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 11 章

    俞宁倚在床栏,未绾的头发垂落肩头,遮了大半身形,从侧面看去,仅能窥见半张莹白的面庞。睫羽纤长,在眼下覆上一层淡淡的阴影,添了几分挥之不去的倦意。


    她就这般呆坐了许久,直到一截发丝轻轻扎进眼尾,带来一阵微痒的刺痛,她才像是从冗长的失神中被唤醒,睫毛颤了颤,终于有了几分活气。


    俞宁迟钝地抬手,拢过散落的长发,盘了个松松的发髻。


    待固定好头发,她便又不动了。


    俞宁在脑海中一遍遍复盘着在黑水河发生的一切,那些不对劲的地方如芒在背,搅得她心神不宁。


    首先是白新霁。


    仙髓传来的感知真实且清晰,师兄身上的戾气竟比害人性命的藤蛇妖还要浓重。


    绞碎妖邪心脉时的阴狠冷漠与初见时温润清爽判若两人,这两副面孔,究竟孰真孰假?


    其次是她自己。


    催动仙髓之力时,她分明感到有一股阻力郁结心胸,活像是被人下了禁制。


    她强行冲破桎梏动用术法后,终因气脉阻塞晕了过去。


    这禁制是何人所下,又是何时落在她身上的?


    最让她耿耿于怀的,是师尊。


    昨日事态紧急,生死一线间由不得她细想,待今日缓过神来她才惊觉诧异。


    祭生阵既以妖邪精血开启,就需以妖邪之血终结。


    若她没记错,在师尊以朔意剑劈向结界之前,曾咬破手指,以血液涂满剑身。


    那么身为纯妖的师尊又是如何以血破阵的?


    她垂下头,将脸埋入掌心。


    想不明白。


    正当心思千回百转之时,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俞师姐,你醒了吗?我可以进来吗?”


    这声音带了些沙哑,但清冷冷的声线是极好分辨出的。是徐坠玉。


    俞宁定了定神,压下心头波澜,应了一声。


    门被推开。徐坠玉着身披黑色大氅,手里拎着个食盒,墨发未束,裹挟着一身寒气闯了进来。


    昨日以魔脉破阵伤及心脉,尚未痊愈,所以他此时的面容带了些病色之态。


    徐坠玉的瞳仁是极浅淡的银灰色,天生透着冷感,看人看事难免令人感到薄情。


    只是如今,他的眼睛里却充斥着与之相违和的焦灼。


    他快步走到床边,俯身蹲下,将自己的视线调整到与倚在床栏的俞宁完全平齐的高度,姿态放得极低。


    “你感觉怎么样?”他伸手想去探俞宁的脉搏,却像是想到了什么,指尖抬起又顿住,终是克制地收回,“气脉还疼吗?”


    俞宁看着师尊关切的目光,心里一软,摇头道:“已经好多了。”


    自穿越而来后,俞宁总觉得与师尊的相处间有层隔阂,可今日,她却感受不到这屏障了。


    所以,那些关于煞气、关于破阵血液的尖锐疑问,到了嘴边,又被她悄悄咽了回去。


    至少……不是现在。


    “师弟,多谢你。”她弯了弯唇角,露出一个真诚的、带着些许虚弱的笑容,“昨日若不是你……”


    “是我该谢你。”徐坠玉打断俞宁,声音低低的,“若不是你不肯弃我,我未必能撑着破阵而出。”


    “当时被困于祭生阵内,灵力流失,我本来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知道我看见你……哭了。”他顿了一下。


    “你的眼泪,还有你看着我的眼神……那一刻,不知道从哪里生出了一股力气,一个念头无比清晰——我不能死在这里,不能让你亲眼看着我去死。”


    俞宁闻言,松了口气。竟如此轻易吗?原是自己多心了,或许那祭生阵的记载本就有所偏颇,或是师尊用了什么她不知道的、属于纯妖的秘法。


    也是,师尊怎么可能同妖邪扯上什么关系。


    徐坠玉看着俞宁慢慢褪去犹疑和警觉,眼底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他并不打算向任何人提及魔脉,且尤其不想让俞宁知晓。


    如今的他尚能控制魔脉所滋生的怨灵,而他也相信终有一天自己能将其从自己的体内完全铲除。


    魔脉能开启斩天阵,蕴藏着足矣灭世的力量。因此,他身负魔脉一事一旦为人所知,他便注定被正派人士联合绞杀。


    只是比起身死起身死道消,他更不能接受的,是俞宁对自己的失望。


    他能感受到,从俞宁见自己的第一面起,便一直信任着他。他至今都不清楚这份好感从何而来。


    但他也没必要刨根问底。


    他所想做的,他所能做的,便是牢牢抓住俞宁的这份心意,不放手。


    “师姐,我亲手煮了雪莲羹,补气血的,你趁热喝。”他笑着打开食盒,取出瓷碗递到俞宁面前,目光始终胶着在她脸上。


    俞宁刚要伸手去接,便听到一道清冽的少年音色从门外遥遥地传来,“师妹终于醒了。让我好生担心。”


    俞宁抬眼看去,只见白新霁推门而入。


    他的眉眼无比精致漂亮,随着唇角微微勾起的弧度,颊边露出很可爱的梨涡,端的是一派俊俏风流的模样。


    这位人界的太子殿下,笑起来的模样很是纯情无害,仿佛世间所有阴霾都与他无关。


    白新霁的目光扫过床边的徐坠玉,落在那碗雪莲羹上,语气带着些揶揄:“徐师弟倒是有心,只是雪莲性寒,俞师妹刚醒,气脉尚未平复,服用这般寒凉之物怕是不妥吧。”


