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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涑市其实没什么好玩的,商业化的古镇,并不高的山,顶多有个野生动物园可以去看个热闹,本来以为贺其玩一天就嫌无聊了,结果撒欢撒过头,拽回来都费劲。

    “你们这吃的都好吃啊。”贺其不知道从哪里买的一些乱七八糟的小吃,好多就连严谨城自己都没见过。

    严谨城本来想揪一个尝尝,但是又懒得再洗手,“好吃就带走,再不出门不赶趟了。”

    不像贺其这种时间自由的,严谨城还得回去上班,这两天工作消息一直回不停,有些甲方跟假期有仇似的,非要赶着高兴的时候改改改那些破需求。

    严谨城随手给贺其找了个礼品袋,一股脑把他的口粮全塞进去让他拎手上,一边推着他赶紧出门,一边跟爷爷奶奶通话,打招呼说自己回柏市了。

    动作间余光瞥见贺其依依不舍的样子,严谨城突然想到幸好这两天是袁磊带着贺其到处玩,要换成自己,还真不一定能让他玩成这种恨不得扎根在涑市的样子。

    严谨城因此省心不少,临走前请袁磊吃了顿大餐。

    知道自己第二天要走,袁磊趁着这顿饭跟自己谈了个心,说要把憋了好几天、满肚子的话一股脑全吐出来。

    不过说是谈心,其实主题还是绕不开以前。

    和姜栎的断交太过突然,其他人好应付些,但袁磊是个喋喋不休的,就算后来识趣不提了,但心里总归惦记着。

    当初严谨城没挑一个多正式的时间坦白,在某一个很平常的午后,他们坐在沙发上打着游戏,嘴里吵吵嚷嚷着要打大boss,激动地站起身急得要往屏幕上扑,而坐在旁边看起来聚精会神的严谨城,像提起今天天气很好的口吻,随意地说出某个快被抹去的事实——他喜欢姜栎。

    是他从未说出口,但早已被按下的秘密。

    说完后他们有多惊天动地的反应严谨城也记不清了,唯一到现在还能够记起的感觉,也只是那天的游戏输得一塌糊涂,他看着灰色的游戏小人第一次感觉如释重负,靠在沙发靠背上长长地松了口气。

    时隔六年又再一次聊到那一天,听袁磊讲述他的心情,恨不得把他的心路历程切成一个一个生动的表情,严谨城感觉跟上了一节课表演课似的。

    “那你现在是怎么想的?”袁老师表演累了喝了口水,开始正式谈话。

    “回柏市跟他好好聊一聊吧,那天晚上喝了酒,有些话也没说清。”严谨城也跟着喝了口水,声音低了下去,“他毕竟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毕竟出国有部分原因是我,要说欠,是我欠他更多。要是这次能讲清楚,之后可能也不会有什么联系了。”

    重逢时有硬壳隔着,要如何软化下来也无能为力,只是这两天严谨城在独处的时间想了想,他跟姜栎不是难堪的前任,也没有什么怨怼,对他不必要是冷言相对。

    或许是在爷爷家角落里生灰的某个片段让严谨城又想起之前的好,给了他一种就这样好聚好散也不错,逢年过节互道下祝福,偶尔点赞彼此的朋友圈,就这么淡下去也可以。

    这样的平静的神情,落在袁磊眼里又是另一种解读。

    “没感觉了?”袁磊回头看着他,很直白地问道。

    严谨城啧了一声,不满道:“你这问的什么没水平的话?”

    “随便问问,这么久也没见你谈恋爱什么的,以前我没敢提,现在我提一下。”袁磊拍了拍严谨城的肩膀,“要真没感觉了,早点试试别人,这时间一晃眼就飞出去好远,把握年轻帅气的时候多尝试,收收你的事业心吧。”

    严谨城没说话,手举着杯子半天没放下去。

    其实这六年严谨城要说完全没想过谈个恋爱也是虚话,但他不混圈也不去gay吧,之前因为好奇下的交友软件也早就夭折在被窥探到的那一天,课余时间除了摄影就是睡觉,唯一一次迈出去社交的一步,结果是去认识了贺其这个傻狗回来。

    喜欢谁,和谁谈一段细水长流的恋爱,严谨城没有一个轮廓,但听见袁磊的话,他也没有表示否认和拒绝。

    “嗯。”严谨城疲累地揉了揉眼睛,最后终于模棱两可地说:“可能。”

    落地柏市后,严谨城在家里昏天黑地睡了个痛快,明明只是回了趟家,怎么人感觉像加了好几天的班一样无精打采。

    等到醒来,严谨城摸索着拿起手机,时间不尴不尬地显示在晚上十点。

    严谨城喊了声语音助手把卧室的灯全打开,点开微信习惯性地看了眼工作号。工作以后就总有一种焦虑感,特别是身为乙方,一直担心会有什么紧急的消息错过,不过点开来,严谨城发现最上面的红点旁是姜栎的头像。

    爷爷奶奶体检的结果还可以,回来的时候打电话一直念叨那里服务有多么多么好,顺便还把严谨城的领导夸了个天上有地上无。姜栎发来的消息就是两份细致的体检报告,还有针对他们情况的营养方案,征求了一下严谨城的意见,想每个月都要有家庭医生和营养师上门。

    严谨城不想欠姜栎更多,于是拒绝了这个提议,原以为今天又是一顿拉扯,但点进去却发现对方只是问了他一句:【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见一面。】

    这句话之后跟了好几个小熊小兔小猫小狗的表情,变着花样地表达恳请的意味。

    【明天。我下班以后。】

    严谨城想着早点解决早点安心,不管对方给什么东西,拒收就是了,另外他估算了一下体检和礼品的价值,换成了现金装在信封里,到时候扔下就跑。

    不知道姜栎是不是每天闲得没事干,点电话秒接,现在甚至发消息也秒回:【那我明天去你公司接你!】

    严谨城想也没想一口回绝道:【不要。】

    【接一下接一下,我顺路。】

    严谨城觉得这简直没道理:【你顺哪门子的路?】

    他看着对方正在输入了半天,十几秒才发来一句:

    【目的地是你那里,怎么着都是顺路的。】

    严谨城:

    【少刷点伤感文案吧你。】

    随即一个哭脸表情发过来,严谨城懒得理他,把剩下的工作消息回了回就把姜栎的对话框给隐藏了。

    眼不见就等于没出现。

    假期结束后的工作总是繁忙的,堆积的事情一件又一件,一天下来严谨城都没有工夫喝几口水。

    原本周末打算接个拍摄,但手上的项目最近有个快闪活动,策划案到现在还没敲定,今天一天都在收到和ok之间徘徊,并且这种状态估计还要持续好几天。

    严谨城叹了口气,实属无奈地把那个商单给退了,痛失一笔佣金之后,他心情不太美妙地打开打车软件,看了一眼到姜栎发来的地址的车费,于是更不美妙了。

    他刚刚关上电脑,准备咬咬牙打车,同事忽然又滑着办公椅到他工位前,双手合十地拜托他:“快快快,趁你还没走,稍微改个东西,给那边发过去堵会儿嘴巴得了。”

    这次的甲方的确麻烦,严谨城沟通过几次深受其害,看着同事一脸苦相,也没好意思拒绝,只能认命地又打开电脑。

    “不耽误你的事吧?”

    严谨城摇了摇头:“没事。”

    但看了一眼时间,感觉会迟到。

    严谨城不喜欢迟到的感觉,盯着电脑屏幕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把公司地址丢给了姜栎。

    【我临时要加会儿班。】

    严谨城刚刚发完这句话,剩余的都还没来得及打完,眼看着对话框很快就跳出来一句话,带着显而易见的激动和兴奋:【我来了!】

    严谨城一直以来都是随遇而安的性子,上天抛下什么他就接住什么,命运推着他往哪里走他也从来不挣扎,缘分握住或握不住他都不会强求,他从来如此。

    就像现在姜栎如年少时期所期待的那样等在他的公司楼下,严谨城也只是冲他点了点头,随手递了一杯刚买的咖啡,既不生疏也不熟络。

    “我给你开个按摩。”姜栎握着咖啡的手有点抖,但是语气却仍然强装镇定,“你闭眼休息一会儿吧。”

    严谨城嗯了一声,身体微微放松下来,“谢谢。”

    车厢里在这次对话结束后就陷入了沉静,后背的按摩挺静音的,没什么动静,严谨城闭上眼睛想试着把这段路睡过去,但是尝试了好一会儿最后发现实在是睡不着,于是打算玩两把小游戏打发打发时间。

    可冷不丁睁眼,却陡然瞥光姜栎的视线正毫不遮掩地落在自己身上——跟高中时候那种纯粹的关切不一样,此时他的目光是稠密且深沉的,尽管他的眼睛跟以前一样亮,但传递过来的不再是某种澄澈,而是会让严谨城选择刻意回避的,不敢对视的,从自己身上丢弃掉的东西。

    暮色四合下,阳光漫过严谨城微垂的眼睫,周身裹着的一层懒怠被姜栎的目光戳破了,他不自觉地坐直身子,一脸正气地目视着前方。

    路口的红灯还有几秒就倒计时完毕,严谨城清了清嗓子,似乎在提醒着姜栎,让他别看自己专心看路。

    清一声他没动,严谨城艰难地清第二声,喉结滚动一瞬,倏忽耳边轻叹声响起,有人小声抱怨着:“这红灯时间也太短了。”

    严谨城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导航,显示还有十几个路口,他实在没办法,提前打了剂预防针,“那你就别看,分心出意外了我俩都完蛋。”

    “啊。”姜栎笑着应了一声。

    严谨城转过头,接着又听见姜栎语气轻快道:“不保证不看啊。”

    下班高峰期加上路途还算远,严谨城从之前完全没有睡意到后面真的昏昏欲睡了起来,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会在姜栎在旁边的情况下睡到做梦,以为会一直尴尬的氛围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坚挺。

    车辆停稳的时候他刚刚转醒,迷瞪着眼睛看了眼窗外,这里不是餐厅不是别墅,放眼望去全是各种高楼,于是他随口问了一句:“这里是哪里?”

    姜栎轻声回答道:“科技园区。”

    “你带我来科技园区干什么?”严谨城刚睡醒嗓子还有点哑,说话尾音破了些,听起来震惊意味更甚。

    姜栎小心翼翼地把严谨城刚刚给的咖啡重新捧在了手上,微微倾过身,神情认真地说:“我说了,我有个很重要的东西要给你。”

    严谨城在进入大门以前有想过会是什么东西,只是他想了很多种可能,唯独没猜到姜栎递给自己的,是一副造型独特的眼镜。

    从随行的工作人员口中,严谨城得知他们身处的朗视医疗是一家知名且权威的医疗科技有限公司,致力于用计算机视觉、人工智能、网络通讯等技术为视障人士提供视觉辅助。

    严谨城从进门到跟着他们进到展厅,一路上他都是懵的。

    姜栎一边喝着手里那杯已经冷掉的咖啡,一边紧紧跟随着严谨城的步调,在他旁边随时做出引导。

    这家医疗科技公司的展厅很大,目之所及之处都是各种各样的视觉设备。

    研发人员走在严谨城身边,正滔滔不绝地讲述这款夜盲支援眼镜的技术来源:“这款AS LKlight8采用高感度相机捕捉环境中的微弱光线,并且将这些光线所形成的图像增亮后投影到使用者眼镜的显示屏上,从而让佩戴者在黑暗中也能看清物体。”

    “这个技术最先来自于岛国,我们购买了他们的技术特征,在此基础上进行改良,将颜色的精确度提高,并且把他们繁琐的样式精进得更为轻巧方便,续航能力也翻了一倍。从外观上来看,保留了一些科技感,增强了一些便捷度。”

    严谨城低着头打量着手里的眼镜,到目前为止仍有些不可思议,“你的意思是说,我佩戴这副眼镜的时候可以在夜晚看清任何事物?”

    那名讲解人员听到自己的问题,友善地笑了笑,“是的。”

    严谨城很难描述自己听到这些话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情绪,他握着手中的那副眼镜,指尖蜷缩着甚至不敢用力。

    “我们现在的这个版本已经能够做到色彩精准,甚至光的强度也能完全投影,佩戴者可以根据自己的用眼习惯调整广角度。”

    严谨城感觉自己的后脑勺有些发麻,整个人的呼吸都变得有些沉重。

    迄今为止,夜盲伴随了他小半个人生,仿佛一把锈且钝的刀不断地带来可以忍受却又实在难过的痛意。

    他自从开始懂事以后就极少地抱怨自己的眼睛,毕竟相比真正的视障人士来说,他这点不方便简直就像无病呻吟。

    可是偶尔也会有夜晚独行的时候,每次猝不及防撞上停在面前的车或者伫立的树时,他总是要懊悔一下,懊悔如果再小心一些就不会有这么多的麻烦,懊悔如果不出门就不会受伤。

    而在这种难以名状的低落情绪里,他放走的是关于某个人靠近贴紧的触感,和永远昂扬在耳边的情绪。

    严谨城下意识地往旁边看了一眼,得到的是姜栎安抚的轻笑。他似乎是看出了严谨城的紧张,在他们的对话结束以后,适时地补充了两句:“不过这眼镜在日常佩戴之前需要做一些训练,为了让你能够更好地适应和正确地使用。你可以挑个你方便的时间过来,让他们带你先做个训练,之后的晚上,你就不用再忍受黑暗了。”

    严谨城此时还陷在恍然里没有回过神,在他怔愣的片刻里,姜栎没有选择执拗地等他的回答,跟旁边的人说了几句话之后,那些研发和讲解人员就都离开了,偌大的展厅因此彻底空旷了起来。

    “要不要先坐一会儿?”姜栎走到严谨城的面前,指了指不远处的圆桌,耐心十足地说:“我慢慢跟你聊。”

    说完,他想了想,又给了严谨城一点拒绝的空间,“如果你想听的话。”

    第52章

    从刚才到现在,从耳边很多很多的名词和解释排着队地往脑子里钻,到他知道这副眼镜是可以让他摆脱黑暗的钥匙。

    严谨城的大脑变得空白一片。

    姜栎什么话也没说,抬手轻轻攥住了严谨城的手腕,带着他一步一步走到圆桌边坐下。

    有些动作和反应已经刻成了本能,即使隔了很多年,严谨城对姜栎的信任却依然是满格。他没在姜栎的身边摔过跤,那么多的夜晚都是他陪着自己一步一步走向光亮,所以对方一如往常地握住他,严谨城只会下意识地抬起手,缓步地跟着他走。

    他们面对面地坐着,良久,谁也没先开口。

    难以描述的心情一点又一点地漫上来,直至眼眶变得又酸又涩,他不敢眨眼睛,只是垂下眼眸,皱着眉毛低声说:“你就非要让我欠你。”

    姜栎目不转睛地盯着严谨城看,像是要把这么多年错过的一次性看够,听见眼前人的话,他从沉浸里抽离出来,双手攥成虚拳,很认真地摇了摇头,“心甘情愿的事情算什么欠呢?”

    展厅的灯亮得让一切细微的神态与变化都无处遁形,此时严谨城的脸依旧绷着,眉眼却软和下来,周身拒人千里的冷意悄然化开了些许,“那是你的道理,不是我的。”

    姜栎笑了笑,没顺着严谨城的话往下说,而是忽然问道:“你还记得我之前送给你的那副增光眼镜吗?”

    严谨城微抬起下巴,再不记得也记得了,“前两天奶奶正好翻出来了。”说完,他闷闷地补了一句,“我要扔掉。”

    姜栎嗯了一声,不置可否,“扔了就扔了吧。”

    “那个时候你戴着它说没什么用的时候,我就已经在想要做个有用的出来给你了。”

    姜栎从小到大都肆意惯了,不论是犯错还是惹祸他都有人托底。他没珍惜过什么东西,或者说,他不需要珍惜任何东西。可唯独面对严谨城,他会在对方磕了碰了,甚至皱一下眉毛的时候,觉得不该如此。

    他看向严谨城时,眼睛里还显露着愧意,“可能还是有点晚,让你辛苦好久。”

    严谨城没说话,仰起头用掌根摁了摁眼睛,在模糊的视线终于清晰之后,他才与姜栎对视起来。

    余光瞥见姜栎还隐隐发抖的指尖,沉默了几秒,严谨城手伸过去不轻不重地拨了一下,“你帕金森啊?”

