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宁近来的桃花运,旺得有些扎眼。
自她从人间归来,便似蒙尘明珠拂去翳障,光华尽露。
俞宁不但长相漂亮,性格也好,还是金枝玉叶的掌门独女,更有万中无一的天生仙髓在身,如何不引人瞩目。
如今她行走在教派之中,时常能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或明或暗的注视。那些目光里,有好奇,有羡慕,有探究,自然也不乏倾慕与热切。
有胆子大些的,直接拦在路前,红着脸问她是否愿结为道侣,共赴仙途。
只可惜,落花虽有意,流水却未必有情。
俞宁对所谓的情情爱爱、风花雪月,实在是提不起太多兴致,面对各路美色依旧我自岿然不动。
她近来满脑子都是修炼,哪有心思顾及儿女情长。她甚至在私下里打趣,若是非要凑一段姻缘,那她便与自己的这柄骨扇过一辈子。
先前因动用术法时偶感灵脉滞涩,她还一度疑神疑鬼,惴惴不安地以为是被人暗中下了什么禁制,后来她向现任师尊无尘道人请教时,那位仙风道骨的老者只是捋须微微一笑,一语便道破了天机:
“此非禁制,乃是你将要筑基之兆。”
俞宁这才恍然。
她长期气脉不畅,魂魄归位后仙髓觉醒,短时间内吸纳了海量沛然灵力,丹田一时难以尽数容纳,这才显得滞涩郁结。
俞宁喜极而泣。上辈子加这辈子,统共活了二十载光阴,她却始终卡在炼气期原地踏步,漫漫仙途,如今也总算要迎来一番改头换面。
此后她愈发刻苦,每日晨光熹微之时人便已坐在了后山,运转无尘道人传授的功法,一点点梳理体内奔腾的气韵。
只是今日出了些小插曲,俞宁原本的清修计划被打断了——
因为,她的烂桃花随她一道过来了。
“俞师姐!”一道莽撞的叫喊声打破林间的静谧,俞宁自入定中睁开双眼,循声望去,只见来人是个身材颇为壮实的内门弟子,名唤孙彪。
俞宁对他有些印象,在她刚穿越而来、对一切都还懵懂陌生、手足无措的那段日子里,这孙彪见她时常独自发呆、面露茫然,倒是好心帮她做过几次引路、搬送物品之类的零碎小事。她心中一直记着这份善意,颇为感激。
此刻见他寻来,俞宁刚想扬起一个友善的笑容,开口打声招呼,却见孙彪的神色异样。
他面庞涨得通红,额角甚至沁出了细密的汗珠,眼神灼热得惊人,直勾勾地盯在她脸上,呼吸都带着不正常的急促。
俞宁心头一跳,刚升起一丝不妙的预感,孙彪已三步并作两步,大步流星地冲到了她面前。
“俞师姐!”孙彪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一股脑将憋了许久的话倾倒而出,“我、我喜欢你!从你刚入内门时就注意到了!你漂亮,心肠又好!我……我就想问问,你愿不愿意……愿不愿意做我的道侣?”
他像是怕被拒绝,又急急地补充,拍着胸脯保证:“我以后一定更加刻苦修炼!尽快提升修为!我会保护你,护你周全,不让你受半点委屈!师姐,你就答应我吧!”
“……”
俞宁连忙起身,紧赶慢赶着往后退了半步,语气诚恳,“孙师弟,多谢你看重我,但我只想专心筑基,暂时没有结侣的想法,师弟天资不错,也当以修行为重,还是早些回去勤加修炼为好。”
“没有想法?”孙彪却像是没听懂,“是不是我修为太低,你瞧不上?我会努力的!真的!师姐,你就给我一个机会,看看我的诚意!”
他说着,竟伸出粗糙的大手,猛地想去抓俞宁的手腕,口中还兀自念叨:“师姐,你整日闷在教派里修炼多无趣?你跟我走,我带你去山下人间最热闹的市集逛逛!那里有好多好吃好玩的,比这里有趣多了!”
俞宁惊得瞳孔一缩,下意识想动用术法,却因念及他是自己的同门而稍顿了一下。
犹豫间,孙彪的手已近在咫尺——
一道身影从俞宁眼前蓦地闪过,裹挟着极为霸道的灵力破空而来。
孙彪只觉得手腕处骤然传来一阵钻心刺骨的剧痛与麻痹,抓向俞宁的动作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大力硬生生阻住、荡开。他甚至没能看清来人是如何动作的,紧接着,一股凝实锋锐的真气便已袭至面门。
“砰!”
孙彪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整个人便如同被狂风卷起的破麻袋,踉跄着倒飞出去,后背重重撞在身后一株粗壮的紫竹上,震得竹叶簌簌落下。他痛得闷哼出声,嘴边溢出鲜血。
俞宁方才其实并未感到多么害怕,大不了就是被碰一下手腕,她立时甩开便是,以她如今的修为和对术法的掌握,对付一个筑基期的孙彪,并非难事。
但此刻,看着倒地不起、嘴角不断溢血、脸色惨白如纸,尤其那只以诡异角度弯曲、显然已经骨骼尽碎的手腕……她是真的有些惊魂未定了。
是谁这么强悍?
她抬眼望去,只见徐坠玉正一身煞气地朝她走来。
他眉头紧蹙,眼底满是掩不住的担忧,走到她面前便急忙上上下下打量:“师姐,你怎么样?有没有被伤到?”
