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楚常欢闻声回头, 那“侍婢”容貌娇俏,身段高挑婀娜,但面上却多了几许颇俱城府的笑。
是李幼之无误。
楚常欢坐起身, 忙举着双手对他道:“李大人, 快帮我解开。”
李幼之道:“玄铁精锁,没有钥匙,下官也无能为力。”
楚常欢顿了顿,问道:“孩子怎么样了?”
“世子安好,王妃大可放心。”李幼之道,“下官今日来此,是想问王妃愿不愿意随下官离开北狄?”
楚常欢垂眸不语,睫羽轻颤。
李幼之笑道:“王妃不愿回中原也无妨, 下官依然会设法救王妃出去,届时——天高海阔, 王妃可自行抉择。”
“梁誉如何交代你的?”楚常欢蹙眉,“可有说过, 我若不跟你走,也务必要将孩子带回?”
李幼之道:“王爷并无此意。”
楚常欢静默几息,转而又问:“你有什么法子救我出去?”
李幼之道:“法子倒是有一个,只怕难以实施。”
“此话怎讲?”
“那晚与顾明鹤争世子的姑娘, 可是五公主述律华?”
楚常欢点头道:“没错, 正是五公主。”
李幼之道:“怎样才能见到她?”
楚常欢隐约觉得李幼之营救他的法子或许与述律华有关联, 可又怕牵连她,于是说道:“公主生性纯善, 有些事,还是莫要拖累她为好。”
李幼之笑道:“下官自然不会坑害公主,但此事非她出面不可。”
深思片刻后, 楚常欢道:“去帽儿巷找麻姑,她能联络公主。”
李幼之道:“既如此,那就烦请王妃再等下官两日。”
说罢便要离去,楚常欢及时叫住他:“李大人……”
李幼之回头道:“王妃有何吩咐?”
楚常欢难为情地开口:“可否拜托李大人……帮我买一副避子药。”
避子药?
李幼之默了默,应道:“好。”
待他离开,寝室又变得冷冷清清,楚常欢静坐床头,不由沉思——
因孩子之事,他和顾明鹤已然有了罅隙,那晚随他回府,不过是想心平气和地同顾明鹤谈谈,给彼此一条退路。
可他没想到顾明鹤竟偏执至此,不仅一心想要杀死晚晚,甚至又像当初在侯府那样将他囚禁起来。
他们之间,早已不复从前。
这天傍晚,顾明鹤传了膳,捡几样楚常欢爱吃的小菜,耐着性子喂他吃下。
楚常欢难得没有抗拒,乖乖吃完了这顿饭。
不多时,侍婢将残羹剩饭收拾干净,顾明鹤斟一杯清茶与他漱口,问道:“要见孩子吗?”
楚常欢一愣,豁然抬头。
“是府上这个孩子。”顾明鹤微笑道,“梁誉之子已被他的属下劫走,你也不必再日日跑去帽儿巷了。若是愿意,以后府上这个孩子就是你的亲骨肉,我亦会视他如己出。”
楚常欢神色淡然,却没接话。
顾明鹤又道,“欢欢,不要再因孩子的事与我闹别扭了。”
楚常欢伸出被锁链束缚的手:“那你把我放开。”
顾明鹤捏住他纤长柔腻的指头,暧昧地把玩着:“梁誉的人还在临潢府,我若解开,你便要离我而去。”
楚常欢心头一震,忙否认道:“不会的,我不会再和梁誉有任何瓜葛了。”
“我信你,但我不相信梁誉。”顾明鹤倾身,温柔地吻在他的面颊上。
楚常欢眼眶一热,眼角溢了几滴泪:“明鹤……”
“你如此看重那个孩子,他现下被人劫走,你心里是否有挂念?”
“血浓于水,我自然放心不下。”
顾明鹤神色自若,倏尔一笑:“可孩子被带走时,你毫无反应,全然不似从我手里抢夺时那般撕心裂肺——欢欢,莫非你有事瞒着我?”
楚常欢目光闪烁,浑身发寒,嘴里却委屈道:“你方才还说信我,展眼又觉得我在欺瞒你,既然如此,何不一刀杀了我,倒也省得再猜忌。”
说罢,眼泪流得更凶了些。
顾明鹤忙抹净他的泪珠,软语温存地哄道:“我不过说句玩笑话,你反而当真了,纵然我再狠心,也绝无可能伤害你。对不起,是为夫之过,不该逗你。”
今非昔比,恩爱不复。
他二人彼此心知肚明,方才这番谈话究竟有几句是真、几句是假。
楚常欢暗自盘旋了片刻,索性一装到底,泪眼婆娑地望向他,软声问道:“明鹤,你打算锁我到何时?”
顾明鹤安抚道:“欢欢听话,过些时日,我自会替你解开。”
过些时日……
一想到他极有可能是在等自己的肚子怀孕,楚常欢神色渐变,身子蓦然僵住。
这天夜里,他二人照旧做了爱,楚常欢的身子被他用心头血饲养得格外熟,一旦动了情,便一发不可收拾。
顾明鹤原打算在除夕前就给他喝麦芽水断奶,但现在又改主意了。
他要楚常欢日日产奶,直到诞下孩子,将其哺育长大方能结束。
腊月初一,通州之行再度提上日程。
晨间,下人们着手收拾行李,院里院外都是忙碌的身影。
用过早膳,顾明鹤似有急事待处理,于是折去了书房。
须臾,一名侍婢端着一碗热汤来到寝室,楚常欢仔细打量她,见她对自己发笑,便试探道:“李大人?”
“侍婢”开口道:“王妃如何认出的?”
楚常欢道:“府上的侍婢和小厮都是顾明鹤的人,他们从不敢正眼瞧我,像这样对我笑的,除了你,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李幼之揭开瓷盖,将盛汤的碗递与他:“这是鲜熬的鸡汤,我将避子药混杂其中,不会被人发现。”
楚常欢接过汤碗一饮而尽,旋即问道:“晚晚还好吗?”
李幼之点点头:“世子无恙。”
微顿,楚常欢又道:“明鹤今日欲携我前往通州,你可有法子阻止他?”
“不必阻止,去通州反而是好事。”李幼之道,“若不如此,他也不肯解开锁链,王妃难得自由之身。”
楚常欢蹙眉:“你能在出发之前带我离开?”
李幼之道:“能。”
“不知李大人有何良策?”
“馊主意罢了,谈不上良策。”
见他好奇,李幼之不再隐瞒:“拿五公主与顾明鹤的婚事做幌子,如此——王妃才有机会脱身。”
*
巳时三刻,前往通州的马车已然备妥。
顾明鹤解开楚常欢腕间的锁链,而后伺候他梳洗更衣。
许久未曾出过房门,现下重见天日,院儿里的积雪似乎又深厚了不少。
楚常欢披着青肷大氅行出小院,拐过花园假山时,正巧遇见乳娘抱着孩子从另一处院落走将过来。
乳娘快步行近,对他揖礼道:“小公子这几日没见到夫人,奶都吃得少些了,夫人抱抱他罢。”
虽说此子并非楚常欢亲生,却也养了将近俩月,或多或少都有了感情。
一想到今日便要和这个孩子分开,楚常欢心有不舍,立刻从乳娘手里抱过孩子,眼眶渐渐湿润。
顾明鹤揽着他的肩,对乳娘道:“外面风大,还不赶紧把小公子抱走。”
楚常欢问道:“晚晚今日不随我们去通州?”
这个孩子的身份已经挑明,犯不着再藏着掖着了。顾明鹤直截了当地道:“孩子尚小,暂且留在府中,此番因是为你调养身体,不便带他出行,等天暖之后再陪他去玩玩也不迟。”
楚常欢默了默,依依不舍地把孩子交给乳娘,旋即去牵顾明鹤的手:“走罢。”
行出府邸,两人相继上了马车。
楚常欢手捧一只暖炉,眼里依稀噙着泪。
顾明鹤宽慰道:“过几日便回来了,无需牵挂。”
楚常欢兀自垂眸,掩掉了所有的情绪。
“出发。”顾明鹤一声令下,车夫挥动细鞭,马车悠悠前行。
北国的寒冬颇为凛冽,饶是皇城的街道上也鲜见人影,反观左右的酒楼与茶肆里却挤满了吃酒食肉的宾客,欢声笑语不断。
楚常欢暗自犯惑——走了这么久,却迟迟不见动静,李幼之的计划当真可行?
正这时,一阵马蹄急踏声幽幽传来,楚常欢呼吸一凛,忙竖耳倾听。
少顷,一名宦官携四名侍卫打马而来,拦住了众人的去路。
那宦官朗声道:“陛下有旨,宣夷离毕郎君顾明鹤入宫觐见——”
顾明鹤一怔,旋即走下马车领旨,楚常欢紧随其后。
宦官瞥了楚常欢一眼,又看向顾明鹤:“顾大人这是打算去往何处?”
顾明鹤道:“吾妻产子后身子虚弱,本官欲携妻前往通州泡一泡温泉。”
宦官笑道:“真是不巧,陛下这个时候宣旨,搅扰了顾大人的雅兴。”
“臣不敢。”顾明鹤道,“此处天寒地冻,吾妻体弱,烦请大人通融一二,让本官送他暂回府上。”
宦官道:“圣意难违,顾大人速请入宫,莫让陛下久等了。”
楚常欢勾了勾他的手指,低语道:“你去罢,我回家等你。”
顾明鹤虽犹豫,却不得不应。
他命成永护送楚常欢回府,并叮嘱他仔细看护夫人,旋即坐上肩舆,随宦官一道往王宫赶去。
回到府上后,楚常欢一言不发地行至寝室,成永即刻唤来几名护卫,严守院门。
他谴退屋内的侍婢,转而从柜中取出一套事先备好的衣裙,麻溜地更换了。
约莫过了两刻,述律华怒冲冲地闯进郎君府,嚷嚷道:“顾明鹤,还不赶紧出来!”
郎君府的下人们闻声而至,连谢叔亦推着轮椅赶来前院,见礼后问道:“不知公主来此所谓何事?”
述律华手握一支软鞭,愤愤地叉腰道:“父王传旨,顾明鹤竟迟迟未到,当真是目中无人!”
成永近前一步,拱手道:“公主应是误会了,大人早已入宫,岂敢抗旨。”
述律华用软鞭指着他的鼻尖道:“你当本公主是傻子吗?”
成永颔首道:“小人不敢!”
述律华恼羞成怒,一把推开成永,疾步往后院赶去:“本公主今日若把他搜出来了,定要治你们一个欺上瞒下的罪!”
成永劝说不动,只好紧跟小公主的脚步行至后院。
述律华带着两名侍婢推开了北院的大门,见成永亦要进入,生气地挥鞭道:“滚出去!”
成永被迫退出屋外,只听“砰”地一声,小公主把门摔紧了。
“顾明鹤!你出来!我知道你藏在家中!”
“顾明鹤!你听见没有?!”
小公主躁怒的声音不断从寝室里传出。
述律华一面嚷嚷,一面掏出李幼之交给她的易容器物,迅速为楚常欢更换了容貌。
“好了。”小公主留下一名随行的宫婢,令楚常欢替代了她,低语道,“常欢哥哥,咱们快走罢。”
正欲动身,楚常欢道:“等等!”
他来到一张案前,提笔蘸墨,在宣纸上写下几行字。
述律华所识汉字不多,但为首那行大字她却认得。
——和离书
待楚常欢书写完毕,几人迅速离开了寝室。
打开房门时,楚常欢下意识微垂头颅,免教人察出异样。
述律华越过成永,对身后的两名婢女道:“我们走!”
寒风阵阵,仿佛刮进了骨缝里,楚常欢每走一步便觉疼痛不已,出府时,双眼早已湿透。
述律华拉着他坐进马车,关切道:“常欢哥哥,你怎么了?”
楚常欢胡乱抹去眼角的泪渍,浅浅一笑:“没事。”
述律华拧紧眉梢,疑惑道:“你舍不得顾大哥?”
楚常欢徐徐摇头:“没有。”
述律华叹了口气,说道:“离开他,于你而言或许是件好事。”
楚常欢没有接话,半晌又道:“府上那个孩子孤苦无依,我离去后,烦请殿下为他寻个好去处,保他衣食无忧。”
述律华笑道:“我知道啦,你安心回去便是,莫再操心了。”
楚常欢凝视着这位天真善良的小公主,纵有满腹感激,此刻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马车疾驰,穿过临潢府的条条街道,终是与候在城门外的李幼之汇合了。
楚常欢当即钻进李幼之的马车,瞧了瞧阔别几日的至亲骨肉。
述律华催促道:“快走罢,若让顾大哥反应过来,就为时晚矣。”
楚常欢眼眶酸涩难抑,抱着孩子来到述律华身旁,欲行跪拜礼,却被述律华及时拦住了:“你你你、你做什么?!”
楚常欢道:“殿下之恩,我与犬子无以为报。”
“报什么报,晚晚是我的义子,我救他乃情理之事!”述律华道,“经此一别,我们可能再难相见了,常欢哥哥,你要多多保重,务必把晚晚抚养长大,教他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楚常欢压下酸楚,强颜一笑:“好,谨遵公主旨意。”
微顿几息,述律华从颈间取下一枚狼牙吊坠,转而套在晚晚的脖子上:“这是我十二岁那年所猎头狼之犬牙,可护稚子平安,驱邪纳福。今将它送给晚晚,愿孩子平安喜乐,康健无忧。”
楚常欢不禁落了泪,哑声道:“多谢殿下。”
述律华将他推上马车,再度催促道:“别啰嗦了,快走快走!”
说罢又看向李幼之,气势汹汹地道,“此去路遥,你可得好生照顾我的常欢哥哥,若让我知道你欺负他怠慢他,本公主定要率十万铁骑追杀你!”
李幼之笑了笑,拱手道:“臣领命。”
述律华不耐地催他们速速离去,马车终是启程了,楚常欢掀开帘幔遥望,她笑盈盈地挥手,朗声道:“常欢哥哥,保重——”
马车渐行渐远,述律华的视线亦变得模糊不清。
转身回城时,素来爽朗明丽的小公主竟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
第52章
璟晟帝宣旨, 觐见之地却是蘅宁宫。
顾明鹤隐约猜到了什么。他向璟晟帝和太后见礼后,便在一旁的案前坐定。
萧太后坐于上首,悠悠吃着热茶, 一旁的璟晟帝开口道:“朕今日宣顾大人入宫, 乃因一件要事与顾大人商议。”
顾明鹤道:“臣洗耳恭听。”
璟晟帝道:“朕的华儿已到婚嫁之年,太后言顾大人品貌端庄、文韬武略,可聘公主为妻。”
又是为了这件事。
顾明鹤着实困惑,自己早先就已回绝了太后,太后亦说不再逼迫,为何今日出尔反尔,又提到了他和五公主的婚事?
