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我们出来了, 车就没了。”
陶影从不知道自己还有乌鸦嘴的功底，两个人对着那空空如也的空地，相顾无言。
陶影有几分尴尬，嘴角抽搐, 说：“……车子, 好像真的没了……”
随远行倒是比她淡定许多, 只是看见的时候诧异了一瞬，就恢复了平静。
他望着街上穿梭而过的出租车，有些意动，然而心里却盘算着，出来做家教赚生活费的学生，是不是不该这样“奢侈”。
……可他从没有坐过公交车。
他不动声色道：“先把你送回家, 我再找找吧。”
陶影诧异地望着他, 像是在看一个傻子：“是自行车, 又不是汽车, 有那么容易找到？”
随远行不置可否, 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只试探着问：“要不，我打车送你？”
果不其然，陶影立刻摇头，她有些不好意思：“还是别了，打车不便宜。”
随远行在心底暗暗叹气, 只好说：“走吧, 那去乘公交。”
谁知陶影又摇了摇头。
随远行顿了顿, 有些猜不透她的心思。
自从出了陈醉的事，他性情便变的淡漠许多，除了那个不长眼的郝元晴爱往他身边凑之外，他很少接触这样年纪的女孩子，当然他也从没给郝元晴过好脸色。
他抬眸望着站在灯下的陶影，浅黄的灯光在她身后拉下一道长长的影子，从他的角度，能看到她发顶茸茸的碎发，在灯光下显出温柔的暖黄色。
她忽然抬眼看过来，两人又是一个对视，随远行看见她睫毛迅速地扑闪了好几下，才垂下一个小小的角度，开口说：“不早了，到了市区，我可以自己回家了，你不用送我了。”
随远行突然反应过来，他们不过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而到了这里，是说再见的时候了。
他一时找不出什么好的理由来说服她。
要是表现的太过热络，反倒会让她怀疑，他是不是另有所图。
可连他自己也忽略了，他怎么就那么执着于要送她到家呢？
要知道，随远行可从不是一个热心的人。
他有些无奈，顿了半晌，最终也只好问一句：“离得远吗？”
“不远。”陶影摇摇头，后退一步，忽然歪着头，脸上绽出一个笑来。
她已经一扫下午刚见面时的低落沉郁，瞳仁漆黑，中间闪出亮晶晶的一点光，嘴角翘起来，一个灿烂的笑。
随远行一时觉得眼睛被闪了一下。
下一秒，她已经轻轻一跳，跳下了高高的台阶，一边倒退着走，一边朝他挥手。
“谢谢你帮我。”她马尾在身后一晃一晃，“再见。”
随远行立在原地伫立良久，再没有动。
他的手里还捏着那副皮手套，批发市场里买来的，质量不过一般，却好在很挡风，可这时也用不到了。
陶影的身影消失了。
片刻，他嘴角轻轻牵起一抹自嘲的笑，捏着那双手套，转身离开。
随远行没有回半山的别墅，去了自己在市区的一套公寓。
打开门入眼一片黑暗，一室冷清，他静静伫立在落地窗前，望着远处地面上小如甲虫般的车辆人流，拿出手机开了机。
几乎立刻地，一片密集的震动声，随凌涛的电话疯狂地涌进来，随远行几乎能想到他在那边是怎样的脸色铁青，咬牙切齿。
他冷漠地勾起唇角，按了接通。
随凌涛的怒吼声丝毫不受电波的影响，汹涌地冲进来：“随远行！你给我滚回来！”
“你是王八蛋，知道怎么滚，”他淡淡的，含着一丝嘲讽，“可我不知道。”
他听见随凌涛鼻息粗重，大喘了好几声，才怒道：“你要是不回来，以后都别回来，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随远行笑了。
他无聊地在结了一层雾气的窗户上用手指勾勾画画，轻笑着说：“那正合我意，你去抱着随远山的牌位过吧。”
随凌涛一窒，怒火高高涨起来，正要接着怒斥他，随远行伸手随意一按，电话就被挂断。
室内一片寂静，再没有了随凌涛的聒噪声，随远行轻轻吐出一口气，眼神凝在玻璃床上，手指一停。
外头是深蓝夜色，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一弯凉月勾在空中，淡淡照在他的脚边，而窗上他无意识勾画出来的两个字，令他眼神暗下来。
陶影。
那个女孩的名字。
他漠然伸手，在窗上轻轻一抹，雾气散去，被他蹭的一片凌乱，那个名字也消失不见。
随远行转身开了冰箱，里头满满当当都是酒。
