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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1.第 111 章.


    安芝说完后, 四周沉默了好一会儿, 她转头看宝珠手里的匣子,原本说出那猜测时也没多想, 全凭着蒋公的话推断的,但说完后再去深思, 却好像是佐证了一些猜测。


    可她依旧是不明白。


    安芝看向紧闭的门,想向蒋公多求证一些, 可醉心在研究中的蒋公并没理会他们, 等了两天,也只等来他将新做的锁扔给沈帧, 之后就下了逐客令, 不肯再见他们。


    直到回了金陵,安芝才从义父口中得知了父亲去利安的事。


    “我与你父亲是许多年的老友了,他每每来金陵都会与我小聚,二十多年前,大约有半年多没见, 你父亲来金陵找我,我见他状态不太好,就问及他这半年去了何处。”


    “你父亲说, 他与你祖父受邀进了个商队, 去了一趟利安看货, 我问他看了什么, 他却摇头, 看样子并不满意?”


    安芝想了下:“李管家说父亲和祖父回来, 虽是带了些东西,但不多。”二堂伯又说祖父回来后生了一场病,他们在利安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利安那个地方,东西虽多,但就是路不好走,翻山越岭的,运货不易,我问过你父亲怎么会想去那边,他说是经人介绍。”林向升回忆起来,对那时老友会去利安这件事,也表示了理解,毕竟当时计家的生意远没有现在的大,许多事得去亲力亲为。


    “经人介绍?义父可知道是谁介绍的?”


    林向升摇头,这件事老友没有多提,他也就没多问,左右人都好好在着,也没出什么事:“就是那一趟来,你爹在金陵遇到了你娘。”


    爹娘在金陵相遇的事义父之前就提起过,安芝却不知道是发生在利安之后的:“义父,那商队中,有没有姓邵的人?”


    “姓邵?”林向升对此倒是有些印象,但是与林家有生意往来的邵家,和杨城邵家又扯不上关系,“安芝,你打听这些做什么,这趟回宣城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安芝将小叔的事大概说了遍,屋内安静了半响,林向升摸了杯子想说什么,最终是叹了一口气:“怎么会是这样,你父亲对他可算是推心置腹。”


    安芝感觉自己掉在了一个奇怪漩涡中,知道的越多就越觉得事情离奇。


    一晃数月,金陵城的天再度入夏后,在宣城参加过冯家婚宴,看着芍姐姐出嫁成亲,在宣城逗留半月,选好新商行的位置后,回金陵的路上,安芝忽然得知了小叔的消息。


    那是权叔命人加急送过来的,失踪了三个月,毫无音讯的小叔出现在了罗家,摇身一变成了罗家的大掌柜,用的已是邵姓,名叫邵清侬。


    罗家与别人不同的事,除了几位老爷外,还有两位大掌柜替罗家打理商行事务,之前那两位安芝都有碰过面,都已在罗家呆了许多年了。


    能成为大掌柜,个人能力外更重要的是主人家的信任。


    既能多年部署计家事,成为罗家的大掌柜想必也不是什么偶尔。


    “清音,清侬。”安芝默念着两个名字,看来他们都是邵家人,而如今与罗家扯上关系,这就不是只关乎计家的事了。


    安芝掀开布帘吩咐:“连夜赶回去。”


    ……


    赶在六月末,安芝回到了金陵,亲自去了沈府拜访。


    沈帧似乎是预料到她会前来,让李忱在前院候着,安芝到了后就带她去了君怡园。


    院内的藤架下散着果香,抬头还能见到大串葡萄垂挂在上面,圆润黑紫,迈上台阶时安芝被小团子缠住,安芝的神情稍微缓和了些,将它抱起来,揉了下后发觉不对,摸了摸它圆滚滚的肚子,抬起头看坐在那儿的沈帧:“这是?”


    “两个月前陪姐姐去寒山寺,住了三日,也不知它瞧上了谁。”回来之后恹了两日后又活蹦乱跳了,沈帧便也没多想,谁知它胃口越来越好,身子也跟着圆润,一日他抱时摸到肚子不对劲,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安芝抱着小团子坐下,轻轻摸了摸它的肚皮,小家伙还知道护呢,爪子轻轻抵着安芝的手呜呜叫着,安芝失笑:“还有你能瞧得上眼的啊。”


    小团子在她怀里翻过身来,匍在了她腿上,给了她一个无比慵懒的眼神。


    安芝转头看院子内,似乎和自己当初离开时差不多,没有太大的变动,两年前拿了金樽离开后,安芝就只来过沈家两趟,都是为了沈家大小姐的事,之后忙于商行的事,便没再来拜访:“大小姐不在家?”


    “她跟着母亲去丘庄了,你送来的那批丝线很不错。”


    “那是应该的。”安芝笑了笑,不管与沈家多熟,生意上的事可半点都马虎不得,她拿出来的东西若要让人挑了错,可就是在砸自己的招牌。


    李忱拿上来一个包袱,打开来,里面零零散散放了些簿子,底下还压了似是羊皮地图的东西,安芝知是要说正事了,脸上的笑意微敛:“罗家的事想必你知道了罢?”


    “嗯,你看看这些。”沈帧点头,早在安芝来之前他就知道了唐侬去罗家的事,更名换姓做了大掌柜,如今在罗家的身份可不低。


    安芝拿起最底下的羊皮纸,看着上面的山脉地形图案,尽管整个羊皮纸显得年代久远,但图案还挺清晰:“这是哪里的地图?看着不像是城里。”


    “利安那边的。”沈帧指了指地图左上角一个位置,“你觉得这是作之用?”


    “寻宝?”


    “差不多,这是墓地所在。”


    安芝微张了下嘴,有些诧异,还真是寻宝盗墓:“这些是不是和父亲他们上次去利安有关?”


    “有关,也无关,你之前不是一直疑惑邵家是做什么的,我们去杨城时,邵家也只剩下了个空村。”沈帧翻开古旧的一本账,“这世上,只要存在过,就能找到痕迹,更何况邵家的人并非全部消失,他们从杨城搬走分散后,还是有人在继续重操旧业。”


    “旧业?”安芝默念着这两个字,再看那地图,恍然大悟,“邵家的行当竟是这个!”


    “杨城邵家,一个村的族人,并非所有人都知晓这件事,只有本家的人清楚他们究竟做的是什么生意,过去杨城中的确有不少邵家的产业,所涉及的也很广泛,皮子生意是邵家做的最久的,外人都以为邵家是靠皮子发家,实际上邵家靠的是盗墓。”


    “邵家等同于做了无本生意,挖坟取宝,再将这些东西卖了,用卖得的钱去做生意。”邵家这个行当做了几十年,延续了几辈人,到二十多年前时,已有一个村落的规模,要按当时来算,邵家是将所有旁支都整合到了一起,这个村子当初有多富庶,安芝上回去的时候,已经感受过。


    “所以二十多年前,父亲和祖父受邀而去的商队,利安一行,并非做生意?”


    “也算是做生意。”沈帧将一本簿子翻开来,上边都是一些古董之物,“这是近几年与邵家有过交易的,找人进商队只不过是个名义,实际上是买卖这些东西,有些已能证实是陪葬之物。”


    “所以上不了台面。”安芝接触生意之事年数还不久,她虽聪明,可经验尚还不丰富,所以许多事她都是第一回听说,就如眼前这些。


    “这其实也不算奇事。”


    “我知道不是奇事。”安芝消化着面前这些,邵家若做的是这行当,“当年的商队,也是买卖这些?蒋公说金樽是地下的东西,这么说的话,金樽和玉佩都应该是那个时候买回来的。”


    李管家说过,父亲和祖父就去过一次利安,此后这么多年没再去过。


    沈帧看了她一会儿:“不止如此,他们可能还跟着下墓了。”


    安芝一怔,是了,不止是交易那么简单,祖父回来还病了一场,此后身体就不太好。


    “你怎么查到这些的?”利安那边她也派人去了,只是查的方向不一样,她委实是想不到邵家做的是那样的行当。


    “陆伯父酷爱这些古董之物,曾受邀去过这样的商队,当时的牵头着并非邵家,但其中有邵家人,金陵城中的刘家做的就是古董生意,一个月前我去刘家拜访,得知了一些邵家的事。”


    “邵家家主与长子出事后,邵家元气大伤,本家无人做主,家中生意也被分离,渐渐那村子里的人也就都搬走了,当时的邵夫人不堪打击,悬梁自尽,只留下一个幼子,应该就是邵清侬。”


    有些事只要牵了头,顺着往下就查到很多,杨城内的人只知邵家生意失败,整个家族分崩离析,却不知其中缘由,更不清楚邵家那些正经生意背后靠的又是什么。


    安芝沉默了会:“邵家家主与其长子出事,祖父和父亲安全回来,难道当时商队中的所有人,只活了祖父和父亲二人?”


    安芝绝不相信祖父和父亲为财害人,更何况他们那次去利安,并没有带回很多东西,邵清音一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就定了计家的罪。


    如果一起下了墓,那时又发生了什么?


    ☆、112.112.邵家人


    这个答案往前追溯, 除了过世的人之外,就只有当初在商队中的人了。


    傅园内,安芝坐在书桌上,看着从沈家带回来的东西, 抬起头看窗外, 不知不觉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入夏, 若是不下雨,这个时辰还是有些闷,吹进来的风带着白天未尽的热燥,安芝拂了下头发,宝珠端着冰镇的绿豆汤进来。


    “小姐, 三老爷那边的院子可是要收拾?”宝珠也是犹豫了好久才说的, 可三老爷院儿那边实在有些乱。


    “还剩什么?”安芝回神,喝了口绿豆汤,驱着热意。


    “就剩些柜子,书房里还剩些。”


    “明日你让李管家来一趟,把那些柜子抬去卖了,书房里剩下的那些。”安芝顿了顿,起身走出了屋子。


    宝珠追上去, 一路到了三老爷的院子, 安芝已经进了书房。


    里面两架子的书基本都空了,但是一些摆件玩样儿却都还在, 安芝的视线定在个珊瑚台子上, 趁着她去宣城时, 将东西都收拾走了,却留下值钱的。


    安芝朝架子走过去,从上拿下一对杯子,她对这个还有些印象,是几年前三叔外出后带回来的,当时她还觉得杯子边上雕的鸟雀好看,如今瞧着,真不太像现在窑子内会烧出来的。


    就是不知这东西,是地上来的,还是地下挖的。


    安芝的视线从架子上环视过去,这一样样的都不带,总不至于是给她留作纪念的。


    安芝转身朝门口走去,院子内被清音铲掉的树,换种后如今倒是长得不错,她这女主人的做派没能摆多久就离开了,大费周章弄了这些,倒的确可惜。


    墙头上摆着的绿萝还在,还是早先屋子刚修好时,她挑来送到这儿来的。


    小叔,你这是想让我主动去找你么?


    罗家与沈家不对付,和她也有结怨,当初在船厂内,罗家害人不成,反折进去一个二少爷,那双腿伤的比沈帧还严重,下半辈子只能依靠轮椅了。


    在安芝看来这不过是一报还一报的事,她当时不反抗,掉进玻璃碴子的就是自己了,但在罗家眼里,就是她推的那罗家二少爷跪了玻璃碴子,以他们的那性子,这笔账记了这么久,早晚会算。


    “宝珠,明日让李管家,把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清去卖了,还有这几棵树,全都挖了卖掉。”


    宝珠点点头:“小姐,那这边收拾出后要改做客房吗?”