暗自思忖片刻后,顾明鹤道:“回禀陛下, 臣有妻室,今育一子, 若此时迎聘公主,实非大丈夫所为。更何况公主与臣并无男女之情, 强结姻亲,难成鸳鸯,还望陛下三思。”
璟晟帝道:“朕膝下仅华儿一女,自幼奉其为掌上明珠, 凡她所求, 朕与太后无不应允。不瞒顾大人, 如今这桩婚事,正是公主亲口所求。”
“什么?”顾明鹤面露讶色, “公主所求?”
一直未说话的萧太后开口了:“小五性子直爽,爱恨分明,她此前不愿拆散你和楚常欢, 实因看在楚常欢怀子的份上,念其孕而不易,适才未与之相争。如今他已产下一子,小五自然也要顾及自己的婚事了。”
述律华同楚常欢亲如兄妹,纵使她再骄纵,也绝不会做出与楚常欢共侍一夫的事,更何况她已知晓自己调换了的孩子,甚至为了楚常欢父子与他争锋相对,又怎会突然改变主意和他成婚?
正疑惑时,萧太后又道,“既然小五决议与你成婚,哀家自然不愿她受到委屈,楚常欢虽是你的发妻,可他生的孩子却不是你的种,如此不守夫德之人,不配入顾氏族谱。你且休妻,待择了良日,便可迎娶公主过府。”
及至此刻,顾明鹤总算想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公主断然不会下嫁于他,今日这场局,恐怕是公主故意为之,目的便是让他休了楚常欢。
思及此,顾明鹤蓦地一怔——
他来这么久了,为何迟迟没有见到公主的身影?
既然执意要嫁给他,怎会在此刻销声匿迹?
心头涌现出一个足以令他疯魔的念头,顾明鹤脸色骤变,当即起身拱手道:“陛下、太后,臣与公主的婚事可否容后再议?臣府上有要事亟待处理,还请太后陛下准臣离去!”
萧太后神情愠恼:“每每与你说及此事,你都要百般推脱,哀家念在曾与你祖父相交的情分上,将小公主许配与你,你若再不识抬举,休怪哀家治你个抗旨不遵的罪!”
她与祖父未能结成的姻缘,如今却要强加在他和五公主的身上。
顾明鹤呼吸急切,心中的怒意足以撕裂他温润谦和的面具。
几息后,他撩袍跪地,铿然道:“肯求太后准臣离去,待臣处理好府上事务,自当入宫请罪。”
萧太后眯了眯眼,沉声道:“顾明鹤,莫要太放肆了。”
顾明鹤伏首道:“望太后开恩。”
王室天威不可触犯,他屡次三番拒婚,饶是与故人的情谊犹在,萧太后也难掩胸腔内的怨怒。偏偏他又是述律华开口相求之人,纵然再生气,萧太后也只得暂时忍耐。
良久,萧太后道:“给你一天的时间,明日若还不能答应,哀家便拿你那男妻问罪。”
离开王宫,顾明鹤马不停蹄地返回府上,后院戒备森严,侍卫们各司其职,不敢有分毫懈怠。
成永见他归来,立刻近前揖礼,顾明鹤问道:“夫人呢?”
成永道:“夫人在屋内。”
顾明鹤不疑有他,推门而入,可坐在案前的并非楚常欢,而是一名形容陌生的女子。
瞧这装扮,大抵是宫里的婢女。
成永一愣,忙问道:“你是何人?”
那宫婢跪地不语。
顾明鹤的胸口剧烈起伏,双目猩红似血:“公主可有来过?”
成永将公主来府上闹过一事详尽告知,顾明鹤握紧双拳,厉声道:“备马!”
转身之际,余光瞥见案上的镇纸压了一封信笺,他疾步走近,拆封展信。
赫然是一份和离书。
——伏闻一日夫妻百日恩,清泽与君结缘两载,间隙渐生,怨恨无以消弭尔。
既不同心,难归一意,盖愿今日相离,解怨释结,一别两宽,各生欢喜。盼君另觅良人,白鬓共头,育女生儿,六亲皆欢。
楚清泽谨立。
持握信纸的手剧烈颤抖,顾明鹤双目圆睁,眼尾渐生水雾。
他将这份和离书揉皱,俄而又展开瞧了几眼,最后用力撕成碎屑。
和离……
记得刚成亲那会儿,楚常欢也提出了要和离。
彼时的顾明鹤亦如此刻这般恼怒,可那个时候他刚刚把人娶进门,未敢绽露出过多的情绪,只现出楚常欢最喜欢的一面,余下的,则暗自挣扎。
他耐性地把人哄着,从不曾亏待,亦不让他受半分委屈。
可最终,还是没能把楚常欢留住。
——留不住他的人,更留不住他的心。
他朝若得巫山顾,何须教人觅断肠。
狗屁的天命,狗屁的姻缘!
顾明鹤咬紧槽牙,喉咙里震出一声困兽般的嘶吼。
他拂散碎裂的和离书,风驰电掣般行出府邸,直奔城门而去。
*
北狄的寒冬积雪不化,马车驶出上京,两日后抵达了仪坤州。
因李幼之持有公主的令牌,所以这一路畅行无阻。入住客栈已近暮色,李幼之命乳娘照顾好小世子,而后传膳。
用饭时,楚常欢道:“今夜就让晚晚留在我身边罢,不必送去乳娘那里了。”
李幼之道:“世子尚不足俩月,夜里仍需吃奶,若与王妃同宿,恐有不便。”
他并不知道楚常欢的身子能产奶,如今天寒地冻,衣料厚实,足以遮掩那具形似妇人的身子。
楚常欢到底没有解释什么,只道:“放心,饿不着他。”
李幼之看了他一眼,旋即点头:“好,那就依王妃所言。”
楚常欢夹了两片羊肉,一面沾姜水一面问道:“李大人,依照你的计划,陛下传召明鹤入宫,旨在商议他与五公主的婚事,但他此前就因我屡次拒绝了这门亲事,此番若再抗旨,是否会招来杀身之祸?”
“王妃在担心他?”李幼之问道。
楚常欢咀嚼羊肉,没有应话。
李幼之笑道:“顾明鹤此人心肠歹毒,杀了他,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楚常欢眸光淡然,可握住竹箸的手却在微微发抖。
“我与顾明鹤并无交集,只从公主的只言片语中揣测了此人的心性。”李幼之继续说道,“一旦得知是公主助王妃逃离,顾明鹤定然要找公主讨个说法,公主只消激一激他,便可逼他出手,届时就能定顾明鹤一个谋害王亲贵胄的罪名。”
“什么?!”楚常欢愕然,“你要置他于死地?”
李幼之道:“顾明鹤与王爷互为世仇,下官又是王爷的谋士,替王爷除去心腹大患,乃下官的本职。”
楚常欢眼眶一热,呆愣地注视着他:“是梁誉的命令?”
李幼之道:“王爷并不知道下官此行要用何计,若下官猜得没错,王爷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杀死顾明鹤的机会。”
他慢条斯理地舀了半碗羊骨汤,复又道,“更何况——王妃体内的同心草早与顾明鹤蒂命,如果想要解除巫药对你的控制,就必须杀了他。”
不知是巫药之故,抑或是其他的原因,听了此番话语,楚常欢心口莫名绞痛,呼吸亦变得沉重,眼泪不受控地往下落。
李幼之淡定如斯地递给他一方绡巾,却被他无视了。
片刻后,楚常欢平复心绪,淡漠地道:“李大人不愧是名门之后,智计无双,难怪当初梁王殿下不惜一切也要将你营救出来。”
话毕,他放下竹箸,没去看李幼之的神色,道一声“我吃饱了”便起身回到了客房。
临睡前,乳娘将孩子抱来,交给了楚常欢。
晚晚长大了不少,不再像头一个月时那般贪睡,如今吃完了奶,需有人陪着玩一会儿方肯入睡。
待把孩子哄睡了,楚常欢适才解了衣,静坐在桌旁排乳。
打从产子后,一直是顾明鹤在伺候他做这事,如今轮到他自己动手,反而有些不适应。
折腾良久,可算排完了奶,楚常欢擦净身子,复又更衣,而后吹熄油灯,回到榻上陪着孩子一同入眠。
至寅时,他惯性醒来,胸前早已涨如硬石。
“明鹤……”楚常欢软声唤道,“你帮帮我。”
寝室内落针可闻,无一人应答。
他愣了愣,猛然想起自己早与顾明鹤和离,对方或许亦因开罪了太后及公主而被治罪。
他呆呆地凝视着漆黑的帐顶,直到身旁的晚晚哼唧了几声方回过神来。
乳娘说,小世子甚是乖巧,夜里入睡前吃饱喝足了就能睡满三个时辰,只需寅时再喂一次即可,目下应是饿了,开始吵嚷着要吃奶。
楚常欢这是头一回哺育孩子,因姿势没调整妥善,未能及时喂进晚晚的嘴里,惹得他张着嘴焦急地啼哭。
反复试了好几次,总算让孩子安静下来,开始大口大口吃着奶。
正这时,一阵叩门声响起,李幼之的声音悠悠传来:“王妃,世子可是饿了?”
楚常欢道:“已经吃上了,李大人回去歇息罢。”
屋内漆黑一片,李幼之不知孩子是如何吃上的,沉思半晌,忽然醒悟,遂回应道:“下官告退。”
晨间用过早膳后,众人自仪坤州出发,四日后抵达滦河,继而沿水路南下,在奉圣州歇了一晚。
腊月十三,一行人等辗转进入大同府境内,不出两日就可抵达雁门关,回到中原。
离开顾明鹤已有小半个月了,因体内同心草作祟,楚常欢这几晚不得不自行纾解,以此来缓解不适。
然而指头消乏远不及床笫之欢来得爽利,那瘾不得消除,楚常欢的神智逐渐被欲念鲸吞蚕食,又变得呆愣,状若痴傻。
李幼之好几次与他说话,都久久得不到回应,以为他还在因顾明鹤的事而气恼,便识趣地不再招惹。
马车又行了半日,楚常欢疲惫难耐,遂将孩子交给乳娘照看,自己则抱着一只暖炉倚在车壁上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徐徐停下,外面依稀传来几声喧嚷。他睡得正熟,不愿睁眼,便将其无视。
恍惚间,有人上了马车,在他身旁坐定,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
不过须臾,那人把楚常欢抱进怀里,粗粝的掌心覆在他的面颊上,轻柔地抚摸着。
同心草滋生的欲念疯长无度,明明是眷恋的触碰,却轻而易举地唤醒了被喂熟的身子。
令他动了情。
就连襟前的布料也教新泌的乳给洇润了,热淋淋地贴在男人身上,狭小的马车里顿时盈满甜香的气息。
楚常欢张了张嘴,欲唤一声“明鹤”,忙不迭又想起了和离之事,才意识到自己已经逃离临潢府了。
除了顾明鹤,还会有谁如此亲昵地搂抱着他?
莫非……顾明鹤追上来了?!
此念一出,楚常欢顿觉后背发凉。
他蓦地睁开眼,瞧见的,是一张冷毅俊美的脸。
第53章
关内的气候虽不如上京严寒, 但入夜后仍有些冷冽刮骨。
炉内的炭火快要燃尽,气温骤降,煞是清寒。
不多时, 梁安送来一篓子炭块儿, 对梁誉道:“王爷,您许久没来雁门关,驻军府内不曾备得银丝炭,仅余一些下乘的灰炭。”
“能取暖即可。”梁誉收下炭篓,并叮嘱道,“命人往乳娘房里多添些炭火,莫让世子受寒。”
梁安应道:“属下领命。”旋即关上房门,躬身退去。
梁誉往炉中添了数块新炭, 不多时,铜炉烧得通红, 暖意逐渐盈满整个屋子。
他放下铁钳,转身走向床榻, 掀开帐幔,见楚常欢仍在熟睡,只是双腮浮了些不正常的潮色。
今日在雁门关接到他时,梁誉便发现他已有了情动的迹象, 许是离开顾明鹤后, 多日不曾纾解所致。
那一刻, 楚常欢难得保持清醒,没有将他错认成顾明鹤, 但很快就从他怀里挣脱了,捧着手炉坐在车厢一角,前襟被乳洇润, 微有些凉意。
梁誉的目光凝在那张明艳动人的脸上,半晌后对赶车的侍卫道:“去驻军府。”
楚常欢拢紧斗篷,没去看梁誉,梁誉亦不说话,就这么静坐在他身侧,直到抵达驻军府、沐浴更衣后,楚常欢才开口道:“我饿了。”
梁誉即刻传膳,满桌菜肴皆是依照他的口味烹制,饭毕,便沉沉入睡了。
欲念未纾,以至于梦里都紧锁着眉,愁绪难消。
只要顾明鹤一日不死,楚常欢体内的同心草就一日不得解。
踟蹰片刻,梁誉握住他的手,轻轻揉捏纤白的指头,再抬眼时,竟发现他已醒来。
梁誉愣了愣,问道:“吵醒你了?”
“我睡得不稳,很容易醒来。”楚常欢道,“听闻兰州战事未歇,王爷怎会出现在雁门关?”
“休战了。”梁誉道,“大夏的老皇帝驾崩,时逢宫变,进攻兰州的天都王野利良褀被召回兴庆府,因此暂时撤兵休战。”
楚常欢不禁纳罕:“王爷何不趁此机会反守为攻?”
梁誉道:“邺军兵力有限,即使有萧太后的数万兵马助阵,也不敢贸然进攻,能守住兰州已是不负天恩了。”
楚常欢对战场上的事一窍不通,不愿再谈论下去,遂将话锋一转,又问道:“晚晚在哪儿?”
“有乳娘照顾着,莫要担心。”梁誉容色和缓,连语调亦放柔了几分,“‘晚晚’是他的乳名?”
楚常欢点了点头。
“可有起名?”
“承凤。”
梁誉还想问此名是否是顾明鹤所起,但李幼之告诉过他,孩子出生时就被顾明鹤抛弃了,后来更是差点要了他的性命,定不会大度到为他起名,于是道:“此名不错。”
楚常欢不再接话,默默抽出手,一径侧卧向里。
少顷,身后的床褥微微下陷,有人掀开锦被,挤了进来。
他愕然转身,下意识挪开寸许:“王爷今晚要歇在此处?”
梁誉道:“我许久没回雁门关的府邸,诸多房间都落了灰,下人尚未来得及清扫,仅这间主室勉强能睡。”
微顿几息,他又道,“你如果不想我留下,我这就离开。”
嘴上说着离开,身子却纹丝不动。
寒冬腊月的夜里,饶是没下雪也冷得沁骨,楚常欢虽不知偌大的驻军府是否真的连一间空房都收拾不出来,但他也无法狠心把人赶去外面挨冻,遂又侧过身背对着他,权当是默许了。
梁誉倒也规矩,没有贴上来,而是与他保持距离,泾渭分明。
被中的热意源源不断从旁侧传来,楚常欢本能地想要靠近,却终是按耐了。
这时,梁誉幽幽道:“听说你与顾明鹤和离了。”
楚常欢惊诧地问:“你是如何得知?”