“方才我远远瞧见有人对你动手动脚,便速速赶来了,还好及时。”徐坠玉的语气中满是焦灼。
俞宁哑然,她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事,抬手指了指地上蜷缩成一团、狼狈不堪的孙彪,语气有些复杂:“被伤到的人……貌似不是我。”
被忽视半天的孙彪见自己终于有了些存在感,气急,他捂着被粉碎的腕骨又惊又怒地看向徐坠玉:“你为何阻拦我?我与师姐两情相悦,关你何事!”
“两情相悦?”徐坠玉冷笑一声,周身灵力微微外放,压得孙彪脸色发白,“师姐已然明确拒绝,你强行拉扯,也配谈两情相悦?“他眼尾轻挑,“若再敢做些不着边际的痴梦,断的——可不仅仅只是一只手了。”
孙彪被他周身的气势震慑,张了张嘴却不敢再大声放肆,只能小声嗫嚅,“教派有门规,门下弟子不可对同门出手。”
“门规亦有言,弟子当以礼立身。”徐坠玉紧抿唇瓣,冷冷地瞥向孙彪,“你造谣生事在先,言行无状在后,还有何脸面在此辩驳?”
孙彪顿时语塞,手上剧痛钻心,额角冷汗涔涔,他终究不再多言。只得狠狠剜了徐坠玉一眼,踉跄着跌撞而去。
临走时他还颇为不舍地看向俞宁,眉目间似是在抱怨她为何不帮自己说话。
俞宁这厢哑然了。除了想踹他一脚外,她真的无话可说啊。
林间重归安静,徐坠玉看向俞宁的眼神复杂。
得知她来后山清修,他特意绕路过来看看,却正巧撞见孙彪妄图轻薄她,那时他浑身戾气险些收敛不住,伴魔脉而生的怨气又开始聒噪,叫嚣着让他上前撕碎孙彪。
好在,他最终还是忍住了。
徐坠玉望着俞宁,心头陡然漫上一层涩意,像吞了口未化的雪,凉得发紧。
她总是这样,对谁都留着三分余地,连这般无礼的纠缠,也不肯多添半分厉色。不像他,内心晦暗,满心报复的念头。
其实,第一次见到俞宁,他的内心便已然为之触动了。
少女容色灼灼,一身锦缎小袄明艳夺目,整个人像只骄傲小孔雀。
可这样的一个人,却愿意为满身尘灰的他停留,她斥退了那些欺辱他的人,而后解下那件矜贵的袄子,轻轻盖在他肩头。
“天冷。”她弯起唇角,眼底清亮,不见半分嫌恶,“披着吧。”
当时他在心里嘲弄:假慈悲。可如今相处日久,他才恍然惊觉,俞宁的好是纯粹的,是不带半分杂质的真善美。
只有真正干净的人,才会有同她一般的,没有杂质的,清泉般的眸光。
但是他并不喜欢她这样。
她太好了,好到招人觊觎,好到让他自惭形秽。
徐坠玉的脑中闪过白新霁的那句——配不上。
确实是配不上吧。家世、性格……哪里都配不上。
徐坠玉越想越烦闷。他收回目光,语气尖刻得像淬了冰,“师姐倒是菩萨心肠,对谁都这般宽容。方才若我没来,你难不成还要笑着跟那登徒子讲道理?”
他看着俞宁微微睁大的眼睛,心里有些懊悔,却又莫名觉得解气,于是他继续喋喋不休:
“师姐的菩萨美名便要传扬教派上下,师姐往后的桃花,怕是只会更多、更烂、更不知进退。师姐可要做好准备,日日应付这些麻烦了。”
俞宁愣了愣,显然没料到他会说出这般带刺的话。她眨了眨眼,轻声道:“你误会了,我并不是在一味隐忍,我只是在想,凡事若能在动手前把话说开,岂不是更好。”
“但后来,他并不听劝,我也没想再忍了。”俞宁笑笑,“我近日新学了一个咒,本想下在他身上的。”
她柔柔地笑笑,“此咒名曰忘情,中咒之人会马上忘记并不深刻的感情。如此,既不会伤了他,也能绝了他的念想,岂不是比直接动手更妥当?。”
“只是没想到你来得这样快。”她摊了摊手,语气里带着点小小的遗憾,“罢了,虽说你下手重了些,但也算是让他长了记性,往后该不敢再这般放肆了。”
这一番话完全出乎徐坠玉的预料。他以为,俞宁纯善,知晓了他的手段,必会反感他、恐惧他,却没想到她也有自己的心思。
“所以呢,师弟呀,做人需要刚柔并济。要懂得保护自己,但也不能过分苛责。”俞宁敛了些笑意,认真道。
徐坠玉听出了她的言外之音。
他敛眸,轻轻嗯了一声。
徐坠玉想,自己孜孜以求,满心算计,活得也挺累的。不妨通透一些,毕竟如今自己身在正道,学着用更符合这里规则的方式去应对,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的事情?
至少,不会让她用那种失望的眼神看着自己。
****
其实,俞宁哪里会什么忘情咒。方才孙彪扑过来时,她只是在思索着直接动用攻击性术法是否过于激烈、有违同门之谊,这才有了那片刻的迟疑。
她不过是灵机一动,借着这个由头,用一种更委婉、更容易被接受的方式,来劝诫徐坠玉。看他此刻陷入沉思、戾气渐消的模样,想来自己的话他是听进去了一些。
俞宁很欣慰,她觉得自己颇有些师姐的样子。
曾几何时,师尊告诉她,做人做事要留有余地,要宽和,心怀大爱方能无灾无难。如今,便由她亲口,将他昔日教过的道理,再复述给他听。
有时俞宁会恍惚,莫非真应了那魂师的话,这红尘诸事,皆逃不过因果轮回。
师尊于昔日种下的善因,终成今朝庇佑自身的果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