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怀孕了!”
对面的女声嘶哑至破音, 陶影心头一颤,下意识齿尖就陷入嘴唇,咬出一道深深的白痕来。
那头迟双凝的话语正急促地涌入她的耳膜:
“我一定怀的是个男孩儿, 我要把他生下来……但是他要是知道了, 绝不会留下这个孩子, 他不会手软的!陶影, 妈妈想来想去, 只有先躲起来把孩子生下来,到时候……”
陶影听见她顿了顿, 像是咬了咬牙,发狠一般:“……到时候他不认也得认!”
陶影闭了闭眼,张口时声音有些抖:“所以你想起我来了?”
那头迟双凝沉默了一瞬, 声音又变了个调,软的似恳求一样:“颜颜, 妈妈也是没办法了, 你帮帮我, 好不好?”
“你别叫我颜颜!”陶影声音一下子尖起来,语速飞快,“我不会帮你的, 你别……”
“想想陶陶!”迟双凝一听她拒绝, 声调拔的比她还要高几度, “当初你是怎么求我的, 求我生下陶陶。现在我又给你怀了个弟弟, 难道你不想要吗?说不定, 是陶陶又投胎回来,他还想做你的弟弟啊……”
听见迟双凝竟然拿陶陶出来威胁她,陶影仿佛被蛰了一下,浑身一抖,她咬着牙狠狠道:“你不配提陶陶的名字!你肚子的那东西,我也不会管的,你别做梦了!”
她劈手挂了电话,把手机往地上一扔,月光下她面上已经遍布泪痕,陶影抖着手捂住脸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屋里静了片刻。
岑宁菡早在听到陶影接电话时就默默立在旁边,此时她伸手轻轻拍了下陶影的肩,低声说:“影子。”
陶影疲惫地抹了把脸,声音沙哑:“我没事,你先回去睡吧,我自己静一静。”
这事不好劝的,岑宁菡闻言点了下头,轻轻揉了揉陶影的脑袋:“有事喊我,我在呢。”
陶影扯了下嘴唇。
屋里彻底安静下来,陶影倚在简陋的小沙发上坐了许久,才摸索着捻出一支烟点燃。
星火明昧,她深深抽了一口,才堪堪压下心头那一丝愤怒和悲凉。
孤零零掉落在床脚的手机忽然嗡鸣起来,不用想也知道,是随远行来电。
陶影细长的手指夹着烟,烟气缭绕在面庞处,看不分明。
她眯着眼盯着手机亮了半晌,最后自动挂断。
不过片刻,又震动起来。
她扯着嘴角自嘲地笑了下,没有管它。
烟已经燃尽,她伸手掐了烟,自顾自站起身,转身就要离开。
手机还在不知疲倦地跳动着,陶影看也没有看它一眼,脚步已经迈出去,越来越远……
“我不怕等。只是我只有一个要求。”
“之后不管再碰见什么事,都要和我一起努力,好不好?不要再轻易说分开。”
那天随远行的话忽然闯入脑海,陶影脚步微顿。
她已经答应了他,何况这迁怒来的毫无理由,他又何其无辜呢。
陶影转身快步走过去,蹲下身拿起手机,迅速接通,那头随远行已经有些急了:“颜颜?怎么这么久不接电话?”
“刚才导演突然来找我,”陶影笑着,语气如常,“出去的匆忙,手机忘带了。”
随远行这才松了口气:“那就好,早点收拾睡吧,明天又要开始辛苦了。”
陶影低低“嗯”了一声,挂断电话,才长长出了口气。
夜里辗转许久,身上出了一层又一层的薄汗,陶影才终于浅浅睡下。
不过进入酣眠的头一秒,就被一双大手猛地拖入梦境之中。
梦里,她又回到了那条逼仄窄小的弄堂里,弄堂尽头有一条窄窄的石阶,顺着石阶往上,转过半个身子,就到了陶影的家。
一扇红漆剥落的木门,锁扣随意耷拉在上面,陶影手轻轻一拨,门吱呀就开了。
“我回来了。”她背着书包往里走,忽然顿下来。
厅里沙发上坐着个陌生男人,见她进来,有些局促地搓着手,想看她又有点怕的模样。
陶影愣了一下,眼神漠然地看了一眼,就撇开,有些厌恶地朝另一边懒懒坐着的迟双凝说:“声音小点。”
反正这也不是迟双凝头一回带男人回家。陶影习惯了。
她朝自己屋走去,“啪”地一下摔了门,利落地找了耳塞出来戴上,开始掏书包里的课本。
门被人敲了两下。
陶影听见了,但她不想理,手指执拗地继续写着字。
停了几秒,敲门声大了几分,好像换了个人,陶影听见一个陌生的男人声音,喊:“颜颜。”
刚削过的铅笔按在纸上,“啪”地一下折断,尖尖的笔头嘭地一下跳起来,重重打在陶影的眼皮上,印出一个红痕来。
男人又说:“是爸爸回来了。”
铅笔滚到了地上,脆脆的一声响。
陶影猛地站起来,椅子刮擦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往后晃了两下,哐当一声斜着倒在了地上。
陶影大力拉开门,绷着脸看着外面的人。
陶成帆的手还微屈着悬在半空中,这时有些不尴不尬地停下来,他还挺高,看着十五岁的陶影时,要俯视她。
“颜颜,我是……”
“我没有爸爸。”陶影忽然抿嘴笑起来,清脆地打断他的话,说完后不再理愣在原地的他,扭头朝迟双凝不耐烦说,“这是这个月第三个要做我爸的男人了,你能不能自己搞定他们啊!”