梁誉道:“李幼之说的。”
写下和离书那日,五公主正好在场,想是她将此事说与李幼之了。
寝室骤然变得沉寂,良久,楚常欢淡淡地开口:“我原打算和他过一辈子,可他一心想杀死晚晚,甚至又将我囚禁在府里。为了孩子,我只能离开。”
梁誉听见那个“又”字,怔了一瞬,问道:“当年的事,你已经想起来了?”
楚常欢沉吟不语。
“何时想起的?”
“那日见了九黎巫祝之后便记起来了。”
梁誉蹙眉,猛地掰过他的肩,令他与自己对视:“你既然早已想起那些事,为何还要选择顾明鹤?”
楚常欢道:“他的确用了些手段在我身上,可他爱我。”
梁誉道:“我何尝不爱你?”
“王爷对我并非情爱。”楚常欢笑了笑,继续说道,“从前我为你摘心去肺,你却颇感厌恶,为救李幼之,甚至不惜将我拱手相送。
“许是身边突然少了个纠缠不清的人,让王爷有些不习惯——或者说,失了乐趣。
“可万万没想到,我嫁给顾明鹤之后,竟与他恩爱如许。王爷定然在心内思量,我原是喜欢你的,不过短短数日就移情别恋,自是不畅快了。即便冒着欺君之罪救我出狱、并以姜芜的名义迎娶我过府,也不过是报复顾明鹤的一种手段。
“后来得知我在凉州舍命相救一事,王爷心中大抵有了愧疚,故而百般地对我好。王爷或许心有不甘,心有愧疚,但绝无可能心生爱意。”
三言两语就否认了梁誉的爱,将它说得微不足道。
梁誉目光如炬,神色沉凝,好半晌才出声:“是与不是,非你说了算。”
楚常欢觉得自己这番话白说了,因而闷闷地背过身,索性装聋作哑,再不理会。
忽然,他听身后之人道:“你与他已经和离,以后便安心做我的王妃罢。”
楚常欢倏地转过来,对他道:“我虽与明鹤和离了,但也不是你的王妃。”
梁誉道:“不做王妃也行,那就当夫人。”
楚常欢有些生气,遂加重了语调:“梁誉,我这次回中原,没想过要和你在一起。”
梁誉一时愣怔,不及开口,楚常欢又道,“我爹已经辞官,独居于镇,此番回来,便是为了投奔他。”
楚锦然辞官一事,梁誉有所耳闻。
楚家祖籍原在蜀地,但楚锦然辞官后并未归乡,因身体抱恙,无法长途跋涉,于是就近在皋兰县的一座小镇购置了宅院,倒也逍遥自在。
皋兰县离兰州并不远,如今西北战事未平,梁誉长驻兰州,倒也能时时见到他和孩子。
心头渐渐有了主意,梁誉应承道:“去陪陪他老人家也好。”
思索片刻,又道,“晚晚他——”
“晚晚自然要留在我身边!”话音未落,就被楚常欢厉声打断了,“他是我的孩子,谁也不许带走他!”
“我没有和你抢孩子,”梁誉道,“我想说的是,你该如何向爹解释晚晚的出身?”
楚常欢拧紧眉梢,欲言又止。
他被巫药搅得思绪不清,呼吸也愈发潮热,此刻便不想搭理梁誉,索性闭目佯装入睡。
然而今日还未排乳,这会子堵得慌,不过须臾,楚就又睁开了眼,起身越过枕边之人,疾速下了床。
梁誉不明所以地看向他:“怎么了?”
楚常欢没有应声,急忙找来一只漱盂,坐在暖炉旁,解了衣,兀自将多余的乳排了出来。
他的身子被顾明鹤用心头血养熟,染了瘾,已离不开男人了,多日不曾行过房事的身子,更是敏-感到令人发指。
(……)
细小的孔缝不断淌出可哺育婴孩的甜水,淅淅沥沥浇进漱盂里。
梁誉不知何时起床了,来到他身旁坐定,目光凝在那片柔腻的肌肤上,眸色渐暗。
此前他就见过楚常欢这双足以哺育婴孩的肥濡,但缀在其上的两枚红果远不及现在这般妍丽。
大抵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楚常欢难为情地转过身,背对着他。
梁誉镇定自若地问道:“晚晚是你喂大的?”
楚常欢摇头道:“在离开临潢府前,孩子没有吃过我的。”
晚晚是梁誉的种,顾明鹤自然不会放任楚常欢去哺育他,这个回答倒是在意料之中。
可既然没有吃过,为何变得如此熟大了?
大抵是想到了什么,梁誉脸色骤变,眼底有包不住的怒火。
须臾,他拿开楚常欢那只纤瘦的手,冷声道:“我来帮你。”
(…………)
“王爷……”楚常欢轻轻推了他一把,“你放开,我自己来。”
梁誉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丝毫没有松手的念头。
楚常欢无力地靠在椅背上,一壁埋怨一壁指示道:“不是这样的,你需用虎口由外向内、由下至上缓慢地压。”
梁誉依他所言为之,果真顺畅些了,鲜甜股股,仿若泉眼。
凝脂雪肤逐渐泛出了粉意。
但楚常欢并没有开口求些什么,梁誉便不逾矩,本本分分地替他排空淤堵。
直到两边都尽完,方肯松手,并用绢帕替他清理了一通。
楚常欢浑浑噩噩地躺回榻上,心内莫名空寂。(…)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消乏,可指头刚触上底下的布料,就撞上了一双冷锐的眼眸,于是匆忙挪开,一并拉上被褥裹住自己。
少顷,梁誉吹熄油灯在他身侧躺下,不消多时,呼吸逐渐变得平稳匀称,似是睡熟了。
楚常欢侧首,在黑暗中瞧了男人一眼。
“王爷。”他开口唤了一声,却没得到回应,几息后轻轻扯了扯对方的袖角,又细声喊道,“王爷。”
仍旧无应答。
楚常欢总算宽下心,遂挪至床内,小心翼翼地解下小衣,安然纾解。
第54章
当日在临潢府, 楚常欢对梁誉说过,从前是心甘情愿爱着他,如今亦是心甘情愿放弃了爱他。
许是自己曾伤透了楚常欢的心, 抑或是同心草对他的控制渗透心肺, 令他对顾明鹤死心塌地。
无论何种情况,楚常欢都不愿回头了,更不想与梁誉扯上半点关系。
——哪怕他们之间有一个孩子。
彼时梁誉的确心有不甘,可他又不想让楚常欢为难,便想着以退为进,待时机成熟,再将他接回来。
而现在,顾明鹤给机会了。
只要他们和离、不再受媒妁之约牵绊, 就能够令楚常欢回心转意。
由于有了前车之鉴,梁誉断不会再行强迫之举, 即便方才为他排空淤堵时,自己已忍耐到了极致, 亦要装得从容淡定、守分安常。
巫药激来的瘾不易消退,非夫妻之道方能解。
可楚常欢并未开口相求,若此时对他动手动脚,何异于趁人之危?
是以梁誉佯装入睡, 竭力把控本心。
对方试探着唤了两声, 见他不应, 便大胆地玩将起来。
动作甚是轻盈,唯恐惊醒他, 连申吟亦压在舌下了,闷闷地哼哼几回。
如此过了半晌,楚常欢的呼吸渐变, 隐若有几分急切。
梁誉听得心燥,尝试用内力平复心绪,可正当楚常欢咬紧嘴唇低泣时,他竟鬼使神差地伸了手,指腹按其势,恶劣地堵住。
楚常欢的身子遽然一僵,放声叫了出来,在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后,又迅速用另一只手紧紧捂住嘴。
须臾,他颤声开口:“王爷,你松、松……”
梁誉一改方才的君子本心,倏地倾近,撑在他的上方:“常欢,你我好歹夫妻一场,若是想要,我焉有不给之理?”
一面说,一面用指腹摩其孔缝,不肯让它氵世。
楚常欢忙誊出手去推他,摇头道:“我不想要!”
梁誉将指腹沾的氺渍抹在他的唇上,成心欺负道:“尝一尝便知想还是不想。”
楚常欢本该拒绝,却不由自主启了唇。
微探舌尖,舐净他指头上的味道。
梁誉问道:“好吃吗?”
止这一瞬,楚常欢便瞪大了眼,颈侧青筋悉数虬突。
梁誉与他贴得近,清晰地察觉到有什么东西浇在了自己的中单上。
热滚滚,不可忽视。
本该面若春花、目如点漆的美人,此刻已变得浑浑噩噩,状若痴傻。
梁誉低头亲吻他的嘴唇,情思萦逗,毫无意外得到了回应。
楚常欢被他咬着舌尖,脊背倏地一麻,云鬓叠翠,粉面生春。
不知不觉间,前襟又散开了,干燥粗粝的掌心各覆一只,教楚常欢不自禁吸了口气。
他扭过脸,躲避这个炽热的吻,喘吁吁地道:“不要扯了。”
梁誉充耳不闻,恨不能将那两枚熟透的果子摘下。
“王爷,别再扯了……”楚常欢几番央求未果,不由微恼,“梁誉,你放开!”
可梁誉仍不为所动,甚至愈发恶劣。
一潮退落,一潮迭起。
楚常欢的眸中又盈满水雾,眼见威喝不成,索性服软:“靖岩,松手罢。”
唤的是对方的表字。
梁誉心情舒畅,便依他所言停歇下来,转而又将作孽的手挪至别处。
屋内并无烛火照耀,可楚常欢却清晰地瞧见了梁誉的眉眼。
——冷锐、刚毅、强势,间或掺杂了些旁的情绪在内。
譬如,欲。
楚常欢愣了愣,还未来得及把人推开,便觉那指腹碾上了褶纹,不轻不重地压着。
这个男人,分明是一副克己复礼的神态,但指尖竟莫名粗犷,迫不及待地想要将那圈密纹拨开,再把自己填至内里。
事已至此,若在推攘便是矫情,更何况体内的巫药频频作祟,已有数日不得解,如今有人愿意帮他,楚常欢于是顺水推舟,缠上梁誉,吻了回去。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人间无数。
柔情蜜意倾覆而来,梁誉终是不再克制,如愿尝到了久违的甘甜。
甫一楔填,楚常欢猛地缩紧,连发梢也在轻轻打着颤儿。
梁誉极有耐心地等他适应、等他睁眼看自己。
须臾,楚常欢捏了捏他的手臂,低语道:“可以了。”
梁誉不明所以:“可以什么?”
楚常欢双腮浮粉,耳廓滚热,羞恼地咬紧唇瓣。
梁誉却不肯放过他,捏着他的下颌,逼问道,“说话——可以什么?”
楚常欢知道他在逗自己,偏偏同心草的药性已到极致,神智濒临溃散时,竟一口咬在他的手上,生气地道:“若不想动,就退出去!”
从前的楚常欢便是这样一副骄纵的模样,喜怒形于色,鲜活极了。
但为了梁誉,他变得小心谨慎,将那些从小养到大的性子慢慢磨了去。
后来嫁入嘉义侯府,又在金笼里关了大半载,日日夜夜的折磨彻底吞蚀掉他的本性,春风少年终不复。
梁誉曾经最不喜他的跋扈,可如今,却又贪恋上了他的骄纵。
心内的一豆火焰被滚油浇泼,恣烈燃烧。
梁誉双目微红,腰下猛然一搊,大动起来。
仿若恶鬼修罗,无比凶残。
明明方才还百般忍耐,誓要当个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可展眼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梁誉从前最恨凶狠之辈,但今夜他自己便是。
楚常欢猝不及防被掼在枕间,目瞪口呆地看向他,久难发声。
帐幔无声垂落,掩情藏意。
阵阵哭咽回荡在寝室,堪比一味至烈的药,足以令梁誉疯怔。
他凝视着怀中的美玉,心里想的是怜惜,偏又忍不住当起了恶人。
初时,楚常欢怡然享之,然而一旦解了巫药余温,便再难承受。
偏偏梁誉像是着了魔,越发得寸进尺。
他像恶鬼修罗,狠厉无情。
楚常欢神游物外,眼神早已脱智。
((…………))
楚常欢半生半死,脑海里不断浮现出顾明鹤的名字,几次欲脱口叫唤,当看清眼前之人的面貌时,又生生咽回,转而道:“王爷,别再来了。”
梁誉一言不发,仍在继续。
楚常欢不禁埋怨:“王爷这副姿态,倒比我更像……更像被同心草所惑……”
梁誉托着他的膝弯,沉声道:“素了小半载,还不允许我吃顿饱饭?”
楚常欢:“……”
久别重逢的这一晚,两人荒唐了许久,临近四更才歇下。
楚常欢疲累不堪,梁誉刚退出,他便合眼沉睡了,纤瘦的身躯蜷在男人怀中,无比乖顺。
梁誉抚平他汗湿的鬓发,又轻轻按了按他的腹肚,直到将那些东西逐一压出,方用绡帕擦净。
楚常欢这一觉睡得格外沉,直到翌日午时初刻才悠悠转醒。
甫一睁眼,就见梁誉端坐胡榻,用一枚玉笨拙地逗弄孩子。
仔细瞧了瞧,握在他手里的并非普通玉石,而是一枚足以调动十万将士的兵符。
楚常欢怔了怔,撑着酸痛不已的身子下了床,亦步亦趋地朝他走来:“王爷,此物非同凡响,可别轻易拿出。”
梁誉道:“府上并无玩意器物可逗孩子欢心,我只能拿它出来解解闷。”
一面说着,一面把兵符放进晚晚的手中,肥嫩短小的指头握不住这枚足以号令千军万马的冷玉,晚晚抓了几次,但都未果,便哼哼唧唧地蹬了蹬腿,尚不明显的眉毛皱在一处,活像是在生气。
梁誉笑了笑,说道:“脾气还挺大。”
楚常欢没有接话,更了衣,独坐一旁。
少顷,梁誉传膳,小厮将厨子事先备好的饭菜呈进寝室,每一道佳肴皆是依照楚常欢的口味所烹制,味美色鲜,又颇具滋补功效。
在他用膳之际,晚晚忽然开始吵觉,短促地哭了几声。
梁誉赶忙起身,抱着他来回走动,轻摇轻拍,慈父般哄将起来。
楚常欢夹一片笋干放入碗里,淡淡地道:“把晚晚放在床上,给他盖上小被。”
梁誉道:“可是他在哭。”
“王爷依我说的去做即可。”
“嗯。”
梁誉将信将疑地放下孩子,刚拉上包被,白白胖胖的小家伙立马消停下来,咂咂嘴,昏昏欲睡。
着实纳罕。
楚常欢解释道:“这是麻姑给他养的习惯,甚是省心。”
梁誉知道麻姑其人,却没多言,转而引开话锋,说道:“此处并无玩具,我去街上挑几样回来,可我又不知晚晚的喜好——常欢,你能陪我走一遭吗?”
