马车,下午才过山林。


    上坡路不好走,安芝从前边下马车到最后找李管家:“李叔,看样子天黑才能翻过去。”前面的马车可以跑,但后面装货的却得慢慢拉,这么一来就会比平时多花一些时间。


    李管家看了眼前面的山路:“大小姐,您前边先去,天色暗下来时应该能到庄子,我们在后边慢慢走就成。”


    “差不了一个时辰,这一带也安全。”宣城外边这条道上来往的人十分多,还是十分安全的,就是山路不好走,入夜怕会摔着,所以晚上经过的人不多。


    “那您去马车里坐着,如今太阳大。”李管家叫人加系了绳子,再往上走一段就是平路了。


    安芝回了前边,坐在马车外,宝珠又取了帽子给她戴上:“小姐,这时辰的太阳毒辣的很。”


    “那你进去藏好了,我不怕晒。”


    安芝轻笑,未免她多唠叨,还是将她给的帽子给戴好,宝珠这才满意。


    行了约莫一个时辰的山路后,太阳西斜,天边余晖,从不能直视的刺眼到红日西沉,最后一抹光在天际落下后,天色逐渐暗下来。


    这时走了过半,快要下坡时,忽然后方传来了马的嘶叫声。


    安芝跳下马车:“出了什么事?”并不宽敞的山路上,安芝这样望过去,还看不到最后面。


    “我去看看。”小梳子赶过去时,后边一阵箱框掉落的声音,安芝等不及追了过去,快到时被小梳子拦了下来,“小姐小心!”


    安芝眼前,两辆马车翻了,马车上装着箱子尽数倾倒,其中一部分还翻下去了,东西洒落的到处都是。


    安芝张望寻找李管家的下落:“有没有人受伤?”


    “大小姐。”李管家从翻倒的马车后边走出来,“两个伙计受了些小伤,没什么大碍。”


    安芝放心了些:“先替他们处理下伤,找几个人过来帮忙把东西抬上去。”


    唐侬走上前去看了下马车翻倒的地方,在后边些的位置,有一处山路坍塌了,安芝跟过去查看,踩了下坍塌的边沿,并没有很松动:“这都有半个多月没下雨,怎么会塌?”


    “你看这里。”唐侬往外看去,山路外的坡上有一个偌大的凹槽处,上边的泥都还是湿的,刚翻出来没多久,“应该是这些天来往的马车太多,将这一段压陷了,底下松动,我们几辆马车连着经过,后边载货的太沉,车轱辘下陷。”


    安芝看着泥沙滚落过的那一片:“不应该啊。”这条道上来往的马车太多了。


    “也不止这一处。”唐侬继续往后走,果真在他们刚刚经过的路上,也有这样的坑,只是有些很浅,马车经过时最多颠簸的厉害,不至于翻倒。


    “得告知官府才行。”安芝见此有些不放心,这样的情形再遇上下雨天,情况肯定会更糟糕,出人命怎么办。


    “李管家,找个人回宣城去衙门里说一下。”


    “小姐,马车底下的轴断了。”


    安芝蹲下身子,倾倒的马车底下,连接的一根车轴从中断裂:“走不了了?”


    “没法走。”


    “能不能修?”


    “修好就太迟了,大小姐,我留在这儿,您先下山去庄子里歇息。”李管家叫了两个人将马车上剩下吊着的箱子扛下来,好在他们就在山上,找些木料还是容易的。


    安芝朝四周望去:“找一处空地把东西都扛过去,晚上我们在这儿过夜。”


    “那怎么行。”李管家不同意,小姐留在这里多不安全,万一遇上些拦路的可怎么办。


    “真要有人来,就更不能留你们几个在这里了。”安芝喊了声不远处的唐侬,“小叔,是不是滚到底下去了?”


    唐侬给她打了个手势,有几个箱子掉到了最下面,就是找到了也不好扛上来。


    “天快要黑了。”安芝让底下找箱子的伙计上来,“明天一早再看看。”


    唐侬看前面几辆马车集中在了一处:“要在这里过夜?”


    “嗯,等修好天肯定黑了,这么晚山路更不好走。”


    唐侬点点头:“这样也好,天黑看不清路,容易出事。”


    安芝转头看李管家那方向,敛下神色:“找几个人值夜。”


    ☆、89.089.陷阱


    决定要在山上过夜后,空地这儿很快生起了火, 架起锅子后煮了粥食, 不远处的道上, 几个人举着火把, 李管家还在修马车。


    安芝叫了两个人到后方值守,若是夜里有马车过来,也好让他们注意些不要和李管家他们撞着,这边宝珠将粥盛出来端给安芝:“小姐,水不多了。”


    “留着给大家喝。”


    安芝转身看到小叔在查货, 让宝珠先给李管家他们端吃的去,起身到唐侬身后:“掉下去好几箱。”


    “放的什么?”