说完又把门啪的关上,马尾辫一甩,像是个清脆的巴掌狠狠甩在陶成帆脸上。
迟双凝挑着眉梢讥笑:“十几年没影子,跟个死人一样,回来就要认女儿,你想的还挺美。”
即便这样,三个人还是古古怪怪地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了。
陶影和迟双凝本身关系也一般,说是母女,两人之间冷淡的像是合租室友。只言片语里陶影才知道,陶成帆这回是堵了把大的,赚到了一点钱,才想到家里还有妻女在等。
一个月后,他们搬进了一个旧家属院的顶楼。
陶成帆拿他赌赢的钱买的。
迟双凝也不再和那些不三不四的男人来往,看起来一家三口像是要好好过日子的模样。
平静的日子持续了三个月,陶影终于松口喊了句“爸”。
那天夜里,她见到在阳台默默流泪的陶成帆。
第二天是周五,陶影晚上下课背着书包回家,开了门只觉屋内一片漆黑,伸手摸了开关,按下去却仍是暗的。
停电了。
陶影叹口气,摸索着进了迟双凝的卧室,扶着墙一步步往床边挪。
床头柜上有个小罐子,里面放了些零钱,拿来做生活费用的。
过了一会儿,眼睛就习惯了屋里的黑暗,陶影大致能看见路了,摸到床沿时,她抬头一看,吓的一声惊叫冲破房顶。
床上,迟双凝一双幽暗的眸子,就那样寂静地看过来,眼底死气沉沉,却又含着几分刻骨的恨意。
陶影吓的猛然往后倒退几步,心脏砰砰狂跳起来,抖着嗓子轻声喊:“妈,你在家啊。”
“嗯。”
“没电了,你怎么不去缴费。”
迟双凝没有回答,陶影缓了缓剧烈的心跳,手摸上床头柜,捏住了那只小猪存钱罐。
静悄悄的,毫无声息。
陶影一顿,她可是存了好多硬币在里面,怎么摇一下丁点儿响都没有呢?
她心里不好的预感愈加强烈,把存钱罐倒过来抠开下面的塞子,手探进去一摸,空空如也。
陶影怔住:“钱呢?”
陶影清楚看见迟双凝脸上两行泪直直落下来,她忽然歇斯底里地把床上的东西一股脑砸过来,嘶喊:“陶成帆那个狗日的玩意儿!又跑了!带着所有的钱!他欠了一屁股债!被人追杀……”
不过四个月的平静日子,又到了头。
陶影有几分麻木,她轻轻抹了下脸上的泪,低声劝慰:“还好留了房子在。”
“房子?”迟双凝讥笑,“他还留下了他的种!我明天就要去做了他,生下来也是个讨债的……”、
陶影愣住了。
迟双凝怀孕了?
“真的吗……”她不可置信地在黑暗里盯住迟双凝,神情里染上几分希冀,“我要有弟弟或者妹妹了吗?”
“明天就没了。”迟双凝漠然。
陶影心里涌起的巨大惊喜被她生生扼杀。
没有爸爸,妈妈又是这样光景,陶影像是一颗孤零零的野草,这样寂静地在黑暗里独自生长十几年。这时忽然有了一个与她血脉相连的小东西出现了。
陶影没有一刻这样热切的想要见到他。
她哀哀地求迟双凝:“妈妈,不要打掉,好不好?”
“你要我生下来?!”迟双凝不可置信的问她,“钱都被陶成帆弄走了,我们怎么养他!”
她嘲弄地说:“靠你妈我出卖身体吗?”
“我可以一边读书一边打工,门口小超市的张阿姨说,我可以去她家帮忙,她会给我工资的!妈妈……”
“不行!”迟双凝只觉得可笑。
陶影忽然跪下来,她拽着迟双凝的衣角:“我会养他的,妈,我们不会拖累你……”
陶影终究没有说动迟双凝,她还是决定打掉这个孩子。
然而第二天,事情却出现了转机。
陶成帆偷偷给迟双凝去了电话。
他向她承诺,把这件事情解决,他就再也不去赌博,在家守着她和孩子,老实本分的过生活。
迟双凝心软了。
从此陶影有了陶陶,在他还未出生时,她就为他想好了名字,不论是男孩还是女孩,她都希望他一辈子都过的乐陶陶。
可陶陶死了。
陶影侧躺在床上,蜷缩成婴儿一般,手指紧紧捏成拳头,泪痕遍颊,眉头紧锁,脸上一片潮红。
她低声喃喃:“陶陶……”
门被人大力敲响,可陶影还陷入梦魇中无法自拔。
在失去意识的那一刹,她只觉落入一个宽厚温热的胸怀里,男人声音深醇,带着无可克制的爱怜:“颜颜,别怕,我来了。”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