楚常欢沉默不语。
梁誉欺近,温声道,“就当是为了孩子。”
*
雁门县扼守于长城要塞,乃进出北狄的必经之所。
晋地富饶,晋北如是。
县内的街道宽阔严整,随处可见南来北往的商旅,市井的烟火气被朔风拂散,更显平常。
许是要下雪了,今日的风格外凛冽,楚常欢的面帘被劲风撩得猎猎翻飞,几乎将大半张脸都露了出来。
梁誉替他拉上斗篷兜帽,问道:“冷不冷?”
楚常欢点了点头。
梁誉去握他的手,随人潮前行,“再过半月就是除夕了,每年这个时候,各国商旅都要来县里歇脚,亦或互通有无,所携宝物良多,且又价廉,故而街上行人摩肩接踵,无不为淘选奇宝而来。”
闻及除夕,楚常欢问道:“王爷何时出发?”
“出发?”梁誉不解,“去何处?”
楚常欢看向他道:“王爷不打算去兰州了?”
梁誉道:“兰州距此有数千里之遥,非三五十日能及,除夕在即,等过了年再去罢。”
楚常欢蹙眉,似乎有几分失落。
见他心事重重,梁誉关切道,“你想去皋兰县?”
楚常欢不可否认:“我娘走得早,爹如今又孤身一人留在西北边陲之地,除夕若无人相伴,委实冷清。”
梁誉道:“即便我们日夜兼程,恐怕也赶不及。”
楚常欢眨了眨眼,便不言语了。
今日寒风凛冽,梁誉恐他受凉,两人在街市上搜罗几样新奇玩意儿就折回府上了。
梁誉爱子心切,迫不及待地将那些稀奇古怪的物什摆放在胡榻上,旋即抱着晚晚,逐一展现与他。
“孩子尚小,莫要给他听这个铃儿。”
“此珠不宜玩耍,免他误食。”
“这只笔乃玄铁锻造,晚晚握不住,别弄伤了他的手。”
梁誉淘来的物什无一适合逗弄孩子,他每拿一样出来,楚常欢都毫不留情地夺走了,临到最后,仅余一面拨浪鼓可玩。
梁誉道:“我对育子一窍不通,以后,你多教教我。”
收拾玩具的手顿了顿,楚常欢道:“以后我与晚晚就留在皋兰县了,待兰州战事结束,王爷便要回京述职,无需照顾孩子。”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梁誉道,“我只顾当下。”
楚常欢默默起身,将一应玩具放入匣内,良久才道:“王爷随意。”
昨晚还那般恩爱,下了床就六亲不认了。
梁誉心头堵得慌。
楚常欢并未发现他怨愤的神色,锁上匣盒时,指甲不慎被盒盖夹掉半片,赶忙收回手,捏住那片残缺不全的绯红指甲。
梁誉见状疾步走来,担忧道:“受伤了?”说罢拉过他的手仔细瞧了瞧。
“无碍,只是断了一片指甲而已。”楚常欢抽回手,旋即找来剪刀,将残缺的指甲修剪一番。
梁誉问道:“可要重新染上蔻丹?”
他曾因这些明丽的指甲嘲过楚常欢,如今见它断裂,竟起了怜惜之心。
楚常欢却摇头道:“不用了。”
话音落,就见他将余下的几片绯色指甲逐一剪去。
——这双漂亮的手是顾明鹤的心头好,每根指头都被他将养得分外姣艳。
可现在,俱已不复。
第55章
岁末除夕, 最是热闹。
晋北之地刚下过一场雪,玉树琼枝,积雪封霜, 异常凛冽。
辰初时刻, 楚常欢被一阵爆竹声惊醒,刚披上氅衣下了床,就见梁誉推门而入,手里捧着一碟热腾腾的甑糕,枣香清甜,引人垂涎。
“为何一早就有人放爆竹?”楚常欢好奇道。
梁誉将甑糕放在案上,款步朝他走来:“此地风俗有别于汴京,晨间用膳时, 亦要放爆竹驱年兽。”
话甫落,不远处又传来爆竹声, 应是邻家在吃早饭了。
楚常欢径自梳洗,挽发时, 梁誉取走他手里的乌木簪,转而将一枚质地通透的玉簪插进发冠里,簪首雕刻有一朵含苞的玉兰,极尽素雅。
他自镜中看向梁誉, 问道:“王爷这是做甚?”
梁誉道:“此前我弄坏了你的玉簪, 这一支, 就当是赔礼谢罪。”
楚常欢怔了怔,旋即拔下玉簪, 复又换回自己的乌木簪,淡淡地道:“那玉簪是我娘的遗物,王爷就算用再好的玉也换不回。”
说罢便将它放在镜前了。
梁誉沉默在当下, 半晌后问道:“你还在怨我?”
“有些事早已命中注定,谈不上怨或不怨。”楚常欢整理发冠,又拢紧衣襟,继而起身,来到小方桌前饮了一杯温热的清茶。
梁誉总觉得他话里有话,但又没去细想,遂将方才端来的甑糕递与他:“今日出饭有些晚,厨房刚蒸了一屉甑糕,你先趁热吃几块垫垫肚。”
吃完糕点,两人一道往乳娘的小院行去,还未踏进月洞门,就听见阵阵笑声自屋内传出,楚常欢踩着新雪进到院里,至门前顿步,叩响了房门。
未几,一名侍婢打开房门,福身揖礼道:“奴婢见过王爷、见过王妃。”
楚常欢不止一次对驻军府的下人说过,别唤他王妃,可他们竟像是授了谁的命令,屡教不改,“王妃”喊得越来越顺口了。
时日一久,楚常欢懒得再费口舌,由着他们叫唤。
步入屋内,才发现梁安和李幼之也在此处,见他二人到来,纷纷拱手见礼。
李幼之笑盈盈地道:“在临潢府时,下官曾照料过世子几日,今次托大,做一回长辈,与世子一份压胜钱。”
梁安挠头,嘿嘿笑道:“属下也是。”
楚常欢定睛一瞧,晚晚手里果真拿着两份外圆内方的金镶玉钱,上刻“长乐未央”、“平安顺遂”的字样。
压胜钱,又名压惊钱,乃长辈赠予小辈,用以驱祟纳吉之物。
正说着,梁誉也从袖中掏出一串崭新的压胜钱塞进晚晚怀里,笑说道:“我这一份也不能少。”
楚常欢静立一旁,神色淡然。
至晌午,日光破云,懒洋洋地洒在满院积雪之上,仿若渡了一层金芒。
因是除夕,雁门关的驻军亦要过年,梁誉早在几天前就自掏腰包买了数百斤鲜肉送去军营,权当犒赏,今日得闲,整好去营里走一遭,以正军心。
临出府前,他对楚常欢道:“常欢,可要去军营瞧瞧?”
楚常欢恹恹地道:“一群五大三粗的人,有什么好瞧的。”
梁誉道:“既如此,你就在家陪陪孩子,我去去就回。”
楚常欢点头应了,而后把孩子抱回寝室,给他换了一件喜庆的小红袄。
屋内地龙经由修缮后,又能正常使用了,如今已不复初来乍到时的清寒,暖如初春,与孩子玩耍正正合适。
约莫过了四刻,梁安回府传话,道是军中将士不肯放王爷离去,拉着他吃酒和肉,恐不能回来陪王妃用午膳。
楚常欢并未在意,将梁安打发了去,随意吃了几口便饭就与晚晚上床休憩了。
临潢府一别已有月余,他体内的同心草并未消散,足见顾明鹤安好无恙。
正因为此,楚常欢总能梦见顾明鹤,梦他对自己的好,也梦他囚锁自己的恶。
每每醒来,总能惊出一身薄汗,今日也不例外。
他呆坐在床头,眼底惧意未散,不禁想着,倘若顾明鹤寻到他,又将他带去北狄,届时该当如何?
会继续用锁链绑缚他、迫他生个孩子,还是……重新关回金笼里?
一股没由来的恶寒在心底滋生,直教他头皮发麻。
正后怕时,晚晚也醒了过来,砸吧嘴,小声哼唧着。
楚常欢当即回神,解了衣,侧卧在孩子身旁,用甘甜哺育自己的亲骨肉。
晚晚大口大口地吮,肥嘟嘟的小手搭在那片丰腻之上,满足地抓了几下。
为免另一只泌溢沾衣,楚常欢便用绡帕紧紧捂着,待孩子吃饱,再行排空。
倏然,紧闭的房门被人推开,楚常欢惊骇不已,匆忙拉上被褥。
抬眸瞧去,竟是梁誉。
他自军营归来,身上沾了些酒气,靠近时,难免醉人。
楚常欢已有数月不曾饮酒,乍然闻见这股味道,莫名贪恋。
梁誉在床沿坐定,垂眸看向吃着奶的孩子,阵阵甜香扑鼻而来,足以盖过他身上的辛烈气息。
他从容不迫地瞧了片刻,转而拉开被角,就见楚常欢正用绡帕捂住另一侧,质地上乘的布料早已被洇润。
楚常欢试图将被褥扯回来,却教他按住了手。
梁誉问道:“晚晚能吃净吗?”
楚常欢摇头道:“一个就饱了。”
梁誉醺醺然地夺走他手中的绡巾,低头嗅了嗅,目光凝在那枚熟果上,又问道:“那另一个呢?”
楚常欢怔了怔,说道:“当然是排空。”
此言一出,屋内顿时沉寂如斯。
他有些疑惑,抬眼看向梁誉,对方正一瞬不瞬地盯他。
也不知梁誉想到了什么,神色变得难看至极。
楚常欢被他盯得浑身一紧,后背莫名发凉。
正这时,面色阴沉的男人猝然凑近,学着孩子吃了起来。
楚常欢震愕不已,忙去推他的脑袋:“王爷,你做什么?!”
许是酒意上头,让梁誉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当日在临潢府的所见。
彼时他偷溜进顾明鹤的府邸,意外撞见他埋首于楚常欢身前,肆意贪吃的一幕。
那时楚常欢尚未泌汝,无论怎样掐,都掐不出个所以然。
哪像现在,多看一眼就要淌个不停。
这两枚果子又熟又肥,不消多想就知道是顾明鹤疼爱出来的。
产子后,楚常欢本该哺育亲生骨肉,可那些甘甜都教顾明鹤偷去了!
来到雁门关已有半月余,可梁誉从未动过嘴,每每替他排空淤堵时,亦是本本分分地用掌心催尽。
直到这会儿被酒意熏了脑子,妒意辄起,方肯张口,尝尽甜头。
他无视楚常欢的推拒,直到吃不出什么了,才抬起脑袋,冷冰冰地问道:“他从前也是这样做的?”
梁誉的品吃与孩子截然不同,楚常欢有些恍惚,良久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他”是指何人。
楚常欢不想回答,便沉默以对。
梁誉正欲动怒,忽又想到了什么,顿时冷静下来,并一改方才的姿态,动作轻盈地替他盖上被褥,并说道:“对不起,午间在军营里吃了几杯酒,故而有些失态。”
楚常欢懒得搭理他,整好双汝都已排空,索性就着疲惫再度入眠。
酉时初刻,天色渐暗,年夜饭业已备妥。
梁安取来爆竹,用一根竹竿挑在院中,噼里啪啦燃放起来。
一众侍婢小厮皆围在廊中捂耳观看,直到几串爆竹然尽,方欢欢喜喜地折回屋内,伺候王爷和王妃用膳。
入了夜,有两个戏班子来到府上,唱了几支新戏解乏逗趣儿。
楚常欢并无兴致,恹恹地听了一会儿便觉犯困,梁誉捏了捏他的手,低语道:“除夕之夜,应守岁祈福。”
守岁最是难熬,晚晚这会儿已入睡,没有孩子相伴,更添乏味。
梁誉又道,“李幼之他们在花厅玩骨牌,你可有兴趣?”
楚常欢摇了摇头。
“那你从前守岁都是怎样过的?”梁誉如此问着,决议依他的习惯陪他守岁。
从前……
未出嫁时,楚锦然并不要求他呆愣愣地坐在那里熬夜,实在犯困,便回房歇息了。
后来嫁给了顾明鹤,这样通宵达旦的日子,自然是在做-爱。
楚常欢不语,耳廓却渐渐泛红。
梁誉观他神态,大抵是想到了什么,不由色变。
当真是荒唐至极。
楚常欢察觉到身侧之人的目光陡然变得凌厉,默默揪紧了袖角。
他佯装去看晚晚,遂起身朝床榻走去。
屋内暖意融融,熟睡的孩子不知在何时蹬开了包被,露出一双肥嘟嘟的脚丫。
楚常欢替他盖好小被,甫一回头,竟见梁誉不知何时已来到他身侧了,悄无声息的,着实吓了他一跳。
还未及开口,就被对方一把掼在褥间,健壮的身躯沉沉覆来。
梁誉并不温柔地亲吻他的唇,就连抽掉束腰的力气也比平日重了几分。
他在生气,却又没什么资格生气。
从前顾明鹤与楚常欢是夫妻,夫妻之间做那些事,乃理所应当的。
而且,自己还是他二人这段姻缘的始作俑者。
如此一想,就越发恼怒了。
楚常欢僵僵地躺在榻上,没有任何回应。
直到梁誉将他握在掌心,逗了一回,方咛吟起来。
楚常欢仿佛早已习惯在守岁之时做这种事,逐渐变得顺从。
梁誉在行房事时鲜少说话,只要楚常欢不喊错他的名字,几乎可以全程不出声。
此刻也不例外。
他无声地碾开楚常欢的褶纹,又无声地把自己沉了进去。
彼此亲密无间。
被同心草控制的人很难拒绝房事,反之,甚至极其乐于此道。
渐渐的,楚常欢不再拘谨,一叠声地哼唧起来。
守岁的蜡烛通宵不灭,焰心明亮,炽烈跃动。
屋外隐约有爆竹声响起,断断续续,喧闹至极。
直到子正时分,旧岁除尽,守在前院的小厮们终是忍不住点燃了烟花。
砰砰砰的啸音在空中炸开,绚烂焰光一阵阵地穿透窗棂,将屋内映照得一览无余。
楚常欢星眼微饧、香腮带赤,端是令人痴迷。
梁誉眼眸深邃,大动未歇。
许是烟花迸裂之音太过刺耳,熟睡的孩子受到惊吓,忽然啼哭起来。
楚常欢骤然一惊,面上绯意渐散。
“王爷,停一停,晚晚在哭……”他抓住男人的手臂,低声央求着。
可梁誉并不依他,仍在继续,嘴里道:“你哄哄。”
楚常欢断断续续地道:“你不退、退出,我如何哄他?”
梁誉抱着他,将他挪至孩子身旁,目光凝在那对丰汝上。
楚常欢恍然大悟,又羞又恼地斥道:“梁誉,你太过分了!”
