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影发起了高热。
随远行甫一触到她皮肤, 眉心就狠狠拧起来。
陶影正满面潮红,神色迷蒙,言语喃喃几乎要说起胡话来。
幸好之前替她收拾行李时,他考虑到这地方偏远崎岖, 医疗跟不上, 替她准备了便携的小药箱。
这就派上了用场。
先喂了退烧药进去, 又找了小瓶酒精出来替她擦身,物理降温,又搂着她半哄半骗哺进去半杯水。前前后后忙活了大半夜,随远行汗都出了一层,终于把她体温降下来。
这房间简陋,床窄窄一条, 随远行只靠了小半个身子上去, 把陶影按在怀里, 轻轻揉她背, 安抚她睡沉, 才堪堪吁了口气。
那个电话里,陶影还自觉装的毫无破绽,其实随远行在她开口时就知道,她一定遇上什么事。
如果是寻常事情,她不会瞒他。
随远行没有半分犹豫,直接就开着车往这里来了。
山路崎岖, 中途还下了一小阵雨。
走进这寒酸破旧的旅馆大厅时, 随远行大衣上已经铺上茸茸一层水雾。
给陶影去电话, 头两个没接,他以为她睡得沉,后头接着再打,次数多了,随远行不免有几分焦躁。
心里隐隐猜测她是不是在房里出了什么事。
果然就是出了事,这么高的高烧,万幸现在体温在降,只怕再烧起来。
陶影睁眼时,眼前一片虚影,不过一瞬,就觉得头痛欲裂。
她抬手揉太阳穴,手臂刚举起,手肘就碰到个温凉的东西。
陶影一惊,下意识抬头一看,正正对上随远行胡茬初露的下巴,他一手搂在她肩上,另手托着腮,眼帘微耷,呼吸绵长,睡的正香。
只是这里床板够硬,姿势问题,他脖颈折起来,几乎成了直角,就这样歪着头也不知睡了多久,过会儿醒了,一准要落枕的。
陶影屏住呼吸,手指探出被子,缓缓地朝上探去,指尖几乎要触摸到他短短的胡茬时,他猛然张开了眼睛,直直地盯进了她眼底。
陶影吓的整个人都绷起来,随远行的手迅速伸出来,一把捏住了她的指尖,鼻尖凑上去摩挲她软软的指腹,低笑着说:“抓到你了。”
陶影被他蹭的直痒痒,听他声音含砂,便微微侧了身,一只手揽到他腰身上,另只手挣开来,去摸他下巴上茸茸的一层胡茬,小声问:“你怎么来了?”
“你忘了?”随远行与她十指相扣,身体轻轻往下滑,侧躺着钻进她身旁,与她紧密相贴,轻轻亲了下她的发顶。
陶影一怔:“忘了什么?”
“我昨晚刚睡下,”随远行笑着从她额角吻至睫毛,“就看见你进到我梦里,委委屈屈地跟我说……‘我想你了。’”
陶影终于反应过来,他在打趣她!
“你都那样撒娇了,我怎么能不过来?”随远行眼含笑意,手指微蜷,轻轻弹了下陶影的鼻尖儿。
陶影皱了皱鼻子,轻声哼道:“鬼扯。”
“那你是不想我?嗯?”
陶影忽然展臂楼到他脖颈上,脑袋蹭进颈窝里,把随远行的脖子往前一按。
“嘶——”随远行一声痛吟,眉心直跳,只觉得脖子硬的能夯水泥了,被她使力一按,噼啪乱响,快要断掉。
“果然落枕了?”陶影忙收回手,不敢再碰他,两手摆在枕边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随远行慢慢活动了下脖子,一阵钻心的疼,他眉头敛着:“应该是。”
“我们有跟组的按摩师傅,一会儿给你按按?”
“不用避嫌?”
陶影顿了下,咬了咬牙:“不用。”
随远行笑起来,捏着她手腕让她重新圈上自己脖子,凑到她耳边低声说:“刚才想说什么?”
陶影脸渐渐染上一层烟霞,她凑过去轻轻咬了下他的喉结,声音低不可闻:“……想的。”
很想你。
剧组的按摩师傅都是一把好手,半会儿功夫,随远行脖子就能自由活动了。
只是还没从按摩床上起来,方晁生就大笑着推门进来,声若洪钟:“远行,可以啊你!来我这儿头一天就落枕,没房间住跟我说嘛,干嘛要和人家小陶挤一屋!”
这话挤兑的,屋里几个人全都噗嗤笑出来,只有陶影尴尬着一张脸,喊:“方导!”
随远行倒不在意这两句打趣,眉眼不动,笑意淡淡:“方导,我还不是看你拍摄条件艰苦,来给你送钱的么?”
方晁生眸中精光一闪,话头立刻转了风向,手拍着他的肩,一脸欣慰:“辛苦辛苦,舟车劳顿,今天得请你吃顿好的!晚上我摆宴,农家菜,让你尝口新鲜的!”