    姜栎无奈地笑了笑,“我心里慌呗。”

    严谨城看了他一眼,“慌屁。”

    姜栎察觉到严谨城态度的松动,索性壮着胆子勾住了严谨城的食指,“怕你误会我,你刚才不说话的时候我都时刻警觉着,怕你突然就走了。”

    严谨城面无表情地轻挑了一下眉毛,问他:“误会你什么?”

    “我不想你觉得我是拿这个东西勾着你心软,我也最怕你说欠不欠的。”姜栎的拇指不自觉地从严谨城的食指指节摩挲到指尖,时不时轻点一下,仿佛是安抚,“就算我不回来,这眼镜也会到你手上的。”

    严谨城手缩了一下,但没完全逃离开,也许是事情太过突然,他现在所有的神经都挂在了当下的对话上,连反应都迟钝起来。

    “怎么到我手上?”严谨城问。

    姜栎是真的想过这件事,于是如实开口:“可能让李运承或者季嘉鑫带给你吧,袁磊把我拉黑了我联系不上,能建立联系的也只有他们了。”

    “那你会让他们带话吗?”严谨城又问。

    姜栎问什么答什么,语气听起来不像作假,“不会。”

    “那我不会知道这是你送的。”

    姜栎笑了起来,“没关系。”

    听到这里,严谨城很快地瞥了一眼姜栎,问出了翻到顶的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回来?”

    这次姜栎没有迅速回答,他的神情变得郑重些,语气斟酌着说道:“我会很快告诉你的。”

    姜栎想了想,生怕严谨城觉得自己是在逃避坦白,于是加了个后缀,“下次见面的时候应该就可以了。”

    严谨城眯了眯眼睛,“我什么时候答应会再见你?”

    “那我见你也行。”姜栎笑着说。

    “脸皮挺厚哦。”严谨城双手抱胸,意有所指,“我觉得我们还是得有些边界感。”

    “没问题。”姜栎点了点头,看起来十分坦荡,但听他讲话又仿佛把字咬得很重,“那下次你带你男朋友一起来也行,我正好也想看看。”

    严谨城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看什么?”

    姜栎抬眼,盯着严谨城眼尾的泛红,想起以前的日子他会不会因为某个坏人流过眼泪,每次想到心就钻似的疼,酸麻感顺着血管极速蔓延遍及全身,声音都发抖,“看看你喜欢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严谨城知道他说的是谁,本来想说你不是见过吗,但话到嘴边不知道怎么又咽回去了。

    没必要提这个,把误会加深也不是他的本意。

    姜栎看见严谨城撤回发言的后倾动作,又想到什么,小心翼翼地问道:“我现在如果让你相信我,是不是有点得寸进尺?”

    严谨城毫不遮掩,很快地回答他:“是。”

    得到果然如此的回答,姜栎的肩膀耸了下去,说不清是失落还是松了口气,严谨城下一秒就听见他出乎意料地说了一句:“那就好。”

    严谨城觉得奇怪:“好什么?”

    姜栎抬起头,声音也比之前更轻了,像是怕吵醒什么似的,“你别因为这个改变你什么想法,你该怎么样还怎么样,不要因为这件事变。”

    “我希望你万事随心,一切以你开心为前提。”

    姜栎不想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也不想把自己做这件事情烘托得有多么用心多么郑重。严谨城一直都是一个外表冷酷内里柔软的人,他会在绝大多数人选择置身事外的时候为一个并不相熟的同学挺身而出;他会不计较一些冒犯和失礼,依然对自己的靠近保留善意;他会在朋友围在一起放声大笑的时候觉得动容;会不留余地把信任交给一个出尔反尔的失语者,并且在被沉默刺伤后,依然没有把距离划分得清楚明朗。

    严谨城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心狠过,姜栎因为无比清楚,所以才尽力模糊掉有可能让他觉得亏欠的一切。

    话音落下,他们之间一度再次无言起来,姜栎是在等严谨城的反应,而严谨城,似乎根本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他低头听完姜栎的话,心里的齿轮慢半拍地合上,最近的事情一点一点被摊开,关于以前关于现在,严谨城几乎都揪出来过了一遍。

    很多东西一时压着他,他感觉自己的呼吸有些不畅,“姜栎,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说什么吗?”

    “我知道。”姜栎说,“我比任何时候都清楚我在做什么,我跟你说的话都算数。”

    “喜欢你是真的,想要你开心也是真的。”

    严谨城深吸了一口气,匆匆挪开与姜栎对视的目光,身体往后一撤,手撑着桌子站了起来,“我”

    “要一起吃晚饭吗?”姜栎跟着站了起来,话与话之间衔接得生硬且突兀,他的音量稍微高了一点,刚刚好盖过了严谨城的声音,“我订好了位置。”

    被连着拒绝两回的话实在有点承受不住,事到如今,姜栎希望严谨城说推开自己的话能够晚一点,至少不要是说出那句:对不起,我有男朋友了。

    因为一个人渣被拒绝,姜栎更希望他能够看清真相,从火坑里跳出来,到时候他接受一切其他的理由——比如不喜欢,比如对自己太失望,比如不想恋爱,也总好过他们之间隔着第三人,爱恨都无法分明。

    严谨城站在原地没动,言语间,他缓缓地把积压的那口气推了出去。

    他知道其实如果自己执意要说些什么,姜栎是拦不住的。可他等了好一会儿,看着姜栎一点点褪去血色的脸,最终还是偏开了头。

    算了吧。

    *

    晚饭没吃成。

    严谨城觉得他跟姜栎现在不是能坐下一起吃晚饭的关系。

    但是如果非要定义一下到底是什么关系,就连严谨城自己也不知道。

    回去的路上姜栎跟他聊了聊眼镜的事情,严谨城也默认了他能够陪同一起来朗视做佩戴训练,除此以外他们还随口聊了点工作,不过姜栎涉猎的范围有点广,他听得云里雾里的,后来就慢慢走神了。

    其实严谨城也知道姜栎没跟他往深了聊是为什么,一是他现在没什么身份,二是在他的视角里,他们中间还隔着一个“男朋友”,所以他旁敲侧击的一些话落在严谨城耳朵里只觉得有些好笑。

    临下车前,姜栎看着严谨城,神情看起来非常挣扎,“如果我给你发消息,你会回我吗?”

    “有必要就回。”严谨城说。

    “那没有必要的呢?”

    严谨城瞥了一眼,“没有必要的你发了干嘛?”

    姜栎笑了起来,“比如问你吃饭没?工作累不累?想吃什么?这些会回吗?”

    “不会。”严谨城想也没想道。

    姜栎抿了抿嘴唇,“好,我知道了。”

    等了一会儿,严谨城觉得自己有些待不住了,“没别的事我走了。”他松开安全带,转身打开了车门。

    但在他一条腿踏出去之际,身后猛地有一道力气拽住了他,一回头,姜栎倾身凑了上来,在与严谨城极近的距离停下,他轻声问道:“如果我贪心一点,我们还有做朋友的可能吗?”

    严谨城看了他半天,最终用指尖弹了弹姜栎的手背,语气冷淡道:“看情况吧。”

    说完,他跳下车,快速地从姜栎车的车头绕了一下。

    车灯劈开夜色,将严谨城的前路铺得一片敞亮。他脚步匆匆,身影很快融进光影里,可无意间向后一瞥,还是会看见姜栎正趴在车窗上,伸出一只手像高中时候那样朝着自己轻轻地挥动着。

    那时候他们的下一句永远都是:

    “明天见。”

    第53章

    严谨城最近的工作忙得脚不沾地,晚上经常加班,公司的班车过了七点就没有了,前两天他还能赶上最后一班车,但是今天他无奈地看着手机上显示的八点十五的时间,靠在椅子上长叹了一口气。

    打开打车软件,发送了订单半天也没有司机接单,公司附近的电商公司最近正值大促期间,这几天他们也跟着一起经常加班,错不了峰所以打车比往常也更加难了些。

    原本想打电话给贺其寻求帮助,但前两天聊天的时候他跟自己提到方乐屹因为港城的项目出了点小麻烦,所以回柏市处理一些事情。他们之间的异地恋暂停,严谨城不好意思打扰人家的二人世界,干脆打消了这个念头。

    思来想去,他也只能百无聊赖地仰头看着天花板,转着椅子等待有哪位好心司机能够大发慈悲地来接自己回家。

    结果司机的电话没等到,反而等到了姜栎的。

    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头像和备注,严谨城没有立即接起,而是拿起一支笔,对着电脑面前的两个摆件开始点兵点将,点了两次还换了词,最后还是点到了“接”。

    严谨城叹了口气,不情不愿但又必须遵守规则地接起了电话:“喂?”

    “还在加班吗?”姜栎的嗓音比高中时期要低沉些许,清亮的声音多了点沉稳的味道,严谨城下意识地抬了一下肩膀,把手机拿远了一些。

    严谨城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是还是如实回答:“嗯,在加班。”

    “什么时候回家?”姜栎忽然问。

    严谨城看了一眼还在等待接单的页面,双手合十对着老天祈祷,试图骗自己:“马上就能回。”

    姜栎闻言笑了笑,“那正好,你下楼看见一个尾号三个八的黑色商务车的话,直接上来就行。”

    严谨城愣了愣,“什么?”

    随后他站起身来走到了窗户边向下看去,果然看见有一辆黑色商务车停在楼下,在夜色下居然也十分显眼。

    “这什么意思?”严谨城靠在窗户上,视线落在那辆车上一时没移开。

    “天黑了你回家不方便,我想顺路送你一下。”姜栎说完这些,似乎有预感严谨城接下来的话,于是又赶紧补充:“这次是真的顺路,我晚上正好有个饭局,跟你家是同方向。”

    姜栎的这通电话来得太过及时,及时到有些反常,严谨城心里有个想法,不过不确定,“你怎么知道我还没走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实话实说道:“我这两天一直在等你下班,你上了班车我就走了,但是今天等到现在,还是没看见你人。”

    严谨城有那么一瞬间还没有反应过来,但很快,姜栎的声音将他拉了回来,他兀自道:“并且,这么些天我也没看见你男朋友。”

    严谨城哑然,张了张嘴含糊不清地“啊”了一声。

    这两天的确是见不到啊。

    “他对你不好,不贴心不体谅不主动,我觉得”姜栎清了清嗓子,语气郑重道:“他不值得你喜欢。”

    姜栎的话太过直白,两个人之间本应该疏离的对话,从那天被他的一句喜欢打破,他似乎不再愿意粉饰太平,讲话也没有了成年人的余地。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严谨城一边听着电话,一边用指尖敲击着办公室的玻璃,声音无意识低了下去。

    “我说,”电话里,还是能够很清楚地听见姜栎深吸了一口气,“你有没有想过,换一个男朋友?”

    严谨城从来没有这么慌乱地挂断过谁的电话,他撂下一句我下来了就匆匆转身,一路上希望电梯慢一些,但脚步却始终没有刻意放慢。

    那辆商务车停在公司楼下比之前离大门口更近了一些,严谨城刚走到车边,司机就下来帮他开了车门。

    姜栎坐在后排等着他,身体微不可查地绷紧了一些。

    严谨城瞥了他一眼,在姜栎期待的目光下还是没有拒绝坐在他的旁边。

    刚一落座,严谨城就发现后排座椅前面的桌板上摆满了饭菜,此时看起来还是热气腾腾的,旁边姜栎的位置前放着用花盒装的水果,光是看着就不便宜。

    严谨城盯着眼前的菜式,一一认过去没有例外都是自己爱吃的,如果不是十分了解自己的人,是怎么也凑不出这样正好的一餐。

    “加班辛苦了,在车上先吃一点吧。”姜栎回过头,看着严谨城轻声道。

    严谨城应了一声握住筷子,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脑子里纷繁复杂,刚刚平静下来的心情又被打乱,他语气茫然地开口:“姜栎,我有些不懂。”

    “不懂什么?”姜栎愣了一下。

    严谨城转过头看着姜栎,“这算什么?”

    车厢里有低缓的纯音乐,氛围有温柔在流动,窗户被开了一道不大不小的缝隙,夜晚的风大,但也只撩乱了他头顶的发丝。姜栎的身体凑近了些,眼神变得认真起来,回答他:“算追你。”

    “但是我说过不能。”严谨城飞快地说道。

    “那就算朋友之间的示好。”姜栎说。

    严谨城皱了皱眉毛,低声道:“我们也不是朋友。”

    “那就算前朋友。”姜栎把筷子拿起来递到严谨城的手边,“前朋友求和好,你不想理也可以不理,但是得把饭先吃了。”

    “强词夺理。”严谨城评价道。

    “嗯,我强词夺理呢。”姜栎把汤挪近些,问他:“排骨要蘸醋的我没记错吧?”

    严谨城看着他,刚想说的话被打断,一时忘了,只能先回答他:“对,蘸醋。”

    说完,严谨城想到了刚才闪过的东西,又猛地抬起头,盯着他,“不是说下一次见面是去做佩戴训练吗?你违约了。”

    姜栎闻言笑了笑,纠正他:“我说的是下一次见面,告诉你我为什么回来。”

    严谨城回忆了一下好像确实如此,他啧了一声把筷子放下,“那你说。”

    “吃完饭再说。”姜栎又把筷子捡起来。

    严谨城纹丝不动,一点没有先吃饭的意思。

    姜栎无奈地叹口气,指尖在桌面上轻轻划了两下,这才抬眼迎上他的目光:“我刚才电话里跟你讲的,你过心了吗?”

    严谨城疑惑地看着他,眉头蹙了起来,不过没接话,只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你男朋友不对劲。”姜栎声音压得低了些,却字字清晰:“我回来,就是为了拆散你们的。”

    严谨城陡然坐直身体,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里满是难以置信的错愕:“什么?”

    姜栎实在不想破坏严谨城吃饭的心情,于是又建议了一遍:“还是吃完饭再听吧行么?”

    “现在就说。”严谨城摆了摆手,用指节叩了叩桌子,催促道:“快点。”

    姜栎叹了口气,只好用盖子先把饭菜盖住以免热气跑光,之后递给严谨城一杯热豆奶,“你还记得李运承说要约你回来聚会的那通电话吗?”

    严谨城自然地接过来,掌心裹住温热的杯身,指腹无意识摩挲着,“记得。”

    “我当时就在旁边。”姜栎直言道。

    严谨城指尖一顿,此话一出,他之前的猜测就被证实——那通电话接通时入耳的第一道声音果然是来自姜栎。他的好奇心被勾起了一些,膝盖往姜栎的方向转了点角度,身体微微前倾:“然后呢?”

    “然后我听见了有人突然喊你宝贝。”

    严谨城听见这个,膝盖又慢慢地往回挪,一下子不知道怎么接话,于是低头喝了一口豆奶,硬接茬:“是吗?”

    姜栎嗯了一声,目光始终落在严谨城的脸上,似乎是想起不太美妙的回忆,他的语气无法控制地低落下去:“我当时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在一段关系里,所以聚会散场我去找你也是想知道一个答案。”

    姜栎在国外这几年一直在想办法经济独立,在被限制回国的大学四年里他每个月被一张照片吊着,打开手机屏保和壁纸都是同一个人。拍照片的人并不用心,所以有些照片是糊的,有些甚至只是一个背影,唯一清晰到什么都可以看清的照片,却是他到今天都不敢再点开的那张。

    他无限放大日思夜想的那张脸,可结果是得不到回应的注视,也听不见严谨城只对他一个人,含着笑意的“明天见”。在每一个确认自己喜欢严谨城的夜晚,所带来的最可怕的认知是赤裸裸的——也许再也不能在一起。

    他从来不敢往下细想,拼了命地多尝试新风口新机会,把赚钱当作他的全部意义。直到有一个或许出现在他眼前,让他恍然停了下来。

    他不管不顾地回国,不管不顾地出现在严谨城面前,仅仅是为了确定他是否幸福。

    “但是我没想到出现的人还是他。”姜栎一想到那张令人生气的脸,声音骤然沉下来,听起来冷得渗人,“回国之前我就知道了一些消息,但是不确定是不是真的,也没办法把可能是捕风捉影的消息告诉你。我想着如果你有了新的恋爱对象,这些事情就咽回肚子里不让你心烦”

    严谨城越听越迷糊,姜栎看着他的脸,干脆止了话,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亮着屏幕放到了严谨城面前。

    他不再遮掩,也不想拐弯抹角,说起话来神情严肃,咬字极重:“你男朋友贺其脚踩两只船,是一个人品极差的渣男,道德非常败坏!他不值得你浪费时间,也不值得你喜欢。”

    “之前我没调查清楚的时候没办法和你说明白,现在我非常笃定,他就是个人渣。”

    严谨城垂下眼眸,凑近看了一眼手机,眼睛却在看清是什么之后微微眯了起来。

    ——他看着手机上贺其和方乐屹各种亲密互动的照片,反应了一会儿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他嘶了一声,下意识地扭过头往窗外看了一眼。

    窗户上倒映着自己的脸,嘴角的弧度实在有些压不下去。

    他一想到贺其那张脸和姜栎刚才咬牙切齿的控诉相结合,那种违和感让他忍不住想笑,但是紧接着,姜栎说的话又猝不及防地让他一怔:

    “他的另一个对象叫方乐屹,我不知道他知不知情,是不是受害者。我用了点办法让他从港城回来,现在就在云锦宴庭,如果你想对质的话”

    “什么?”严谨城听到这话立刻转过头,他的声音不自觉拔高了些,语气带着些不可思议:“你用什么办法让他从港城回来的?”