梁誉没有废话,径自将他捞了一把,使他侧身。
香甜近在咫尺,啼哭的孩子立刻张大嘴巴,咕咚咕咚吃上了口粮。
守岁之夜漫长,晚晚吃饱后,两人复又如初,直到五更鸡鸣方才入睡。
第56章
过完年, 梁誉等人便启程前往兰州了。
大夏内乱虽未平息,但河西之固不可松懈,若教夏人攻破兰州, 则西北危矣。
晋、陇两地严寒冷冽, 行进途中,楚常欢担忧孩子受冻,捂在晚晚身侧的暖炉和汤婆子从未间断过。
梁誉原想让他们父子留在雁门县,待天气暖和之后再出发,可雁门县乃进出北狄的要塞,倘若顾明鹤寻来,凭他的智计,想要带走楚常欢轻而易举。
梁誉不想再失去他了, 更何况楚常欢也想尽快赶到皋兰县,与其父团聚, 因而带上他和孩子,一块儿往河西赶去。
众人行至凤翔府, 时逢上元灯会,于是寻了一家客栈落脚,在此地共庆佳节。
凤翔府古称雍州,乃周、秦发祥地, 汉代改为扶风郡, 前朝时又更名为凤翔府, 沿用至今。
在客栈歇了一两个时辰,见楚常欢没有动身观赏灯会的念头, 梁誉便道:“凤翔府的灯会虽不及汴京那般极盛,但也热闹非凡。听说今次的灯会设立在城北街,那儿离开元寺很近, 可要去走一走?”
他记得楚常欢对神佛之道颇为崇敬,于是拿开元寺为引,诱他出门。
果然,楚常欢有所动摇:“那就去看看。”
现下正值申末,前往开元寺的香客络绎不绝,楚常欢戴上面帘,随梁誉一道往寺内挤去。
开元寺里香客繁多,梁誉恐与他走散,于是握紧他的手,令彼此形影不离。
来到观音殿请香时,梁誉忍不住问了一嘴:“常欢,你想求什么?”
楚常欢持香道:“求晚晚平安长大。”
梁誉默了默,又道:“还有呢?”
楚常欢侧首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没有了。”旋即跪在蒲团上,举香过头,合眼祈祷。
梁誉立在一旁静静看着,直到楚常欢起身后,他才把手里的燃香插进炉鼎中。
走出观音殿,楚常欢本欲离去,却见东南方的墙角下有个小沙弥在派发签文。
他驻足片刻,不知想到了什么,当即举步前往,从小和尚的签筒里抽了一支签。
楚常欢没有看签文,而是问小和尚道:“小长老,敢问宝寺的签文灵验否?”
小和尚原以为眼前戴面帘的人是位女施主,没想到一开口竟是个男人,怔了怔,旋即点头,雄赳赳地道:“当然灵验了!鄙寺可是修建于前朝开元年间,因而得名开元寺,香火鼎盛,有求必应!”
楚常欢又道:“宝寺的签文,与汴京五岳观的陈观主扶乩相比,谁更灵验?”
五岳观观主陈小果的名号,在儒释道三家皆有传盛,他因当年追随崇宁帝护驾有功、并卜得一手好卦而闻名于世。
这个问题事关佛、道两家的声誉,小和尚不敢胡诌,挠头道:“各、各有千秋罢了,岂可相提并论!”
楚常欢并非有意为难小和尚,见他犯难,便收好签文,拱手告辞。
眼下已近黄昏,天色渐晚,香客们渐次离,梁誉走在楚常欢身侧,目光时不时落在他手里的签文上。
楚常欢陷入沉思,良久才回神,将写了签文的竹片翻转过来。
——风情月债,红尘不渡。
行进的脚步蓦地一顿,楚常欢痴痴看着竹片上的八个字,脑海中不由盘旋出当年陈小果为他卜的那一卦姻缘签——
红尘纵有千般味,一入红尘半世哀。
无论过去多少年,老天给他的指示,竟从未变过。
他贪慕红尘,却又为红尘所困。
梁誉见他面色沉凝,正要凑近瞧上一瞧,可楚常欢已收好竹片。
此刻正值掌灯时分,城北街布满的花灯纷纷被点燃,流光溢彩,绚丽夺目。
上元佳节,正是寻觅良人的好时机,街道上随处可见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以及待字闺中的妙龄女。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索开。
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
便是如此。
天色渐暗,行人熙攘,梁誉始终紧随着楚常欢,最后难忍好奇,问道:“你曾在五岳观求过签?”
楚常欢平静地点了点头:“嗯。”
梁誉嘴唇翕合,欲言又止。
——他很想问楚常欢,当年向陈观主求的签文是否与自己有关,可转念一想,自己曾那般糟践他的感情,即使所求如是,恐怕也非上上签。
两人各怀心事,漫无目的地前行着。
万千长灯,却无一盏可照彻心底的阴霾。
忽然,一道熟悉的身影撞入楚常欢眼底,他浑身一僵,掌心蓦地渗出层层冷汗。
梁誉察觉到他的异样,关切道:“怎么了?”
楚常欢不语,呆呆地向前方,梁誉循着他的视线瞧去,并未发现什么不对。
少顷,楚常欢眨了眨眼,自惊恐中醒神:“本以为看见了顾明鹤,原是眼花了
梁誉蹙眉,目光投向人群,仔细搜寻了一番。
茫茫人海,千灯照耀,却不见那人踪迹。
梁誉道:“顾明鹤阴险狡诈心狠手辣,此番你回兰州后,不如就留在驻军府,我能护你周全。若是去了你爹身边,顾明鹤真寻上门来,我可能无法及时赶到。”
楚常欢对顾明鹤的确有了惧怕之心,但一辈子躲着总也不是个事儿,于是说道:“我与他已经和离,从此便是自由身,无论我是娶是嫁,他都无权干涉。如果真要逼我,大不了鱼死网破。”
梁誉神色微变,也不知哪句话教他听了不畅快。
当初为保楚常欢性命,他曾以姜芜的名义把人迎娶入府,正因为此,楚常欢总不愿承认他们之间的夫妻关系,即使与顾明鹤和离了,也不肯回到自己身边,安安心心做梁王妃。
当初在临潢府时,他义无反顾地选择了顾明鹤。
可如今,他谁也不要了。
自由之身,无权干涉他的嫁娶,这句话恐怕也是说给梁誉听的。
两人此刻无心赏灯,俱沉默在当下,不多时便折回客栈了。
这天夜里,梁誉把孩子送去乳娘房间,素来冷情冷性的他难得没有克制,压着楚常欢狠-做-了几回。
楚常欢惊讶于他的失控,却又满足他的进-入,哼哼唧唧,无比爽利。
直到灯火渐歇,方疲惫地入睡。
翌日晨间,一行人自凤翔府出发,终在正月廿二这日抵达兰州境内。
梁誉命李幼之等人先行回到驻军府,他则带领几名侍卫护送楚常欢前往天祥镇。
马车抵达镇上后,楚常欢对梁誉道:“王爷,就送到此处罢。”
梁誉愣了一瞬,问道:“你不让我见你父亲?”
楚常欢道:“我爹已不再是朝廷命官,如无要事,还是莫与王爷相见的好。”
“这算哪门子理由?”梁誉微恼,“平民百姓就不能见我了吗?”
楚常欢抿紧唇瓣,未再言语。
梁誉深吸一口气,对梁安道:“继续走。”
西北之地的县镇人烟稀少,颇为荒凉,楚锦然辞官归隐的天祥镇乃皋兰县辖下最热闹的一个镇子,楚常欢循着寄信地址找到父亲的居所,开门的是一位总角小童。
小童茫然地看向他们,问道:“几位郎君找谁?”
楚常欢微笑道:“敢问楚锦然楚老爷可是此宅的主人?”
小童点头道:“是啊,你找我家老爷做甚?”
楚常欢本想亮明身份,可他早在去岁就被圣上赐死,若是明说,恐怕会给父亲、乃至梁誉招来杀身之祸,因而道:“我是你家老爷的亲戚,今次投奔而来,还望小哥儿通禀一二。”
小童打量眼前这位戴着面帘的男子,又看向他身侧那位抱着襁褓婴儿、但脸色很臭的男人,不敢轻易请人进屋,于是道:“老爷这会儿在私塾授课,家中无主人,小的也不敢轻易引人入内,你们且再等等罢。”
说罢就要关门,梁誉忙用手推住,淡声问道:“私塾在何处?”
小童被他冷冰冰的模样骇了一跳,哆哆嗦嗦地指了指:“往东边行去,穿过一条巷子,再往北走就能见到了。”
话毕“砰”地一声关上了院门,插门闩的动作格外急切。
两人只得寻着小童的指示前往私塾,还未及近,就听见一片明朗的稚童之音,正在齐声诵读——
“子曰:弟子入则孝,出则弟,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
“子曰: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
“曾子曰:慎钟追远,民德归厚矣。”
正是启蒙稚子的《论语》。
楚常欢不禁恍惚,幼时父亲也曾教他四书五经,可他一番开书页就昏昏欲睡,半个字也不肯学,为此没少挨打。
没想到时隔多年,父亲仍在教授这样的书册,但坐在堂中的,却是一群求学上进的稚童。
他与梁誉静静地站在院里,目视着那群摇头晃脑的孩子。
片刻后,手握书卷的楚锦然察觉到窗外的人影,不由侧首。
楚常欢虽戴着面帘,但他一眼就认出那是自己的儿子,身旁那位魁梧俊朗的男子更是不容人忽视。
楚锦然心中大喜,面上却平静如水,对堂下学子们道:“今日授课便到此为止,回家后务必温习。”
孩子们欢欣不已,齐声道:“谢过先生!”
楚锦然放下书卷,疾步走出学堂。
楚常欢立刻迎了上去,拱手揖礼:“爹。”
楚锦然眼眶微红,连连点头,为免失态,转而对梁誉拱手道:“草民见过梁王殿下。”
梁誉道:“楚大人不必多礼。”
楚锦然忙纠正道:“草民早已不是朝廷命官了,王爷如此称呼,属实折煞了草民。”
梁誉默了默,复又开口:“岳丈大人。”
楚常欢:“……”
楚锦然:“……”
梁誉从容不迫,神色如常,丝毫不介意他父子二人的惊诧。
直到这时,包被里的晚晚哼唧了一声,楚锦然这才发现他怀里抱着一个孩子。
晚晚已有两个时辰未吃奶,这会子饿了,开始放声啼哭。
梁誉立刻将孩子交给乳娘,乳娘行至一处无人角落喂哺孩子。
方才只匆匆一瞥,楚锦然没来得及看清孩子的面貌,不由好奇道:“此子是……”
梁誉道:“这是我的儿子。”
楚锦然不觉惊讶,虽说楚常欢曾是他的王妃,但到底只是表面关系,梁誉位高权重,身旁不缺侍妾,有个一男半女的属实正常。
楚锦然没再追问,而是对楚常欢道:“你与明鹤已在临潢府落脚,为何又来到皋兰县了?”
而且还是和梁誉一块儿出现。
楚常欢垂眸道:“此事说来话长。爹,我这次来皋兰县就不打算离开了,以后一直陪着您,尽孝膝前。”
楚锦然以为他夫妻二人闹了别扭,但又不便在梁誉跟前劝说,便道:“先回家罢,王爷在此候了许久,已是疏忽怠慢,还请王爷纡尊舍下,吃一杯清茶。”
回到府上,楚锦然命小童煮了一壶热茶,随后又吩咐厨子备来午饭。
吃饱喝足后,楚常欢开始下逐客令:“王爷,您军务繁忙,莫要再此久留,若误了事,我与父亲可担待不起。”
楚锦然不发一言,似是默认了他的话。
梁誉道:“既如此,那我就回驻军府了,此处留有暗卫,护你们父子周全。”
天祥镇离兰州仅一个时辰的脚力,他随时可以过来探望。
楚锦然以为他口中的“父子”是指自己与楚常欢,因而道:“王爷好意,草民与常欢心领了,不过这里民风淳朴,僻静祥和,用不着暗卫保护。”
梁誉道:“用得着。”说罢起身,看了楚常欢一眼便离去了。
他走后,乳娘抱着孩子来到前厅,对楚常欢道:“王妃,世子方才一直在哭,奴婢哄不住,只能将他交给你了。”
楚常欢接过孩子,一面轻摇,一面温声哄着:“晚晚不哭了。”
楚锦然紧锁眉头,问道:“王爷怎么把孩子留在这里了?”
楚常欢愣了愣,没有说话。
见他不语,楚锦然的眉宇拧得更紧了些,遂来到他身前,打量着包被里的孩子。
晚晚有三个月大了,眉眼已长开,皱巴着眉头的模样酷肖梁誉。
但若细看,五官却又不像梁王殿下,而是……
楚锦然呼吸一紧,沉声问道:“阿欢,这个孩子的母亲是谁?”
楚常欢抱着孩子,猝不及防地在他身前跪下:“晚晚没有母亲,只有一个爹爹。”迟疑几息,又道,“他的爹爹是我。”
楚锦然一时间未能反应过来,思索良久,脸色陡变:“梁王他……所以这个孩子……是、是你生的?”
楚常欢僵硬地点了点头。
楚锦然顿觉胸口滞气,眼前一黑,“咚”地一声倒在地上了。
第57章
听人说, 昔年崇宁帝身中奇蛊,产子时由蛊虫撕咬开肚皮,继而将孩子取出来。
虽未亲眼所见, 但这般血淋淋的传闻只消听上一听, 就足以令人闻风丧胆了。
楚锦然梦见自己的儿子大着腹肚躺在床上,一只肥硕丑陋的虫子温温吞吞啃咬他的皮肉,鲜血如柱喷涌。
他痛苦哀嚎,挣扎不已,直到腹部出现一条五寸宽的豁口时,候在一旁的稳婆适才面无表情地撕开那条血口,伸手把肚中的孩子掏了出来。
“哇——哇——”
孩子的啼哭声近在耳畔,楚锦然蓦地睁眼醒来, 嘴里连呼了几声“阿欢”。
楚常欢赶忙放下孩子,来到床前扶着父亲, 轻轻拍抚他的背脊道:“爹,我在这儿呢。”
楚锦然惶恐地看向他, 冷不防又听见了孩子的哭声,遂循声而望,目光凝在穿着小红棉袄的孩子身上,气息不平地道:“把孩子抱、抱过来与我瞧瞧。”
楚常欢立刻抱着晚晚走将过来, 楚锦然小心翼翼接过, 轻轻拍了拍孩子的臀, 婴啼声渐渐止歇。
这个孩子,哪哪儿都像极了楚常欢, 与他幼时如出一辙。
楚锦然瞧着瞧着,眼眶止不住地湿润了:“你为何能生孩子?”
他的儿子,他很清楚, 虽说从小养得娇了些,但身子却是正常的,即便后来嫁与人为男妻,也绝无可能有凭空怀上孩子的本事。
楚常欢又搪塞道:“此事说来话长……”
“那就慢慢说。”楚锦然不容他再敷衍了,“为父有的是时间听你娓娓道来。”
楚常欢神色复杂,欲言又止。
楚锦然问道:“莫非你体内也有那个叫做昆山玉碎的蛊虫?”
“没有,没有……”楚常欢摇头道,“是巫药,一种名唤‘同心草’的巫药。此药……此药能改变我的身子,再辅以人之心头血饲养,可受孕。”
楚锦然眼前一黑,差点没把滞于胸腔内的那口气提上来:“如此阴邪恶毒的手段,究竟是何人所为?”顿了几息,咬牙道,“是梁誉对不对?是他对你用了药,所以你才会生下他的孩子!”