    安芝走下台阶,到了院门口后往回看,打量够了大小后:“卖掉后,把这里拆了,挖个池塘种荷花,明年挖莲藕吃。”


    回到书房后,安芝又写了封信,差人送去了沈府。


    ……


    得了小姐吩咐,第二天一早宝珠就去商行请了李管家,李管家这儿办事也快,等到下午时,那边院子里已经被搬空了,李管家还叫了人来拆屋子砸墙,看来不用几天就能清理干净。


    这边安芝亲自去了一趟陆家拜访过后,准备了些礼后在沈帧的介绍下去了刘家,她想让刘家帮忙做个中间人,介绍她参加邵家人主持的商队。


    凉亭内,刘家大小姐支着个金丝烟杆,打量过安芝后,视线落到沈帧这边,懒懒道:“沈少爷,我可是凭着两家多年的关系才告诉你这些,你不打招呼带人来,也不是你本家人,开口就要去那儿我可不好办。”


    因为刘家一门出的都是闺女,长女招婿,刘家大小姐从小跟着刘老爷做古董生意,如今掌家已有几年,外头都称她为大姑。


    沈帧与她接触过很多次,知道她的脾气:“能带到这儿来,自然是信得过的,大姑放心。”


    “信得过的。”刘大小姐挪开烟杆子,轻轻敲了敲桌子,想了会儿后道,“老规矩,一千两银子,一个名额。”


    安芝点点头:“银子我已经带来了。”若只用钱就能将事情办妥,安芝亦是求之不得。


    刘大小姐笑了:“倒是好说话,小小年纪有点魄力也好,就是这阅历还不够,到那人堆里去可别看走眼,我多借你个人,帮你掌眼。”


    “多谢大小姐,人我已经托找好了,等我带瞧中带回来,倒是想请大小姐替我掌一掌。”


    “会说话。”刘大小姐对着沈帧道,“往后你也别叫我大姑,都把人叫老了。”


    沈帧笑而不语,刘大小姐叫人送上来一个小小的匣子,里面摆个块铜制的小牌:“拿着这个,到时候我再派人通知你。”


    安芝谢过后,先行离开了刘府,刘大小姐见沈帧不动,催促他:“你怎么还不走?”


    “还有件事想请大姑帮忙。”沈帧从袖中翻出一张纸来递给她。


    刘大小姐看清后神情微怔:“你哪儿来的这个。”


    “利安旬家墓。”


    刘大小姐往后靠了些,吸了口烟:“那墓二十多年前已经塌了,还惊动了官府,如今可不好动。”


    “大姑总有办法的,这个墓牵涉到二十多年前的事,与邵家也有关系。”


    “与你那心上人也有关系。”刘大小姐将纸抽过去,看仔细了上面的图,“旬家的东西不好碰,以前也有人去过,丢了性命的都不在少数。”


    “所以才托到您这儿。”


    凉亭内安静了会儿,刘大小姐敲了下桌子,示意他可以走了。


    沈帧将图纸放下,初七推了轮椅,走了些路后,凉亭后又传来了声音,刘大小姐懒懒喊道:“成亲了可别忘了送帖。”


    从刘府离开,到了约说好的茶楼,安芝已经在那儿了,陆庭烨是最早到的那个,见沈帧进来,迫不及待问:“怎么样了?”


    “一千两一位,我和她一起去。”


    “大姑开价,倒是一点都不含糊,沈家与他们做了这么多年生意,一两银子都不给便宜的。”就是陆家也是如此。


    “哎不过,怎么你也一块儿去?”


    沈帧笑道:“怎么,我看起来不像个淘东西的?”


    陆庭烨呵了声:“像个好骗钱的。”进到那地方的人,哪个不是人精,他们这两个年轻的进去,有的是人坑。


    “这不正好。”安芝打的就是这主意,别人越看不上他们,办事儿就越方便,她假扮成沈帧的小厮,一个坐着轮椅的年轻少爷,摆那儿都不构成什么威胁。


    这么听着好像是有些意思,陆庭烨起了些意:“我与你们一起去。”


    沈帧慢悠悠倒了茶:“我听闻伯父为你选定了门亲事,半个月前邱家就从登州过来了,再过几日就能到金陵。”


    沈帧将杯子往他那儿轻轻拨了下,笑着道:“你该不会是想趁机避开。”


    被说中了心思,陆庭烨也坦荡的很:“我本就没打算成亲,邱家那婚事也是父亲提起的,与其最后闹了不愉快,倒不如我避开些,两家也不会太难堪。”


    “此计恐怕行不通,邱家这一趟过来两艘船,其中一艘放的便是邱小姐的嫁妆。”


    陆庭烨神情微变:“你从何得知此事的。”连他都不清楚。


    “所以不论你躲哪里,到最后还是得成亲。”


    陆庭烨的脸色顿时垮了,这回不比往常,父亲是来真的了。


    “陆少爷,你都没见过邱家小姐,何至于这么抗拒?”安芝轻笑,“莫不是心中有放不下的人?”


    陆庭烨看向他们,末了头疼扶额:“你们就取笑我。”他对程君早没以前那念想了,只不过现在没有想成亲的心思。


    沈帧与安芝对视了眼,两个人都没再说什么,这样的事旁人可帮不了忙,就看那位远道而来的邱小姐能不能改变陆少爷的想法。


    ……


    约莫过了十来天,金陵城的天越发炎热,这天清晨,阿阮收到了刘家那边的来讯,已经联系好,邀他们去淮安。


    四天后安芝与沈帧抵达淮安,在一间古董店的地下室内,见到了刘大小姐口中的商队。


    乔装过后的安芝跟在沈帧身后,在场的有十几个人,都要年长他们许多,对两个年轻人的出现也不太在意,看过一眼后,众人的视线还是落在前方木柱上盖着黑布的东西。


    等了约莫一刻钟,又有人下来,安芝数了数,不算带来的随行护卫,在场的有十四个人,是冲着古董来的。


    这时也有人与他们攀谈了,后到的一个客人,笑眯眯的问他们:“你们也是来看东西的?”


    扮成小厮的安芝点点头:“我家少爷平日里就喜欢收集这些。”


    客人模样敦实,看起来挺和气的,好心提醒:“来这儿可都是有些家底的,你看前头那几个,几乎每一趟都在。”


    安芝看起来特别的坦诚:“我家少爷不差钱。”


    沈帧没作声,对他报以了个微笑,主仆俩脸上似乎都写着:我们有钱,且特别好骗。


    单纯不做作。


    客人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


    这时一道侧门那儿走出两个人,地下室内安静下来,众人看着这两个人走到木柱旁,脸上开始有了期待的神情,言与间,还有人称呼他们为邵先生。


    安芝脸上的笑意微敛,这就是邵家人。


    ☆、113.113.螳螂捕蝉


    来的两个人都是男的, 一个年长些, 一个与沈帧差不多,他们的穿着看起来很普通, 但是神情却是有些傲, 大约是这地下室内的人都指着他们解开黑布, 都是求着他们而言的, 所以不论是多富贵的人,在他们眼里都没什么了不起。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木柱上, 就连刚刚与他们搭话的客人这会儿也很专注,安芝他们站在最后面反而是最自由的,她转头问旁边的人:“季先生, 您觉得那底下放的是什么。”


    跟着安芝他们过来的,是托权叔请到的一位行家, 尤其擅长鉴别这些底下挖出来的东西,这回扮成他们的管事前来。


    “听他们所言, 再看大小, 可能是个酒盏。”


    安芝看着黑布顶起来的两个角, 目光落在两个邵家人身上, 他们不紧不慢的拿出了个牌子摆在桌上, 按着他们多年来的规矩,在揭开黑布前有个底价, 在场的人出的起这价, 把钱放着, 可以继续留着, 觉得这价高了,可以自行走人,至于这里边的东西值不值那都不在邵家的考虑范围之内。


    而在这之前,有资格到这儿,除了一千两的介绍费之外,进这商队又要交二百两一个的人头费,也就是说,东西还没露脸邵家就已经赚了许多。


    “少爷,八百两的底价。”


    安芝拿出银票,摆在他们前面的托盘上,前边的人纷纷都拿出了银票,这时他们这边的灯忽然灭了,只留下前边几盏,众人快等不及时,吊足了大家胃口的年轻人才将黑幕解开。


    木柱上摆着的是两只碧绿莹透的杯盏,看模样像是一对的,安芝站在远处,对细节看的不是很清楚。


    “是龙凤盏。”沈帧轻声道,安芝低头,他指了下杯子手柄上雕刻的图案,“等会儿他会让这些客人一个个上去瞧,你推我过去,能否引起他们的注意,就看这一次了。”


    他们看起来年轻,在这里人里看着也不是最有钱的,要引起邵家人的注意就得另辟蹊径。


    安芝点头:“我明白。”


    等轮到他们时,才有人注意到安芝他们,一个坐着轮椅的少爷,带个管事和小厮,看着他们上前,其中有人发笑。


    他们站在了木柱外,安芝终于看清了木柱上的杯盏,左刻龙,右刻凤,不论是从质地还是雕工皆是上乘,当然最值钱的还属它的年份与来历。


    那年长些的邵家人介绍:“公子,这是藩王墓中挖出来的,仅此一对。”


    沈帧淡淡嗯了声:“你说的可是庐州上灵山上的藩王夫妻墓?我记得当时是藩王忽然病重过世,定下的婚事都来不及办,那位未来的藩王妃之后为其殉情,合葬时为了让他们能在阴间成亲,陪葬品中皆是大婚之用,这龙凤杯应该是合卺之用。”


    两个邵家人互相看了眼,年长的这位神情中有了些许变化,轻笑:“公子对此这么了解,应当知道其珍贵。”


    沈帧还未说话,安芝笑了:“既然是陪葬品中皆是大婚之用,就这对杯子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可还有别的?这样的杯子我家少爷多的是。”


    安芝此话一出,便让人觉得她不是个行家,而她浑身上下也瞧不出懂的模样,简直就是放大话。


    沈帧摇了摇头,让安芝推他回去,声音不轻不重的科普:“能将此取出已是不易,不过新了些,藩王过世百余年,他那夫妻墓中,最尊贵的应该是落葬时所戴的龙凤冠,听闻冠上镶嵌了一颗夜明珠。”


    随之是安芝的轻叹声:“那么多宝石,亏的是陪葬的,真要大婚时戴,脖子不得给折了。”


    安芝不着调的声音远去,邵家人互看了眼后,继续叫人上来看龙凤杯。


    回到原处,安芝脸上的笑意褪去,望着木柱,很快接收到了那边投注过来的目光,她轻声道:“看来是注意到我们了,季叔,你看这龙凤杯值多少钱。”


    “不下一千二。”


    安芝看了眼摆在他们面前的一个托盘,这上面摆着纸笔和一个信封,是让他们写价的,邵家人收上去后会当面告诉大家谁出的最高,但不会具体说出了多少银子。


    安芝在纸上写了一千两,落款后折起,塞入信封内:“好了。”


    沈帧抿嘴轻笑:“就值这么多?”