    “绸布,重的都压在底下, 最上面摆的最轻的几个箱子,可惜了冯家送的那些草药。”安芝数了数,掉了下有四五个箱子, “明天一早让李管家看看, 有几个是装瓷的,要是摔碎了就不用带走。”


    “那辆马车怕是撑不远。”


    “那就少放几个箱子, 撑到庄子那里换一辆,前边几辆多压一箱就行了, 我又不是娇滴滴的大小姐, 可以跟着大家走过去。”安芝算好了时间, 原本天黑时能到庄子, 如今多拖延一天, 回去后即刻出发去杨子山也还来得及。


    唐侬望着远处黑漆漆的天,声音温和:“夜里早点休息,明日要赶车。”


    一个时辰后,李管家那边暂时修好了马车。


    就地取材难免粗糙,好在能够撑下山去,李管家带人最后巡查附近后,留下轮着值夜的伙计,空地中很快沉寂下来。


    山林内偶有声音,远远的响起,吵不醒累了一天的行人,添了柴火的火堆烧的正旺,安芝休息的马车在三辆中间,柴火哔啪的声音时不时响起。


    隔着帘子的马车内,安芝猛地睁开眼,有声音!


    躺着静了几秒后,安芝缓慢抬起头,透过帘子能看到外面的火堆,值夜的伙计在打瞌睡,火堆没灭,一切都很安静。


    从宝珠身上翻过去时,这丫头还喃喃了一句:“小姐您都晒黑了,快把帽子戴上。”


    安芝失笑,睡梦都不忘惦记着这个。


    宝珠梦中喃喃着,翻了个身继续睡,并没有被安芝吵醒。


    马车外如刚刚一样的安静,仿佛安芝是在梦中听到的脚步声,往外走一些,暖风吹着,没有遮避的天空宽广无垠,四周祥和的很。


    唯一遗憾的是,今夜的云太厚,遮挡了月光,使得夜色笼罩下的山林尤其的黑。


    这么出来走一趟,安芝早没了睡意,白天发生的事又一直盘亘在心底,于是安芝取了火把,决定再去翻车的地方看看。


    安静的夜里,任何声音都会显得突兀,脚踩过碎石,声音瑟瑟,附带着回声,总有种背后有人的感觉。


    安芝走到陷下去的地方,火把凑近,这个踩下去有膝盖那么深的坑底,隐约有黄土,安芝探下去试了试,发现是紧实的。


    再看这个坑的大小,马车在这段路上跑过去的话,车轮下陷,翻车还是小事,很大可能连人带车都会翻下去,而这段路已经在高处,虽说路边的坡度看起来并不陡峭,可人摔下去,是伤是死都难说。


    安芝用力踩那坑,轻声嘟囔:“不像是塌陷的。”


    从坑中上来,安芝拿起火把往傍晚小叔指过的地方照去,想看看那塌出来的黄土会不会有不一样的地方。


    刚扶了路边的树准备探下去,迎面一股劲风,朝她袭来。


    刀撞到棍子上的闷声,火光跳跃,急促的脚步声在周遭响起,安静的气氛被打破,一瞬陷入了喧杂。


    安芝朝后退去,手中的火把抵不住几下,翻上平地后看着冒出来的四个黑衣人,这才惊觉几个值夜的伙计不太对劲,这么大的动静都没让他们醒过来。


    安芝倏地看向已经烧干的锅子,水有问题。


    “宝珠。”安芝到马车这儿,用力推了几下,里面的人这才有些反应。


    安芝从货箱内抽出刀子抵了几下后,那边箱子摔倒的声音终于将李管家他们惊醒,众人出马车,看到这情形来不及反应,那四个黑衣人就朝着装货的马车冲去,目标明确,就是为了毁这些货。


    安芝几乎是一瞬间断定了路上的坑也是同一帮人所为。


    “大小姐!”李管家被伙计护到后面,看火苗已经窜上了箱子,又气又急,计家做生意这么多年也没遇到过这样的事,这哪里是山贼来打劫,这分明是同行搞的鬼。


    “你们几个保护好李管家和宝珠。”安芝扭头找小梳子,“小叔人呢?”