楚常欢再度摇头:“不是他。”
“那是谁?”楚锦然恼怒不已,倏然想到他此番是从北狄而来,又言以后要留在自己身旁尽孝,顿时反应过来,目瞪口呆地道,“莫非是……是明鹤?”
楚常欢垂眸不语,神情格外淡漠。
“怎、怎么可能?”楚锦然不可置信道,“明鹤这个孩子,恭谨礼让、斯文谦和,俨然是一众世家公子之表率,如何会做出这等荒诞不经的事?!”
“我也没想过他是这样的人,”楚常欢苦涩一笑,“当年我因酒后认错了人,才导致了这段姻缘。嫁入侯府后,我原想与他和离,可他却不依我,甚至将我囚在金笼里,锁了好几个月。
“其间他给我种了同心草,并喂我饮下他的心头血,与我缔约,令我这辈子都离不开他。将养两年之后,我的身子也能受孕了,却不料他在平夏之战中金蝉脱壳,让我误打误撞嫁进了梁王府,与梁誉有了夫妻之实,并怀了他的孩子。”
楚锦然只觉脑内嗡鸣不休,若非有儿子扶着他,恐怕又要昏倒过去。
他看向怀里的孩子,老泪纵横道:“阿欢,你受苦了。”
楚常欢道:“只要晚晚平安,儿便不觉得苦。”
他没把顾明鹤迫害孩子一事告知父亲,父亲年事已高,身子骨不比从前,若让他知晓了,定要难受。
楚锦然抹了泪,问道:“孩子叫晚晚?是乳名?”
“嗯,乳名晚晚。”楚常欢道,“他姓楚,叫承凤,取自戴叔伦的‘望阙未承丹凤诏,开门空对楚人家’。”
楚常欢幼时不学无术,嫁给顾明鹤之后,倒是学会了读书识字,虽然迟了些,但好歹也会说几句古诗了。
楚锦然点点头:“此名甚好。 ”
早产之事,楚常欢亦未多言,他不想让父亲太过担忧,待祖孙亲近一阵后,便接过孩子,道:“晚晚该吃奶入睡了,醒来后再来陪您。”
在他转身之际,楚锦然忽然开口:“阿欢,你和顾明鹤……”
楚常欢道:“我与他和离了。”
楚锦然又道:“那你以后打算跟梁王在一起?”
楚常欢摇头道:“我谁也不跟,把晚晚抚养成人就好。”
楚锦然不禁想到,当年他的儿子为了梁誉殷勤切切、以命相博,可最后竟落了这样的下场。
倘若那时他肯低头,向梁家父子多说些好话,兴许阿欢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后,就不会遭受那样的折磨。
大抵是看穿了他心内所想,楚常欢温声道:“爹,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罢,我从未后悔过,也没怨恨任何人。”
可楚锦然却宁肯他怨恨自己!
如果自己当初没有同意顾明鹤的提亲、或者说在阿欢出嫁后第一次回家恳求他劝说顾明鹤和离时,自己一口答应下来了,事情或许就不会演变成今天的局面。
然而……后悔已无用了。
楚常欢抱着晚晚离开此处,转而将他交给了乳娘。
如今已然安定下来,孩子也有乳娘照顾,无需楚常欢哺育,于是他去镇上的米行买了半斤麦子回家,泡入水中静待出芽。
约莫过了两三天,小麦出芽、生了根须,楚常欢将其捞出,洗净后炒炙,并用井水煮沸,再取一碗煮透的麦芽水饮下,如此几日,便可回奶。
他的奶-水很足,晚晚不吃净,也鲜少吃,每天要排好几次才能舒坦,目下没了顾虑,索性彻底断了去。
*
仲春二月,原本回暖的天气又陡然生变,阴云朔风,透骨严寒。
这天傍晚,皋兰县又开始降雪,楚锦然打私塾归来,手里拿着好几件颜色各异的小棉袄。
他将新袄塞给楚常欢,笑呵呵地道:“快拿去给晚晚试一试,看看合身否。”
楚常欢只消看上一眼便知合不合身,一面请爹进屋,一面说道:“挺合身的,不用试了——这是爹找绣娘做的?”
楚锦然在小方桌前坐定,接过他递来的热茶,嘬饮几口后点头道:“你们来的第二天我就找镇上的杜五娘定做了几件新袄,西北寒冬漫长,即便过了清明也不一定断雪,为父没存多少家私,但给孩子做几件新衣还是绰绰有余的。”
楚常欢笑道:“父亲言重了。”
话毕,他从乳娘那里抱过孩子,将父亲新做的几件小棉袄逐一试穿,每件都十分贴合,针脚也格外细密。
楚锦然夸赞道:“我的小孙儿长得可真标志。”
楚常欢但笑不语,忽见父亲掩嘴低咳,立时斟一杯热茶与他,关切道:“您怎么了,可是受了寒?”
楚锦然接了茶,淡淡一笑道:“老毛病了,每逢变天就要咳几声,不碍事的。”
老毛病?楚常欢竟不知父亲有这样的毛病,顿时担忧道:“看过大夫了吗?有没有吃药?”
“爹没事,你别瞎操心。”楚锦然吃了热茶压下不适,而后咿咿哦哦逗着孩子。
因逢天变降雪,楚锦然夜里咳得厉害,翌日晨间仍不见好转,楚常欢遂披上斗篷出门请了大夫来看诊,大夫看完,只说是肺肾两虚,应是从前在御史台做官时累积而来,吃两贴药调将调将,莫再操劳,安心休养即可。
送走大夫,楚常欢又亲自去厨房为父亲熬了药,忙完已近巳时了。
楚锦然吃了药,起身欲往外走,楚常欢拦住他,问道:“爹要去哪儿?”
楚锦然道:“私塾还有十几个孩子等我去授课呢。”
楚常欢道:“方才大夫叮嘱过,莫再操劳了,您今日暂且在家休息休息,权当给孩子们告个假。”
楚锦然道:“西北蛮荒之地,能读得起书的都是些富贵人家的公子,为父创办这所私塾,不求富贵,亦不求培养什么栋梁之才,只盼孩子们能识文知字、秉性向善。”
楚常欢默了默,因而道:“既如此,儿子斗胆,今日就替爹去私塾代一回课。”
他嫁给顾明鹤之后,虽然受了些苦,但也读了不少书籍,一手好字更是深得顾明鹤的真传。
楚锦然笑道:“也好,你去私塾给孩子们上半日的课,这几天都在学《论语》,给他们说得浅显些,容易听进脑子里。不可管得太严,亦不能松懈放纵。实在不行,就放放假罢。”
楚常欢应道:“好。”
说罢从书房取来书籍,向父亲请教一番后,当即裹上氅衣出府,直奔私塾而去。
做先生远非想象中那般容易,因他年轻,模样又生得风流秀美,丝毫不见半点威严,七八岁大的稚童们就放肆起来,在学堂里嬉笑打闹,攀上爬下,全然不把这个先生放在眼里。
若在从前,楚常欢定要把那几个带头嬉闹的孩子揪过来狠揍一顿,可他现在有了孩子,脾气温和下来,便耐心劝说了一通,实在管不住,这才佯装恼怒拿起了戒尺。
堂下立时安静下来,他展开书页,继续教道:“子曰: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
学子们端坐桌前,摇头晃脑地跟着念读:“子曰: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
“敏于事而慎于言”
“敏于事而慎于言”
“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
“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
楚常欢解释道:“孔子说,饮食不求饱足,居所不求舒适,勤敏劳作、言行谨慎,寻有道之人匡正己身,便是好学之态。”
其中一名童子起身问道:“先生,学生以为这话不对。”
楚常欢笑道:“有何不对?”
那童子辩驳道:“人这一生,本就是为吃住而活,若吃不饱足、住不舒适,与行乞有什么区别?”
此言一出,堂下众小儿纷纷附和:“是啊是啊,六子说得对!”
楚常欢道:“尔之所言有理,但你可曾听过韩重言的故事?”
另一个小童举手道:“学生知道!兵仙韩信,汉初三杰!”
楚常欢又道:“那你们可知他是因何死去的?”
“谋反!”
“才不是呢!韩重言谋反是被冤枉的!”
楚常欢道:“对,因他军威过高,令汉高祖忌惮,故而设一局,以谋反之罪将他诛杀于长乐宫。是以食无求饱,居无求安;位盛危至,德高谤兴。”
话甫落,他猛然顿住,不禁想起了顾明鹤兵败一事。
当初梁誉说过,他暗通敌国之罪乃因人陷害,幕后黑手极有可能是杜怀仁一党。
但事实当真如此吗?
今上年幼时曾遭叔祖背叛,于宫变中脱困,从此疑心颇重,且朝中武将式微,远不及崇宁年间那般声威并重,仅有的几方兵权里,以顾、梁两家为首,余者尽归杜氏党羽。
杜怀仁是今上亲信,有从龙之功,他手底下的那些兵权,等同于陛下亲握。
顾明鹤的祖父虽是北狄人,但自入朝之后就一直军功不断,至顾明鹤这一代,更是威信盛旺。
倘若他真是因军威过高而遭圣上忌惮,其平夏城的结局,与韩信有什么区别?
而现在,朝中还握有数十万兵马大权的人,便只有梁誉了……
从前他只顾着吃喝玩乐,不懂朝廷局势,后来嫁人后又被巫药迷惑了神智,根本没细想过其中的利害。
恍惚间,楚常欢面色煞白,握住书册的手隐隐在发抖。
“先生?”
“先生您怎么了?”
几声呼唤,令楚常欢回了神,他稳了稳心绪,才发现掌心里覆了一层冷汗。
“今、今日的课就上到这里罢。”他佯装镇定,合上书册笑说道,“外头下了雪,天气严寒,你们早些回家,莫要贪玩逗留,令长辈担忧记挂。”
学生们欢欣雀跃,向他请辞后鱼贯涌出。
楚常欢呆呆地立于原处,好半晌才想起要离开。
雪絮飘飞,朔风凛凛。他戴上面帘,撑着油纸伞走出连廊,刚一锁上私塾的院门,就见旁侧的雪地里候了个高大英武、面容冷峻的男人。
他的鬓角落了雪,氅衣的毛领上也不遑多让。
楚常欢缓步走近,揖礼道:“草民见过王爷。”
他这般客气,反倒显得疏远,梁誉微感不快,面上却不露声色,从他手里接过油纸伞,牵着他往回走:“听岳丈说,你今日代他来私塾授课了。”
楚常欢道:“爹身子不适,我多少认得几个字,特来现拙。”
顿了顿,又道,“我与王爷并非夫妻关系,还请王爷莫再唤家父‘岳丈’了。”
“可你我之间有个孩子。”梁誉道,“如果不是夫妻,哪来的孩子?”
楚常欢被他堵得哑口无言,索性不予理会了,径自前行。
两人一齐回到家里,楚锦然正静坐花厅内,拿着刻刀为晚晚雕刻木鹰。乍一见到梁誉,赶忙放下手头器物,起身拱手道:“王爷。”
“岳……叔翁不必如此拘礼。”梁誉托着他的手,令他起身,目光凝向桌案的狼藉,微微愣了一瞬。
楚锦然道:“草民闲来无事,便替孙儿雕了个小顽意儿。”
梁誉道:“犬子能得叔翁器重,是他的福分。”
楚常欢将桌案收拾一番,问道:“王爷今日来寒舍,不知有何贵干?”
梁誉看着他,定定地道:“想孩子了。”
楚常欢避开他的视线,不再多言。
掌灯时分,晚饭备妥,众人至暖厅用膳。
外边的雪势从未间歇,甚至越下越大,院中的草木尽皆覆白。
饭毕,天已黑尽,楚常欢推开窗叶瞧了一眼,催促梁誉道:“雪势渐长,王爷还是早些回去罢。”
梁誉沉吟片刻,转而对楚锦然道:“叔翁,小侄本无意叨扰,奈何外边雪大,行路艰难,您若不弃,可否借宿一宿,待天明之后,小侄自当离去。”
他说得这般委婉客套,就算楚锦然不打算留客,此刻也无法说出回绝的话,于是看了看自己的儿子,在心内无奈叹了口气,点头道:“好。”
第58章
楚锦然这所宅子并不宏大, 除却乳娘和小童的寝室外,仅剩一间客房可用。
小童托着油灯,将西厢那间客房仔仔细细收拾了一番, 旋即领着梁王殿下梳洗就寝。
雪夜清寒, 小童正欲往炉中添些灰炭,梁誉阻止道:“不必添炭。”
小童疑惑不解:“王爷不怕冷吗?”
梁誉道:“我不冷。木炭不易买到,省着点用。”
小童便真以为他不冷,于是听话地端走了灰炭,并替他关严门窗。
楚常欢更换了寝衣,一头墨发垂泻肩头,模样疏懒惫怠。
因断了奶,他的胸脯不似从前那般丰.腴, 但被吮-肥的汝頭却再难复原,此刻被月白色寝衣笼着, 无所顾忌地傲立。
他往铜炉里添了数枚炭,又在炉盖上温了一壶白水, 饮下两杯解解渴,方吹熄油灯上床入睡。
夜里僻静,雪声簌簌,楚常欢裹紧被褥, 正待合眼, 忽闻有人叩门, 他警惕发问:“谁?”
门外那人应道:“是我。”
楚常欢疑惑地皱眉,却未起身:“王爷有事?”
梁誉道:“我那屋子太冷, 睡不着。”
楚常欢问道:“童儿没给你添炭?”
梁誉道:“许是炉子太久没用,受了潮,炭火不易点燃。”
雪声依旧, 他站在屋外受冻,嗓音有些颤栗。
楚常欢本不想理会,躺了一会儿,发现那人还在房门外候着,便披了外袍起身,点燃油灯,打开了房门。
梁誉衣着单薄,唇瓣冻得乌青发紫,嘴里呼出团团白气,混入寒风中,眨眼不见。
他正准备举步迈过门槛,却被楚常欢拦住了:“王爷身强体壮,不像是畏寒的人,若是睡不踏实,就从我这里捞一床被褥罢。”
梁誉顿在当下,颤声道:“常欢,西北苦寒之地,我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焉有不惧冷的道理?”
楚常欢知道他在博同情,却又狠不下心把人拒之门外,于是侧过身,将他请进屋内,关门后说道:“我这屋子也不宽敞,王爷将就着在胡榻上歇一宿罢。”
话毕,楚常欢从柜中取出一床崭新的被褥铺在胡榻上,又从床上分了一只枕头过来。
铜炉里的炭火烧得极旺,屋内暖如暮春,但为免这位王爷受寒,楚常欢再次揭开炉盖,添了些木炭入内。
炭火燃烧时炸溅出哔剥的声响,焰星闪烁,将那张秀美的脸映得红扑扑,分外旖丽。
梁誉一言不发地站在旁侧,直到楚常欢放下铁钳、盖上炉盖、折身返回床榻时,才伸手拉住他:“常欢。”
楚常欢顿步,掰开他的手指,淡淡地道:“王爷,此前在雁门县就说好了,我这次回中原是陪父亲的,以后与王爷也没什么关系了,还请王爷莫要逾矩。”
梁誉道:“在雁门县的半个月里,你我做了那么多次的夫妻,莫非今时今日就要撇清关系、泾渭分明了吗?”