    姜栎茫然了一瞬,他没想到严谨城的重点会在这上面,不过还是老实回答:“就是给他项目使了点绊子而已。”

    靠

    完蛋了

    严谨城有些头疼地靠在椅背上摁了摁眉心,看着姜栎迷茫的神情,抬手往他的后脑勺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记,无语道:“我真服了你了。”

    第54章

    严谨城跟方乐屹有过一些交集,但要说熟络程度,大概就跟之前高中校队一起打过篮球的同学差不多。

    知道方同学被姜栎阴险地绊了一跤,严谨城的第一反应是意外,紧接着就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尴尬,感觉是和没有栓绳的大型犬并排走,最后被过路人骂没素质、遛狗居然不栓绳的那种尴尬程度一样。

    严谨城低着头把面前碗里的最后一口饭吃完,转头瞄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姜栎,他手里的电话还没有打完,于是严谨城一边吃着对方剥好的荔枝,一边从和对面的对话中,大概了解了一下某人都做了什么

    ——方乐屹原本打算并购港城一家老牌的信托公司,股东资质证明和股权变更方案等材料都已经提交监管部门,小道消息说上个月就可以审批通过,但等到月底还没得到获批,正式交易协议迟迟不得签署,偏偏这会儿又突然有人横插一脚出来竞购,对价比他们的更高。情急之下方乐屹只能火速赶回柏市,找了中间人打算跟这个始作俑者姜某好好洽谈一下。

    而电话里的估计就是攒局的中间人,姜栎讲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后简言说这次是个误会,现在他正在去云锦宴庭的路上,准备当面道歉。

    当然,这个歉是严谨城让他道的。

    尽管姜栎不理解为什么,可对上严谨城骤然冷下来的脸,终究还是没敢多问,只能顺从地点了头。接下来的事情他做得一气呵成,只是语气和动作,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憋闷。

    约莫半小时,严谨城从浅眠中被姜栎轻轻推醒,车甫一停稳就有侍应生过来开门,严谨城快速调整好状态,十分顺畅地下了车。

    这个云锦宴庭看起来富丽堂皇,目之所及没有一处是昏暗无光的,甚至灯亮得让严谨城都有了一种夜盲好了的错觉。

    姜栎跟在严谨城身后下了车,扭头看了一眼严谨城的脸,下意识地要伸手,却被严谨城错身躲了一下,“人多,而且我现在不用扶。”

    负责接待的大堂经理在看见姜栎的身影之后快步走来,打断了他的怔愣,“姜总,方总正在包厢等您,嘱咐我带您过去。”

    姜栎转过身,被拒绝的手垂在身侧重重地捻了捻,闻言朝着经理笑着点头:“谢谢。”

    经理微微躬身,等待姜栎走过后,他在严谨城的身后不急不缓地跟着,语气尊敬:“您怎么称呼?”

    严谨城侧头回答:“我姓严。”

    “好的,严总,这边请。”

    严谨城听到这个称呼立刻哎了一声,这里只有小严,可没有严总。

    但是哎完了他又没能真把这话说出来,最后只能在对方疑问的目光下转了个音调:“哎,好嘞。”

    跟着经理一路走进去,到了方乐屹所在的包厢后停住脚步,听见姜栎让其他人先离开。严谨城站在原地,下一秒看见姜栎转过身看着自己,刚才在外人面前的疏离在此时又都散了架,声音像飘在半空落不了地,只说:“我听你的。”

    严谨城扫了姜栎一眼后转开了视线,朝着门口抬了抬下巴,“推门。”

    姜栎点了点头,随着他将门顿然推开,严谨城朝包厢里望进去,环视一圈发现视线范围里居然没有电话里的那个周总。

    只有某两张熟悉的面孔,定睛一看,贺其在推门时正不断给手上的白酒壶里倒酒,一脸的愤然,而方乐屹坐在一边神态自若地看着手机,听到门口的动静,缓缓地抬起头来。

    紧接着一道招呼扔过来:“姜总,幸会啊。”

    方乐屹从座位上站起来,朝着姜栎淡淡地笑了笑,目光随后越过姜栎,落在站在他身后的严谨城身上。眼里的惊诧一闪而过,仅仅只是抬了一下眉毛,接着转身指了指旁边忽然安静下来的贺其,笑着说道:“我带个家属,姜总不介意吧?”

    话音刚落,氛围肉眼可见地凝滞了起来,姜栎冷峻的神情被这句话打散了个彻底,怔在那里好一会儿,终于还是贺其最先忍不住了。

    他拍案而起,索性摆出破罐子破摔的姿态:“行了都别装了,这儿没别人。”

    他清了清嗓子,用酒杯敲了敲桌沿,“反正这事该算账算账,该说清楚说清楚行了我先提一杯。”

    说完,贺其把飞快地喝了一口白酒,旋即立即回头把酒吐在了椅子后面的垃圾桶里,假装咳嗽了一声,然后把白酒壶放在桌面上转到了姜栎面前,看着他语气张扬道:“现在该你了,姜、总。”

    把这件事情讲清楚不容易,好在方乐屹在来之前就有了些猜测,毕竟姜栎这个人的名字前几天刚从贺其的嘴里听到过,如今如此凑巧地要截胡自己的项目,他早就想过大概率是贺其又惹了些是非,需要自己出面解决一下。

    所以提前把贺其叫到场,之后见到严谨城的抬眉也不是惊讶于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而是惊讶于他居然会和姜栎一起出现在这里。

    贺其原本也以为只是三个人的局,他单方面跟方乐屹密谋好了今天要怎么坑一把姜栎,气势都已经摆出来,结果一抬头就看见严谨城的身影,准备好的各种桥段也都没了发挥的余地。

    “刚才周总的电话我还觉得奇怪,怎么原本咬得死死的,突然间又松了口,还以为是有别的什么事情。”方乐屹安抚地拍了拍贺其的后背,目光看向姜栎,顿了顿说:“原来是严哥开口了。”

    严谨城毕竟一月份生日,同龄人都得叫一声哥,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听起来总觉得耳热。

    他扯了扯嘴角,径直走进包厢,对其他人的视线熟视无睹,兀自找了个位置坐下。

    “先吃吧。”严谨城摆了摆手,“边吃边说。”

    姜栎花了好一会儿才理清眼前的局面,对面两人的话语还在耳边飘着,他却全然没顾上,只猛地转头看向严谨城,声音里裹着些劫后余生的后怕:“所以不是男朋友?”

    真正摊开了聊起来的时候,因为方乐屹在场,所以贺其讲话也比较含糊,省略了一些他张牙舞爪的事迹,只闪烁其词把这事归结于为兄弟出头。

    但严谨城不说话,姜栎的心还一直半落不落的,眼睛紧紧盯着严谨城,对方一点动静都跟着移动。

    严谨城刚才在车上已经吃饱了,不过面前的菜看着也不赖,所以在气氛寡淡之际挑了些顺眼的菜入口,此时听到姜栎的问话,只分神看了一眼,慢悠悠地点了点头:“嗯。”

    从来没想到一个音节会有这样大的震撼,姜栎的呼吸卡在喉咙里困顿了好几秒,直到一阵窒息感冲上来,他才感觉这不是一个怪诞的梦。

    回柏市以后的每一天姜栎都过得像走钢丝,怕离得太近惹人厌烦,又怕离得太远断了联系。

    高三那年他什么事情都想了,那个烂尾的楼盘,和爸妈置换的条件,堂哥的安顿,甚至把唐铮宇手机里有关于严谨城的一切都删得一干二净,可想了这么多,他偏偏没想过严谨城因此觉得难过之后,他该怎么办。

    在严谨城被所有人隐瞒的那几个月,姜栎以为自己只要还和以前一样陪在他身边就可以。

    但决定太囫囵,导致结果接踵而来,当时很多事情同时压得他喘不过气——家里不断地逼迫,堂哥几度自杀未果,杨礼明的火上浇油,让他越来越不知道到底怎样做才是对的。

    直到最后,烂尾楼得以复工,爸妈的要求被满足,堂哥被安顿到国外进行心理治疗,而留在崎岖里的唯独只剩下他,和或许不知何时才能再见的,他最喜欢的严谨城。

    在十几分钟以前,他都仍想强求一个可能,想把严谨城身上所有的暗沉涂抹掉,想把属于另一个人所带来的不堪覆盖,想说这世界上会有无数的人爱他,自己可以只是其中某一个,可以是没有姓名的追求者。

    但手里握着的想丢进别人眼眶里的沙砾突然生了花,从严谨城的方向吹过来一阵风,一瞬间阳光明媚,自己被拉到了阳光之下。

    严谨城没想到姜栎会流眼泪。

    即便他扭头时清楚地看见有什么划过,但望向姜栎的眼睛时,除了通红的眼眶以外,平静地像是自己的错觉。

    “你”严谨城本想伸手确认一下,但刚刚抬起手又觉得不妥,动作卡顿一秒还没来得及放下,却陡然被眼前的人紧紧攥在了手心里。

    直到他感觉到一丝颤动,他听见姜栎突然说:“对不起。”

    包厢里的背景音是一首高雅的钢琴曲,周遭安静又嘈杂,贺其和方乐屹在一边旁若无人地交流着到底要让姜栎怎么赔偿这一次的损失,音量时高时低,而严谨城垂眼看着姜栎仍然发抖的手,良久,长叹了一口气,“其实没什么好对不起的,你不用总是和我说。”

    以前严谨城想起高中的那段日子会偶尔觉得可惜,也怀疑过姜栎跟自己说好的什么狗屁未来当时是不是只有自己当真,但后来知道他做的事情,听见他说的话,看着他的眼睛又仿佛跟六年前一样。

    他在阳光下举起三根手指,盯着严谨城低声保证着:“我不会让你摔倒的,好不好?”

    所以之后的每一晚姜栎都没有松开过他的手,陪他吃饭等他下课的,生病时细致入微照顾他的,为他解决被骚扰的后顾之忧的,能够想也不想用自己的未来换一个本与他无关的结果的,除了姜栎也没有第二个人了。

    人和人的相处从无到有,再模糊也总不会是空白一片,越靠近越记得起,越推远越扯得紧。

    严谨城用大拇指的指腹轻轻碰了碰姜栎的虎口,从桌子拿了张纸巾放在了姜栎的膝盖上,“我和你之间的事情之后再说吧,先把方乐屹的事情解决完。”

    姜栎这个名字曾经在严谨城心里的分量重到挪都挪不开,就像被洗去的纹身,经年累月总归还会留下浅淡的痕迹。

    从回来到今天为止,很多的事情都如同缠绵的厚纱,隔着纱看不清,但弯弯绕绕总得有个出口。严谨城没把话说死,最后还是如姜栎所愿,给他开了一道口子。

    姜栎低声嗯了一声,嗓子哑得听起来含混,于是他又点点头,微弯下腰去用纸巾摁了摁眼尾。

    之后他迅速站了起来,对着方乐屹提了一杯酒,语气歉然:“港城并购的项目我参股,如果以后有任何需要资金支持的地方,直接联系我就行。”

    方乐屹坐在那里似乎愣了一下,有些不确定地问:“什么项目都支持?”

    姜栎点点头:“什么项目都支持。”

    贺其闻言立刻举手凑热闹:“那我的潮玩店也支持一下,我最近想开个分店了。”

    姜栎的目光移过去看了两秒,又回头看向严谨城,在严谨城挑了一下眉毛之后,他才点头:“好。”

    方乐屹也看了贺其一眼,低声说:“怎么不和我说?”

    “自己家钱和别人家钱能一样吗?”贺其啧了一声,“少发言啊你。”

    “那我到时候让人拟个合同,审批程序这周就能走完,等你们签完协议,办完变更登记之后,直接按增资算。”

    姜栎这话已经够有诚意,方乐屹也不是斤斤计较的人,起身拿起酒杯,朝他敬了敬:“行,那就谢谢姜总。”

    这个局先开始还一本正经的,到他们聊完工作以后就完全跑偏了。尤其是这个贺其,非常地不安分,期间让方乐屹追着姜栎灌酒,并且严格到剩一点就要添半杯,完全是奔着给方乐屹出气去的。

    严谨城一开始压根没想拦来着,但是后面越喝越有点控制不住局面了,不仅仅是姜栎手撑在桌子上站在一边半天没动,就连对面的方乐屹也都有些双眼迷离了。

    喝酒清醒的就光剩下个贺其,不尽兴地拍了拍桌子,催他们:“还喝不喝了?”

    严谨城下意识地转过头,看见不远处站着缓神的姜栎忽然直起背来,面无表情地抬手扯下腕表“咚”地一声掷在桌上,利落地把衬衫袖子往上一撸,拎着白酒壶指了指贺其,语气平淡:“来。”

    “来个屁啊还。”严谨城走过去眼疾手快地拽了一下姜栎的后衣领,命令道:“给我放下。”

    姜栎闻言侧过身,紧蹙的眉头在瞥见严谨城时立刻松快下来。酒壶被他快速地放下,咳嗽了一声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后背往椅背上一靠,声音里带了点不易察觉的松弛:“好的。”

    “还有你,带着方乐屹赶紧回去。”严谨城看着贺其正准备拿着酒杯过来的架势,及时叫停了他,“明天我还上班,没那么多时间陪你们啊。”

    贺其哎呀一声只好妥协,不过语气还带着点不情愿:“好吧好吧,走就走,反正总归有让他认输的时候。”

    严谨城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悄无声息地把姜栎伸过来的腿给踢开,手在背后指了指。

    表示警告。

    第55章

    散场之后严谨城还是坐上了之前的那辆车,从这里回家大概需要一个多小时的时间,严谨城懒得再奔波,也的确还有话要和姜栎说。

    等车开进姜栎住的公馆的地下车库,司机从车上下来打开严谨城一侧的车门,他缓缓睁开眼睛,看着亮堂堂的周遭,第一反应是有钱人家的地下车库原来不是乌漆嘛黑的。

    姜栎此时酒也醒了大半,他朝着车外的司机做了个手势,对方就点点头离开,偌大的停车场似乎就只剩下自己和姜栎了。

    “要先上去吗?”姜栎轻声问他。

    严谨城嗯了一声,起身先下了车,转过身冲着姜栎催促地招了招手,“这里也不适合聊天。”

    完全聊清楚,是他在吃饭的时候就已经决定的事情。

    严谨城在这一路上想了很多,他觉得自己跟姜栎自从重逢以来一直都活在过去里,被六年前的事情拖着脚步不得往前,不仅自己难受,姜栎也觉得痛苦。

    所以在他们刚刚进到屋里,姜栎回头想问要不要喝一杯蜂蜜水的时候,严谨城就开门见山地说:“我们好好聊聊吧。”

    姜栎闻言彻底转过身面对着严谨城,从他冷静的神情里察觉出了风雨,先前燃起来的希冀也因为这一句话熄灭了大半,可他还是想争取一点点可能,于是先开口道:“好,但是可以先给我一分钟吗?我有些话想说。”

    严谨城看了他两秒,最后点了点头,“你说。”

    姜栎很清楚严谨城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也清楚刚才只是冰川消融的假象,他会短暂地想起自己的好,但是很快抽离出来,继续选择以一种陌生的视角看待现在的自己,所以有些话现在不说,以后可能就不会有这样松动的时刻再让他开口了。

    姜栎走上前,忽然问他:“你还记得Magma吗?”