随远行笑着摇摇头:“方老,你也忒见钱眼开了。”
这下连陶影也忍不住笑起来。
晚上果然做的农家菜,借了村里人家的大厅堂,几张桌子摆开,饭菜热腾腾地上来,放了几瓶辛辣的白酒,方晁生说,那是村长贡献出来的珍藏。
到了外头,陶影便有几分拘谨起来,拍摄完就跟岑宁菡还有几个工作人员一起去村民家赴宴,把随远行丢到一边。
岑宁菡撇嘴,凑到陶影耳朵边:“跟谁不知道你俩那点儿小九九似的,就去跟他一块儿呗,大家都是明眼人,不会说什么的。”
可私底下被人调笑几句没什么,光明正大摆上台面来说,总有几分公开的意味。
陶影还没做好准备。
她乜岑宁菡一眼:“嘴巴闭上,吃就行。”
陶影没坐主桌,方晁生一入席,一眼就逮到坐在角落装没事人的她,嗓门一下子大开,喊:“我们这桌都是大老爷们儿,没点意思,来来,小陶过来陪着喝两杯。”
厅里三四桌人,手上本都扒拉着瓜子磕的起劲儿,闻言眼神一刹那贼亮,探照灯般刷拉拉射过来,直直盯着陶影。
陶影:“……”
随远行立在方晁生身侧,闻言也出声,声音里夹着淡淡的笑意,仔细听还能听出几分促狭的意味:“怎么说也是旧识,陶小姐给个面子?”
厅里等着吃瓜的众人哄然低笑起来,年轻点儿的女孩子两眼放光,抓着大腿咬着牙一阵嗷嗷叫。
这可是直击八卦现场!
陶影脸上一下子涨的通红,气的想上去啃他两口!
下午时候怎么说的来着?
“嗯,你说避嫌就避嫌,我也不是高调的人。”
都是屁话!
给点阳光就灿烂,这都蹬鼻子上脸了。
但这么多人看着,陶影总不能下他面子,她咬了下嘴唇,努力忽视脸上的热意,大大方方说:“旧识就算了,我是给方导面子。”
随远行低低地笑,替她拉椅子,声音低不可闻:“乖。”
陶影脸上更热了。
席上他倒是行为规整,没再惹她。大家气氛也很好,陶影没忍住,也同他们碰了几杯酒,这里村民自酿的粮食酒,辛辣入味,热刀子般从舌尖滑至喉管,热辣辣的烫进胃里,整个人都暖起来。
陶影尝到滋味儿,一时兴起,没刹住车,又抿了好几回,不过片刻,就醉意翩然起来。
方晁生是酒桌上练出来的老本事了,倒把酒量不浅的随远行都灌得有几分上头。
酒意酣然。这一席吃的人很是畅快。
到了后头,陶影眼前已经重影了,听人讲了个笑话,笑的歪三倒四,早忘了要避嫌这回事,一手扒在随远行肩上,下巴尖尖地摆上去,一双眸子灿若星辰,闪着愉悦的光。
随远行正垂着头听方晁生说话,忽然觉得腰间一阵麻痒,有什么软绵绵的东西顺着腰线往前攀爬,柔柔地按着他,摸索在他的衣摆处,徘徊不去。
他面上不动声色,仍侧耳认真倾听着,身子却微微侧过去,挡住了方晁生的视线,手背在身后,微微地探过去,一下子捉到了陶影那只作怪的手。
陶影就趴在他肩上吃吃地笑起来。
屋里灯光亮堂,两人朝门而坐,身后是一片斜斜的暗影。暗影里,躲开所有人的视线,陶影同随远行偷偷地牵着手,她用小手指勾缠住他的,晃了几晃,像是在拉钩。他们似是上学时的小情侣,背着老师的视线,在课堂上公然牵手,别有几分意趣。
随远行一边同方晁生说话,一边微微勾起了嘴角。
方晁生也有几分醉意,大力拍打他的肩膀:“我……嗝、我说的对不对!”
“对,对。”随远行漫声附和着,背后的拇指轻轻挠了挠陶影柔嫩的手掌心。
她痒得笑起来,低声斥他:“别闹!”
散席时大家都很有几分尽兴,陶影趴在随远行肩上睡眼迷蒙,直至人都走光了,随远行望着这几张桌上的杯盏狼藉,忽然笑起来。
“你笑什么?”陶影迷迷糊糊地问。
“小村姑。”
“嗯?”陶影愣愣的,歪着头想了半晌才想起来那天两人斗嘴说的话,回嘴,“你个放牛的。”
“那今天这就是咱俩的喜宴,”随远行笑着刮她的鼻尖,“宴席散了,是不是……该入个洞房了?”
“呸!”陶影翻白眼,哼哼,“我是这个村的村花儿,臭放牛的配不上我。”
随远行被她逗的直笑,忽然站起来一把把她扛上肩头,踏着月光大步往外走,飒然一笑:“那就别怪我霸王硬上弓了。”
陶影伸手锤他:“你这是强抢民女!”
外头寒意丝丝,沁到人皮肤里,随远行把她放下来,脱了外套裹起来,重新弯腰一抱,像抱小孩儿似的,侧腿坐在他手臂上,手搂在脖子上,蜷成小小一个,趴在肩头昏昏欲睡。
他揽着她顺着田间小道慢慢往回踱步,陶影静了一会儿,听见远处溪流潺潺,细碎伶仃的声响,心间一片宁静。
“你不问我吗?”她轻轻说,“不问问我怎么了?”
“不问。”随远行答,“颜颜想什么时候告诉我,就什么时候告诉我。”
月光下,陶影的嘴角缓缓挂上一抹微微的笑。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