楚常欢道:“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梁誉执拗地扣住他的手腕,沉声道:“你不愿做我的王妃,我也不逼迫你,可晚晚需要父亲。”
“他还小,认不得父亲。”楚常欢道,“等他能牙牙学语时,我再给他找个父亲也不迟。”
一口气猝不及防地堵在梁誉胸间,压得他火冒三丈:“你说什么?”
楚常欢也来了性子,赌气般与他对视,重复着方才的话:“我说——等晚晚能开口说话了,我就给他找个父亲。”
梁誉气得眼前一黑,手上力道不由加重:“他的亲生父亲就在此处,你要找谁?!”
楚常欢淡漠地别过脸,不予理会了。
梁誉心头的怒火在炽烈燃烧,胸膛剧烈起伏,连呼吸亦变得粗重,恨不能啖肉饮血。
气恼一番后,只能强压脾性,捧着他的脸温声哄道:“常欢,别说气话好不好?你若不想我留在这里,我现在就走。”
沉吟几息,又道,“晚晚是我的亲骨肉,岂有让他认别人为父的道理?”
楚常欢始终不语,神情淡漠至极。
梁誉梗了梗,只觉胸口莫名堵滞,心尖疼得厉害。
犹豫良久,他松开对楚常欢的桎梏,徐徐后退几步。
顷刻间,屋内鸦雀无声,唯闻铜炉里的炭火在滋滋燃烧。
两人相顾无言,气氛格外胶着,最后还是梁誉做了退让,依依不舍地行出此地。
楚常欢在床沿坐了半晌,直到三更的梆子敲响,方吹熄油灯重新躺回床上。
翌日晨间,梁誉用过早膳便向楚锦然请辞了,临行之前,他抱着晚晚逗了好一会儿,目光时不时落在楚常欢身上,可后者却没有正眼瞧他,坐在窗前翻着一本老旧的古籍。
楚锦然隐约察觉到了二人之间的异常,却什么也没说,继续雕刻着昨日未完成的木雕。
少顷,梁誉动身折回驻军府,楚锦然将他送出小院,又返回厅内小坐片刻,便决议去私塾授课。
楚常欢劝说道:“爹,您身子还未痊愈,今日的课,依旧让儿子代劳罢。”
楚锦然笑道:“不嫌他们吵闹?”
楚常欢摇了摇头。
楚锦然又问:“不觉得授课乏味?”
楚常欢再度摇头。
楚锦然脸上的笑意渐渐退散,不禁回想起从前,他的儿子也似那群孩童天真烂漫,尽管目不识丁,可心却是鲜活的。
哪像现在……
“爹?”见父亲神色黯然,楚常欢忧心道,“您怎么了?”
楚锦然回神,又笑了笑,说道:“没事,爹没事。你去学堂罢,午间我让厨子做你爱吃的蒜泥白肉。”
楚常欢含笑道:“谢谢爹。”
雪已停歇,但道路积雪严重,几乎没过了脚踝。小镇不及州府,有街道司的官吏专职清扫积雪,这般荒僻的地方,下多久的雪,便要蒙多久的白。
他踩着软蓬蓬的新雪行至私塾,昨日还在学堂上嬉笑打闹的稚童们,此刻已端坐桌前,见他到来,纷纷起身,毕恭毕敬地道了一声“先生好”。
今日的授课远比昨日来得顺利,这群年幼的学子虽然敬重楚锦然,但对眼前这位年轻温和的夫子也颇为喜爱。中午下学时,有孩子小跑过来,怯生生地道:“学生斗胆,敢问先生名讳。”
楚常欢愣了愣,含笑道:“清泽。”
堂下立刻响起一阵“清泽先生”的称呼,楚常欢微微一笑,旋即与孩子们辞别,回到家吃上了他最爱的蒜泥白肉。
后来这几天时间里,也是由他代父授课,但由于数日不曾行过房事,同心草积久成瘾,令他逐渐变得恍惚呆愣,浑浑噩噩。
好在楚锦然旧疾已愈,无需他日日往私塾跑。
连天的放晴,皋兰县的积雪也逐渐消融,不复此前那般严寒。
这日晌午,楚常欢陪晚晚在暖厅内玩耍,忽闻小童来报,道是那个长得很凶的王爷又来了,楚常欢道:“你去告诉王爷,就说我不在,让他回去罢。”
小童嘟哝道:“可是他已经进来了……”
话甫落,门口闪出一道颀长的身影,楚常欢佯装没有看见,继续用木雕的雄鹰逗孩子发笑。
梁誉迈步入内,轻轻合上门扉,朝摇篮走近。
见楚常欢无动于衷,梁誉道:“今日见了本王,为何不行礼?”
楚常欢当即起身,正欲拱手,却被他一把拉进怀里了。
熟悉的气息扑鼻而来,似一阵清风,掠过躁动不安的灵魂。
楚常欢身子微僵,呼吸莫名潮热,掌心抵在那面硬朗结实的胸膛上,用尽全力推了一把,但是未果。
梁誉亦不说话,就这么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面色沉凝,难辨喜怒。
倏然,摇篮里的孩子哼唧了两声,楚常欢这才寻得机会从他怀里挣脱,俯身抱起孩子,温声哄了哄:“晚晚乖,爹爹这就带你去找乳娘。”
他把孩子送到乳娘手里,转身折回自己的寝室,锁上了门拴。
多日未得甘霖,涸泽而枯。
楚常欢紧靠房门,气息急促,骨软筋麻。
自打身子被巫药养熟后,他就变得格外放-浪了,每回情动,就迫不及待地渴望被人疼爱。
哪怕现在孤身一人,也免不了如此。
方才仅被梁誉搂了那么一下,整个人就已神魂早荡。
此刻的他,俨然不能再出去见人了。
楚常欢脚步虚浮地来到床前,急匆匆放下帐幔,缓身躺进褥间,解了束腰,兀自消乏。
然此举无异于扬汤止沸、隔靴搔痒,他在寝室里玩了许久仍不得趣,直到手腕泛酸、指骨作疼时才肯罢休。
他理好衣裤,净了手,待缓和过来后适才前往暖厅。
眼下已是午正,楚锦然打私塾归来,正与梁誉品茗闲谈。
大抵是碍于梁誉的异姓王身份,抑或看在他此前从死牢里救过楚常欢一命、乃至是晚晚生父的份儿上,楚锦然对他并无太多的芥蒂,两人一面吃着热茶一面谈及河西的战事,见楚常欢到来,也没停下话头。
用过午膳,乳娘带着孩子回屋休憩,楚锦然和梁誉依旧在探讨兰州的战事。
楚常欢心不在焉地坐在旁侧,一个字也没听进,半晌后起身请辞:“爹、王爷,我有些乏了,恕不奉陪。”
楚锦然道:“去罢。”
楚常欢走出暖厅,一径越过照壁来到后院。
因体内巫药作祟,他的神情不复往日那般清透,痴顽之姿,宛如行尸走肉。
他在檐下站立片刻,而后推门入内。
正关合房门时,一只宽大有力的手卡在门缝处,硬生生止住了他的动作。
楚常欢怔了怔,几息后问道:“你要干什么?”
梁誉不由分说地踏进寝室,关了门。
楚常欢下意识后退几步,警惕地道:“王爷,青天白日的,你可别胡来。”
“我不胡来。”梁誉朝他靠近,悠悠问道,“午饭之前,你在寝室里做什么?”
一语点破了心底的旖旎,楚常欢顿觉窘迫,耳根逐渐变得滚热。
梁誉似乎没有逼他回答的意思,转而又道,“自打来到皋兰县后,你我已有半个多月没做夫妻了,同心草的药效应是到了极致,若再不纾解,你会更加难受的。”
药-瘾泛滥,惑人心魄。
眼下梁誉什么也么做,如此坦坦荡荡地站在楚常欢眼前,就足以令他双腿一软。
可楚常欢不想就此屈服,秉持着残余的几丝理智回绝道:“我不需要。”
因他在金笼里关得太久,造就了软弱胆怯的性子,可骨子里的倔强仍未消散。梁誉不像从前那样凶他、强迫他,反而耐心了些:“这种事讲究你情我愿,我自然不会逼你为之。”
楚常欢诧异地抬头,眼里俱是惶惑。
梁誉捧着那张浮满荷色的脸,低语道,“常欢,我可以做你的解药。凡你所需,我必应予。”
第59章
解药……
楚常欢记得阿诺绾曾说过, 同心草无药可解,唯有与他蒂命的那个人死去,方可复旧如初。
巫药隔三差五在体内泛滥, 令他不由自主地眷恋着顾明鹤, 即便已和离,可每每午夜梦回时,他还是会念着顾明鹤的好。
两年的心头血滋养,早让他丧失了本心,宛如傀儡般爱着顾明鹤。
一旦抛去“爱”,男人仿佛成了唯一能解同心草药-瘾的器具。
楚常欢甚至放-浪地想过,是不是任何一个男人都可以在他需要之时,做他的解药?
他厌恶这样的自己, 更厌恶这样一副不知廉耻的身子,偏偏这辈子都摆脱不了。
梁誉的呼吸近在咫尺, 楚常欢心跳渐疾,慢慢地不再抗拒, 手心贴在他的肩头,一切不言而喻。
梁誉似是得了应允,当即将他拦腰抱在怀里,快步走向床榻。
白天暖炉烧得并不旺, 梁誉担心他受凉, 把他放在榻上后又折回炉子旁, 一股脑儿倒了半盆灰炭入内。
木炭燃得慢,梁誉没耐心等待, 于是找来一本旧书扇了数十下,直到铜炉烧红之后,才合上炉盖, 转身朝床榻行去。
楚常欢脱了鞋,蹲坐在床头,双目呆呆地凝向虚空,不知在思索什么。
梁誉在他身侧坐定,握住他的手道:“冷吗?”
楚常欢讷讷地摇了摇头。
梁誉便不再言语,倾身凑近,亲吻他的唇。
连日的欲念折磨,将楚常欢训得格外乖巧,对方的唇瓣甫一贴上,他就顺从地打开齿关,把舌伸了出来,供梁誉品呷。
原本的浅尝辄止在这一瞬陡然变调,梁誉迅速扣紧他的后颈,将他推至褥间,蛮横地欺进嘴里。
暖润的口腔经他一番卷舐,泛着酥而麻的快意,楚常欢抬手环住男人的肩,喉间震出几丝欣愉的声音来。
大抵是暖炉里的灰炭尽数燃烧,令寝室升了温,悄然泛着仲夏般的热意,楚常欢滑落一条手臂,焦急地去解自己的束腰。
梁誉觉察到他的意图,遂先他一步抽走那条束带,并解掉衣裤,继而将束带绑缚在楚常欢的腕间。
“……王爷?”楚常欢似梦似醒般看向他,湿漉漉的眸子里盈满了惶惑。
梁誉解释道:“这条系带太不起眼,若是仍在别处,不易找见。束在你手上,就不会弄丢了。”
如此拙劣的解释,听得楚常欢恼火,忍不住拿脚去踹他,却教他顺势握在手里了。
没有脚衣裹缠,一双玉足藏无可藏,圆润的趾头泛着粉,完美无瑕。
梁誉低头,将那几只漂亮的脚趾逐一舔过。
他并非第一次做这种事,但楚常欢还是诧异得目瞪口呆,脊背倏地一麻,下意识想要缩回脚,竟被对方扣得更紧。
甚至惩罚似的咬了一口。
“别!”楚常欢不禁尖叫,然而青天白日与他在此厮混已是有辱斯文了,现下还这般放-浪形骸,惊得楚常欢连忙抿紧嘴唇,而后瓮声瓮气地恳求他,“王爷,别咬……”
修剪得齐齐整整的脚趾甲此刻蒙了层水雾,晶莹如玉,煞是好看。
梁誉痴痴地盯着他的脚,浅声道:“这么漂亮的脚趾,不染蔻丹真是可惜。”
楚常欢脑内混沌不清,理智被鲸吞蚕食,趾头舒了又缩,连足背的骨线也绷紧了。
好半晌后,他才迷糊地看向那个神态正经、但行止下-流的人,哂道:“当初我手指染着蔻丹时,王爷说我不男不女,毫无半点男子气概。如今又想给我的脚趾也染上那种东西,莫非王爷就喜欢我这副不男不女的模样?”
曾经亲口说出来的话,如今想要解释找补,无论说什么都是徒然。
梁誉怔了怔,索性不予回应,转而从衣襟里掏出一盒脂膏,并把人翻转过来。
他竟然有备而来!
楚常欢来不及诧异,顿觉底下一凉。
脂膏虽被捂热,但远不及他的皮肤滚烫,甫然沾上,还是让他打了个哆嗦。
梁誉在他身后道:“抬高点。”
楚常欢像是病入膏肓了,亟待一剂、甚至更多的续命良药灌进腹中。
如此当口,他竟坦然地摒弃了羞耻心,依照梁誉的话而为之。
很快,他听见男人又道,“再开些。”
(…………)
那幽泽色浅而鲜,因久旱之故而干涸,祈求新雨浇沃。
梁誉垂眸打量着,极有耐心地将它洇开。
直到抚平曲壑幽纹,方才罢手(?)
楚常欢哼哼了几声,双目湿漉漉的,颊边亦浮了些初荷之色。
——面如春花,目若秋波,大抵如此。
午后的小院格外宁静,依稀可闻树梢枝头上的雀鸟在鸣叫。
几日前的积雪尚未完全消融,现下日头烈,潺潺雪水消融,正顺着檐角淌落。
可外边越静谧,就显得寝室内的动静越明显。
梁誉把楚常欢的密-褶拓开,激出阵阵涓水细流的声响,清洌洌的,委实悦耳。
良久,他拿出三根被泡得几近发白的手指,并用自己填补其中。
“呜……”楚常欢低声哭泣,双肩抖个不停。
他很想撑起身子,摆脱梁誉的欺负,偏偏双手被束带绑住,使得他难以如愿。
肩胛处的芍药刺青蒙了层莹亮的汗珠,仿佛雨后初绽,娇妍靡丽。
梁誉盯着那朵芍药出神,沉入之后,竟忘了动作。
当初经由回梦术得知,这朵芍药下面乃是一片被成狼撕咬过的狰狞疤痕,顾明鹤妒意难消,便在这片疤痕上纹了一朵鲜红的芍药。
他想让楚常欢时刻记住这份由梁誉带来的痛苦。
梁誉心内五味杂陈,静默须臾,俯身吻了吻那朵芍药。
他二人紧密相接,偏偏梁誉此刻又满腹愧疚,一心扑在芍药上,便忽略了亟需纾解的人。
楚常欢理智全无,急切地晃了晃:“夫君,你疼疼我……”
梁誉遽然回神,问道:“你的夫君是谁?”