    严谨城听到这个名字先是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反问他:“谁?”

    “你的粉丝,经常给你发私信的那个,Magma。”姜栎说。

    这个名字在严谨城的脑海里转了一圈之后终于被他和一个账号联系了起来。

    他皱起眉毛拿出手机,点开自己一直以来运营的摄影账号,那个头像和昵称都十分熟悉的账号如今还在消息栏最显眼的地方——Magma,一个在自己摄影账号小有名气以前,就一直关注自己的粉丝。

    此刻他们的对话框里的内容全然显示出来,姜栎就站在原地静默地看着,紧接着告诉他:“这个人是我。”

    “什么玩意儿,Magma?你?”严谨城听到这个消息有些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他不是一个只有十岁的华裔小男孩吗?”

    姜栎听到这话,想勾起嘴角笑一笑,但效果并不明显。

    这会儿他讲话的嗓音喑哑低沉,实在和语音里那个活泼开朗的小男孩对不上号。

    在严谨城的印象里,那是一个自称是在国外生活的刚上四年级的男生,虽然每年他都会发语音跟自己强调他又长一岁了,但是严谨城懒得记,永远当他是十岁,并且总是问他十岁应该上几年级。

    他们的交流并不频繁,每当自己到一个新地方的时候他才会主动发消息问这是在哪里,逢年过节会发问候消息,也曾经收到过他寄来的来自A国的特产。严谨城也回过礼,但是后来因为国际快递费太贵了,这才叫停了他们之间互送礼物的行为。

    可是这些事情严谨城实在想不到会和姜栎有哪怕半分联系。

    姜栎知道严谨城在想什么,于是对着他坦白道:“那是我大学同学的弟弟,的确是华裔,的确是不能回国所以想看一看国内的风景,但实际上账号一直是我在操作,除了偶尔的语音是他发送的以外,和你一直聊天的人都是我。”

    严谨城沉默下来,眼睛眨动的频率也倏然变慢。

    所以反复问自己去的地方的具体地点,一直夸赞自己的摄影技术,每年各种节日都会说哥哥祝你开心的人,一直都是姜栎?

    严谨城知道这个消息以后还是有些惊讶得说不出话,姜栎等了一会儿又继续开口道:“你的摄影账号没有露过脸,只有几个视频出现过你的声音,我把它提取出来做成了一张唱片,现在还在我房间里的唱片机上。”

    “大学毕业后的那两年我回过国,你去过那些地方我也都去过,我复刻了你的旅途轨迹,并做成了私人地图,里面记录了你曾经拍过的所有动态影像,和其中风景一年四季的更迭变化。如果你想看的话,在你右手边的那个房间里。”

    严谨城闻言快速地往右边瞥了一眼,之后意识到什么,又连忙收回了视线。

    姜栎说完这些以后深吸了一口气,“但这些都是我的个人行为,也拿不出手,所以你可以不必在意。”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没有停止过喜欢你这件事。”

    严谨城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猛地跳了一下,呼吸跟着停顿了半秒。

    严谨城闭了闭眼睛不好长叹出一口气,说实话,听到他说这些如果是毫无波澜那肯定是假的。这两年他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每次回来都会有人询问自己玩得怎么样,然后像请求得到一张明信片一样,向自己要一张照片。

    “你是怎么找到这个账号的?”半晌,严谨城还是问道。

    “像你说的,只要用心总会查到的。”姜栎答道。

    他低下头,目光落在严谨城手上还未息屏的手机上,一种很复杂的感情顷刻间将他包裹起来。

    这个账号带给姜栎太多情绪了,高兴、欣喜、满足,以及长久的失落。

    再回想起翻看他账号的日子,姜栎还是会觉得被扼住咽喉般难以呼吸,他一边痛快地渴求氧气,一边又被痛苦环绕,觉得心脏也跟着被挤压变形。

    他继续坦白着:“我之所以会一直以为你和贺其是恋爱关系,除去大学毕业后我爸发给我的照片,还有就是我发现你的摄影账号里除了贺其,再也没有出现过别人。”

    “我没有想过你们还有别的关系的可能,于是衡量你们有没有分手的变量,也只有你主页里关于他的视频是否删除。”

    “其实我能查的东西有很多,贺其的家世、履历、工作地点,但是唯独交友是模糊的,同性之间的边界没有那么明朗,我也是花了一些时间才确定他跟方乐屹的亲密是恋人的范畴。”

    说到这,姜栎抬眼跟严谨城对视起来,“你跟贺其走过很多地方,帮他拍过很多照片,我即使再有想回来的决心也只能先按捺下来,我想或许你们的感情会有平淡的那一天,会觉得腻味。我观察过他,他这人性格大大咧咧,不管是和异性还是同性相处都不太有边界感,没有上进心,做事也很随便,我觉得你们的性格并不合适,之后总会有争吵、矛盾。我觉得你们无法长久,我可以多等几年。”

    “但是我没想到在这之前发生的会是他的背叛,我想让你看清。”姜栎说着,看着严谨城艰难地笑了起来,“也想试一下我们还有没有可能。”

    “后来听到电话里有人喊你宝贝,说要跟你回家,我以为这是一段新的关系,在聚会散场的时候过来看一眼,其实也是因为我不甘心。”

    “我开始后悔我没有早点回国,后悔我没有在觉得他不与你适配那天起就回来出现在你面前,强求一个可能。”

    “我意识到自己一直在错过一些我原本可以抓住的,所以我现在想要再试一试,不管结果怎么样。”

    姜栎几乎把所有的心路历程都剖出来给严谨城了,他尽可能地将还没来得及说的在今天晚上都倾吐完全,之后的决断交给对方,是否能向前走一步全凭他的心意。

    严谨城微张着嘴,想说什么却发现一时间都说不出来了。

    姜栎低头看了一眼时间,不知道一分钟是不是刚好过去,反正数字在他打开手机的那一秒跳了过去,一点面子也没给他。

    严谨城这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一分钟到了。”

    姜栎点了点头,沮丧地叹了口气,“可我还没有说完。”

    “姜栎。”严谨城盯着他的眼睛,有些残忍地没给他说完的机会:“现在该我说了。”

    姜栎的脸色瞬时惨淡下去,他有些脱力地往后靠在身后的酒柜上,哑着嗓子应了一声,“好。”

    严谨城的头脑还有些发懵,他抿了抿嘴唇尽量不让自己被姜栎刚才的话打乱节奏。

    他连续咽了两次口水,试图让自己声音听起来是平稳的,“我”

    “我们。”严谨城改口,继续说道:“我们的过去一直牵扯不清,我也因此没办法对你心硬,想说什么狠话看着你也的确说不出口。你帮了我,帮了我们一家很多,不管是烂尾楼还是夜盲眼镜,包括唐铮宇这个暗雷你也帮我扫除了,所以我必须承认,我没办法对你熟视无睹。”

    “包括你今天告诉我的,我没有想到,我也承认,我有点感动。”

    只是严谨城最终还是给了姜栎一个急转直下的心情,转折尖锐地响起:“但是姜栎,这些事情跟我对你的感情没有关系。我可以因为以前的你真诚、直率、热烈而喜欢你,也可以因为你当初一言不发地扔下我而收回我对你的喜欢,所以你重新站在我眼前,我的心脏可能会因为你感到发紧,但是不会因为你而狂跳。”

    “我因为你为我做的事情而感动、心软,不代表我现在会重新喜欢你,这个道理,你可以懂吗?”

    可以懂。

    姜栎其实本来就没有奢望过严谨城会对自己还有旧情,毕竟这六年时间太长了,这么多的春夏秋冬,光是琐碎无常的小事就足够拉成一条长河。姜栎在这条长河里和他走散,原本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我知道。”姜栎点了点头,短暂的失落后,他重拾起了什么灼热的,“所以我说这些也只是想问你,你现在是单身的情况下,我可以追你吗?”

    他轻声说:“现在的我和你,和从前无关,可以吗?”

    严谨城看着他一时没有说话,神情似乎在犹豫。

    姜栎站在原地等了几秒,随后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

    他冲也似的跑进了房间,脚步声在空旷的房子里面回荡。

    很快严谨城就听见有一阵翻找的声音,再然后,他看着姜栎手里拿着一支笔走到了他面前。

    他颤抖着手,把手伸到了严谨城的面前,语气小心谨慎:“如果我们之间横着你觉得难以偿还的东西,你觉得无法抛开的话,我就行使一下你之前给我的权力。你说在你的能力范围之内,你不会拒绝我。”

    说着,姜栎把手里的笔塞到了严谨城的手里,把手臂抬起来很认真地看着他,“那就给我画两朵小红花吧。”

    “就跟之前爷爷家木柜上掉下来的,我捡走的那朵小红花一样。”

    “好不好?”

    第56章

    严谨城记得那枚小红花,是当初姜栎借口说是自己给他的奖励拿走的,如今再次提及,却是要轻飘飘地盖过他所有曾经付出的东西。

    意料之外,但在姜栎的情理之中。

    他们之间大概有很长时间的沉默,久到严谨城站着腿都有点酸了。他双手朝后撑在腰上,视线凝结在姜栎的眼睛里。

    他发觉姜栎和高中的时候相比的确变化很大,不论是五官或是气质都硬朗很多,认真看他的时候时常会有短暂的晃神,一闪而过的陌生感让他怀疑过当前,这个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到底是不是姜栎。

    但很快他又会回过神,一桩一件分门别类,它们都在那里显目地存在着。

    过去种种挡在他与姜栎之间,严谨城看不清联结着的到底是什么,所以此时拒绝显得回避、看重、放不下。

    严谨城仰了一下头,最终面色无澜地拿起了姜栎手里的笔。

    只是俯下身在落笔之前,严谨城忽然想起什么,他撩开眼皮目光审视地看向姜栎:“如果按你说的,我们之间如果真的和从前无关,那就意味着你会失去17岁姜栎在我眼里的滤镜,一切从头开始,就算这样你也可以?”

    姜栎闻言,点头点的特别痛快,他带着一种一定要撞开什么的坚决,“嗯,可以。”

    说完,他浅淡地勾了勾嘴角,语气万分笃定:“我现在经济独立,有人脉有资源,关于性向的事情,也已经跟家里出过柜,没有后顾之忧。我不会回头,也不会再离开,之前我让你觉得难过的一切你不要忘,也不要和什么抵消,我说我什么都愿意为你,”

    “这话永远都作数。”

    *

    严谨城最近总是做一些很奇怪的梦,梦里有无边无垠的海,一望无际的草原,没有光亮的星星和白茫茫的,根本不敢往前走的大雾一片。

    醒来之后是熟悉的房间,几秒后一贯的闹铃响起,他闭了闭眼睛,又得从床上爬起来。

    终于这一阵的工作忙完,严谨城好不容易有了些可以喘息的时间。

    方乐屹的项目继续进行又得回港城短时间出差,贺其理所当然地空闲下来,正好抓住他聊了聊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严谨城没遮没掩,全部和盘托出,最后炸点放在了姜栎在追自己这件事上。

    “追你?”贺其听到这话的时候,手在下巴处摩挲了一下,盯着严谨城看了一会儿,“你没有就这么答应吧?”

    严谨城瞥了他一眼,“你觉得可能吗?”

    “应该不能。”贺其看见他的反应之后才把刚才的想法给改掉了,立刻附和道:“我们严哥很难追的嘞。”

    “滚啊,这话听的这么像阴阳呢。”严谨城啧了一声。

    贺其笑笑,赶紧摆了摆手。

    “那你就真给他这个机会了啊?”贺其后来又问道。

    “为什么不给?”

    严谨城说话间挑了下眉毛,手肘撑在椅背上,姿态惫懒:“他有钱有颜有身材,还有真心,我为什么不给?”

    “哇哦。”贺其微张着嘴,冲着严谨城连连鼓掌,“好帅啊严哥。”

    严谨城抬手往贺其的手背上轻拍了一巴掌,暂停了这个吵人的动静,“消停会儿吧。”

    贺其立刻掌心朝下放在膝盖上,坐得笔直,不过忍了一会儿没忍住又凑上前:“那你跟他以前的事情就都翻篇了?”

    严谨城看着他先是笑了一下,而后手撑着脑袋,看起来很轻松,“算不上翻篇,但也不想揪着不放了。谁过日子老往以前过啊,我总活在过去干嘛?况且现在是他喜欢我,他在追我。我只用凭着自己的心感受着,它说可以就可以,说不可以我就走。”

    “多简单的事情,非得整得多复杂干什么。”

    严谨城觉得纠结是一件非常浪费时间的事情,与其待在原地猜这个或者那个结果,想是否想何必,不如明明白白坦坦荡荡地走一趟,什么事情到时间了自然会显露出来,又不是小孩子了,他多得是底气。

    而听到严谨城教诲的贺其也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竖起两根食指无声地鼓了鼓掌,“行呗,反正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不多说,都在饭里了。”

    贺其八卦拌着饭,吃得还挺开心。

    严谨城勾了勾嘴角,趁他吃得投入之际,帮他点开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提醒了一声:“你下午不是约了人打麻将吗?快到点了啊,跟小姑娘约的别迟到。”

    贺其顺着视线扫过去一眼,哎呀一声,随即吃饭的动作快了起来,期间还不忘抽空问了一下严谨城,“你去吗?跟我做一家,赢的钱都归你。”

    严谨城摇了摇头,“不了,下午还有事。”

    “嗯?”贺其眨了眨眼睛,“干嘛去?”

    “去做个夜盲眼镜的佩戴训练。”严谨城回答。

    “那我送你?”贺其随即猛灌了两口水。

    严谨城见状连忙朝他摆了摆手,“不用。”

    说完,他随意地往窗外指了指,“有人在外面一直等着。”

    姜栎很早之前就到了,最近严谨城的任何行程,包括上下班都是他接送,比班车准时,还比班车舒服。

    每次见面他都会带束花,每天一开门座位上都是不一样的品种,不一样的眼前一亮。

    严谨城不排斥收花,一个人住在家里太过单调,以前想养只小狗或者小猫,但是总觉得给不了长久的陪伴会太过亏欠,后来打消了念头后没多想别的,现在忽然觉得养花也不错。

    今天也毫不例外,一打开车门就能看见扶手箱上的色彩张扬的玫瑰。

    严谨城这段时间对花有所了解,他认识这是厄瓜多尔的玫瑰,蓝粉的花瓣凑在一起圆鼓鼓地立在花桶里,看着还挺可爱。

    姜栎转过头,等严谨城坐上车,伸手把他手里的东西接了过来,“周末还随身带电脑吗?不是说最近已经忙得差不多了。”

    严谨城上车的时候还能闻见淡淡的玫瑰香气,不过他想舒舒服服地躺着,于是手肘推了推花,“放后边儿去。”

    姜栎利落地把花和电脑包都放到了后排,然后帮严谨城把座椅放了下来。

    严谨城调整好躺姿,这才抽空回答起姜栎:“有新项目,中午有个线上会议。”

    姜栎皱着眉毛啧了一声,“这也太辛苦了。”

    “打工人不就是这样,时间不是自己能完全做主的。”严谨城跟眼前这种资本家苦不到一起,“你不懂。”

    姜栎听到这话,倾身撑在扶手箱上,低头看着严谨城忽然试探性地问道:“那如果不打工呢?”

    严谨城原本正闭目养神,听见姜栎的话睁开眼睛,看着他伸出一根手指做暂停的意思,“可别说要养我什么的话,我刚吃好的饭啊,还挺贵呢。”

    姜栎笑了起来,还挺愉快,“我的意思是说,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当老板?”

    那严谨城还真没想过。

    毕竟他身边的老板形象都非常割裂,一种是像贺其一样成天吊儿郎当却乐得自在的,一种就是像方乐屹每天忙得不见踪影的,哦还有一种,就是眼前这个看起来好像很忙碌,但是每天却都能随叫随到,一问就是有空的姜总,事到如今都还不能给他的事业做一个准确的归纳。

    “我能做什么老板?”严谨城做个组长都费劲呢,当老板不得更费劲,“我做梦都累呢。”

    “我想想啊。”姜栎清了清嗓子,抬手打开了车载音乐,“给我一首歌的时间,我马上能给你想到。”

    严谨城不在意地嗯了一声,慢慢闭上了眼睛。

    他给了姜栎三个月的时间追求自己,三个月结束如果自己还是觉得没有被打动,或者觉得没有在一起的冲动,那他们之后就绝口不提关于喜欢的一丝一毫,所以现在一首歌的时间也算不了什么。

    播放器此时正响起一首歌的前奏,一阵沉闷的鼓声后是迷幻的电吉他,缱绻慵懒的女声慢悠悠地晃出来,她唱着第一口蛋糕的滋味,严谨城静了静心,呼吸也渐渐跟着缓了下来。

    但是紧接着,姜栎的声音糅杂在歌声里,倏地提到一个让他有些意外的东西,“你有没想过”

    严谨城动了动。

    “开个摄影工作室?”