    “不算陪葬,这东西放在铺子里能卖上三百两都算多了。”她写一千两已经很给颜面了,“走罢。”


    饵已经放了,就看鱼儿上不上钩。


    正当大家思索出价时,后边这儿有车轱辘声,安芝推着轮椅离开。


    守在那儿的人确认过后开门让他们出去,这边两位邵家人目送了后,年轻的那一位走到安芝他们那张桌子前,将信封拿起来拆开,看了后对同伴比了个一的手势。


    ……


    安芝他们离开时正值下午,没有直接回客栈,而是去了淮安城中最热闹的街市。


    暑夏,天热的厉害,淮安沿河而建,不似金陵那般繁荣,也有其独特的风貌,经过个卸货码头时,安芝看到边上有卖冻茶,问摊主要了四碗,推了轮椅到棚下。


    淮安这儿的冻茶是用海石花煮出来的汤汁,拿了冰块冻结后,放入煮好的消暑茶水,夏天来一碗清爽去暑。


    “小的时候一到夏天,家里的老妈子就会做,我爱吃甜的,就会加很多蜂蜜还有果脯下去,我娘怕吃坏我牙齿,只让我吃一半,最后都便宜我爹了。”安芝搅拌着碗里的冻茶,舀一勺送入口中,冰凉凉驱散热意。


    沈帧抿嘴:“计伯父好福气。”


    安芝不可置否轻哼了声,可不是好福气呢,小的时候她身体不好,吃的便宜了爹,倒把他给喂胖了。


    “我小的时候爹娘都很忙。”沈帧对儿时的印象,基本都是在长姐和祖父身边,由长姐带大,到了识字的年纪就在学堂和祖父这边两头走。


    安芝斟酌了下语言,想了会儿道:“沈夫人是个要强的。”


    沈帧轻笑:“还很专横。”


    安芝瘪嘴,那是他自己说的,她可没这么说。


    正说着,初七回来了:“少爷,有人跟踪我们。”


    “应该是古董店派的人。”沈帧指了指旁边的座位上的碗,“安芝给你买的冻茶,先坐下。”


    初七愣了下:“多谢计小姐。”


    安芝搁下勺子:“看来是上钩了,但要想让他们带我们去利安,恐怕还得磋磨。”


    “要是有机会,他们还是会去的。”邵家做这行多年,鲜少有失手的,利安旬家墓那一行让邵家受了如此重创,失了名声,有很长一段时间在这行里抬不起头来。


    利安旬家墓对邵家而言即使噩梦,又是诱惑。


    沈帧赌的就是邵家会心动,对别人而言或许不会再去碰,可邵家这些年来依旧没有停止过继续挖宝,这对他们而言,无疑是个一雪前耻的好机会。


    安芝神情微动,想到了什么:“邵清侬行事谨慎,他未必会同意,但有个人一定会去。”


    “邵清音。”


    安芝慢慢吃着碗里的冻茶,心思逐渐走远,邵清音虽然是邵家旁支所出,但这些年来,邵家就是靠这几个旁支才没有散掉,能把她引下墓,就能知道更多的事。


    “你想让人放消息到她那边去。”


    还未思及详细的,沈帧直接道破了她的打算,神情平静:“这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安芝怔了下,对上他的目光,轻笑了下:“你有什么好办法?”


    “刘家大小姐替我们找了两个行家。”他身体不便,只能在外等着,但其下多风险他也不放心安芝独自前往,所以早前就托了林家大姑帮忙,“我知道你让权管事也找了,但这事上,林家更为专长。”


    安芝垂眸,刘家肯帮忙那是再好不过,可那位刘大小姐怎么看都不像是肯吃亏的,她若答应找人,沈帧一定允诺了什么。


    安芝心念一动,点了点头:“好。”


    ……


    在棚子内坐了会儿后,太阳西落,日头没这么晒了,一行人便在街上又逛了会儿,在附近的酒楼厉吃过饭后,天色暗下来才回客栈。


    这时辰大堂内没几个客人,所以坐在楼梯旁的人尤为显眼,是他们在古董铺内见过的邵家人。


    来的是中年男子,还带了个小厮,见安芝他们进来后起身。


    安芝推着轮椅过去,沈帧微笑颔首:“先生可是在等我?”


    中年男子态度谦和:“易公子,我在此已经等候多时。”


    “不知先生在此,实在抱歉,先生请。”


    沈帧示意,安芝推了轮椅到客栈后院,过了一条回廊后进屋,安芝恭敬退出来快步到了堂前找了伙计打听,这两个人确实来了有一个多时辰,一直坐在这里等他们回来。


    安芝心中有数,刻意在外拖了些时间让沈帧和季先生留在屋内,两刻钟后才端了茶和点心进屋,推开门时,屋内恰好响起沈帧的声音。


    “说起来,藩王墓龙凤冠上的夜明珠虽好,却算不上是最好的,邵先生可知数百年前的蔷姝夫人,曾得过一颗南海夜明珠,是以世间绝无仅有,但她过世之后此物却下落不明,也未被用作陪葬之物,若在有生之年能见到,才是极大的幸事。”


    ☆、114.114.蔷姝夫人


    沈帧说完后没多久, 屋内想起邵家人的声音:“易公子说的可是蔷姝夫人的美人玉珠?”


    安芝轻轻敲了敲进,待里面说了“进”后, 推门入内。


    布了茶,安芝站在沈帧身后,与季先生一样恭顺不语, 邵家年长些的邵林午先生还在说起美人玉珠的事:“蔷姝夫人过去名声甚远,那颗美人玉珠, 话说是当年晋地富商肇东立所赠,十分的稀罕。”


    邵林午的语气里,除了对那位蔷姝夫人的赞誉外,还有对美人玉珠的向往之意,盗墓索宝者,对这些稀世珍宝的又有着不一样的执着。


    而他们口中的蔷姝夫人, 是数百年前的一位江南名伶,她有名到什么程度, 让数千里之外的人为了见她一面奔赴前来,而她的容貌与嗓音又是前所未有的绝佳。


    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为人又和善温柔, 照着后世之人的传言, 将一个名伶描述成如此, 已经算是一件奇事, 在当时, 她真可谓是千人捧着万人赞的。


    其中的晋地富商肇东立便是这追求者之一, 肇东立在当初算是排的上名号的富商, 家底丰厚,年轻有为,模样不俗,尚未娶亲,他追求蔷姝夫人,是想要娶她做正妻的,好东西源源不断的往她那里送,稀罕之物更是数不胜数,其中最为有名的就是那颗南海夜明珠,取名美人玉珠。


    安芝曾在书籍中看过很短的描述,说这美人玉珠,见着倾心失魂。


    大约是真的很让人震撼,所以描述之人都无法用其词汇来表达,或者说人家觉得任何都不足以去描述出这东西的绝。


    照理说这样的追求,肇东立应该是能够抱得美人归的,他追求了整整三年都没放弃,可以见的他的用心程度,可这故事的结局并不好。


    据沈帧与她说,蔷姝夫人红颜薄命,二十二就殒命了,死因不详,而那位肇东立亦是终身未娶,因为身后无子,偌大的家业最后分崩离析。


    安芝对此是唏嘘不已,这么大的家业若还在是何等光辉,而那段关于蔷姝夫人的过往,提及之人莫不叹息。


    “据传肇东立赠与蔷姝夫人的东西,她都悉数奉还了,唯独留下了那颗南海夜明珠,但她过世之后却没有一同入葬。”沈帧端起杯子,不急不缓道,“听闻是送人了,想必转赠之人对她而言十分的重要。”


    邵林午与身旁的年轻人对看了眼后,前者拿起了杯盏朝沈帧敬道:“想不到易公子如此了解。”


    沈帧笑而不语,安芝甚是骄傲的语气道:“我家公子寻它已经好几年了,对这势在必得,早前托付过许多人去寻找。”


    邵林午端了杯子斟酌道:“恕在下冒昧,这美人玉珠虽说是稀罕之物,但也未及价值连城,公子寻其几年,可是有什么缘故?”要说真正值钱的,蔷姝夫人的南海明珠还排不到前几,花几年功夫寻它必定是有其价值之外的原因。


    “可它世间无双,邵先生,那位蔷姝夫人也是世间无双,易某所求就是这世间无双。”沈帧说的尤其诚恳,“我准备将其赠给我夫人。”


    邵林午一愣:“易公子成亲了?”


    “还未。”


    “想必易公子已有意中人了。”


    沈帧微微一笑。


    屋内安静片刻,邵林午一副不知何言语的神情叹道:“此等用心,易先生真可谓是性情中人。”


    沈帧自是有钱任性的模样,还向安芝看了眼:“我这小厮最是清楚不过。”


    被这样当众表个白,还要若无其事去附和他的安芝,微红着脸端的骄傲:“我家少爷最是情深义重。”


    季先生的面无表情有了一丝裂痕,很快他抬起头佯装看房梁掩饰。


    沈帧嘴角扬着笑意,特别镇定。


    只瞧见表面的邵林午自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这位易先生对那颗南海夜明珠十分看中,肯花时间也花的起大价钱去找。


    最为关键的是,满脸写着“有钱任性”的易公子并不是个好糊弄的。


    片刻后,邵林午问道:“易公子之前找了几年,可是有下落?”


    沈帧抬手,季先生从袖中取出一本古旧的手札递给邵林午,说道:“上面所记,蔷姝夫人过去有三位入幕之宾,一位是肇东立,一位是当时的何定小王爷,还有一位姓旬,是位新贵。”


    邵林午拿过手札翻的很小心,多年前的东西,保存的又不是很得当,有些地方已有破损,但大体上是能看明白手札中的内容,这里面记载的是一部分蔷姝夫人的生平,她的喜好,还有她过往曾接待过的客人。


    头两个不用说邵林午也清楚身份,但对于那位旬姓新贵的描述却不是很详尽,只知是当年的三甲之一,是个富有才学之人。


    “这颗美人玉珠最有可能在这三人手中,但蔷姝夫人并没有归还给肇东立,也就只有后两位。”沈帧的语气有些遗憾,“两年前我托边西赵家去过何定小王爷的墓,连去了三次,可惜都没有收获,他后人中也不知此物。”


    邵林午吃惊,何定小王爷的墓他都敢找人去,那可是皇族中人,要让京城那边知道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话说到了现在,邵林午已经完全相信了眼前这位易公子,他的行径可谓疯狂:“那最后这位旬姓之人,易公子为何不继续找赵家。”


    “半年前赵家家主差人送了封信给我,说查到了当年的那位旬公子是何人,只可惜信送过来没多久他老人家就过世了,赵家规矩,家主过世就得歇停一年,我可等不住。”


    邵林午问道:“是何人?”


    沈帧没作声,季先生继而道:“当年的探花郎叫旬珵,受赏赐婚,娶了位郡主,后来官居一品,后代子孙皆有出息,旬珵过世之后,葬在了爻亭。”


    坐在邵林午身旁,一直没有作声的年轻人蓦地抬起头,沈帧却当没看到,补充了句:“蔷姝夫人出生于爻亭。”


    邵林午将手札放在桌上:“易公子是觉得蔷姝夫人将那颗美人玉珠赠给了旬珵。”


    沈帧的语气十分的笃定:“旬家祖籍并非在爻亭,其中用意可想而知,邵先生难道不这么认为?”


    邵林午笑了笑:“也得看了才知道。”


    “我当初给赵家开的价是五千两。”沈帧淡淡道,“之前王家也有派人来找我,但他们名声太差,我不放心。”


    邵林午显得很沉稳:“易公子,此事需禀明家中长辈才能做决定。”


    “多久?”