    小梳子摇头:“没看到三老爷。”


    安芝踹退了一个黑衣人后,发现不止是小叔不见了,还少了个常跟在李管家身边的小伙计。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树丛边上传来一声痛喊,安芝奔过去,小伙计倒在地上,一个黑衣人正将匕首从小伙计胸口拔出来。


    “住手!”安芝刺向黑衣人的脖颈,却不想他根本没理会,匕首利落的在小伙计脖子上又是一刀。


    安芝提刀将他的匕首抵住,黑衣人反手朝她刺来,安芝心惊这个人的身手好过那四个,不敢小觑,两个过了数十招后,安芝发现了他左手的弱点。


    靠近他时快速的拿出匕首朝他左手臂刺去,他的手肘忽然抵住了她的手腕,用力一敲。


    安芝手腕刺痛,手中的匕首抓不牢掉了下来。


    怎么会这样……


    安芝吃力躲过后看着他,不是她自负,这招数她从未失手过,也确幸两个人旗鼓相当下定能伤了对手,可他却这么快就破了她的招式,像是有所预料一样。


    难道这并非是他全部实力。


    对方并没有给安芝很多时间去想,他直冲着安芝被打伤手腕的这条手臂攻击,安芝知道他的弱点却无法近身攻击。


    眼看着小梳子那边扛不住,那几个黑衣人已经烧了一辆马车,安芝心一狠,半个身子迎上他,决定要借此偷袭。


    泛着寒光的匕首近在咫尺,安芝右手中落下一枚快刀,这时山风拂起,吹过来的风中满是烟灰的尘味,其中还夹杂了一些檀木香味。


    下一刻,没有预想中的疼痛,安芝手中的快刀飞出去,打在了刀面上,抬眸,黑衣人落下的刀与一柄长剑相交,就在安芝手臂半寸开的距离。


    初七将匕首抵住后,黑衣人很快后退,保持了一丈开的距离,与他们对峙。


    安芝看了眼初七,也没工夫问,二对一朝黑衣人冲过去。


    可刚刚还对安芝穷追不舍,下手狠辣的黑衣人,见此后转身就跑,随即是哨声,那边四个黑衣人听见过,快速的撤了。


    “别追了!”安芝叫住小梳子,继而转身走到树边,小伙计瞪大着眼看着半空,眼中还是满是惊愕,他到死都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的脖子和胸口上满是血。


    初七看了下他胸口的伤势:“一刀毙命。”脖子上这一刀就是多余的。


    安芝闭了下眼,嘴角微颤:“你过来了,沈少爷是不是也在这里?”


    初七扛起小伙计往火堆走去:“姑娘放心,有初五在,大少爷很安全。”


    那就是在这附近了,可四周黑漆漆的,她既看不到那些黑衣人的去向,也不知道沈帧在哪里,更重要的是,眼前还有已经被烧着的马车,李管家带人扑灭了火,里面的东西都已经坏了。


    “小姐!”宝珠冲上来,看到初七背后的小伙计吓了一跳,想去准备些水给小伙计擦洗,等人放下后才发现已经死了,宝珠虽说胆子不小,可这样的场景是第一回撞见,小丫头吓的脸色惨白,“小姐,他……他!”


    “把他放到马车上去。”安芝轻抬了下左手,不动声色换了右手,让李管家将剩下的东西清点一下,“入夜喝的水有问题,大家都别睡了,天明时我们就启程下山,到庄子再休息。”


    “水怎么会有问题,就是从宣城带来的,也没遇上别人。”李管家看了下周遭众人,水是他亲自准备的不会有问题,现在水出了问题,也就只有这些人有机会在水中动手脚了。


    安芝摇头:“我去找小叔。”


    “大小姐我跟您一块儿去。”小梳子忙起身要跟着一起,这时平地下的坡路上,唐侬走了上来,走路的姿势还有些奇怪。


    “小叔!”安芝上前,见唐侬扶着左腿有些奇怪,“怎么了?”


    “夜里睡不着,原本想去下坡路看看,结果不小心崴了。”唐侬苦笑,一抬头,看到大家都在,空气里还有一股烧焦的气味,“出什么事了?”


    安芝扶住他:“幸好你崴了脚。”要是小叔在这儿,场面就更乱了。


    “怎么了这是?”


    “小心!”


    正说着,没注意脚下唐侬被地上的藤给绊住了脚,恰好安芝的左手使不上劲,站的最近的初七伸手来扶,被唐侬反抓了一下,趔趄着竟然没有摔倒。


    安芝那边没注意看清:“小叔你没事罢!”