    “嗯?”严谨城这次睁眼的速度比刚才快,身体跟随着往上起了一下,“什么样的?”

    “反正不是那种给人拍写真拍证件照的那种。”姜栎把车找了个路边停下,说着打开手机,点开搜索引擎搜出了些什么,伸手给严谨城看了一眼。

    屏幕上是一张对角线构图的雪山景,视觉中心里是一名徒步者和他的狗正朝上攀登着。雪山完整的山峰显露出来,大面积的雪山和蓝天的留白,纯粹的白与蓝,跟图片下方昏暗的岩石路对比鲜明,整体画面色调对比强烈,是一张非常有视觉冲击的照片。

    “这是Y国的一名摄影师的作品,他成立的工作室就是聚焦于自然景观和冒险体验。雪山、山脉、冰川以及星空,其中还会融入人类的元素。”他说完退出了搜索引擎,点开了他的手机相册,更为熟悉的照片出现在严谨城眼前,“我觉得他的视觉风格跟你有点类似。”

    之前姜栎屏幕上显示的照片的摄影师他知道,在摄影圈是大神级别的,当初在Y国开艺术展的时候他还想着去观摩一下,但当时朋友都没能抽出空,自己因为夜盲症也不方便独自出国,于是只能当做一个微小的遗憾,一直放在心里。

    如今被姜栎很认真地拿来对比,严谨城还有点不好意思,“别在这瞎捧,我那点东西放过来,跟人在雪山面前没两样。”

    姜栎闻言不赞同地摇了摇头,语气郑重:“你很厉害,特别厉害。”

    “接触摄影时间不长拍摄的照片就被WILDS收录,社媒也迅速累积了好几万粉丝,而且你并不是全职的摄影师,没有系统性地培训过都已经有这样的成绩。”

    “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你的天赋,只是你发现比较晚而已。”

    严谨城愣了愣,听见姜栎的话第一秒反应是诧异的,他几乎没有认真考虑过这些东西。

    以前的他没有什么兴趣爱好,除了爱看一些纪录片和探险视频,人生的目标也被父母早早的设定好,他只盯着往前走着。后来完成了,却又会时常觉得空虚,直到有一天晚上宿舍的人刷到了什么热点视频,突然一头热地要去山顶看星星看日出。

    严谨城去不了,他没办法在夜晚爬山,也没办法用眼睛看见绚烂的星空,星星不是锐利的光点,他也看不清银河的带状结构。

    所以他才会想用相机代替自己的眼睛。

    播放器里的歌声在严谨城想到此的时候,唱到了太阳上山,太阳下山,他感觉血液里有什么涌动起来,又迅速冷静。

    严谨城推开了姜栎的手,朝后又躺回到了座椅上。尽管心神一动,但是理智又很快把冲动摁住了,“我现在没有这个心力,而且辞职去做这个风险也很大。”

    可姜栎的回答比严谨城的犹豫来得更有说服力,“如果你是说财务风险的话,那就是没有风险,如果你说要去的地方危险的话,我会配备专业的人员跟随,百分百保证你的安全。”他说完,瞄了一眼严谨城的反应,随即又婉转地补充道:“当然,还是看你的意愿,你如果想好,随时告诉我就可以。”

    严谨城一时半会儿的确想不好,不过也没有直接堵死这条路,回答道:“知道了,我记录一下,晚点会反馈给你。”

    姜栎笑着嗯了一声,“反正你说要就会有,不要也有着。”

    “那我干脆想开个公司呢?”严谨城瞥了一眼姜栎,坐起身来指了指路过的高楼大厦,“像这样的规模,我要开一个。”

    “可以,你选好地方发给我地址就行。”姜栎目视前方,想也没想地说道。

    严谨城收回指尖,转而对着姜栎比了个中指。

    有钱真好啊,可以随时随地云淡风轻地装逼。

    严谨城叹了一口气,无语地直接转过身背对着姜栎,“我真多余跟你讲这东西。”

    *

    朗视的佩戴训练抽个周末就能做完,大概的流程就是让严谨城戴上眼镜记住使用流程,并让他适应一下眼镜中的世界。

    全程在有障碍物的昏暗环境下进行,严谨城花费了一些时间记这些乱七八糟的按钮,但当真正戴上眼镜的瞬间,他才明白原来正常人在这种光线下看到的东西并不是亮一块暗一块的,非照明灯的亮度可以向外延伸,静止物不是盖着纯粹的黑,原来很多东西都可以清晰可见。

    严谨城戴着眼镜,转头看了一眼在旁边等着的姜栎。

    姜栎于是赶紧问他:“怎么样?都能看清吗?”

    “能。”严谨城把眼镜摘下又戴上,转着圈在房间里走了走,最后发出感叹:“科技改变生活啊,我头一次能在这种光线下把人脸看得这么清楚。”

    “戴久了眼睛会酸或者会有挤压感吗?”姜栎微微俯下身,在严谨城眼前晃了晃指尖,“会感觉头晕吗?”

    严谨城感受了一会儿,摇摇头,“这眼镜虽然比普通眼镜重一点,但还能接受,到现在也没什么不适感。挺好的。”

    姜栎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那就好。”

    陪同的工作人员说可以让严谨城再适应一会儿,回去之后要记得把电充满,有任何问题可以及时和他们的技术人员沟通。

    严谨城点头如捣蒜,“谢谢,辛苦你们了。”

    等到工作人员离开后,姜栎走到开关那里,询问严谨城要不要把灯打开。

    “先别开吧。”严谨城准确地踢开了脚下的障碍物,往旁边找了个沙发坐下,“我再感受一下。”

    “要不要看点什么?你正好对比一下颜色精确度什么的。”姜栎问。

    严谨城觉得也好,“行,那你随便找个什么给我看一下吧。”

    姜栎应了一声,拿出手机在严谨城腿边蹲下,身体靠在沙发边,把手机面对着严谨城举起来。

    严谨城刚想说沙发有位置非蹲着干嘛,不过后来发现这样看东西脖子不用动,于是又把话咽了回去。

    他的注意力也很快从这上面转移到了姜栎的手机上。

    姜栎播放的似乎是一个风景杂志的概念短片。

    入目便是旷野的绿,镜头点落在地面的一双脚上,镜头拉长从森林的地面逐渐蜿蜒到溪流旁,步伐和水流的视角快速切换着,水流越来越湍急,脚步也越来越快,忽然一大片浪扑过来,镜头猛地摇向天空,暖阳高悬,阳光顿然倾洒在雪山上,有人睁开了眼睛。镜头迅速后推着,视频的主角站在原地,身后的风景不断变换着——他站在枯树边,在无际的海,巍峨的山,流动的极光下,沉静地站着,直到最后画面拉黑,杂志的slogan缓缓呈现出来:Everything has a way.

    严谨城一时有些恍然,他慢慢摘掉眼镜,面前屏幕的亮度变得些许刺目起来。姜栎见他眯了眯眼睛,于是动作飞快地调低了亮度,还没开口,就听见严谨城问他:“这是什么?”

    “Ethereal Vistas的风光短片,目前只是概念片,之后它会上线一期电子刊,其主题是‘万物有途’。”姜栎干脆盘腿坐在了地上,装作不经意地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严谨城点了点头,“挺好的,这个杂志也不错,算是老牌杂志了吧,这两年也在不断搞创新,挺难得的。”

    “和你的风格也很适配。”姜栎看着他接茬说道。

    严谨城抬眼,没忍住啧了一声,“怎么老把我往上拔,就算你这么一直捧高我,我也是不会给你加分的啊,少在这上面做功课。”

    姜栎轻声笑了起来,头往后靠着倚在了沙发扶手上,眼睛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严谨城。

    严谨城此刻却已经收回了视线,低头开始拉着进度条返回打算重新看一遍这个短片。

    气氛慢慢静下来。

    姜栎于是干脆伏在了沙发上,安静地听着短片的背景乐,视线紧紧锁住严谨城的脸,从眉到唇,一遍又一遍地描摹。

    *

    从朗视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姜栎上车后问他晚饭想吃什么,严谨城摇了摇头。

    “我晚上约了人,就不跟你一起吃了。”严谨城神色平常地系好安全带,转过头看了姜栎一眼。

    姜栎系安全带的手猛地一顿,喉结重重地滚了一下,再开口,声音明显变得不自然,“那你去哪,我送你。”

    严谨城没拒绝这个,“就川舒路的那家日料,给我放那附近就行,你这车太显眼了。”

    “好。”姜栎清了清嗓子,转过头目视着前路,装得不露声色:“那晚上想吃夜宵吗?我去去让厨师给你准备一下。”

    严谨城最近吃饭都是姜栎请厨师上门做的,每天晚上下班回来饭桌上都有热乎饭,旁边是明天他要带去公司的放在便当盒里的午饭,味道都很合自己的口味,听姜栎说好像是米其林四星的厨师,所以好吃也很正常。

    严谨城家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临出门前卧室都会反锁,更何况上门做饭这事也不稀奇,适应了几天就接受良好了。

    不过今天用不着,严谨城说:“不麻烦了,我晚上也不一定回家。”

    姜栎握住方向盘的指尖在这句话落下之后肉眼可见的泛白,严谨城看着他手背的青筋都凸起,整个人的后背绷得笔直,仿佛脊椎嵌着硬棍,一丝松弛的弧度都没有。

    他好整以暇地看了两眼,最后笑着别过头去。

    过了两秒,严谨城听见姜栎又问:“那我晚上可以来接你吗?”

    严谨城拖着音调嗯了一声,语气懒散:“不可以哦。”

    “那可以回消息吗?”姜栎像是提前知道答案,所以下一句跟的很快。

    严谨城想了想,窗外最后一点夕阳轻飘飘地洒在他的脸侧,于是他也轻飘飘撂下一句:“看我心情。”

    姜栎抿起嘴唇,身体稍微松下来一些。

    没有得到肯定的拒绝就已经很高兴了,他快速地点了点头,“好。”

    那家日料店没一会儿就到了,严谨城解开安全带的动作很快,只是在临下车之前,姜栎忽然开口叫住了他。

    严谨城不明所以地转过身,看着姜栎缓慢地眨了下眼,“怎么了?”

    姜栎身体往后靠去,伸手从后排那仍然绚烂的花堆里轻轻摘下一枚花瓣,用食指和中指夹住,朝着严谨城微微凑过身,勾开他的口袋快速地把花瓣放了进去。

    “谢谢你收下我的花。”姜栎看着他笑了笑,“有事随时打我电话。”

    第57章

    晚上是请之前内推他进这家广告公司的学长吃饭,他最近办了离职手续说要换座城市发展,严谨城觉得临走之前得请他吃个饭,感谢他这两年在公司对自己的照顾。

    学长如今被一家品牌方公司挖走,薪资待遇都比眼下好很多,严谨城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吃饭的时候氛围很轻松,他们聊了很多,从大学聊到工作,越聊越觉得时间过得真快,很多变化都是不知不觉。后来对方又问自己有没有想过以后的职业规划,严谨城想了几秒,最后如实地摇了摇头。

    当初从大厂离职为的是一个较为轻松的工作,但随着公司这两年业务量不断提高,严谨城追求的东西好像越来越没有了,不断地加班、开会、改方案让他的确有些疲累。

    脑子里一直有个想法在蠢蠢欲动,严谨城暂时没管,因为一旦有颗种子播下,宇宙会在之后的时间里用各种各样的东西不停地催它生长。

    严谨城不想被推着走,所以刻意忽略了它。

    吃完饭后在店门口分别的时候,学长跟他说如果以后有机会还是想合作一下,他觉得严谨城身上可以有更多的可能性。

    严谨城笑着应了一声,惯常地把苟富贵勿相忘挂嘴边,送完学长出了门,自己从包里拿出了眼镜戴上。

    脚步不停,打车去了一百公里外的观景台,听说那里可以看见银河,严谨城没真实见过,但他今晚就能看见。

    五月到八月这里都有机会能看到银河拱桥,从天文通里发现今天正好有观星条件,严谨城做了些攻略,十分利索地联系营地定了个夜营位,就像当初舍友忽然从床上蹦起来要去爬山看日出一样,他也第一次可以毫无顾虑地在晚上去到任何想去的地方。

    到营地差不多快十点,银心虽然已经有些被遮挡,却丝毫不影响它的璀璨。

    今晚的银河不是拱桥状,它是垂直的,从深邃的宇宙中倾泻而下,严谨城能够看清周遭无数细细碎碎的星点,在幽蓝的天幕中肆意铺展,他坐在帐篷前,抬头看着星空发了很久的呆。

    脑子里什么也没想,只是单纯地愣着,从一个角落数星星数到另一个角落,数得断了线又重新换个地方数。

    旁边有几个小孩子非常惊奇地小声哇着,迫不及待地在旁边轻轻跺脚,恨不得放只眼睛在正在用望远镜看星星的同伴手里。

    严谨城很喜欢这样放空的感觉,在不熟悉的地方放空,仿佛是一个新的灵魂住进了自己的身体。

    在大学的时候只要一有假期他就会出去,先开始是周边的城市,后来越走越远,其中还是会有不方便的时候,所以有时会恳请贺其陪同。

    他喜欢在路上,一直往前走的话也许会遇见一些意义,他喜欢把现实短暂地抛之脑后,和不确定的明天触碰。

    他想要的生活是什么样的,他其实一直都知道。

    只是被隔离开的一个人的氛围忽然被什么打断,严谨城迷茫地转过头,发现是有个小女孩跑过来拉了拉自己的袖子。

    她有些害羞但是很好奇地指了指严谨城的眼镜,小声询问:“哥哥,你这个也是望远镜吗,我看见上面有圆圆的东西。”

    看来是望远镜实在不够分了。

    严谨城笑着俯下身,手肘撑在膝盖上稍微凑过去一点,眯着眼睛让小女孩把眼镜拿下来。

    小女孩抿了抿嘴唇,屏着呼吸拿下眼镜,接着小心翼翼地戴上。

    她把手搭着眼镜腿仰着脖子往天上看去,看了几秒突然哎呀一声,转过脸的时候蹙着眉头撅着嘴,语气有点操心:“哥哥,你是不是被骗了呀,这根本就不是望远镜。”

    严谨城也跟着她哎呀一声,勾着嘴角问:“那怎么办呀?”

    “退掉呀。”小女孩大概觉得严谨城有点冤大头,赶紧把眼镜递还给严谨城,然后跃跃欲试地举起手,“你不会的话我教你!”

    严谨城觉得可爱,伸手本来想摸摸小女孩的脑袋,不过后来还是半道停住,改为在她面前给竖了一个大拇指,“你太聪明了,哥哥不如你。”

    “那我帮你退,妈妈说退货都是找客服,拍个照片告诉他。”小女孩双手叉腰,气势一下起来了,“你不会的话我来。”

    她的小伙伴听到这里的动静,也纷纷凑了过来,眼见着一个个挤着脑袋把严谨城严丝合缝地围住了。

    “这个没有客服怎么办?”严谨城一本正经地问。

    小女孩脑子转得很快:“那他就是骗子!”

    “是骗子!”

    “骗子要被抓起来的。”

    “我同学就被别人骗了20块钱呢。”

    “骗子很可恶的。”

    “骗子更得骂了!”

    她的小伙伴激动地附和着。

    严谨城一边乐得不行,一边还真拿出了手机,点开一个对话框伸到了小女孩面前,“就是他,你帮我骂他。”

    小女孩看见对话框,有模有样地清了清嗓子,哦哦啊啊地试了声,然后看着严谨城很严肃地点了点头:“我准备好了!”