    邵林午道:“最多两个月。”


    沈帧想了会儿,转头低声问季先生:“薛家那边有没有消息。”


    季先生低头说了几句,沈帧这才道:“好,两个月之内若无答复,邵先生就不必联系我们了。”


    “一定。”


    邵林午起身,两个人朝外走去,过屋外的回廊到了客栈大堂内后,邵延禄低声:“六叔,他还找了薛家。”


    邵林午的神情变得有些凝重,之前在古董店他瞧出是笔大生意,但没想这位易公子是这等出手法,爻亭旬家墓,百年前叫爻亭,五十多年前更名,如今叫利安,他所说的是利安旬家墓。


    “薛家不问世很多年了。”两个人朝外走去,邵林午对易公子所说的赵家与王家都很了解。


    “他给赵家出五千两一次,去了三趟。”出的起这么高的价,薛家那边即便是不问世,也有心动的可能性,要是薛家也来插一脚,那这买卖就难说了。


    “事关利安的事,不好决定。”邵林午摇头,“先差人送信回去将此事说清,派人去赵家与王家那边打听打听。”


    夜幕中,两个人的身影越来越远。


    一刻钟后,初七回来禀报,客房内,沈帧看着摊开的手札,在其缺口处轻轻摸了下:“蒋公脾气怪异,他的友人倒是好手艺。”这本手札做的与旧物一模一样,即使是他清楚这东西是假的,也看不出问题来。


    安芝给他倒了茶,想起蒋公的回信尤觉得有些好笑:“看来他们是信了。”


    “手札是伪造的,事件是真的,蔷姝夫人于旬珵的确有意。”他们花了很大功夫找到了这个与旬家先祖过去有渊源的女子,沈帧所说真假参半,邵家要是派人去打听,得来的也不过如此。


    “赵家那边不成问题。”安芝想着邵家有可能会去求证的事,至于薛家,避世许久,恐怕邵家是打听不到什么的,“消息有些许出入也好,要是毫无破绽,反而会让他们觉得这是刻意为之,这么多年前的事问的人多了各有各的说法。”


    沈帧点点头,道理的确是这样,邵家这边只要信了他对那颗南海明珠势在必得,期间打探来的消息有所不同都不要紧。


    安芝想到那个邵延禄听到爻亭二字的反应,二十几年前的事,对邵家是个禁忌。


    这个消息带回去,有个人必定比任何人都要来的心动。


    “在想邵家的事?”


    安芝看着他,轻轻道:“我只是在想,当年祖父和父亲没有去利安该多好。”


    那就不会与邵家人有瓜葛,现在的父亲和大哥一定还好好活着,计家到今天这般,是祖父怎么都料想不到的罢。


    沈帧拿起桌上的手札:“其实蔷姝夫人赠南海明珠时旬珵已经被赐婚了,所以她赠此物应当是两种心境,一则想让旬珵记得她,二则是在指他负了她。”


    安芝近些日子了解不少这段往事,却不好去评断这几个人:“旬珵应该是记了她一生的。”


    “朝廷新贵,必定有人拉拢,联姻赐婚之事也是寻常,他娶妻可以是无奈之举,身上皆有背负责任怪不得什么,蔷姝夫人不过是伶儿,再有名声她的身份也就那样,他许不了正妻之位,蔷姝夫人必定也不屑于为妾。”沈帧轻轻敲着桌子,“不过负了便是负了,他遇见她时,就该有所预料。”


    死因不详,其实是病郁而亡。


    安芝怔了怔,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为肇东立抱不平,没忍住笑出了声:“肇先生的确是可惜。”那些旧籍记载,肇东立的品貌都是不输给别人的,要说才识,安芝想着这么年纪就有这样的成就,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既能成为入幕之宾,想必蔷姝夫人也是心悦的,可偏最后是那样的结果。


    沈帧转动着手中的杯子,看着她说的分外认真:“我不会如此。”


    季先生出去了,屋里就他们二人,沈帧的声音不轻不重传到她耳中,敲的人心咚咚猛跳。


    她知他心思细,也知他的性子并没有表现看起来这么温和,其实是有些霸道的。


    他从来都清楚自己要什么。


    安芝抿着笑意,迎着他的目光道:“你和他,自然不一样。”


    ☆、115.115.邱小姐


    事情办完后, 安芝并未在淮安停留,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一行人便出发回金陵。


    路上三四日,途径附近小镇时沈帧有兴致取了几坛酒,小呆了片刻, 冲淡了行程中的一些忧虑,回到金陵后, 等待的同时,夏日里,商行又一轮新的应季忙碌。


    去年将李致从苏禄带回来后, 安芝就没再出航过,上半年商行内也只去了一趟登州, 安芝打算八月里让人去一趟岭西,顺道在安南走一趟。


    定下行程,将人安排妥当后,处理好商行内的一些账,已经是三日后的事,天蒙蒙亮, 宝珠将一夜没睡的安芝推回床上, 盯着安芝睡着后,这才轻手轻脚的出去与外边的丫鬟道:“东西买来了没?”


    “买来了,在厨房放着, 大娘问说怎么做?”


    宝珠往闭着的屋门看了眼:“小姐才睡下, 一个时辰是不会醒的, 你们在外边候着,人别走开。”


    宝珠到了厨房,门边放着个木桶,里面就是宝珠昨天让人去早市买来的鱼,她蹲下看了眼:“成!”


    说完后宝珠一把将鱼捞了出来,刮鳞去鳍,摸了摸鱼身厚厚的肚子,用刀子小心划了肚皮,里面满包的鱼子。


    两斤重的鱼,这鱼子也多,宝珠将鱼子拿出来另外摆了,将鱼肚处理干净后,那边厨娘锅子热好,倒了油,宝珠将鱼放下去,两面煎的焦黄后捞出,再下锅子煸蒜末儿姜丝与香料子。


    冒香了后下鱼,再倒入小半锅子煮沸的水,宝珠翻了翻盒子,里边是剪碎的香草料,宝珠闻了闻后挑了两样放下去,盖上盖子等着熬出些白汤来再下豆腐。


    一个多时辰后,宝珠拎了食盒到主院里,看只有一个丫鬟守着:“小姐醒了?”


    小丫鬟点点头:“刚刚醒的,春竹在里面。”


    “一早商行里要来人,你去前厅看看,要是来了叫他等一会儿,小姐还没用饭。”


    宝珠走进屋内,安芝穿着单衣坐在床上,原本还是有些迷糊的,闻着她这儿飘过来的香气就醒了:“什么东西?”


    宝珠把食盒放下,与春竹一块儿侍奉安芝起来,洗漱过后笑着拉她到桌边,给她盛了一碗鱼汤:“小姐尝尝,这是我家那边的一个老法子了,以前是老秀才的娘煮给他儿子吃的,读书辛苦总到深夜才睡,老秀才的娘就去买了最肥的鲫鱼回来给他熬汤,她的料特别香。”


    安芝看碗里漂浮的一层薄薄的油,底下奶白色浓郁的汤,煮脱骨的鱼头与豆腐并在一块儿,调羹舀一下它就轻轻晃悠,加上这独特诱人的香味。


    安芝诚实道:“香。”


    “小姐,底下还有笋丝。”宝珠盛出小半碗的饭,蒸熟的饭里还加了些豆谷,另外一小碟子厨娘腌的酱瓜,“您这几日忙的都不合眼,就该好好补补,之前林夫人还送了支山参,给您炖鸡汤。”


    安芝喝了半碗汤,抬头听她说着各种滋补的方子,末了放下调羹忍不住道:“宝珠啊。”


    “啊?”宝珠看自家小姐,“小姐怎么了?”


    “小姐要是真把你说的这些汤喝下去,怕是要给补成个胖子。”


    “胖一些有什么不好的,小姐就是太瘦了。”宝珠早就打算好了,从淮安回来,隔三差五要给小姐想些补身子的办法,林家那边肯定也是乐意的。


    “你之前都不想这些的。”


    “以前是不想,可小姐以后是要成亲嫁人的,身体自然要养好。”宝珠给她添了一勺汤,说的煞有其事,“我看沈少爷的身体就不大好,那小姐的身体更得养好了,不然将来小小姐和小少爷的身体不好怎么办?”


    安芝没忍住笑出了声:“好好,我看出来了,咱们宝珠是自己想嫁人了,我呢这就给你去挑一个,商行里有两个管事还不是,刚提拔上来,年纪轻,家里也都清净,要不你下午自己去瞧瞧?”


    宝珠语气一滞,转瞬红了脸,跺脚道:“小姐您胡说什么,我,我什么时候想嫁人了。”


    “你想着我嫁人的事,潜意识里啊,你也动着心思的。”安芝揶揄,“让我猜猜看,谁家的呢,平日里走动的也不多。”


    宝珠红透脸站在那儿,快要把衣服给掐破了,半响她气道:“小姐尽胡说,我哪有,哪有动心思,我不和您说了!”


    说完后宝珠直接走出屋去了,速度尤其快。


    安芝一怔,这口气,难道让她说中了?


    ……


    安芝用过饭后去前厅见了管事,等到下午商行那边马车来接她时,宝珠才肯和安芝说话。


    这样的反应更让安芝觉得这丫头藏心事了,原本就是句玩笑话,却把她给试出来了,她倒是忘了这丫头和自己一样年纪,于是去的路上,安芝便总看她。


    最后把宝珠给看恼了,红着脸瞪着安芝,下马车时竟说小姐欺负人。


    安芝看着她气呼呼去马车后边拿香烛篮子,再一次没忍住笑出了声。


    后到的沈帧从马车上下来,见安芝这么开心:“什么事这么高兴。”


    安芝抿嘴:“嗯,宝珠生我气呢。”


    沈帧笑道:“你欺负她了?”


    安芝道:“怎么连你也说我欺负她。”


    “她从早到晚嘴里挂着的都是我家小姐,她若生你气,肯定是你欺负她了。”


    “你这么说也有道理。”安芝笑着朝马车后边看去,恰好初七上前帮宝珠拿香烛篮子,看初七拿篮子时宝珠脸上的神情,安芝笑意微顿,随即了然。


    这时后边上来了两辆马车,沈帧看马车上的标识:“他们来了。”


    安芝望过去,前头一辆马车上下来了陆庭烨,看到他们后先是打了招呼,瞧着精神很好,他下马车后不是迎向他们,而是去了后边的马车,这时后头一辆马车帘子拉开了,一个小丫鬟先钻了出来,随后出来一个模样俊俏的女子。


    待那女子下梯子时,陆庭烨竟伸手去扶了。


    伸手去扶也不是最让人惊讶的,安芝看着他脸上没有半分的不情愿,甚至还欢喜非常的样子,问一旁的沈帧:“陆少爷这是……转性了?”


    是谁口口声声说绝对不娶,要和他们一起去淮安的,得知去不了时又哀叹到感觉自己要被上吊似的前边都是绝路。


    可眼前这是什么情况。


    沈帧轻笑:“看来这位邱小姐与他有缘。”


    安芝看走过来的两个人,再看陆庭烨忽然乖觉了的模样,很赞同沈帧的说法,这岂止是有缘呢,不过十几天的功夫就能让陆家大少爷有这样的改变。


    半个时辰后,从大雄宝殿出来,安芝就对这缘分有了另外的理解,这位邱小姐,是她见过最温柔的女子。


    安芝过去觉得最温柔的人是自己母亲,还有芍姐姐,再来就是沈大小姐也十分的温柔,可要认真去算,恐怕不及眼前邱家小姐的一半。


    言行举止不去说,她说话的声音就让安芝喜欢,感觉再躁的脾气到了她跟前,也会缓下来,跟着和气说话。


    安芝看向不远处等着她们,正与沈帧说话的陆庭烨,视线偶尔还望这里瞧,再看邱家小姐回给他笑容时他的神情。


    嗯,这下栽彻底了。


    安芝想时,耳边传来邱小姐的声音:“计姑娘,陆少爷说在这儿定了赏景的小阁楼,不如我们先过去那儿,让他们有地方喝茶说话,我们也能歇会,再去祈福如何?”


    安芝对上她的询问的目光,一双眼眸真的是温和到能够融人心,哪能不答应啊:“好。”


    邱小姐笑了:“我看前来上香的,男子大都是陪同,他们也不会喜欢,不如让他们去坐着好。”


    “是。”安芝让宝珠去叫他们,一行人往阁楼走去。


    到了阁楼后,邱小姐随行的丫鬟已经将一切准备妥当,坐了大约有一刻钟,她们要前去祈福,陆庭烨与沈帧留在了阁楼内,安芝陪她一起出来,走了一半路后安芝才想起忘了带要给爹娘祈福的文簿。


    “邱小姐,您在这亭子内稍坐片刻,我去去就回。”


    邱小姐笑着:“这里风景不错,我没来过,正好坐着看会儿。”


    安芝留下宝珠陪着她,往小阁楼那儿赶回去,正要推门,里面传来了陆庭烨稍高些的声音:“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计姑娘过了年可就十七了。”


    随后是沈帧一如既往平静的声音:“想不到你现在还有精神管别的事,与邱家的婚事定了?”