    说着便从腰封间掏出一个琉璃瓶,“师妹有所不知,我闲暇时最爱钻研丹道药剂,于调和药性、温养经脉上,还算有些心得。”


    “这润心丹是我昨夜特意为你调配炼制的,选用的皆是药性最为温和平补的灵草,又佐以晨露调和,最能抚平气脉躁动,滋养神魂。此时服用,正当其时。”


    而后,他话锋一转,言语间满是自责,“昨日除妖时是我不对,是我未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抱歉,吓到你了。”


    “我的母亲……同样死于祭生阵。”白新霁抬眼,眸中已闪着粼粼水光,“我一时伤怀,这才下了重手。还望师妹莫要因此,便觉得我是个残忍暴戾之人。”


    俞宁愣住了。她确实从未听闻此事。平日里她不是修炼便是应付各种突发状况,对于人界皇室秘辛、太子家世,所知着实有限。


    此刻,虽仍不认同白新霁的虐杀手段,但这份乖戾总算有了缘由。太子殿下对她有救命的恩情,她确实不能仅凭仙髓感知便断定其品行。


    俞宁摇摇头,认真道:“师兄,你不必对我道歉。”


    她不想再继续这个沉重的话题,伸手想去接琉璃瓶。


    徐坠玉却先一步按住她的手,他对上白新霁的目光,语气恭敬,神色却不耐。


    “师兄做人向来思虑周全,只是我为了师姐的安全还是冒昧一问,不知这润心丹里,是否掺了些过于滋补的药材?师姐气脉刚通,若是补得太急,反倒容易壅塞。”


    白新霁笑意加深,梨涡更显,他没看向徐坠玉,只对着俞宁柔声道:“师妹放心,我炼丹向来拿捏得准分寸,此润心丹确是我为你专门调配,服用百利而无一害,我可做担保。”


    他瞥了徐坠玉一眼,话里藏针:“倒是徐师弟这碗雪莲羹,看上去才更需斟酌呢。雪莲本性寒凉,即便煮成羹汤,其性难改。冬日里饮用,对心脉的负担可不小。师弟你不通药理,可莫要一番好意,反倒办了坏事。”


    “我煮羹时加了三根暖草调温,寒性早已中和。”徐坠玉的指尖微微用力,按住俞宁的手没松,“倒是白师兄熬夜炼丹,怕是精力不济,万一哪味药材放多了剂量,岂不是害了师姐?届时出了岔子,师兄的担保,怕也挽回不了什么。”


    “徐师弟这话,可就有些诛心了。”白新霁笑容僵硬,“我自炼丹以来,从未出过任何差错,此乃人尽皆知。反倒是师弟你,昨日破阵时气息紊乱不堪,伤势看来不轻,如今自身尚且难保,还有闲心在此琢磨羹汤火候……”


    “小心分神太过,一个不留神,将什么不新鲜的食材,或是沾了晦气的东西,一同下了锅,那才真是害了师妹。”


    徐坠玉忍不住从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嗤笑,他刚想开口再说些什么,却被俞宁止住了。


    “好了!你们二人……都不要再说了!”


    俞宁夹在他们二人之间,坐立难安。


    经此一遭,她彻底歇了撮合他们相知相交的心思。这两人分明天生八字不合。


    “谢谢徐师弟,谢谢新霁师兄。”她扯出一抹笑,“感谢你们对我如此关怀备至。”


    “二位放心,我先喝羹,再吃药,一定不会辜负你们的一片心意。如今我已无大碍,二位昨日奔波除妖,想必也十分劳累,不如先回去好生歇息?”


    俞宁开始赶人了。


    徐坠玉眸色微动,见俞宁的神色确实难掩疲态,便松开了手,“师姐说的是,你好好休养,我明日再来看你。”


    白新霁也收起了琉璃瓶,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润心丹我放在床头,师妹记得饭后服用。”


    俞宁点头应下,看着二人先后出门,这才长吁一口气,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头好痛!


    这两人在一起的气场实在诡异,往后还是尽量少让他们碰面为好,她实在是消受不起。


    ****


    门外廊下,徐坠玉负手而立,黑色大氅的衣摆被风拂起,银灰色的眸子再没了方才的温和。


    白新霁走至他身侧,周身气质大变,显得薄幸浪荡。他的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看来你很在意师妹。”


    徐坠玉并未接话,只是淡淡开口:“殿下身份尊贵,太子之位待承,想必定是事务繁忙,不知打算何时启程回人界。”


    “本宫此次前来有要事在身,一时半会儿不会回去。”白新霁侧眼看向徐坠玉,“本宫知道你身负冰灵根,很受教派上下看重,所以并不想与你起什么没必要冲突。”


    “只是啊,本宫想提醒你一句。”他眨了眨眼,眼底笑意无邪,尾音却勾着几分轻蔑,“有些界限,最好还是看清些,守住了。”


    “你——配不上她。不是么?”


    “我与她的事情,就不劳殿下费心了。”徐坠玉面无表情道。


    但他的内里却远不如面上那般平和。魔脉的气息在体内隐隐躁动,却被他强行压制下去。


    “好吧。”白新霁无所谓地耸耸肩,仿佛刚才那些刻薄的话语只是随口一提的闲聊,“听不听,自然随你。本宫也也是出于同门之谊,好心劝你一句。”


    他也没再多说,转身时衣袂轻扬,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别陷得太深。有些梦,早点醒,对谁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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