    严谨城长摁了语音条,还没等到自己递到她嘴边,就看见小女孩倏地伸着脑袋,一只手指着屏幕,一只手攥着拳头,红着小脸特别认真地骂道:“坏蛋!退钱!欺负人是不对的,大骗子!不退钱的话我就让警察叔叔抓你,你会坐牢的!坐牢你就完了!坐牢反正你就见不到你爸爸妈妈,见不到你朋友了!”

    一口气像说绕口令似的,严谨城越听越笑得厉害,笑声太明显都让小女孩有些不自信了。她舔了舔嘴巴,用气声问道:“怎么啦?不对嘛?”

    “特别棒。”严谨城也用气声回答她,松开手后语音条发送出去,他伸开手掌询问她:“击个掌?”

    小女孩腼腆地笑着,轻轻拍了拍严谨城的手心。

    很快孩子们的家长出来喊他们回帐篷,大家就又都一哄而散。

    小女孩临走前还依依不舍地嘱咐了一声,“如果还没退钱记得再找我哦。”

    严谨城连连点头,神情温柔地看着小女孩:“谢谢你呀,你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了。”

    被夸奖的小女孩有些得意地转过身,步伐轻快地往前跑去,手心里的手机也跟着她的脚步,一下又一下地震动着。

    严谨城垂眸,指尖随意地滑动着。

    【滴滴代骂怎么还雇佣童工了。】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如果是骂我,骂得有点太轻了。】

    【不如下次亲自来吧?】

    严谨城看着某人回过来的消息,笑了一声没搭理,随手往天上拍了张照片发过去——照片里什么标志性的建筑物都没有,只有拍糊了的星空,和一望无垠的夜幕。

    照片甫一发出,对面就见缝插针地问这是哪里,说夜晚风大需不需要送件衣服,后面又一连串地发了很多条。

    严谨城没有耐心看,他转身把帐篷的篷布拉开,起身时语气随意地发了一条语音,眉眼冷淡。

    “想知道,那就自己找。”

    严谨城的帐篷顶布是掀开的,他平躺着抬眼看去,第一次不觉得星空是寂寥的,晚上睡觉的时候躺在帐篷里真的会有一种睡在浩瀚里的错觉。

    他拍下了很多照片,眼睛和镜头一起记录着,流动的或静止的,明亮的或低沉的,他都拥有。

    周围人很多,入眠的时候偶尔还能听见小声的交谈,这样的感觉很安全,确认自己在世界里。

    小满刚过,天气并不会很凉,一个睡袋也完全够用。早晨醒来的时候严谨城没能完全睁开眼睛,错过了日出,阳光正毫无温柔地落在他的帐篷里。

    他胳膊压在眼睛上缓了一会儿,翻了个身不满地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才八点,这天亮得也太明媚了。

    起身忙活着把篷顶的布给掀回去,倒回垫子上的时候又霍然没了睡意,不着急动弹,于是打开手机准备欣赏一下昨天自己用手机拍的照片。

    只是习惯性地点开微信,发现姜栎的消息又在最顶上。

    【我在出口这里,早饭想吃什么?】

    严谨城看到这个消息,有些惊讶地睁了睁眼睛。

    柏市能看星星的地方有好些个,风景区或者是山谷都有,怎么就能确定自己在这里?

    严谨城眯了眯眼睛,打字道:【不信。】

    消息刚发出去,没过一会儿对方就回过来。

    严谨城总觉得姜栎每次回消息也太过及时,但还没来得及多想,就发现对面真的发了一张手比着耶跟出口标牌的合影。

    【你怎么知道的?】

    严谨城想到些什么,忽然皱起眉毛,【你不会偷偷在我身上安定位器了吧?】

    很快,姜栎就又发来一张图片,图片上他伸出三根手指做发誓状,下面的消息跟着跳出来:【这种找死的事情我还是不会干的。】

    【我是用照片借助星图软件识别出了关键恒星,通过恒星的时角和北极星的地平高度换算出了经纬度。】

    【不过主要是你拍的星空特别好看,特别有代表性。】

    严谨城看着消息没忍住啧了一声。

    紧接着,姜栎不露痕迹地换了个话题。

    【我看见这里有人卖炸糕,我去买点等你。】

    【今天天气很好,特别适合兜风。】

    严谨城没着急收拾,按着自己的节奏洗漱完之后散步似的走到出口。

    原先姜栎说的兜不兜风的他也没在意,直到他目光逡巡,逆着阳光手挡在额前有些费劲看见了对方往一辆越野车走去,手里拎着一堆吃的,侧头望见自己的那一秒倏地停住了脚步。

    严谨城那时候还不确定这车是不是他的,最后他眯着眼睛认了认。

    悍马H1。

    好吧。

    还没等严谨城走过去,姜栎就飞快地朝自己跑过来,在不远不近处停下,倒退着走在他面前帮他挡着阳光,“早啊。”

    严谨城看了他一眼,朝着那辆越野车抬了抬下巴,“换风格了?”

    姜栎跟着回头看了看,下一秒笑着跟严谨城说:“买给你的。”

    “以前你眼睛不方便,晚上开车不安全,现在能看清了就想给你买台车。这车性能很好,开去哪里都可以。”姜栎轻声说完,把手上早饭递给严谨城,语气在这上面反倒认真许多,“先吃点东西吧,不然胃会空得难受。”

    “我不要。”严谨城这话是接过早饭之后看着车说的,意义很明确。

    这车贵且不好买,而且严谨城也不想收下他这么大的礼物。

    但姜栎却笑着摇摇头,随即双手合十很虔诚地拜托他,“收下吧。”

    “不然我也不能开着它去公司或者出差呀。”姜栎说完,突然停下脚步,低头盯着严谨城的眼睛,语气又郑重几分:“而且,我在追你啊,所以礼物是应该的,时间是应该的,什么都是应该的。”

    “我只怕给你的不够多。”

    严谨城闻言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这样吧,我先带你溜一圈。”姜栎没有非让严谨城现在答应,笑着朝着他挑了一下眉毛,说道:“你或许会爱上它的。”

    越野车驶上公路的时候严谨城才伸手把窗户放下,他微微斜过身,从后视镜中能看见阳光洒在车身上,黑色的金属车漆晕着金黄色的光,视线往远处看去,会恍然觉得很高,什么东西都离自己很远一样。

    姜栎的车速并不快,好像真如他所说是在兜风,而不是在被风扇个大逼兜。

    车内没什么智能感,复古的仪表盘和中控区,想放首歌听结果莫名其妙一堆看不懂的按键。严谨城只瞄了一眼,几秒过后姜栎就给他倒腾好了。

    阳光愈发地热烈起来,严谨城慵懒地陷在光影里,手臂搭在一旁,骨节分明的手随意地垂落着。

    越是亮的光越是衬得他皮肤冷白,双眸被照得有些睁不开,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疏离,目光也没有一个准确的落点。

    他看久了窗外也会忽然收回视线,在车内百无聊赖地打量着,偶尔猝不及防地跟姜栎对视起来,在对方的轻笑声中快速地转过头,定在那里好几秒都不再动弹。

    轻叹一口气,身体往下滑了滑。

    安静了好一会儿的氛围,有人又忍不住说话:“这车好像有点难开。”

    严谨城闻言扭过头,看着姜栎煞有其事的样子没出声拆穿他。

    “是真的好难开。”姜栎又强调一遍。

    严谨城啧了一声,“那你在前面停车区停下。”

    姜栎看向他,“你开?”

    严谨城面无表情:“扔掉。”

    姜栎笑了起来,“别吧。”

    “再问这种废话我就抽你。”严谨城皱了皱眉毛,十分冷漠地说道。

    这车的确是不好开。

    车身很大,而且视角也和普通的车不一样。

    严谨城的驾照是大学时候考下来的,那个时候也没想过工作了之后反而没什么机会能开车,但是拿个本总归是必须的事情。

    不过严谨城只是短暂地适应了一下,后来开得也逐渐稳当起来,他做什么上手都很快。

    驾驶这辆车的感觉很奇妙,很有一些难以言喻的征服感。严谨城出去旅游的时候也体验过类似的车,但没有在公路上如此轻松地开过,所以体验感也完全不一样。

    时间在坐上驾驶室的时候变得流速飞快,直到严谨城不经意地瞥了一眼时间,才发现自己已经开出去很久。

    “饿吗?要不要先吃个午饭?”姜栎察觉到他的动作之后快速问道。

    严谨城本来也打算找个地方先吃个饭,于是点了点头,让他找家店导航过去。

    可在姜栎打开手机之后,严谨城却倏然听到他轻声笑了笑。

    严谨城奇怪地看过去,看见姜栎正好转过身来,冲着他晃了一下手机,开门见山道:“Ethereal Vistas主编问我你的联系方式。”

    “她想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参与这一期电子刊的拍摄。”

    第58章

    “我?”严谨城惊讶地挑眉,“我拍什么?”

    “我给她看了你的作品集,她对你的风格非常欣赏,说要考虑一下,但很快就给了结果。”姜栎说,“Ethereal Vistas虽然是有御用摄影师的,但他们对待新力量还是持开放态度,如果能有新的可能的话他们也是很乐意的。”

    严谨城沉吟了一会儿,听懂了,“走后门呗。”

    “那没有。”姜栎啧了一声,“大大方方从正门进的,作品就是底气呢。”

    严谨城笑了笑,“这样吗?”

    姜栎嗯了一声,“我把她的名片推给你,一切都看你意愿,如果你想尝试就去做,如果你有顾虑也没关系,来日方长,慢慢来。”

    一个十字路口,往哪走都可以,哪条路都能够长远,姜栎说的话、给他的感觉就是这样。

    “好。”严谨城点了点头,淡声道:“让我想想吧。”

    这句话不是敷衍,严谨城是真的在认真考虑。

    在考虑之余,他找了个时间跟老爸老妈打了一通电话。

    电话里他们聊了很多,聊到他们之前出去都玩了什么,有没有什么印象深刻的事情,有什么遗憾,下次想去哪里,聊着聊着就开始聊到一些深刻的话题。

    老爸说他二百岁不想要办葬礼,不想要哭天抢地,他说要让严谨城以后有空出去玩的时候,每到一个地方把他的骨灰就往那里撒一点,这样也算周游世界。老妈一听到这个就非常地不赞同,她说落地生根,满世界地撒那最后根在哪里?万一撒外面撒得多了,撒出国了,下辈子不是中国人怎么办?

    然后两口子就又开始争辩下辈子做哪国人会更舒服。

    严谨城听着觉得好笑,说他们越活越年轻了,怎么都开始讲起一些幼稚的话。

    结果沉默片刻,老妈忽然对着自己来了一句:是你太成熟稳重了。

    她说严谨城从小乖到大,从来没有做过任何一件出格的事情,甚至情绪都恰到好处地盛在一个器皿里,正正好好,再多也不会溢出来。

    严谨城不太承认,他说自以为是一个非常活泼开朗的人。

    老爸开玩笑似的啧啧称叹,老妈语气却一瞬正经起来:

    “我们有时候也在后悔,是不是不应该过早地给你一个目标,不应该把自己认为好的东西强加在你身上,是不是让你叛逆叛逆,你也就不会把自己绷得这么紧了。”

    这次轮到严谨城沉默下来,他仔细想了想,他觉得自己似乎是没有叛逆期的。

    他从小到大都在一个固定的框架里行走着,尽管他知道这个框是软的,伸出手可以把它撑变形,但他还是保持原样地向前,路过了一些惊天动地,一些酣畅淋漓。

    “城城,你今天的声音闷闷的,但又不像是不开心。”老妈的语气温柔,“不是让你不开心的事情,妈妈就不问了。”

    “家里一切都好,别总是挂念着。”

    严谨城应了一声,声音不知不觉地放松下来:“好,都好就好。”

    在那之后的一天晚上,严谨城又开始做梦,这次梦里他梦见一只白猫。它冲着自己小声叫着,他们对视了几秒,后来倏地跳起来到他的肩头,白猫蹭着他的脖子,柔软的毛和温暖的肚皮他似乎醒来还能感受到。

    他搜索并点开周公解梦,严谨城翻看了好久。

    外面一阵风吹过,圈住自己的框似乎摇晃起来。

    于是在25岁的某一天阳光明媚,他开始有一种想要伸手的冲动。

    他平静地洗漱、换衣、出门,看见姜栎一如既往地等在他的楼下,带着不重样却有相同的早饭,见到他的第一眼永远笑得很开心,“早上好啊。”

    严谨城用着还没睡醒的嗓音敷衍地答应了一声,随手给了他一杯多出来的咖啡,“早上好。”

    之后是按部就班的工作,在沟通群里不断地和甲方沟通需求,和同事吐槽、改动、提交,一整天都很忙碌,忙活下来唯一值得高兴一点的事情——明天是端午。

    大家在各自忙得差不多了以后说着一起去领节日礼品,严谨城点了点头,不过没动弹,跟旁边的同事说自己的那份送给他,自己在座位上继续做着没有感情的上班机器。只是电脑桌面的日程上多了个东西,用了显目的颜色标注着。

    今天可以提前两个小时下班,方便大家赶高铁或飞机。

    严谨城没有跟姜栎说这件事,而是自己慢慢悠悠地走去了地铁站,挤在人群里上了回家的地铁。

    他看着很多推着行李的人,他们好像都在为这个短暂的假期而感到高兴,囫囵地过两三天再重新回到一种秩序里,这也是严谨城这两年的节奏。

    手机上和阮主编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上周。

    【小严,如果你感兴趣的话,我想你作为这期杂志的特邀摄影师来参与我们的拍摄。】

    【不要有很大的心理压力,就当是一次旅游,单纯地玩一趟。】

    【你想好了可以随时答复我,如果你拒绝,给我回个微笑的表情就好,不用告知我理由。】

    严谨城礼貌地答复会认真考虑,考虑的周期不长不短,但似乎也到了该给一个结果的时候。

    严谨城到家的时候天还是亮的,也还没到晚饭时间,他想着要不然晚上跟贺其约一顿晚饭,顺便聊聊天什么的,这样的话就不用厨师再过来做饭了。

    他一边开门,一边拿出手机准备跟姜栎发消息。

    只是刚刚进门,霍然听见了厨房正在热炒的动静。严谨城愣了一下,刚想说这厨师还挺敬业,结果走到厨房门口,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姜栎正低头对照着放在厨台上的手机里的视频,一脸认真地调着料汁,左手还不忘一直翻炒着锅里的菜,扑来的香气让人觉得熟悉,大概是风味茄子。

    严谨城站在原地看了几秒,身体忽而松垮下去,轻轻靠在了门框上。

    他双手抱胸,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仿佛仅仅在完成观看这一个动作,直到姜栎疑惑地啧了一声,直起身单手叉腰开始拖起进度条,研究了一会儿最终俯身准备去置物架上拿一瓶白醋。

    却在扭头时冷不丁看见站在一边的严谨城。

    “咣当”一声,手里的锅铲吓得碰掉在了灶台上,严谨城看见震惊的产生,听见姜栎用一种被抓包的尴尬语气,不自然地磕巴着:“你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下班了?”

    说着,他飞快地拿起手机,但动作进行到一半,他仿佛想到什么倏地顿住,“你没给我发消息啊。”

    “没发。”严谨城往前走了两步,瞥了一眼锅里已经炸得酥脆的茄子,目光又落在了姜栎的身上,“不然我怎么会知道姜总还有一个副业是做厨师?”

    “米其林四星,你给你自己的头衔不小啊。”

    在被逮个正着的窘迫情绪以外,姜栎最先跳出来的意识,是不想让严谨城觉得自己对待做饭这件事很随意,于是他连忙向严谨城解释道:“我是真的在上烹饪课,每一道菜都是练习好了才会给你做。今天是个意外,我突然想到做这个菜,所以让主厨录了教学视频。”

    “你放心,我只使用过厨房,每天做好饭我就走了,没有动过除了厨房餐具以外的任何东西。”

    话音落下,姜栎察觉到厨房里有些烟雾缭绕,他皱了皱眉毛,侧身挡了一下,“能不能等我把手上这道菜做完你再处理我,这里太呛了,待久了你会咳嗽。”

    “没这么娇气。”严谨城伸手把架子上的白醋拿下来,开了盖子抵在碗边,语气平常地问他:“倒多少?”

    看见严谨城仿佛并没有因此生气之后,姜栎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从严谨城手里拿过醋瓶,“我来就行。”

    严谨城从善如流地松了手,他垂着眼睛,安静地看着姜栎的手臂越过来,不过寡淡的视线范围里,对方小臂上的某一处亮色让他缓缓地抬了抬眼皮。

    姜栎或许也是发觉了这个,左手的手臂不露声色地转下去,换成右手拿着醋瓶。

    但下一秒,姜栎猝然听见严谨城开口道:

    “有什么好藏的?”