    “定了,来了后我爹与她父亲商议了日子,就在十月,办完婚事他们再回去。”


    “不逃了?”


    “逃什么,我要逃什么……”大约是想到了之前和沈帧说过的话,陆庭烨的声音小了些,“我,我这不是以前没遇上,看到她之后,听到她与我说话,我就觉得是她。”


    就算是没看到他的表情,在外面的安芝也能想得到他说这话时脸上会是怎么样一副扭捏,早前信誓旦旦的话不做事了,栽进去了还挺高兴。


    安芝笑着伸手,触碰到门框时,陆庭烨又恢复了正经:“那你呢,你娘肯定不会答应的。”


    安芝顿住。


    还是陆庭烨的声音:“就怕她到时候去找安芝,说些什么可坏事。”


    随后是沈帧的声音:“她已经答应了。”


    屋内安静了片刻,陆庭烨有些惊讶:“已经答应了?你怎么说服她的?”


    “你陆少爷都能如此,我母亲为何不能答应,她有何不好?”


    陆庭烨笑了:“我也没说她不好,你护那么紧做什么,既然答应了怎么不早点提亲,她婚事虽然能自己做主,但怎么也得过了长辈礼,如今她爹娘都不在世,我看那林家挺好。”


    想法一致的才能做朋友这么久,在陆庭烨看来,林家那边过个长辈礼是最合适的。


    许久屋内才传来沈帧的声音:“我若提了,她会答应,只是现在不是最好的时候。”


    屋外,夏日风徐徐,屋檐下一半阴凉,背部迎着阳光,灼灼发热。


    安芝站了许久,看着禁闭的门目光微闪,过了会儿她在脚下的石板上踏了下,推开门去,一面道:“刚刚走的急,将东西忘了。”


    ☆、116.116.“故人之女”


    安芝拿了文簿后很快赶回去, 走了一段路后情绪缓和了些后才放慢脚步。


    快走到亭子时, 前边传来了男子的说话声。


    亭子内,宝珠看着想走入亭子的薛成立,拦的凶狠:“薛少爷,您就站这儿说话。”


    薛成立哪会在意宝珠, 按理说他见过安芝这么多次也该认得宝珠,可他就是有这本事, 目中无人惯了,凡事他不想记得的,见再多次都认不得。他的视线都落在亭子内的邱小姐身上, 看一眼脸上赞赏多一分,今日到寒山寺来能遇到这么位小姐, 不虚此行。


    薛成立旁边跟着的两个狐朋狗友与他一个神情,他们到这儿已经有一会了,要不是宝珠和那小丫鬟拦着,他们早走进亭子里了。


    “敢问姑娘是哪家小姐?我怎么以前从没见过你。”薛成立总爱拿一柄扇子,端的自己风流潇洒,又不乏有文气, 所以这扇子上又写诗又描画。


    邱小姐没见过这样不要脸的人, 她都已经拒绝了还站在这里,家中的礼教又不允许她说出多难听的话来,微凝着神情:“这位公子, 我们素未谋面, 还请您自重。”


    薛成立啧了声, 声音也好听:“这金陵城中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你告诉我是哪家的。”


    邱小姐沉声:“若儿。”


    邱小姐身边的一个丫鬟朝亭子外走过来,要前去小阁楼请人。


    薛成立哪里会猜不到她的真实目的,一抬手,两个狐朋狗友就清楚了他的意思,把那小丫鬟也拦了下来,小丫鬟脾气也是倔:“你们让开!”


    薛成立笑了:“不过是想邀请小姐一起喝杯茶,不必紧张,我是薛家三少爷,金陵城中的薛家无人不知。”


    话音刚落,薛成立身后传来凉凉的声音:“是么。”


    薛成立脸上笑意微僵,没等回头,他旁边的人被直接踹了脚趴在了地上,疼的哎呀呀叫唤,这场面异常熟悉,令他印象深刻。


    薛成立转头,安芝双手交叉在胸前,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伤好了?”


    “原来是安芝。”薛成立脸上即刻又充盈了笑意,比刚刚看到邱小姐还高兴,甚至是有些感动,“你还关心我的伤势。”


    安芝飞快抬起手,薛成立下意识就朝边上躲过去,后来发现她没有要打他,他尴尬的笑着:“你,你来上香啊,要不我陪你去。”


    “好啊。”安芝笑眯眯道,“你陪我去上香,顺道让你那小厮备好轮椅架子,他们家少爷等会儿怕是不能走着回去,得人扛。”


    薛成立边说边走近:“就这点路,怎么会要人扛,安芝,之前我派人送去你商行里的东西你可看到了,那是我托大哥去找来的,很是难得,这……”


    安芝面目表情扭着他的手臂,将他反制住:“说完了?”


    “不,不说了,你放开。”


    安芝用力一推,薛成立跌到了他朋友身上,两个人趔趄着险些摔倒,站稳之后薛成立不敢再继续说了,他心里有个计量的,安芝一旦动手就不能再往下说,要不然又要躺了去。


    于是薛成立厚着脸皮道:“你记得看啊。”说完后赶忙离开。


    走了一段路后薛成立回头,见安芝与亭子内的小姐在说话,他扭了扭自己的手叹道:“你们说她是不是很完美,我就喜欢她这样子,凶巴巴的特别可爱,她都不舍得对我下重手,换做以前肯定扭断了。”


    狐朋狗友:“……”你是脑子有病么?


    薛成立一副“那姑娘再温柔都比不过安芝”的模样离开了山坡,这边亭子内,安芝看薛成立走远了,安抚邱小姐:“往后应该也没机会遇上,他就是个混账,没吓着你罢?”


    邱小姐摇头,以前她出门时,身边都是跟一两个护卫的,这次跟着陆少爷前来就没带,没想到会在寺庙里遇上这样的无赖,光天化日,附近还时不时有人经过的,也能在亭子外赖这么久。


    “我带你去祈福。”安芝陪她下坡往福堂走去,“来这儿都会拜观音,去过福堂我们再去那里。”


    邱小姐轻笑着点头:“计姑娘的身手真好。”


    安芝竟被她夸的有些不好意思,想着刚刚对薛成立是不是下手太轻了:“我小时候身体不好,我爹送把我送去了观里,后来身体养好了,也不知怎么的,学了一身。”


    邱小姐给安芝这样的说法给逗笑了:“既是养好了病,又有了身手,一举两得。”


    安芝也笑了,两个人走入福堂,安芝向师傅要了纸笔,写好后另外付银子请了两个位置,放上爹娘的文簿。


    转身时,安芝看到跪在那儿祈福的邱小姐。


    她闭着眼睛,神情虔诚,叫人不忍心打扰。


    片刻后,邱小姐祈福后,求了几道平安福,安芝带她去观音堂,去的路上,邱小姐忽然问安芝:“陆少爷以往是不是认识一位程小姐?”


    安芝一怔,邱小姐轻笑:“来之前,父亲叫人打听过关于陆少爷的事,说他家世条件都不错,人品也好,我也叫人来打听了,来人回话,他以往似乎对一位程姓小姐十分中意,这几年,他喜欢去一些烟花柳巷。”


    邱小姐说的时候没有不满,安芝却听得尴尬,长辈看的角度总不太一样:“是否中意我不清楚,不过你提的程小姐,如果是我认识的那一位的话,她几年前嫁给了吴家堡的少主。”


    邱小姐微笑看着安芝,安芝礼貌的笑着,陆庭烨啊陆庭烨,我可没说你坏话,这姑娘心里通透的很,怕是对你那点事儿都一清二楚。


    “计姑娘,其实我小的时候来过金陵的。”


    安芝笑意未改,听懂了她的意思,以前就认得陆庭烨,不过看陆庭烨的反应,似乎是不记得有这么一回事。


    于是安芝便顺了她的话:“不知邱姑娘当时来是几月里,金陵这儿,四月与九月里出城踏青的人最多,今年的四月是来不及了,不过明年的四月不会落下。”


    邱小姐看了安芝一会儿,笑着道:“借计姑娘吉言。”


    安芝觉得她聪慧,这般性子,陆庭烨如今栽了将来怕是栽的更厉害。


    不过这些都犯不着她来为他操心,两个人进了观音堂,这边多是求子祈福的,也有未婚女子前来求姻缘,观音堂内的墙上摆着不少金童玉女,一尊尊小小的,都是香客出钱修在此处的。


    在观音堂内没有呆很久,拜过后离开,顺着路下去还会经过一个庙殿,安芝想着从这庙殿过去后回小阁楼时辰正好。


    两个人往庙殿走时,在庙殿的屋檐下遇到了罗家小姐。


    罗家六小姐罗,比安芝年长一岁,还未出嫁,安芝只与她见过两面,都是与楚芹出去时碰到的,上一回都是一年前了,既是不熟关系也不好,安芝也就只看了眼没打招呼。


    经过时,罗芷妍直接伸手拦住了安芝,嘲讽道:“这不是林小姐么,现在该叫你计小姐,还是将来叫你沈家少夫人,我险些忘了,你还没嫁入沈家呢,总与那沈家大少爷进进出出的,别人都以为你这是成了亲的,姑娘家,还是有些羞耻心的好。”


    “罗小姐,我们的关系没那么近,你叫什么都不合适,我看不如称我一声计掌柜。”安芝平静看着她,“龌龊之人想法也龌龊,谈生意的事也能想岔了,噢,我倒是忘了,罗小姐平日里在家养花弄草,不懂这些,既然不懂就莫要胡说的好,你不说别人当你文静,你开了口,旁人可是会觉得你蠢。”


    罗芷妍伸手直指她的眉心:“你!我蠢?你当别人是傻子不成,我看沈家就是耍你的,这都不娶你,不过也是,就你这样的家世条件就别妄想那些,还做生意,抛头露面谁知道你用什么法子赚的银子。”


    “你这样伸手指人,可失了姑娘家的礼数,别像个泼妇一样。”安芝挥手打开她的手,笑眯眯,“我嫁谁与你何干,你多担心担心自己,都这年纪了,温和些,要不然可没人要。”


    “你!”罗芷妍挥手就要打,安芝轻而易举的给握住了,捏着她的手腕,笑眯眯的用力,罗芷妍的神情一瞬就变了,“你干什么!好痛!”


    “你既然想找我麻烦,就该事先问清楚,你大可问问你那二哥,你二哥应该会建议你,去找计安芝的麻烦得带上十个八个壮汉才行,你一个女子不行。”、


    安芝用力,罗芷妍疼的脸色苍白,可她没安芝那力气,整个人又被她扯着,只能吼一旁的丫鬟:“你们是死人啊!”


    话音刚落罗芷妍疼的大叫:“计安芝你这个疯子!”那两个丫鬟更不敢动了。


    安芝冷笑,她和罗家明里暗里不对付,她罗芷妍想逞口舌之快,她凭什么要让着。


    这时庙殿内走出一个人来:“知知。”


    看清来人,安芝神情微变,松开罗芷妍的手,后者倒到了丫鬟怀里,忙往来人身旁避:“大管事,你要小心,她就是个疯子!”


    邵清侬扶住罗芷妍,微笑看着安芝:“知知,好久不见。”


    安芝轻呵:“罗家大管事。”


    邵清侬也不介意安芝眼底的嘲讽:“你应该快成亲了,还没恭喜你,等日子定了后,我为你备的礼也好送过去,还是当初你自己要的。”


    罗芷妍这才反应过来:“你,你们认识?”