    唐侬摇头:“先与我说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被他握了一下手臂的初七,看着他一瘸一瘸走过去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90.090.钥匙


    山林内一声山兽呼啸, 破晓后,天际渐渐露了灰白,黎明到来。


    火堆依旧烧的很旺, 担心那几个黑衣人会再偷袭,几个伙计拿着刀棍守在马车边上, 安芝面前是一个锅子, 里面的水还剩了一半, 这是昨天她让宝珠煮的, 用来给大家解渴,除了她之外, 全都喝了。


    “我没喝几口, 睡得不太安稳, 就起来去看看下山的路, 回来时有听到些动静,走的太急才崴了脚。”唐侬其余看了下小伙计的伤口, “是谁在水里下了药?”


    李管家对这里的伙计都很熟悉:“这些人都是我一手带出来的, 他们从宣城跟我到金陵来,怎么会在水里动手脚。”


    唐侬温和道:“李管家, 这些人全都是你宣城带来的?”


    李管家愣了下,摇头,六个人中有四个是从宣城带来的,其余两个是在金陵招的, 可也都跟了他一阵子, 怎么会在水里下药呢, 再说为何要怎么做。


    唐侬看向安芝:“丫头,你怎么看?”


    安芝看向这些伙计,最后视线落在小伙计那儿:“小叔,我知道您的意思。”他们在这儿只有这么些人,总有人在水里下了药才会导致大家昏睡不醒,而如今最有嫌疑的就是这个小伙计和还有一个。


    “我知道你不想怀疑任何一个人,当务之急先下山,到了庄子里再说也不迟,他们这回没有得手,不会那么快再动手的。”唐侬看着马车边上的一个伙计,“报官后还有官府的人,到时候再查也来得及。”


    话音刚落,李管家身后一个伙计忽然道:“大小姐,今天小马是有些奇怪,总是问我在山上过夜会不会出事,之前他跟着我们出去运货也有在外留宿过,那时都不见他这样。”


    他口中的小马就是出事的小伙计,安芝问道:“他还说了什么?”


    “大家都忙着搬箱子,也没听他说什么,神神叨叨的,好像在担心什么。”


    伙计这么说起来,别人也回忆起傍晚时小马在做什么,似乎是有那么点不正常,比平日里更为焦躁些,但因为大家都太忙了,谁也没有过多的去注意他,也不知道他后来做了什么,入夜后大家睡的很沉,更没有人知道他何时离开何时被抓。


    安芝微皱了眉头:“谁看到他喝水了?”


    众人摇头,谁也没留意这个。


    唐侬看向伙计小马出事的地方:“这么看来,被杀可能是因为对方不让想他开口。”


    安芝摇头,这么看似乎是对的,小马的情绪有异常,他有在水中下药的嫌疑,之后当着安芝的面遭杀人灭口,是为了防止他把下药的事说出去,是要掩饰这件事背后的主使之人。


    可太说得通了,那个黑衣人脖子上的那一刀,更像是在挑衅她,当着面无能为力,她救不了他。


    “这就是代价。”


    耳畔传来五个字,安芝心中狠狠一震,抬起头对上小叔的目光,唐侬关切:“怎么了?”


    这就是代价,什么代价?她踏入这一行,夺回计家所付出的代价。


    “知知?”


    安芝回神,垂眸:“小叔您说什么代价?”


    唐侬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这就是他下药的代价,不论出于何种原因,到最后,那些人都不会放过他。”


    安芝轻轻摇头,没再对此事说什么:“让大家收拾一下,准备下山,李管家,我留在这里等官府的人过来。”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了马车轱辘声,站在一旁从头到尾没吱声的初七忽然道:“大少爷来了。”


    沈帧的马车说早不早,说晚也不晚,在安芝他们恰好要准备出发时。


    这个时候的天灰蒙蒙的,周遭已经能看的远一些,天边渐有露白,十几米开外也能看得清楚。


    安芝朝沈帧的马车走去,初五掀开帘子,沈帧坐在里面,温和问:“没事了?”


    安芝看的出他一夜未睡,想必是守在山脚下,初七能够这么及时赶到,他的车马一直跟在他们后边:“昨日你不是与陆少爷回去了。”


    沈帧解释:“来了个客人,耽搁半日,他等不及先回去了。”“可报官了?”


    “我让他们先下山了。”出了人命事情可大可小,断然是不能自行处理小伙计的尸首,被烧的马车和尸首都得留在这里。


    沈帧点点头未说什么,安芝前去与李管家交代事情,小叔扭伤了,得跟着李管家下山去庄子内找大夫才行,她这儿留下小梳子和两个伙计就成,其余人都先下山去。


    沈帧的马车在靠近山体的道上停着,他看着那边马车已经收拾的差不多,转头问初七:“如何?”