楚常欢眨了眨眼,思索几息后软语道:“是你,王爷。”
梁誉对这个回答不太满意,又道:“如此亲密的时刻,也要用这等生分的称呼吗?”
楚常欢急不可耐,于是乖乖地道:“靖岩,我的好夫君,你疼疼我。”
梁誉心悦神怡,立马将他扶了起来,顿时大动。
楚常欢忍不住尖叫,却被梁誉一把捂住嘴,附耳道:“小声些,岳丈听得见。”
此言一出,楚常欢立马止了声儿,也因而一缩,教梁誉吃痛。
“放松。”梁誉拍了拍他的豚瓣,温声哄道。
楚常欢哼哼唧唧,眼角淌落几滴泪。
不多时,梁誉疾速捣将起来,手也没闲着,握住那对汝房,眷恋地鞣捏。
因他喝麦芽水断了奶,双汝不复从前那般丰-腴,却也是寻常男子所没有的柔阮,缀于其间的两枚熟果更是不容忽视。
梁誉直到此刻才知他断了奶,不禁好奇:“你不喂养孩子了?”
楚常欢被他扌得双眼发白,一时无所顾忌,脱口道:“晚晚自出生后就没、没吃过几口,反倒被你们喝干净了。”
他说的是“你们”,而非“你”。
梁誉知道他还惦记着顾明鹤,难免吃味,腰下登时又用了些力,几乎振出了残影。
楚常欢得了爽利,咿咿哦哦一迭声乱叫。
若在寻常时候,梁誉定然乐意他如此,可目下这所宅子并不宽敞,寝室与前院相隔很近,能轻易被人发现他们在此偷风戏月,于是梁誉不得不再一次捂住他的嘴。
铜炉里的炭火应是燃烧到极致了,屋内骤然升温,令两人身上都蒙了淋漓一层汗珠。
楚常欢的双手仍被可怜地绑缚着,可相比之下,傲立却又无人问津的粉势儿更能惹人垂爱。
他小心翼翼地握住,才发现那窄小的孔缝里早已凝了许多的露。
不过眨眼,就糊满整个掌心。
楚常欢迫不及待地疼爱着自己,很快便搊出了泠泠氺声。
梁誉只笑了笑,并未阻止。
更漏缓缓流逝,日头亦在西斜。
不知过了多久,炉中的炭火快要燃尽,屋内的温度逐渐冷却。但楚常欢并不觉得冷,先后死了三回,早已麻木到不知冷暖。
梁誉虽然给过他一次,但很快又在里面醒了过来。
少顷,梁誉解开那条绑手的束带,转而托住他的膝弯,将他抱离床榻,并叮嘱道:“抱紧我。”
突如其来的腾空令楚常欢大惊失色,不由扣紧男人的双臂,使身子后仰,紧靠在对方的胸膛上:“靖岩!你要做什么?!快放我下来!”
他的双膝廠得极宽,被梁誉这般抱住,犹如给小儿耙脲,教他羞窘不已。
可梁誉却充耳不闻,反而扌得更疾了些。
楚常欢吓得眼泪直流,但身子却畅快极了,嚷嚷闹闹,不知喊了多少声夫君。
他的眼前时黑时白,是介乎生死之间的欣愉。
至极樂时,竟情难自抑地矢-禁了,淅淅沥沥淌了一地。
正这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直奔寝室而来。
梁誉立时停歇下来,侧眸瞥向紧锁的房门,暗松一口气。
“王妃,有人来了,别叫了。”他贴在楚常欢耳畔,低声告诫着。
楚常欢骇然,立刻止声。
几息后,脚步声在檐下顿住,梁安的声音透过门扉传了进来:“王爷,不好了,出事了!”
梁誉正要开口,忽觉楚常欢猛然一缩,差点将他咬断。
梁誉深吸一口气,缓和良久才幽幽地问道:“可是兰州来了急信?”
大夏内乱早已平息,新帝即位,极有可能出兵南下,攻进兰州,以振声威。
梁安道:“并非兰州那边的事儿,是顾明鹤寻来了!”
第60章
方才梁誉做得有些狠, 楚常欢这会子连骨头缝儿里都是酥的。
因担心顾明鹤伤害晚晚,他急切地吐出梁誉的狼犺物,更了衣, 惊慌失措地奔向前院。
数日未见, 顾明鹤已不复从前的光风霁月,那张儒雅明丽的脸上,述尽沧桑。
他被蛰伏在宅子附近的暗卫们拦在院中止步不前,楚锦然立于檐下,冷肃地盯着他。
“爹!”楚常欢朝自己的父亲小跑而去,焦急问道,“晚晚呢,晚晚在何处?”
楚锦然温声宽慰:“别担心, 晚晚在屋内睡觉。”
顾明鹤欣喜地盯着楚常欢,正欲迈步, 却被持刀的暗卫逼退回原处了。
他的眼眶有些红润,嗓音也异常沙哑:“欢欢……”
楚常欢默了默, 回头看向他:“我们已经和离了,你还寻来做什么?”
顾明鹤道:“我没答应,那份和离书不作数。”
未及楚常欢开口,楚锦然就迈下了石阶, 几步近前, 一巴掌扇在顾明鹤的脸上:“顾明鹤!罔我如此信任你, 将阿欢托付于你,你却百般折磨他, 将他变成今日这副模样!”
顾明鹤的脸上骤然浮出一道鲜红的掌印,他毫不犹豫跪在楚锦然身前,叩首道:“岳丈, 从前是小婿糊涂,做了些蠢事,但我爱欢欢,我不能失去他。还望您看在我与欢欢青梅竹马的情分上宽恕我一回。”
“宽恕?你哪来的脸说宽恕!”饶是脾气温和的楚锦然也忍不住动了怒,“你将那些不入流的东西喂给阿欢,让一个七尺男儿怀孕产子,这便是爱?你用金笼囚了他半年,对外却说阿欢身子不适,不宜出门见客,这也是爱?”
顾明鹤颔首跪地,一言不发。
“原以为你是个恭谨谦和、知礼守节的孩子,哪成想……”楚锦然闭了闭眼,痛心疾首道,“早知如此,当初我就不该应下这门亲事!”
“岳丈……”顾明鹤眼底有几分焦急,“岳丈大人,小婿已知错。”
楚锦然道:“你同我说这些有什么用?”
顾明鹤当即看向楚常欢:“欢欢,从前是我糊涂,此后我定痛改前非,将晚晚视为己出,不要与我和离好不好?”
正这时,梁誉自照壁后缓步走出,幽幽地看着他:“晚晚有父亲,用不着你将他视为己出。”
“梁誉?”顾明鹤顿时色变,“你怎会在此?”
说罢又看向楚常欢,仔细辨认一番,才发现他的眼尾残留几许风情,鬓发亦有些散乱。
顾明鹤对他的身子了如指掌,无需多想,就能知晓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
这个贱人,又在勾引欢欢!
梁誉冷哼道:“ 我妻儿皆在此处,我自然也该在此。”
“你的妻儿?”顾明鹤一改方才的颓怜,眼底杀气毕现,“你曾经那般伤害欢欢,有什么资格让他做你的妻?”
梁誉哂道:“你又比我好多少?”
顾明鹤气得胸口发胀,偏又不便在娘子和岳丈眼前发作,只得忍耐,转而又作软语温言状,对楚常欢道:“欢欢,我——”
“明鹤,”楚常欢截断他的话,淡漠地道,“你走罢。”
当初在临潢府时,楚常欢也曾这样驱赶过梁誉。
彼时顾明鹤的心里别提有多畅快了,没想到今时今日,这样的情况竟回旋到他身上来了。
顾明鹤问道:“你和他在一起了?”
楚常欢道:“我有父亲,有孩子,这就足矣。”
得知梁誉也未能从他这里讨到便宜,顾明鹤心内舒坦了不少,投向梁誉的目光里明显多了几丝笑意。
少顷,顾明鹤道:“欢欢,我已从北狄王廷辞官了,目下并无去处,你若赶我走,我就只能流落街头了。”
梁誉赶在楚常欢开口之前接过了话:“本王来兰州的时间虽不长,但与知州及判官大人倒也有几分交情,嘉义侯若想谋个差事糊口,本王或许可以帮衬一二。”
顾明鹤没有理会。
须臾,梁誉又道,“——差点忘了,嘉义侯是个叛国的罪人,早在平夏城一役就横尸荒野了,如今若贸然露面,只会牵连无辜的人。”
顾明鹤冷声道:“梁王殿下还是顾好自己吧,我的事,犯不着你操心。”
梁誉倒也不恼,就这般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这时,许久未出声的楚锦然道:“阿欢,外头天寒,你身子不好,进屋去罢。”
楚常欢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顾明鹤,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被父亲拽进屋内了。
梁誉亦未多言,紧随他父子二人的步伐行至暖厅。
自从有了临潢府的前车之鉴,楚常欢便格外惧怕晚晚再受伤害,是以从乳娘那儿接过孩子,寸步不离地守着。
“别怕,有我在,晚晚不会有事的。”梁誉握住他的手,安抚道,“晚晚是我的孩子,我自然要护他周全。”
楚锦然疑惑地看向孩子:“我小孙儿怎么了?”
梁誉正欲开口,竟被楚常欢挠了挠手心,及时制止了。
楚常欢微笑道:“晚晚早产,初养时吃了不少苦,但现在已经长得壮实了,爹无需担心。”
如今虽放晴了,但屋顶和远处的山脊上仍有少许积雪,眼下已近傍晚,日头西斜,空气森寒,小童遂将地龙烧得旺了些。
少顷,小童打开厅门,乍见顾明鹤还跪在院中,便对楚锦然道:“老爷,那人还跪在院里。”
厅中几人俱是一怔,楚常欢率先起身,快步行出屋外。
梁誉眉梢深锁,眼底闪过一抹难以言喻的情绪,于是也跟在他身后来到院里了。
天际残余几片彤云,绯色光影凝在顾明鹤的侧脸,将他的轮廓映照得格清晰,甫一瞧去,竟比从前消瘦了许多。
泥地湿冷,跪在地面上的双膝早被水汽渗透,连同紧贴身躯的玄青袍角也被浸成了深色。
楚常欢在他身前站定,淡声道:“别跪了,你走罢。”
顾明鹤握住他的手,温声道:“欢欢,你要怎样才肯原谅我?”
楚常欢欲挣脱他的桎梏,却被他握得更紧了。
梁誉快步走近,不由分说掰开了他的指头。
楚常欢当即后退两步,挪开视线道:“明鹤,之前在临潢府时,我的确想过要和你白头到老,可你一次又一次地把我逼至绝路,我别无选择,只能离开。”
顾明鹤愣了愣:“什、什么?”
从前权因太想得到他,所以才会动了邪心,用上巫蛊之术,肆意地操控。
后来得知他已记起过往,顾明鹤又无比害怕失去他,故而才会执着地想要除掉那个孽种,并故技重施,把人囚禁起来。
——他想要的,不止是两年的温情脉脉,而是楚常欢一生一世、一心一意地爱他。
竟不想,楚常欢早已有了抉择。
顾明鹤张着嘴,好半晌才艰涩地发声:“欢欢,你恨我吗?”
楚常欢摇摇头,淡然道:“与其说恨,倒不如说是怕。”
顾明鹤愕然,仿佛有一只手拧紧了他的心脏,令他呼吸不畅。
——他爱的人,居然畏惧他。
几息后,顾明鹤又问道:“那你爱过我吗?”
梁誉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楚常欢,盼着他回答,可又害怕他回答。
那双浓如鸦羽的睫毛轻轻扇动了几下,渐渐变得湿润。
顾明鹤笑了笑:“爱过,对不对?”
楚常欢沉吟着,睫羽扇动得更厉害了些。
未几,他淡漠地道:“明鹤,你别跪了,我们之间……到此为止。”
顾明鹤恍若未闻,仍执拗地跪在院里。
梁誉心中愤怒不已,面上却一派祥和,于是扣住楚常欢的手,柔声道:“常欢,回屋去。”
楚常欢看了顾明鹤几眼,便不再理会,转身回到暖厅里。
晚晚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正在坐婆椅内乖巧地坐着,楚锦然用竹篾编了一只螳螂,驭着它从孩子眼前飞过,虫儿长虫儿短地逗哄着,惹得孩子咯咯笑个不停。
顾明鹤的出现,打破了楚常欢心内的平静,过往的那些情情爱爱早已不重要了,如今于他而言,孩子胜过一切。
偏偏顾明鹤曾那般狠心绝情地对待晚晚,令他不得不加以防备。
应是猜到了他的顾虑,梁誉道:“常欢,我这几日就留在此地陪着你和孩子,绝不让他动你们分毫。”
孩子的性命至关重要,即使楚常欢不愿他们任何一人出现在这里,可为了晚晚,又不得不择梁誉留下。
但此举又非长久之计,当初离开临潢府时,他就料到了会有这一天——
顾明鹤不会善罢甘休的。
楚常欢呆滞愣神,恍惚木讷,似在思索应对顾明鹤的法子。
楚锦然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问道:“阿欢,明鹤还没走?”
“没,还跪在院子里。”楚常欢道,“爹,不如您去劝一劝,让他尽快离开。”
楚锦然冷哼道:“他爱跪就让他跪。”
楚常欢抿了抿嘴,复又陷入沉默,目光悠悠,神游天外。
暮色渐合时,小童掌了灯来,楚常欢不放心将晚晚交给乳娘,待晚晚吃饱奶后,遂带着他回到了自己房间。
途径院子时,见顾明鹤还跪在原处,那张斯文俊秀的脸隐入夜色,更添颓然。
楚常欢愣了愣,心尖泛起一阵莫名的情绪。
梁誉见他迟疑,恐他心生恻隐,急忙说道:“去歇息罢,莫让晚晚受了凉。”
楚常欢收回视线,抱着孩子行至寝室。
然而还未来得及哄孩子入睡,就听见前院传来了一阵动静。
小童大声喊道:“老爷,这个人好像死了!”
楚常欢呼吸一紧,当即将孩子塞给梁誉,拔步离去。
他赶到时,就见顾明鹤蜷着身子躺在泥地中,面色发青、嘴唇乌干,俨然是冻到了极致。
“明鹤!明鹤!”楚常欢轻拍他的脸,发现他的皮肤冷如坚冰,顿时骇然,“来人!”
几名暗卫不知从何处出现,齐齐拱手:“王妃有何吩咐?”
楚常欢道:“把他抬进客房。”
那几名暗卫虽然犹豫,但他们的任务便是服从王妃的命令。
王妃既然这样说了,便不得不听命行事。
未几,楚锦然披着氅衣闻声而至,见院里一片狼藉,蹙眉道:“怎么了?”
楚常欢来不及解释,转而吩咐小童:“去请大夫!”
梁誉面无表情地抱着孩子站在照壁旁,将他惊慌担忧的模样尽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