    邵清侬低头看她,温和道:“她是我一位故人之女,我替她和你道歉,还疼么?”


    邵清侬这长相,用这样的语气与人说话,大多数女子都会心动,罗芷妍就是这大多数之一,尤其还靠了这么近,她手腕上的伤便“严重”了,转瞬眼中就有了泪,泫然欲泣:“既然是你的故人之女,那就算了,就是太疼了。”


    邵清侬十分的有耐心:“我送你回去。”


    罗芷妍点点头,就这么让他扶着下台阶,走了几步后邵清侬回头与安芝微笑道别。


    那笑容太刺眼了。


    安芝紧握着拳头,站在那儿看着他的背影,整个人紧绷着。


    “小姐!”宝珠抱住了她的手臂。


    安芝长长舒了一口气:“我没事。”她转头看邱小姐,“让邱小姐见笑了,我与那位罗家小姐的二哥有些过节。”


    邱小姐上前挽住了她,轻握着她的手:“庙殿就在前面,我听陆少爷说西市那儿有一间酒楼的菜很不错,下山后不如我们去尝尝?”


    安芝点点头:“好。”


    去过庙殿,回到小阁楼时天色微暗,沈帧一眼瞧出了她有心事,从阁楼出来走在后面:“怎么了?”


    安芝看向前面:“我刚刚遇到邵清侬了,他陪同罗家六小姐来上香。”


    安芝的语气很平静,但沈帧知道,这个她自小崇拜,当了十几年亲人的人,转瞬成了仇敌,再见面她心里会有多少的不平静:“罗家十分看中他。”


    “很小的时候,他曾问起过我,将来我嫁人想要什么贺礼,我当时年纪小,就说不想嫁人,不过贺礼可以有,我想要一把最最贵重的匕首,上面镶嵌个最闪的夜明珠。”


    年纪小时哪里知道这么多,那会儿刚去宜山没几年,既想要防身的武器,小姑娘心性又想要好看的,说出来的话也有些天马行空。


    可一句童年戏语,被他现在拿来说,充满了讽刺,他记得她小时候说过的那些话,那可记得他还和大哥说过,等大哥将来成亲要送他喜欢的。


    这种亲情兑现的话,他哪里还有脸在她面前说。


    “那你小时候的想法,现在还这么想么?”


    “嗯?”安芝没听明白他的话,什么?


    沈帧特别认真:“你说你不想嫁人。”


    安芝无语,您可真会抓重点啊。


    沈帧笑了:“他们先去醉仙楼,你陪我走会。”


    沈帧所说的走,是从轮椅上起来散步,师公的药很不错,急于求成的不能,循序渐进的可以,快一年了,他如今离了轮椅不用人扶也能走上一小段。


    这段路忽然变得很长很长,到亭子那儿也不过数百步,安芝陪在他身边,慢慢走着,心也跟着渐渐平静。


    快走到沈帧开口:“我与陆少爷的谈话你听见了?”


    安芝嗯了声,想说谢谢,但觉得他们之间,这样的事并不用道谢了,她可以用余下的一生慢慢感谢他。


    沈帧转头看她,两个人都没说话,走完剩下这几步后,初七很快推来了轮椅,到寺庙外上马车,前往西市的醉仙楼。


    ☆、117.117.亲情


    在醉仙楼聚过后, 回到家已经很晚了, 安芝先前累了几天,趴倒在床上就不愿意再起来,宝珠与春竹合力给她脱了衣裳,等端了水进来时, 安芝已经卷着被子睡着了。


    这样的事也不是第一回,宝珠熟练地很, 拧干了布巾给她擦了身体,换上新的里衬,最后给她掖上被子, 到外头烧了一壶水后摆到屋内,晚上在醉仙楼小姐吃的多, 夜里怕是会讨水喝。


    这一觉安芝睡的舒坦,到日上三竿才起来。


    正洗漱呢,商行那边李管家匆匆过来禀报,说有要事。


    安芝到了前厅,李管家将一封信交给她,他们与锦州那边谈的一笔生意, 那边忽然反悔作罢, 说不要货了。


    “这些瓷器从登州那边运过来,就是为了锦州那笔生意,如今他们不要了, 在这儿就难卖出去了。”


    安芝看了下信上的内容, 大意是那边考虑到如今的瓷器生意不好做, 这笔买卖作罢,早前付的三成定金就当是他们违约在先的赔偿。


    “当初他们下了多少定金?”


    “六百两。”


    安芝想了会儿:“咱们这一趟去登州进了几家的瓷器单子?”


    “三家,还有一家已经出货了。”


    “派人快马加鞭过去拦下来,让他们在原地等消息,不用继续送。”安芝将信交给李管家,“先去商行。”


    到了商行后,安芝调出了去登州一行所有的货单子,瓷器,皮子,还有不少木材,其中一部分已经出货,还有些留在库房中,要按约定时间发出去。


    “大小姐,叫他们中途等着,难道这家也要反悔?”李管家看安芝抽出来的货单,数了数有十张,心一下提起来了。


    “这两家是锦州那家介绍的,等等看,说不定这两家也会派人来信说取消单子。”金陵城中有专门做瓷器生意的,所以安芝这边商行内,瓷器只是兼带,并不压货,有客人需要才会在出行时按着货单上的数目去买。


    如今一压就是三家货,先不说价格高低的问题,能不能及时出手还是个难题,六百两的定金当赔偿哪里够呢,出不去手就是亏。


    李管家更担心的事安芝拿出来的其余那些单子:“大小姐,那这些?”


    安芝沉声:“有事要来了。”


    不出安芝所料,半个月内,商行里接二连三又接到了好几封退货信,其中还有两家都已经到货了,还将东西原封不动送回来,做生意除了那一纸契约外,讲的还是诚心,没错东西不满意是能不收,可要是无端如此,就是在败坏自己的名声。


    安芝及早有了预防,但损失还是不能避免,三家的瓷器是压货了,那些木料倒是容易出手,价低一些最多不赚银子,还有两家的皮子。


    “小姐,这都有七家了。”李管家在商行内做了这么多年,哪能不清楚这操作的背后缘由,“这是谁家在背后使绊子。”


    安芝翻了翻信件,七家,比她预想的十家好一些:“罗家应该是允诺了不错的条件,我看赵家前几日挺忙,送出去的都是瓷器。”至于那皮子,杨城做的就是皮子买卖,邵家以往有做这生意,想许这点好处太容易了。


    李管家道:“大小姐,他们就不怕今后没人和他们做买卖。”自己名声坏了以后谁肯接他们的货单。


    “人往高处走。”安芝在账簿上一笔笔勾下来,“罗家想对我们动手不是一天两天,沈家那边应该动静比我们更大,我要的东西可准备妥了?”


    “都备妥了,小姐是要过去?”


    “洗三那日没赶上,去的晚了要挨师叔的骂。”


    李管家还是头疼:“那这些可怎么办,罗家要再这样,去岭西这趟怕是不好办。”就算是到最后压着的东西都能卖出去,也是足够糟心的,但这还算好,坏的是直接将客人都截走了,空船来去可就连赚的机会都没了。


    “李叔,罗家又没有通天的本事,他要舍得多花钱抢客人,我也不介意,他能截我十次,还能截我一百次?安南那些东西他也得能找得到才行,那些客人也不是瞎子,好坏他能分不出?”安芝是真不介意罗家出这一步棋,或者是邵清侬指使罗家走这一步棋,她计安芝也不是靠出船做买卖的,商行如今走到现在,两年内站起来的快,靠的是东西好,稀罕,“父亲说过的,钻研这些不如想着如何寻到好东西,总动歪心思,您看他能好么?”


    李管家被她这语气给逗的哭笑不得:“大小姐您想得开。”


    “他罗家最近不是做了好几笔沉木生意。”安芝笑道,“他挖我们墙角,我们就去给他们的地基松松土。”


    李管家身后带着的小管事笑出了声,李管家瞪了他一眼,他连忙噤声,安芝将簿子锁回柜子:“我去一趟顾家,这几日要还没有退货单的信,登州那趟基本就结束了。”


    安芝走出铺子上了马车后,脸上的笑意才渐渐褪去,邵清侬的手段不止如此,但就是现在罗家摆出来的手段太低劣,她才更担心,也许是因为她这边商行生意不大,能影响的也小,那对沈家,肯定不会这么简单。


    到了顾府后,进师叔的屋前安芝深吸了一口气,才推开门,躺在床上的卿竹看到她:“丫头。”


    安芝走进去,看她是一个人,身边只有个伺候的丫鬟:“孩子呢?”


    卿竹没好气:“你是来看师叔的还是来看孩子的。


    “自然是看孩子的了。”安芝笑嘻嘻道,“您还和自己儿子吃醋呢。”


    那边奶妈子带了孩子出来,醒着的,递到安芝怀里,她抱的很生疏,这小小一团,只能放在自己手里了。


    他蹬了下腿,安芝不敢动了。


    卿竹看乐道:“你也有今天。”


    安芝为难:“这太小了。”她怕把他摔着,太用力弄疼了他怎么办,“长得像顾大人呢。”


    提到顾从籍,卿竹没好气:“都说像他。”


    安芝笑了,抱适应后轻轻摸了摸小家伙的脸颊:“哎师叔,他在看我呢,眼睛可真大,与顾少爷也像,将来一定是个俊俏的。”


    卿竹看着孩子,眼神温和了些:“他可比清禾会讨糖,生的时候就不容易。”


    按理来说,二胎总是比头胎难的,但她当年怀清禾的时候,吃的也不好,孩子小,生的很快,倒是这个,不知是不是这原因,补的也大了些,疼了一天一夜才生下来,生下来时哭的声音嘹亮,吃起奶来也是拼了命的,所以个头长的尤其快。


    “清禾可说什么没?”安芝将孩子交给奶妈子,“明年他应该要考试了。”


    “他喜欢的很,说再多要几个弟弟妹妹都好,家里热闹。”卿竹对长子有愧疚,在顾府的这段时间都是加倍的疼爱,长子又是个懂事的,“丫头,师叔不是个好母亲。”


    “师叔,当初那件事,不应该用好坏来说的。”安芝见她情绪有变动,转了个话题,“师叔,那您恐怕是走不了了。”


    卿竹半天酝酿出的情绪顷刻消散,对上安芝无辜的目光,她气道:“死丫头!”她现在是动不了,要不然非给她点颜色瞧瞧。


    安芝笑着,可不就仗着她现在动不了才说的。


    卿竹看她这模样,跟着失笑:“得,之前听他提起过你们去宣城的事,你那小叔怎么一回事。”


    安芝神情微黯,将事情大略提了下,卿竹靠着的身体坐了起来,随后又缓缓靠下去:“当初在你商行里养病时,我就觉得他有功夫底子,那样的海难都能活下来,如今你说起来,他的身手比我当初想的还要好。”只是卿竹也没想到事情会是那样一个走向。


    “丫头,你心里不好受罢。”


    安芝点点头,又轻轻摇了摇头:“总要有个结果,我现在只想把事情查清楚,我不信父亲和祖父会为了自己性命害别人。”


    卿竹看了她一会儿:“但若是真的呢。”


    安芝神情微怔,随即坚定:“师叔,祖父勤恳了一辈子,与人做生意都不会占便宜,他是宁肯自己吃亏都不会让别人折损的人,他不会做这样的事。”所以就算是祖父和父亲没有害人,意外导致邵家人出事,以他们的为人,回来后也不可能毫无作为,祖父就是病的起不来也会叫人抬着去邵家赔礼道歉。


    卿竹伸手轻轻抚了下她的头发:“我们知知一直都很明白。”


    安芝一本正经道:“师叔你是不是胖了?”