    “来的时候伙计已经死了。”初七话不多,直接道,“大少爷,那人是个练家子,有些身手。”但身手到底如何,初七暂且还看不出来,这得打过才知道。


    初七看的位置就是唐侬,背影看过去,扶着马车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扭伤十分明显。


    沈帧对此没有很意外:“伤势是装的?”


    初七皱眉:“是真的。”扭伤是真的,是习武之人也是真,夜里他去搀扶时就觉得他动作不对,寻常人不可能如此,唯有习武之人有些习惯在里面才会有这些特殊的动作,在应激状态下,平日里掩盖的这时容易暴露出来。


    沈帧若有所思:“你说他从下坡路上来的?”


    “是,大少爷,那凶手左手不利,应该有旧伤。”


    沈帧决定跟着李管家他们先去庄子:“你留在这里等官府的人过来。”


    “是。”


    ……


    派人去报官,再等宣城衙门那边派人过来,快马加鞭也快中午,捕快带人查过后,被烧的马车和伙计小马都得带回衙门去,安芝不得不跟着去宣城衙门内,等忙完后再出城,已是下午。


    所幸坐的不是马车,几个人骑马赶路,在天黑时终于到了庄子这儿。


    李管家因为担心一直在外等着,见安芝回来,急忙问:“小姐,衙门那边怎么说?”


    “下手之人还得查,若我们要追究,就得在宣城再耽搁数日。”也不确定衙门那边能不能查到,就山上那点线索,可以说是毫无头绪可言,除了火烧过的痕迹外没有额外的线索可追寻,从坑头到黑衣人就是一连串的预谋,“不能把小马一直留在衙门里,明日让小梳子去带回来。”


    “那昨天那些人……”


    安芝微凝了神色:“我自有办法,小叔人呢?”


    “在屋里休息,大夫来瞧过了。”李管家忧心忡忡,原本事情都挺顺利的,如今接二连三的,瞧着就不安心。


    “我去看看。”


    安芝朝里面的屋子走去,来到唐侬这间门口,喊了声小叔没人答应,安芝便径自推开门进去,屋内雾气腾腾的。


    安芝见那雾气是从屏风后边冒出来,便走近去看,看到浴桶内的唐侬后急忙转过身去:“小叔!”


    唐侬睁开眼,看到背对着他的安芝,眼眸微沉:“回来了。”


    安芝点点头:“我刚刚在外面喊您没答应,以为屋里没人就进来看看,小叔你的伤如何了?”


    唐侬侧了下身,身子尽数沉入了水中,没到了脖子附近:“眯了会儿,已经好很多了没有大碍。”


    “那我让宝珠来给你收拾一下。”安芝朝外走去,顺手的扶了下摆在高凳上的衣服,才将衣服拿起来就看到衣襟内有东西落下去,只听见金属落地的声音,安芝低下头,从衣服里漏出一把铜钥匙。


    “这是什……”么字没有出口,身后是哗啦的水声,感觉好像小叔整个人从浴桶内出来,安芝拿着铜钥匙转过身,唐侬已经站到了她身后,浑身湿漉漉的,衣衫贴着肌肤,而小叔那眼神,格外的瘆人。


    气氛尤其怪异。


    许久,安芝面前传来唐侬温和的声音:“知知,把这给我。”


    安芝有些懵,伸出手,唐侬从她手中拿过了铜钥匙,是以极力克制着什么的神情,又装着若无其事:“这钥匙不干净,我还没处理好,不能随便碰。”


    安芝看他将钥匙藏回去,的确是不干净,钥匙上布满了腐朽的青色,像是从哪里挖出来一样都没经过清理,这样的的东西拿在手中,若是有伤的话容易染病的,而小叔刚刚那态度,实在是太奇怪了。


    “小叔,这钥匙是……”


    “这钥匙是我意外捡到的,还没想好怎么处理。”唐侬将钥匙压回到那堆衣服中去,“衙门那边有没有线索?”


    “没有线索,不过我……”安芝看到长衫服帖的小叔,顿时噤了声,“小叔我先出去,等你好了再说。”


    安芝忙离开屋子走到院子中去,唐侬目送了她后,走过去将门合上,伸手将敞开的衣衫简单系上后,又是咚的一声,从那堆衣服中掉下来一个半月形玉佩,滚在凳脚旁,露出了浑圆的一端。


    唐侬蹲下身子,将捡起来捏在手中,屏风笼罩下的他整个人处在阴影中,看不清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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