    严谨城手撑在台面上,歪了一下脑袋,语气漫不经心:“一个纹身而已。”

    听见严谨城的话,姜栎的指尖一紧,心跳都漏了半拍。

    良久,姜栎才叹了一口气,认命道:“不是藏。”他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懊丧,“就是感觉像我故意显摆给你看似的。”

    实在是有点太显眼了——姜栎把自己那天晚上随手画的小红花给纹了上去,跟他完全暗色系的穿搭理念相悖,亮得都有些悬浮。

    严谨城没他想得那么多,还有些好奇,朝着他勾了勾手,“我看看。”

    姜栎见状,生怕要丢失这点痕迹,于是迅速说道:“洗不掉,洗掉不如让我截肢。”

    严谨城冷漠:“那你截肢。”

    “一只手炒不了菜了。”姜栎说。

    严谨城忍无可忍:“滚。”

    姜栎抬起头,听见他这语气反而挑了一下眉毛,轻声笑了笑。

    “拿过来。”严谨城啧了一声,再次命令道。

    姜栎闻言只能把手伸过去。

    严谨城扯过他的手腕,拽着他左右扭了扭,眼睛眯起来仔细端详着——其实自己的画工还是非常好的,简单的一朵小红花画出了一种抽象美,感觉是可以放在社媒做纹身模板思路的那种。

    严谨城欣赏完自己的画作之后,弯起指尖弹了弹姜栎的纹身,听着对方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笑得很狡黠,“不丑。”

    “何止是不丑。”姜栎应和着,视线却向上移,最后落在严谨城的脸上,语气明显真诚起来:“明明是特别好看。”

    严谨城看着他,面无表情地眨了眨眼睛,然后努努嘴巴,冷不防说了一句:“茄子要焦了。”

    姜栎一怔,随即转身,赶紧把手边的料汁倒进了锅里。

    还好刚才的火已经关小了,还不至于到焦的地步。

    严谨城视线还停在那里没挪开,因为他还是有些不明白。

    “这么费力不讨好,有什么意思?”严谨城看着锅里正在咕嘟咕嘟,他的嘴上嘀嘀咕咕,“我又吃不出区别。”

    因为他给姜栎的期限只有三个月,如果三个月他都没发现其实一直做饭的人是姜栎,那他这个行为的意义完全是零。

    到底有什么意思?

    言语间姜栎把锅盖盖上,走去水池边洗了个手,再回到严谨城正对面时,他的神情认真了几分,“不是为了让你觉得我在努力追你才做的这事,即使我们没有第二种可能,我也还是会这样,直到你出口喊停。”

    “因为,”姜栎咳嗽一声,看向严谨城的时候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像是某种本能,“因为你喜欢吃我做的饭,这个认知,会让我觉得特别幸福。”

    严谨城盯着姜栎的眼睛,一时没有说话。

    在相顾无言的时间里,厨房里抽油烟机呜呜作响,把沉寂的氛围衬托的多了些烟火气。

    窗外的天色骤然阴沉下来,不知道夜里会不会有一场雨;锅里茄子估计已经收好汁了,应该是一道失败的菜,因为姜栎没有把茄子盛起来熬料汁;胸膛好像哪里重重地跳了一下,可能是心尖搏动,应该是因为昨天没有睡好。

    但是今天他的心情还不错,这是当下可以确定的事情。

    心情好的话,也可以发发善心。

    所以严谨城的指节轻轻叩了叩桌面,提醒姜栎回过神。

    姜栎扬起下巴,还没等想一个为自己留情的理由,就突然看见严谨城动作幅度很小地张开了双臂,看起来像是一个半途而废的懒腰。

    姜栎站在原地有些愣神,从严谨城停住的动作里好像看懂了什么,但他还是有些不敢确定,“怎么了?”

    严谨城的眼神看不出波动,他双唇轻启,语气平淡地开口:

    “3。”

    姜栎一瞬间瞳孔骤缩,呼吸随之猛地一顿。

    严谨城看着他,表情冷淡地继续倒数:“2。”

    有一阵风来。

    严谨城的睫毛在刹那间剧烈抖动一下。

    最后一个数字被拦在了喉咙里,姜栎想也没想地一个箭步冲上去,猛地伸出手紧紧圈住了严谨城的后背,将他用力拥在了怀里。

    姜栎的呼吸从胸膛重重地推出,带着一种得偿所愿的喟叹。

    从像是抱着一种不真实的梦到越来越紧的真切,姜栎从来没有这么清晰地了解到因为一个人战栗是什么样的感觉。

    他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倒流,血管里流淌出振奋的声音,每一根神经都被对方的细微动静而紧密牵动着。

    这是这么久以来严谨城唯一默许的一次肢体接触,姜栎害怕是拒绝前的施舍。

    “这算是什么奖励吗?”姜栎声线略微颤抖起来。

    严谨城想了想,回答他:“算你走运。”他安静地感受着姜栎狂跳的心脏,像宣告本期中奖号码没有他选的那组一样,说:“明天就会过期的那种。”

    听到这个,姜栎却闭着眼睛笑了起来,身体骤然放松下来,“那也值了。”

    他的手轻轻兜着严谨城的后脑勺,指尖似是而非地探进他的发丝,属于对方的气息如此慷慨地萦绕在鼻尖,只要稍微动一下就可以碰到他的耳朵。他的体温、心跳、呼吸都不再是一种虚假,而是无比清晰地被他接纳着,短暂拥有着。

    可严谨城听到这话,侧头扫了他一眼,散漫地开口:“这就值了么?”

    姜栎似乎是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但又实在不舍得松开这个拥抱,他只能身体微微往后仰着,垂眸看着严谨城,低声问道:“什么?”

    严谨城偏开头,躲开了姜栎的呼吸。

    但紧接着,某种意料之外再度响起,带着狂喜的余韵:

    “我决定参与这期杂志的拍摄了。”

    说完,他抬手掰了掰姜栎的指尖,拒绝的动作却又伴随着邀请的话语:“你也跟着一起去吧。”

    第59章

    严谨城请了个长假,加上端午大约有九天,直属领导是个好说话的,没问什么就给自己批了假。

    和阮主编以及她的团队约了时间一起吃了个饭,聊了聊此行的目的和意义,让严谨城认识了一下这次他们这一支线的摄影团队,付哥和小耿——他们负责电子刊纪录片的拍摄,与严谨城同路。

    去西南地区的喀斯特地貌拍瀑布、拍峡谷、拍森林,拍乱七八糟却很美的东西,这是为期五天的全部拍摄内容。阮主编说没有限定的框架,反正万物有途,总会殊途同归的。

    这一句话也给了严谨城一颗定心丸,让他绷着的弦松弛下来,一下子没那么紧张了。

    严谨城那天晚上和他们聊得很尽兴,尽兴到完全不像是刚刚熟悉的人,互相加了联系方式,并且讨论了一下要不要同行去绥白县,不过后来没商量出一起的结果,他们需要比自己早一天出发。

    于是他们三个人拉了个小群方便及时沟通,严谨城在群昵称那一栏里犹豫了很久一直想不出个适合的名字。

    付哥凑过来笑了笑,跟他说这一趟山水最重,围成了一座城,想个跟这个相关的群名得了。

    严谨城抬起头跟他对视一眼,也笑笑,最后借着清醒劲打下几个字:出走的山水。

    严谨城那天喝得有点微醺,被姜栎接回家之后力气只能支撑他洗漱完之后倒在床上,除此以外多一句话都说不动了,最后的一个动作大概是指了指姜栎,让他闭嘴别说话的意思。

    这一觉睡得很沉,一夜无梦。

    醒来以后身心舒畅,感觉身体里有什么沉重的东西被抽出去了,有一种新生活要开始的感觉,尽管严谨城并不能给它们一个准确的定义,什么是重的,什么是轻的,他懒得想。

    “要不要吃点东西?”

    严谨城还坐在床上缓神,突然房门被轻轻叩响,姜栎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

    他往门口看了一眼,又悠悠倒回到床上,对着天花板说话,“装什么礼貌?昨天也没见你有这么客气。”

    下一秒房门被推开,姜栎手上端了碗面条,闻着还挺香。他靠在门上,腿伸进来一半,“那我端进来了?”

    严谨城矜持地点了点头,翻了个身,“再帮我拿瓶烧椒酱。”

    姜栎轻声笑了笑,应着:“好。”

    自从上次那个拥抱过后,他跟姜栎之间仿佛有什么东西碎开了,严谨城有想过要不要再和他隔住什么,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刻意,不如顺其自然继续往前,到哪算哪。

    洗漱完严谨城坐在卧室的电脑桌前,看着姜栎走来走去地忙活,等到他也端来一碗面在自己旁边坐下,这顿饭才消停能吃。

    “牛腩软乎吗?面条咸度正好吗?要不要”

    严谨城皱着眉头,食指抵在唇边:“嘘。”

    姜栎随即噤声,把烧椒酱的罐头盖子开好规规矩矩移到严谨城面前。

    严谨城耸下肩膀,从善如流地戳了一筷子酱放在了一块牛腩上。

    他们开始暂时地食不言。

    姜栎做饭很好吃,并且他会完全记得自己的忌口和喜好,不像有的菜看起来闻起来都不错,吃到嘴巴里却又是自己不喜欢的味道。最近每次在吃完饭的时候他都想给老妈打个视频,让她看看自己其实根本就不挑食,一顿饭吃得都可干净。

    想到这不自觉瞥了一眼姜栎,看着他正低头,严谨城的视线也跟着不经意地往下挪了点,于是发现对方碗里的面条像是自己碗里的草稿版,没有摆盘,配菜也少,看起来似乎比自己的随意很多。

    严谨城眨了一下眼睛,转过头清了清嗓子,忽然挑了一个话题开口:“你跟我出去这几天,会影响工作吗?”

    得到可以说话的准予,姜栎立刻抬起头,很快地回答:“没什么影响的。”

    “我公司在A国,之后重心打算慢慢往国内转,再就是帮我爸打理公司,不过都没什么紧急的事情,所以不用担心。”

    严谨城点了点头,又想到什么,状似随口提起:“你现在跟你家里关系怎么样?”

    这是这么久以来,严谨城第一次提及与姜栎有关的事情。

    姜栎心脏猛地一跳,抬眸时神色正了正,语气也更认真起来,“最恶劣的那几年已经过去了,让我接手公司就已经是我爸低头的信号了。”他省略了一些不必要的细节,直接地给出一个轻描淡写的答案:“可能是知道没办法改变了吧,总好比把偌大的家业拱手让人的好,回来之后我们见过两面,都还算平和。”

    严谨城听到这个陈述,稍微松了一口气。

    他其实是不太希望姜栎跟家里闹得非常僵的,毕竟在姜栎父母眼里姜栎算得上是彻底的离经叛道,自己即使不是道路上的指向标,也或许是一道强有力的风,任何和自己扯上关系的选择和变化都会让严谨城觉得有一种莫名的责任感。

    姜栎似乎也看出了严谨城在想什么,于是及时出声叫停了他的思考,“你不要想着往自己身上扯,这是我的课题,是我自己要去平衡和解决的东西。”

    “况且你从来都没有引导过我什么,是我自己喜欢上的你,跟你是不是喜欢同性没有任何关系,即使你是直男我也会喜欢,这是一个既定的事实,谁来也改变不了。”

    严谨城握着筷子的手一紧,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但吃面的速度却明显慢了下来。

    姜栎不想把话题扯得这么深,好不容易轻松下来的氛围被这些事情扫兴很不值当。

    他低下头飞快地把碗里的面条吃完,起身端走自己的碗,走之前俯下身在严谨城耳边轻轻打了个响指,“对了,我有东西要给你。”

    “又是花?”严谨城抬眼看去。

    “那不是。”

    姜栎笑着摇了摇头,神神秘秘地出门了。

    再回来时,姜栎手里除了有一杯果汁,另一只手提了个相机包,他走过来把包往地上一搁,说:“我选了几个相机,你先过来挑一下,如果不满意我们下午再去店里选选。”

    严谨城听到这个暂停了嗦面,好奇地走过去。

    他把相机包完全拉开,从里面把相机拿出来,熟悉的机身让他没忍住抬头看了一眼姜栎,“哈苏H6D?”

    姜栎点点头,“400MS那款。”说完他急匆匆把杯子递到严谨城嘴边,让他喝了两口以后放在了桌上,“还有啊,你等会儿。”

    严谨城看着手上这沉重的相机,脑子还有点懵,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这一款得三十几万吧

    还没等他回过神,转头姜栎又拎着大包小包进来了,严谨城小心翼翼地把手里的相机放在床上,走过去搭了把手。

    “徕卡M11,徕卡Q3,哈苏X2D”严谨城啧了一声,看向姜栎,“你是专挑贵的买的是吧?”

    “相机又不是一次性的,当然是越贵的越好。”姜栎笑了笑,“等这次拍摄结束你也算是有大杂志背书的人了,以后越来越响当当,手里的设备肯定要跟上,你看哪个大师用四五千的相机。”

    “去你的。”严谨城立刻指了指姜栎,声音低下去:“你声音小点,别被我的相机听见,容易罢工。”

    他的相机可陪他走了好多地方,虽然没姜栎买的金贵,但出片也一点不差好吧,而且他的电子设备只要自己一抱怨什么,很快它们就要出故障,严谨城认为机器也是有脾气的,并对此深信不疑。

    姜栎闻言愉快地笑了起来,双指并在一起转过身朝严谨城摆在床头柜上的相机飞了个礼。

    再转身的时候,眼瞧着严谨城把陈列的相机一个个拎过去,举哑铃似的,并得出结论:“H6D有点重,我们这一趟得跋山涉水,所以带着它折腾。”

    “那带徕卡Q3好了,好像它比较轻。”姜栎选相机也不是都看价格,还是稍微了解了一点的。

    严谨城嗯了一声,把他说的那款相机举在了眼前。

    姜栎的脑袋于是凑到了严谨城的镜头前,学着他也眯起一只眼睛,语气轻松:“其实买的还是有点匆忙的,等之后有新的相机发布会,我们再去慢慢体验,我想让你选到一个最趁手的。”

    严谨城对此没发表什么意见。

    测试了一下Q3自动对焦的效果,觉得满意,他把相机递给姜栎,指了指快门的位置,淡声道:“给我拍一张照片。”

    姜栎听到这个指令,登时眼睛一亮,兴冲冲地接过相机,“好啊。”

    原以为严谨城会靠在桌子边站着让姜栎拍下一张,但姜栎却举起相机跟着他转了一圈,最后看着他慢慢坐到床上,双手撑在了身后,慵懒地耸起肩膀。

    下一秒严谨城彻底抬起头,姜栎盯着的那双唇悄然离开了他的视野中心,凝视着的目标变成了严谨城下颌角那枚小痣,就这么张扬地落在他的眼睛里,像打碎冷清的一瞬烟火,划过他的心脏留下为之震撼的绚烂。

    他不知不觉入了神。

    姜栎从取景框里看着忽然带上色彩的严谨城,冷调给他更添几分漠然,但此时心脏不顾死活的跃动却很难让他觉得疏离。

    严谨城仿佛是沉寂海面上意外出现的蓝眼泪,有人愿意为它等待,捱过阴天雨天、潮汐潮落,在空手而归时觉得本该如此,在突如其来时觉得这是恩赐。

    所以追逐与靠近不是吸引而是本能,心动已经成了对视的礼节,姜栎知道自己早就没了办法。

    只是沉默却拉扯的气氛骤然破碎在下一秒,严谨城伸脚轻轻踹了一下姜栎的小腿,忽然出声:“哎。”

    姜栎瞬间回神,头微微偏向他一点,“怎么了?”

    “你昨天睡的哪里?”

    严谨城毫无征兆地问出与摄影无关的话,让姜栎陡然一怔。

    但很快,答案递了出来:“沙发。”

    严谨城挑了一下眉毛,盯着姜栎的眼睛没挪开视线,继续用一种审视的目光与他对视着。

    姜栎被盯得心虚,随即改口:“后半夜睡的沙发。”

    严谨城笑了起来,从容不迫地朝着姜栎勾了勾手指。

    姜栎想也没想,走过去膝盖跪在床上,揽着严谨城的肩膀低头看着他。

    他的唇角有一丝水渍,姜栎的眼睛缓慢地眨动着,眼神逐渐变得有些迷蒙,手无意识地伸过去想触碰掉水光,可严谨城却垂下眼睫,快速地歪开头,语气平淡:“我让你动了吗?”