    挥过来一掌,安芝灵巧躲过了,她忙起身往外走:“哎师叔铺子里还有事,我先走了。”


    卿竹气笑:“总有你逃不过的时候。”


    这会儿安芝早没人影了。


    ……


    出了顾府,傍晚的天,无风时闷热的很,安芝去了一趟梳斋,又去看过权叔的女儿,回到傅园时天已经暗了,老远的,傅园门外停着一辆马车,傅亨站在马车边上,等了有一会。


    安芝下了马车,傅亨迎上来:“安芝,刚去过商行,说你回家了,我就来这儿等。”


    是傅家人,也是巡使大人,安芝还得与官家做买卖,也不能真把人拒之门外冷脸对着:“傅大人,不如我们去茶楼坐会儿,家里的话多有不便,传出去对您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现在又不是公办的时辰,再者,之前你那种子的事,我还得向你讨教。”傅亨有意到这里来,哪肯去茶楼坐。


    看来是非进不可了,安芝示意门口的仆人开门,傅亨跟了进去,打量着四周,园子小归小,倒是别致。


    安芝将傅亨请到了园子内,布了茶,傅亨又打量不远处的池塘:“这池荷花不错。”


    那池塘就是之前邵清侬的院子,挖空后如今荷花养的特别好,过几月还能挖藕吃。


    安芝给他倒了茶:“我之前只送去了两样种子,不知傅大人说的是哪一样?”


    “那种子已经试了两回了,现在丘庄那边种着,我来是为了另外一桩事,听说你商行内的绣线很不错,京城中有家大玲珑坊,专做贡品绣件,他们在找好的绣线,我推举了你这儿的。”


    大玲珑坊的名号安芝自然清楚,专做贡品的,皇商也不是谁都做的上,与皇商做买卖,说起来都好听。


    “商行里每年进的绣线都是提前订完的,物以稀为贵,多的我恐怕无力提供。”安芝婉拒了他的好意,“傅大人,您不必为我寻这些,我不会要的。”


    傅亨脸上的笑意微滞,不要啊,那怎么办:“那你,何时想去京城走走?你还没去过罢?”


    安芝看了他一会儿:“傅大人,傅家那边,我是不会认回去的,过去的事谁对谁错,谁有苦衷不是我一个小辈能评断的,但是我娘当初既然没提起傅家,她的意思也就是不想让我知道,您可明白我的意思?”


    “你既然说那是过去的事,你不能评定谁对谁错,傅家与你有血缘关系,这也是不能否认的,祖母年事已高,她心里念着姑母其实许多年了,她要强了一辈子,你娘的性子与她其实一样,母女俩谁都拧着。”


    “你娘不让你知晓,未必心里不想着傅家,她是在傅家蜜罐子里养大的,不曾受过任何苛待,我也不求着你与我们多亲近,只是人在世上就这一遭,我想认你这个妹妹,也只想好好待你。”傅亨难得的认真,“我知道你不想认回来,也不想受傅家的恩惠,你与你娘一样,但于我而言,关心你,想为妹妹做点什么的心,也是断不了的。”


    傅亨没错,当年的事发生时他都还没出生,所以安芝无法冷脸对他,他身在金陵,只要他想,他能尽力帮她,对她好,今天她不接受,明日还有别的,他总能想出事情来。


    她可以不认他,但这样继续下去,怕是全金陵都要知道她有个巡使大人的哥哥,还有个大学士的外祖家。


    安静了会儿后,安芝起身要送客:“天色不早,傅大人,我送您出去。”


    口气没有很差,比在宣城好很多。


    有进展啊。


    傅亨心里偷乐,谨记二哥的话,点到为止,不能继续多说了,于是他起身:“好,绣线的事既然提供不了就罢了。”


    安芝点点头,将他送到了外面,目送了他上马车离开,又让宝珠备车,她得再去一趟商行。


    ☆、118.11.8.利安


    八月, 过了中旬天气金陵城的天开始降温,去岭西的商船出发前,商行内算起来折损了十笔生意。


    对商行来说,这样的影响说大不大, 却也不能忽视, 早几天安芝问及沈帧时,沈家那边的动静比她这儿的要大许多,如她所料,罗家是将大部分的力气都花在沈家那边了。


    买卖做的越大,产生损失时也越大, 沈家绣坊中的生意遭了几次破坏,早前罗家与京城官员就有些往来,这回更是卯足了劲, 要阻挠沈家在那边的生意。


    这些暗地里发生的事, 敏锐些的都有察觉, 各家有各家的做法,八月一到,最热闹的就是码头上出航的画面。


    今年沈家出航的船与往年一样, 面上瞧着, 似乎没有受影响。


    陆家那儿忙着筹备婚事, 陆家大少爷要成亲的消息也传开了,安芝想着, 邵家那边如果事情顺利, 十月里她恐怕不在金陵, 于是她及早将这贺礼备下。


    八月十九这天,计家两艘船出航,大清早在码头祭了龙王后,送了船,安芝回到商行,李;李管家带人抬了三个箱子过来,说是京城送过来的。


    “京城?”安芝看着用料不错的木箱,京城中非要算的话,她也只认识一个傅家。


    “谁送来的?”


    “几个人抬过来,只说是京城送来的,放下就走了。”


    “打开看看。”


    李管家差人将箱子打开,露出了里面的东西,一个箱子内列放了许多盒子,另一个箱子内则是些书画,最后一个是一些绫罗布匹。


    李管家看的有些懵:“莫不是沈少爷派人送来的?”可也不对啊,沈家的东西何至于说京城的。


    “傅家送来的。”安芝拿起一个盒子,盒子内是一对镯子,另一个盒子是一对耳环,她数了数,盒子有二三十个。


    那些书画与她的生辰也对不上,数量还要多一些,里面有些难找的手札。


    安芝有些猜不透这三箱东西的意思。


    “大小姐。”


    “抬到后边先放着。”到时候再找机会还给傅大人。


    李管家指挥着将箱子抬去了后边院子内放置,安芝走回内屋推开窗户,还能看到箱子被抬进她偶尔休息的屋子,她想起傅亨说过的生意,还有他说的话。


    傅家人,她打不得也骂不得,不能想对二堂伯他们那样,而他们对自己的好,来的越多,她就越为难。


    她有傅家人的血脉,是傅家嫡出大小姐的女儿,有大学士的祖父,有几个舅舅,还有好几个哥哥。


    她就算不承认,也割不断。


    安芝想起了娘亲,小的时候她体弱多病,最多的日子就是在她怀里度过的,那时她多娇气啊,计家最最娇气的大小姐,下地多呆会儿都不肯,要父亲抱,要哥哥背,药太苦了就一口糖一口药的吃,睡不着娘亲陪着,出门一趟,全家严阵以待。


    娘亲对着他们的时候脸上笑容最多,哄她睡觉时最温柔,现在想来,娘亲为了父亲和他们真的放弃了许多。


    耳畔传来那样的回应,一个老迈的声音:“做生意,首先要讲什么?”


    稚气口齿不清的声音:“诚心!”


    “还有呢?”


    “好!”


    “什么好?”


    “东西好!”


    “对。”


    是祖孙在一起的愉快画面,那会儿祖父身体已经不大好了,安芝身体也不好,于是俩人靠在床榻上,祖父教她生意经。


    安芝喜欢听这些,也总问些稀奇古怪的问题。


    后来祖父过世,她去了宜山,每每回来是父亲教她。


    人一旦走了歪路,再多的银钱都不干净,生意做的好坏,得去想正途,想要挂的住牌子不被人敲,那这背靠的东西就得好。


    回过神,安芝看着窗外的天,轻声道:“身为计家人,我很骄傲。”她从前过的很幸福,将来会过得更好,她不会让父亲与母亲担心,她可是计家人。


    ……


    商船出航后,商行内闲下了几日,安芝得空处理那些傅家送过来的东西,又与沈帧去拜访过刘家大小姐,两日后,沈帧那边收到了邵家的来信。


    信是转送的,从沈帧留下的地址那儿转过来也用了七八日,邵家在两个月内给了答复,可以带他们去爻亭,也就是利安。


    安芝将商行内的生意交托给了权叔,也留下了书信,万一她回不来,请权叔交给义父,月末要出发,临行前,安芝还见了个人,是过去与父亲他们一同下墓的人。


    八月二十七,出发前一日傍晚,安芝将商行内的事都安置妥当,正要回傅园,在商行门口看到了沈家大小姐的马车。


    沈歆掀开小帘子看着她:“安芝,来。”


    安芝上了马车,沈歆看着她温和道:“阿帧说你们要出一趟远门。”


    安芝点点头:“顺利的话,十一月应该能回来。”


    “我替你们求了平安符。”沈歆拿出一枚平安符放到她手中,“阿帧他很少说自己在做的事,不过我是知道他的,你们这一趟去万事小心,我还等着你做我们家的人。”


    安芝捏了平安符:“您放心,不会有事的。”就算是不顺利,她也不会让沈帧出事。


    “我一直都很喜欢你,我也知道阿帧他对你的心意,你别看他平日里这样,他其实认死理。”沈歆轻轻摸了摸安芝的手,“小的时候他不要的东西,他是宁死不要的,可他要的,想法设法都是要的,还好他长大没变坏,否则的话可是个混账小子了。”


    安芝轻笑:“他很好。”


    “很早以前他就与母亲提起过,他的婚事要自己做主,他一贯那脾气,你是不是觉得他好相与的很?”沈歆一面说一面笑,“其实家里上下,最难相处的就是他了,你当初进府照顾我,是不是从没在东厢这儿见过二房的人?其实都是怕他。”


    “可若是他愿意,他也是个极好相与的,你是好孩子,与他在一起,一定能好好的。”


    沈歆看着她,抬身抱住安芝轻声道:“你家的事我前段时间才知道,你是个不容易的,阿帧若是娶了你,合该好好待你。”


    也不是想哭,可这会儿听着这样的话,安芝鼻子微酸,有些难受。


    “所以你们一定要安全回来。”


    安芝点点头。


    沈歆笑着:“你们那团子这几日瞧着像是要生了,陆家小姐还问我来讨过,阿帧说这得等你做主。”


    安芝又点点头,也不说话。


    沈歆笑着抚了下她的头:“好了,早些回去休息,还的收拾东西,注意安全。”


    安芝猛点头,沈歆笑着目送她下马车,看着她走回对面上马车后,这才摆手让车夫驾车离开。


    翌日清晨,安芝一个人前去约定的地方。


    沈帧早早等在了那里,初五陪着,除了季先生外,还有两个人跟随,是刘大姑为他们找的下墓好手。


    他们是自行去利安,再入商队的,之前邵家的信送到益阳,所以从他们途径益阳后,也许会有人跟随,在这之前,安芝与沈帧得将皮脸子戴上。


    从益阳到利安走的快也得大半月,九月末抵达利安,照着之前来信所说,他们到了利安城中的一间别苑,开门都是有特殊暗号的,进去之后院内空空,只有带路的人将他们带到了别苑内的一间屋子前,他们要在这里先住上一夜,具体何时出发怎么做,会有人来通禀。


    进屋后合上门,季先生检查过各处后摇头,安芝取出纸笔写下:这里的屋子错综复杂,底下的地基又高处一些,屋子下面应该是有密室,也许有人窃听。


    “少爷,您饿了,我给您去看看。”安芝开口,写下:之前进过这样商队的人说,这是邵家一贯做法,这周围住的应该都是所为商客,我去外面看看。


    沈帧点点头,示意初五一起去,故意道:“这邵家做事也有趣,之前跟赵家的人出去,也没这样行事的。”


    季先生接话道:“少爷,要不我去问问。”


    沈帧道:“不必问,我这不是还没给钱,东西都没瞧见,我倒是要看着邵家有哪里不一样的。”


    这边安芝与初五出去,在门口就被人拦住了,说是别苑里就有厨房,可以在这里吃。


    安芝哼道:“我家少爷想吃的你们这里都没有,怎么,还想饿着我家少爷,你们这是囚人呢。”


    门口的人不为所动:“规矩如此。”


    安芝扭头就走:“成啊,那我们少爷不呆了。”


    走了一半路就有人追上来了,是那日在淮安见过的邵家年轻人:“易公子要出去?”