    姜栎的手停在半空中,僵持良久,最后垂下去轻轻撩了一下严谨城的额发。

    “你昨天偷亲我,你以为我没发现。”严谨城的手挥开了姜栎,语气听不出喜怒。

    姜栎闻言眼底闪过一丝惊诧,他似乎是没想到昨天快速又小心的一个吻会被严谨城逮个正着,审问来的猝不及防,让他的思绪一瞬间变得卡壳,“你”

    “我只是困了,又不是断片了。”严谨城伸出食指,眼睛看着姜栎点了一下自己的鼻尖,语气毫无起伏:“这里,对吗?”

    姜栎听到严谨城的话,一口气差点没换上来,转开脑袋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严谨城轻嗤了一声,“你也就这点出息。”

    他冷静地等着姜栎咳完,在对方即将转身的时候,突然伸手拽住了他的衣领。

    “咚”一声,相机掉在床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姜栎微微瞪大了眼睛,低头看着严谨城低垂着眼睛,长而直的睫毛缓慢地翕动着,分辨不出情绪的变化,

    但就在呼吸间,严谨城忽而再度扬起头,面朝着姜栎漫不经心地亲了一下自己的指腹。

    姜栎的视线紧盯着那指尖抬起,继而放在了他眼下,下一秒力道不轻不重地碾过他的嘴唇,似是而非地搭在某人变得发烫的脸颊,向下滑动着最终抵住了下颌。

    姜栎呼吸一滞,感觉心脏被人狠狠攥住,震惊和心动齐头并进,恨不得将姜栎从理智的那一面撕扯下来。

    他感觉自己定力再好也有点要崩塌了

    可就在姜栎忍无可忍地倾身之际,他却发觉严谨城的指尖倏地一重,再抬眸时,看见对方面无表情,将他的脸撇向一旁。

    他身体姿势摆出拒绝的姿态,眼睛坦然地与姜栎对视着,语气平缓道:“还没及格,所以只能先这样。”

    姜栎的心脏重重地抗议,耳朵却束手无策地听着他无情地宣告:

    “其余的,等我下次点头才可以。”

    第60章

    严谨城跟姜栎出发去绥白县的那天风朗气清,一贯堵车的路也畅通无比,不过路途较远,下了飞机仍算奔波,他们到付哥给地址的那个村子的时候已然是深夜。

    春末的气温惬意,晚风轻柔温暖,付哥到村口接人还给他们带了两杯冰饮,说是农家乐旁边有一家咖啡店,一对年轻夫妇开的,他们今天就在店里聊了好久的天。

    绥白县不比市里,没有什么酒店,住宿也只能住这种居民房,但好在屋内干净整洁,就是打眼一看有些太过简单,一间屋子里空落落地摆张床,眼睛再一转,也只能看见一个空调和一把看起来十分多余的椅子。

    “凑合住吧,这里就这条件。”付哥看着他们笑了笑。

    “没什么矫情的,有的住就行。”严谨城把行李箱往里一推,站在门口看了看隔壁的房间,问:“这间是你跟小耿的吗?”

    付哥点点头,“对。”

    “我问过了,这里没有多余的空房了,要单独住得让老板带着去他另一所房子。也不麻烦,如果实在住不惯我就去跟老板说。”

    这层楼也就看见这两个房间,毕竟是自住房不是专业做民宿的,劈不开多少间房来,两个大男人挤一间房,特别是这儿还有个养尊处优的某总,看起来确实是有点磕碜。

    付扬铭看着他们,身子已经要往楼梯口转去。

    姜栎伫立得笔直,肩上还背着严谨城的背包,此时一言不发地盯着严谨城的脸,似乎是在等一个安排。

    “那不然”严谨城其实也在犹豫,姜栎今天开了一天的车,期间没让自己换着开过,环山公路不太好开,刚才又是一直提着行李,想了一会儿决定:“不然我去跟老板去另一家吧。”

    姜栎听到这话,脸色一下变了。

    他步伐略带焦急地往前走了两步,转身挡住严谨城的视线,冲着付哥淡淡地笑了一下,语气客套:“先不麻烦了,我们今天就先住一晚,有变动的话明天再说吧。”

    付哥的目光从严谨城身上转到姜栎这,听到这话他立即赞同地应了一声,“也行,明天还要早起,你们折腾来折腾去的怪累的。”

    “那今天晚上就先早点休息,我们明天6点集合,趁着山尖雾气没散,抓着机会碰碰灵感。”付哥说。

    严谨城没说话,意思就算是默认了。

    目送着付哥回房间,严谨城靠在门框上朝姜栎面无表情地抬了抬下巴。

    “我打个地铺。”姜栎先发制人地把行李箱送进房里,在严谨城说话之前开了口。

    严谨城往后退着,接着被姜栎一步一步挤到了房间里,眨眼的工夫对方就已经把门关上,自来熟地跑到一边把箱子先打开了。

    “得寸进尺。”严谨城冷着脸评价道。

    姜栎闻言笑着仰起头,原先想说什么,但不经意的一眼却让他冷不丁地与此时居高临下盯着自己的那双眼睛对视起来。

    于是笑意僵在了嘴角,想说的话迷失在呼吸里,他一瞬间又怔愣起来。

    屋内的灯光并不明亮,所以无可避免地皱起眉毛,眼型因眯起而变得狭长,垂下的眼睫在昏暗中也能窥见细微的颤动。严谨城不笑的时候看人就是这样的,眉眼间带着一丝不耐烦,眼眸里看不见亮光,漆黑的瞳仁像是控制心跳节奏的节拍器,眨一下眼睛呼吸跟着快一秒。

    寂静的山野总是给人带来一种安宁的错觉,陌生的地方也让人有抛下现实的幻想,姜栎愣了半天神,脑子里慢半拍地又浮起严谨城刚才的话。

    他低下头,从行李箱里拿出严谨城的拖鞋,忽而单膝下跪,伸手轻轻抓住了严谨城的脚踝。

    严谨城今天穿得比较休闲,白色T恤外面套着浅蓝色的衬衫外套,穿着的牛仔裤裤腿刻意设计得较长,下车走路的时候严谨城给它挽起来些,此时皮肤裸露在外,被姜栎紧紧握在手里。

    他动作轻缓地将严谨城的裤脚放了下来,兀自地帮他换好了拖鞋。

    严谨城全程没有抗拒,只是还一动不动地盯着姜栎的头顶,语气不耐:“说话。”

    只是预想的声音并没有跟着到来,下一秒,严谨城刚松弛的身体骤然绷紧,他站在原地,突然感觉眼前猛地一晃,姜栎的脸在模糊中一闪而过,霎时又定格在咫尺之处。

    紧接着,他的感官像是被无限放大,他甚至能够体会到靠近是什么样的形状,温热的气息掠过耳廓,胸膛被轻轻挤压,某种熟悉的木质香味把呼吸盖上印章。

    严谨城后知后觉地抬起眼睛,发现自己竟就这么被姜栎搂在了怀里。

    ——靠近变成了弧形。

    “干什么?!”变故之后,严谨城眉毛一下子拧得更深了。

    “不知道,站起来有点头晕没站稳。”姜栎往前凑了凑,一只手搭住了严谨城的后腰,“这也算得寸进尺的一部分吗?”

    严谨城偏开脑袋,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倏地感觉腰上一重,接踵而来的触感是姜栎的手从他的腰慢慢滑向后脊,数着他凸起的骨节,动作轻缓温柔,但每一下都按在实处,“感觉你今天也很累,我给你按摩一下行吗?”

    严谨城觉得姜栎绝对是故意的,他忍无可忍地抬手掐住对方的后颈,眼神安静且冷淡,“松开。”

    察觉到严谨城有要生气的迹象,姜栎于是松开了一只手,但另一只手还做着拥抱的姿势,他像哄着人似的,“还是你先洗澡,我去楼下买点吃的?”

    严谨城沉默下来,倾斜着身体盯着还在装傻的某人。

    姜栎往后仰头,目光坦荡地看向严谨城,笑得有些愉快:“知道了,想先吃饭。”

    “行,我去准备。”

    说完,他伸手揉了揉严谨城的眉心,语气轻柔:“不要生气啊公主。”

    生气倒也不至于。

    就是有点想揍人。

    严谨城这点报复心理忍耐着从吃完饭到姜栎洗完澡出浴室门,他双手抱胸靠在墙根边,听着姜栎出来疑惑地看着空荡荡的房间,一个“严”字刚刚从喉咙里冒出来,下一瞬陡然变调——严谨城毫不留情地抬脚踹了一下姜栎的后膝,冷漠地看着对方一个踉跄摔到了床上,接着手上的枕头精准地朝着他的后脑勺砸了过去,随即略带无辜的声音响起:“不知道,枕头怎么自己飞过去了?”

    姜栎手撑了撑被子,而后干脆转过身,笑着把枕头放在一边,应和着回答他:“因为公主会魔法啊。”

    严谨城蹙眉指了指他,走到他面前揪住姜栎的衣领,“你再说?”

    姜栎嘴角还扬着笑,但双手已经举起来做投降状了,“我错了严哥。”

    严谨城眯了眯眼睛,刚打算再警告他一句,但骤然间视线猛地颠倒,短暂却汹涌的失重感顿时席卷着他的全身,吊灯的光被晕成一片模糊的白色,下一秒后背跌进柔软的床面,他肩膀上的手转而轻轻按住他的颈侧,姜栎的声音响彻在耳畔,“给你按摩赔罪行不行?”

    “姜栎!”严谨城深吸气,有些恼怒地喊道。

    “在呢。”姜栎笑了笑,俯下身轻柔地理了理严谨城被弄乱的发丝,语气认真地说:“按得不舒服你揍我,我抗揍。”

    严谨城先开始是抗拒的。

    但高中的时候上肢搏斗就没赢过姜栎,现在也没赢得过,后来索性懒得抵抗了,反正说真的,姜栎按摩还是挺舒服的。

    严谨城本来有些出走的睡意被姜栎一点一点按了回来,他的脸闷在枕头里,觉得困了才侧过来,眼皮愈发变得沉重,想说话但那些词语整齐排列在胸口,像一口气压着怎么也吐不出来了。

    太困了。

    严谨城抿了抿嘴唇,最后的一点视野被轻轻合上,他的呼吸逐渐放缓了。

    意识在悄无声息地往下沉着,但似乎在真正入睡前,他感觉额头上突然温热了一瞬。

    耳朵先于意识快速捕捉到了这个夜晚的最后一句话:

    “晚安,城儿。”

    有人轻声说道。

    *

    隔天一早,严谨城被闹钟吵醒,醒来就看见姜栎已经把早餐准备好,洗漱用品整整齐齐地摆好,甚至是今天的衣服他都给搭配了几套让严谨城挑。

    严谨城坐起身来在床上看着姜栎发了会儿呆,沉默了两秒忽然跟他说:“你今天就别跟着去拍摄了吧。”

    姜栎闻言一怔,给严谨城拿鞋子的手登时僵住:“为什么?”

    “不为什么。”严谨城觉得姜栎没必要什么都跟着,像贴身助理似的,让其他两个人看着也不太好,“你就在附近逛逛,要是觉得有适合拍的景也可以告诉我。付哥和小耿手上还有个访谈要拍,你物色物色人选也行。”

    说完之后严谨城就利落地起身去了浴室。

    “嫌我拖后腿啊?”姜栎不死心,亦步亦趋跟着严谨城进了浴室,“我跟小耿一样做摄影助理也不行?”

    严谨城抬眼看了一眼镜子,散漫地开口:“你觉得一个被别人喊姜总的人适合做这个助理吗?”

    姜栎仔细想了想也是,本来跟过来就有点不符合常理,现在连拍摄都要一起,保不齐别人会怎么想,感觉像是特意去加深关系户这个印象似的。他思考了半天利弊,终于不情不愿地答应:“那行吧。”

    只是答应完出去之后忽然又想到什么,于是折返回来,凑到严谨城身边,“你待会儿把我手机号记一下呗?万一有什么事情你能想办法联系到我。”

    严谨城刷牙的手一顿,“有点太夸张了吧?能有什么事情。”

    “记一下吧。”姜栎走过来,手撑在盥洗台侧头盯着严谨城,“还是我现在开始重复?”

    严谨城真怕他念叨起来,“行行行,等我刷完牙。”

    姜栎嗯了一声,但还是没走开,反倒像长在了严谨城身边似的,侧头目不转睛地看了好一会儿,越看心越软乎,最后实在没忍住伸手抹了一下他的嘴角,装模作样道:“哎呀这里脏了,我帮你擦掉。”

    严谨城皱了皱眉毛,低头快速地吐完牙膏沫,立刻回头瞪他:“我自己会洗脸的好吗!”

    姜栎勾起嘴角,了然地哦了一声,“太棒啦。”

    严谨城举起牙刷杯的手顿了顿,转过头看着姜栎,干脆对着他又是一脚,咬牙切齿道:“出去!”

    *

    绥白县的交通并不发达,山路也特别难开,一条公路蜿蜒崎岖,放眼望去层峦叠嶂的山,雾气萦绕在山尖,看不见山底,像不断攀升的阶梯,远大且神秘。

    上车之后严谨城连一点困意都没了,光看着外面的景色都觉得呼吸都顺畅起来。

    他将车窗打开,大概静默了几分钟,他蓦地听到一阵嗡嗡声,转头就看见付哥将无人机从车窗放出去,手机上的录像一下将视角放得高远。

    严谨城不自觉倾过身,看着因为无人机不断升空而变得壮阔的景色,刹那间感觉这条公路就像是劈开的一道血管,开过去的车是流动的血液,风声是它的叫喊,瀑布是眼泪,而对准它们的相机成了按下定格的呼吸。

    他的心一下子静了下来。

    之后车里都没有人再说话,严谨城的脑袋靠在座椅侧,安静地看着手机里被记录下来的景色,开车的小耿伸手把音乐的音量调小了许多。

    一直到开到后面有一束刺眼的阳光砸下来,付哥抽出手把挡光板放下来,也正好看见了后座正看得一脸认真的严谨城。

    “要不要试着玩玩?”付哥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把遥控器递过来。

    严谨城见状连忙摆了摆手,“我怕给你摔得粉碎了。”

    “没事,反正付哥家里无人机多,耐摔。”小耿在旁边笑着插了一句嘴。

    付哥闻言瞥了一眼小耿,“你给我树什么有钱人人设呢?”

    小耿听到这话笑得更明显了,“啊也是,毕竟我们这有个真有钱人。”说完,小耿抬头看了一眼后视镜,好奇地开口:“哎严哥,我之前没问你呢,你跟姜总到底是什么关系啊?付哥说你们是弟兄俩,我觉得不像,应该是发小?”

    “哪里不像?他俩都又高又白的,脸跟巴掌大似的,跟我之前见过的明星差不多。要我说做摄影师委屈你了,最次当个模特也行啊。”

    严谨城一下笑了起来,“付哥你夸得我都不知道怎么回你了。”

    “当模特还是没有当明星赚钱。”小耿摇了摇头,说,“我觉得严哥应该”

    “其实我觉得做主播最赚钱。”付哥打断道。

    “做主播也是要有技术的好吧。”

    小耿聊到这啧了一声,霍然意识到什么,“诶,扯远了扯远了。”他挥了挥手,赶紧把话题又扯了回来,“严哥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严谨城的笑在这之后收敛了几分,往后重新靠在了椅背上,他双手无意识地插进口袋里,身体往下耸了耸,“都不是。”

    “高中同学而已。”严谨城小声补充道。

    “那也认识很久了哇。”小耿笑了笑,“算到今天都快十年了。”

    “没那么长。”严谨城闷声道。

    “那”

    “哎。”严谨城似乎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忽而出声打断了小耿的话,仿佛随意地提起,“今天应该一直是晴天吧?我看前两天下雨,天气阴晴不定的。”

    “不会下的。”于是小耿的思绪瞬间跟着严谨城走了,信誓旦旦地说:“我给你打包票。”

    严谨城应了一声,视线再次转向窗外,“行,不会下雨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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