    “你们这里的吃食不行,我家少爷吃不惯,我得去外头给他买一些,你们不让出也行,我们出去住,没见你们这样待客的。”别人都是求着邵家,可他易公子也不用求,有钱谁请不到,看上邵家也是他们的福气,凭啥委屈自己呢。


    邵延禄早前见识过这易公子的豪气,真是位有钱不怕事的主,这回的局也的确是为他组的,所以肯定得供着,于是邵延禄道:“我陪你们去。”


    安芝瞥了他一眼:“这还差不多。”


    三个人从别苑离开,走了一段路才到热闹些的街市,安芝的目标也明确,直奔酒楼,点了数道最贵最好的菜后,又去了一旁的点心铺子,点了好些东西,之后又是杂货铺,卖果脯的,干货的。


    看的邵延禄忍不住说话:“我们就在别苑待一日。”


    安芝回他:“带着路上吃啊。”


    终于是逛到最后一间时,安芝指挥初五:“去把刚刚那家的东西取来,应该好了,叫他们装的好一些,别带回去就凉了,谁吃凉的东西。”


    邵延禄陷入了两头难,他只能跟一个。


    正当他犯难时,安芝道:“邵公子,不如你去点心铺子给我取了刚刚买的点心,得要才做好的,凉了的不行,我家少爷胃不好,不能吃凉的。”


    邵延禄看那边伙计已经拿了食盒出来忙道:“这边好了,我随你一起去。”


    安芝接过食盒:“那好罢。”


    说话的功夫,初五已经不见了。


    从点心铺出来后,将几家铺子里点的都拿起,那已经是两刻钟之后的事了,安芝示意邵延禄跟上,去酒楼与初五汇合。


    抵达之后,初五已经等候多时,下午出的门,天色暗了才回到别苑,邵延禄将他们送回屋后就离开了,走的特别快。


    这边安芝将东西一样样放下后,初五执笔写着:各屋里住了人,有八个,别苑内外都有人,他们的人在前面,十二个。


    “这么多。”那还不算别苑内外暗处守着的那些人,他们这一趟下墓,恐怕是要大动作。


    沈帧拿出一封信,是他早前送去旬家的:旬家那边我亲自去拜访过,他说了几时出发?


    安芝点点头:“明天。”


    ☆、119.11.9.约定


    二十多年前那件事, 沈帧也查到了一些线索,与安芝的那些拼凑起来,对当年的事有了个大概的轮廓。


    邵家做这声音,往上追溯许多年了, 二十五年前正是邵清侬父亲当家做主时, 邵清侬的父亲是个很有本事的,对外邵家在杨城做着皮子生意,背地里这下墓盗宝的事儿做的风生水起,主要收入来源也是这个,从邵家卖出去的古董数不胜数。


    利安一行是邵家早就谋划好的, 安芝的祖父和父亲如何参与进去的不得而知,但同在商队里的人说,当时邵家家主与计家父子俩的关系看起来很不错。


    一个商队中不算那些带着的仆人, 有十来个人, 大部分是冲着古董而来的, 没有下墓的打算,而安芝的祖父与父亲,在进来之后还不清楚这是做什么的, 一直以为是普通的商队, 去利安买货罢了, 直到邵家人带他们来到旬家墓。


    经历者所说,当时商队中, 一半的人不下墓, 他们求东西, 又不是来冒险的,按理说这样的情况安芝的祖父与父亲是不会跟着下墓去,但不知为何,后来他们跟着去了旬家墓那边。


    后来旬家墓塌了,商队中没下墓那些人吓得半死,谁还敢留在原地,纷纷离开了,并且都对当年的事讳莫如深,所以后来安芝与沈帧派人去打听再三都难找到当初商队中的人,他们知道出了人命,改名的改名,换住处的换住处。


    邵家那边,根本没法找他们这些没下墓的人麻烦,闹大了是邵家被连锅端,对他们半点好处都没有。


    而另一半下墓的人,除了安芝的祖父和父亲,都死在了里面。


    邵家因为这件事,偌大的家族崩散,邵家家主的夫人不堪打击,留下幼子悬梁自尽,后来也是经过了许多年,邵家重操旧业,慢慢恢复了元气。


    摆在安芝他们眼前的主要问题还是下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而安芝还在意祖父和父亲为什么最后答应了下墓。


    安芝提笔:照今天这样看,邵家每回下墓带的人肯定不少,难道这些人全都死了。


    要是这样的话,如今的旬家目中至少有不下十具的尸骨。


    沈帧道:不会都死了,活着出来的人才能告诉邵清侬是谁害死了他父亲与大哥,我问过商队中的人,没人提到你父亲与大哥,毕竟到其中的人不会用真实姓名。


    事情又回到了一个之前就一直存在的结点,谁知道事情真相,不是死人,那就是活着的人。


    沈帧按住她的手:“我们已经到了。”


    安芝松开握着的笔,扶着桌子坐下来,是,已经走到这里了。


    沈帧看向季先生与两位师傅:“明日还要辛苦你们帮我找宝贝,早些休息。”


    季先生点点头:“易少爷放心,拿钱办事,我们会尽力。”


    ……


    夜深。


    别苑前屋中,书房门被缓缓挪开,露出一条地下通道,邵延禄走下去,到了底下,是一片很大的地下场所,每个屋子对下来的位置都有数根管子,每个管子都有人侧耳听着,手中握着的笔一直在忙碌记录。


    有几个屋子下的,人还听着,动作停了。


    邵延禄走过去:“睡着了?”


    偷听的人点点头。


    邵延禄拿起他记下的东西看了眼,随后到沈帧他们那间屋子的人身旁,拿起簿子,上面记的都是些“少爷您尝尝这个。”“少爷他们太过分了,把人当囚犯一样,要是明天找不到美人玉珠,钱都别给。”“季先生,明日还要辛苦你们帮我找宝贝,早些休息。”“少爷这些明天都带上,万一您饿了,利安这边的东西真不好吃,还没益阳的好。”


    邵延禄一直翻到了最后一页,最后神色微凝的放下了纸簿子:“继续听。”


    “是。”


    邵延禄离开地下室后出了别苑,径自去了街市,进入一家古董铺内。


    ……


    第二天快中午时,有人来请沈帧,离开别苑后上了马车,从窗户看离开了利安城,安芝之前记过利安去旬家墓的路,马车如今走的就是这条。


    大约半个时辰后,沿途风景越发荒凉,又过了半个时辰,前方出现了山路。


    上山路,后来是越来越陡峭,路面变得很窄,无法再前进时马车停了下来,前边有人过来一辆马车一辆马车的招呼,从上面下来后,这才看到同入这邵家商队里的客人,安芝数了数,大约是十来个。


    这些人相互不认识,也没有要互相打招呼套近乎的意思,带着人往前走去,从那行头看,带的多是一些鉴宝老师傅,只有一个客人带了个女子,瞧模样似乎还是小妾,走了一段路后那小妾先受不了了,她那绣花鞋哪里经得起这种山路折腾,还有这路边的荆棘,都划了她手好几回了。


    客人是心疼的,但后边的人不会心疼,往上走,往前挤,再嚷着也没人惯,安芝他们因为要推轮椅走在了最后面,他们身后就是邵家人了。


    山路也走了大半个时辰,这些客人原本生活的都很好,一番折腾下来大汗淋漓,累的不行,心中也都有火气了,但邵家有办法,到了旬家墓所在的地方后,在实现清理出来的地方,先露了两样好东西给众人开开眼,将人的火气降下去了,再说旬家墓的事。


    “邵家带人下墓的规矩你们应该都知道,带下去,一千两,好处自然是底下的东西只要您瞧上了,价钱合适就是您的,别人出再高都咱们都不会给他。”


    “丑话还是要说在前头,下去后所有事都得听我们的,否则一旦出了问题在底下丢了性命,邵家可不会管。”


    “当然这既不是皇家墓,也不是王侯公爵墓,不会有什么问题,只要你们照我们说的做,有你们瞧的。”


    这边邵家人说着话,那边已经有人准备好了,安芝看过去,这些人不论是衣着还是身上所背,都是吃这行当许多年的模样,其中会有二十五年前下过旬家墓的人吗?


    邵家人说完后,就等着这些人中是否有要下去的。


    求宝不一定要冒险,但邵家那句“瞧上了价钱合适就是你的”诱惑力很足,在一旁腻歪很久的那个小妾忽然道:“老爷,你可答应我了的,万一让别人买走了怎么办?”


    客人道:“我们这样还是别下去了。”


    小妾顿时不乐意了,直接指向沈帧这边:“他都下去我们凭什么不去。”


    莫名被指了一茬的沈帧微笑看着她,安芝不乐意了:“我们少爷会赚钱你会么,哦你不会,你只会花钱,哎哟喂老爷我脚疼,您背背我。”


    安芝学着她掐嗓子道,周遭的人都乐了,小妾气势汹汹就要和安芝来吵闹,安芝冲她拌了个鬼脸,左右他们现在就是张扬的,在邵家人跟前张扬,现在对别人也张扬。


    “老爷,您就看着他们欺负我!”那客人无奈的人,这又不是在家里,在场的都不知道是什么身份,万一得罪不起怎么办,于是那客人拉着她低声说了几句。


    过了会儿后,那个小妾高兴的起身道:“我们也下去的。”


    安芝看着她,缓缓套上手套,还真是不怕死的人,这都敢下。


    众人准备好时,上山路上又上来好几个人,为首的人扬声:“都准备好了?”


    安芝看着邵清音眼眸微缩,果然来了。


    邵清音视线扫过众人,在沈帧身上定了定,笑道:“这位就是易公子了。”


    沈帧嗯了声:“你们要等到什么时候。”


    “这就下。”邵清音的视线从安芝身上略过后,拍手示意邵家人先下去。


    安芝看着利落往下的身影,轻声道:“她也时常下墓。”


    “她父亲就是当年收养了邵清侬的人,也就是当初重组邵家的人。”以往辈分不高,但现在却不同了,养出来的一双儿女都很有本事。


    安芝推着轮椅前往,到了盗洞前,因为沈帧身体的缘故,连人带轮椅吊下去。


    周遭的环境一下变得很暗,只有火把支撑光源,四周是浓重的土层湿漉气息,带着些霉味,那位后来下来的小妾先行讲出了众人心声:“臭死了。”


    邵清音看了她一眼:“好了,你们跟着我。”


    安芝开口:“等等,这里环境太差了,我家少爷就在这里等着。”


    邵清音皱眉:“他留下谁去?”


    “我们啊,放心,东西找到少不了你们一两银子。”安芝扬声,“我家少爷以前也都不进去的,这地方这么脏可别弄脏我少爷的衣服。”


    说话间,安芝感觉手腕一紧,转手握住了他。


    邵清音看着安芝笑了:“易公子还真会为我们考虑。”


    安芝忽然低下头:“等这一趟回去,你陪我去一趟京城好不好?”


    沈帧侧头:“我们说好的,你怎么。”


    安芝笑了:“傻瓜,这不就进来了,你在外面守好了,等着我出来。”


    说完后安芝起身,高声:“嗯,嗯,少爷我记住了,你放心,我一定不会看错的。”


    转身时安芝对暗处的初五低声:“保护好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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