他伸手拉开易拉罐，拉坏开启时“啪”地一声，一口气灌下去半瓶，冰冷的啤酒顺着肠胃灌下去，浑身霎时冷了个透彻。
他却颇为畅快地深深吸了口气，伸手摸了下衣兜，烟盒是空的。
他没有开灯，就这样坐在冰凉的沙发上喝完一整罐啤酒，把易拉罐捏扁，随手一丢。
清脆的声音传来，易拉罐在地上弹跳几次，才静下来，随远行起身，重新打开门走出去。
他去楼下小超市买烟。
白炽灯光照的满室明亮，随远行进了超市，就见一个马尾辫翘着，收银员弯着腰在地上找东西。
烟在橱窗里放着，他屈起两指，敲了敲玻璃，问：“来盒烟。”
“等下哦。”那女孩声音从下面飘过来，随远行眉心就是一敛。
“在找什么？”他不动声色。
“刚才掉了一把硬币，”因为弯着腰，她声音有些瓮声瓮气地，还能听出小小的鼻音，“散了一地。”
随远行垂眼一看，自己脚边正有一枚亮闪闪的硬币。
他躬下腰把那枚硬币捻在手上，抬头时正巧那女孩也直起了腰。
冬日里穿的厚，她又弯着腰找东西找了老半天，血液倒流，脸上红彤彤的，头发也因为倒挂下去，乱蓬蓬的，有些可爱。
随远行眼里不自觉就沁出了一丝笑意，他伸手拿那枚硬币轻轻磕了磕玻璃，说：“又见面了。”
陶影也是一怔，她泛着晕红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旋即就笑起来，很有些惊喜的样子：“好巧啊。”
随远行颔首：“唔，这是你家的店？”
“不是的，”陶影摇头，问，“你要哪种烟？”
随远行不答，倒是有些揶揄说：“哦，在打工啊。可你还没成年吧，小童工？”
陶影忙竖起食指朝他“嘘”了一声，语气里带着点嗔：“别乱说话。”
随远行笑起来，目光在橱窗上逡巡片刻，忽然想起来自己的人设，又晃悠悠把目光停在最便宜的那一排上。
他伸手指了指，陶影微微弯腰，探手替他拿了，一边过条码，一边问：“你在这边做什么？你的学校好像不在这附近吧。”
随远行一顿，他迅速找了个理由：“和同学聚餐，闷，我出来透透气。”
“是出来偷偷抽烟吧？”陶影促狭地说，笑着打趣他，“不好让女生看到你抽烟，有损形象。”
随远行看着她笑的灿烂，倒是没反驳，他眉梢带着很浅的笑：“我可没有女生喜欢。”
陶影撇了撇嘴，明显不信的模样，她把烟递过来：“20。”
随远行伸手摸了下兜，在触碰到里面的手机的那一瞬间，他忽然顿了顿。
陶影伸手等着他拿钱，可他手在兜里摸了半天，都没有摸出来一个子儿。
她看见他眉心轻轻蹙起来，掏完一个裤兜，又去掏另一个。
“你不会没带钱吧？”
随远行顿了顿，颇有些尴尬：“出来的急，好像真的忘带了。”
陶影看了下那一盒烟，20块钱，他没必要骗她这点钱吧？况且他刚刚帮过她。
她手一摆，就把烟塞到他手里：“喏，那我替你付了，拿去吧。”
随远行却轻轻摇了下头：“我送你回市里，你请我吃了馄饨，已经扯平了，怎么还能让你给我买烟。”
陶影却并不在意，她虽然生活拮据，但20块钱还是出得起的，今天如果没有他，她不知道要抹着泪在雪地里跋涉多久才能回来。
更何况，他还丢了一辆自行车。
“可你丢了车啊。”她说，“我用这盒烟抵了你的自行车，我还赚了呢。”
随远行失笑。
他看出来了，她就是牙尖嘴利的，很会和他对着干。
他摇头，很坚持：“这都不是一回事，不能这样算，我得把钱给你。”
陶影一时有些为难，她想说，那你不买烟不就行了，又有点说不出口。
后头有顾客过来结账了，零零散散过来了两三个，他们两个却还耗在这个无关紧要的小问题上。
陶影只好无奈地说：“那好吧，要不你回去一趟，拿了钱送过来？”
随远行想了想，却说：“这样吧，你加一下我微信，回去我直接转给你。”
后面的人在催了，陶影只好飞快道：“好，我的手机号就是微信号，你报一下电话，我给你打过去，你回头加我。”
随远行嘴角轻轻溢出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他点点头：“好。”
他报了号码过去，陶影飞快地打出去，贴在耳边，过了会儿说：“你关机了。”
随远行轻轻松了口气。
还好刚才接过随凌涛的电话之后，他不胜其烦又关了机，否则这会儿电话要是响起来，就尴尬了。
他微笑说：“没事，我有短信提醒。”
不耽误她工作，他适时离开，手上捏着那盒20块的烟，因为随凌涛而烦躁起来的心情忽然又平静下来。
出了超市，外头的冷空气令他头脑猛然一醒。
随远行倚在墙边，透过窗子，瞥见陶影正认真地替顾客结账，脸上含着微微的笑意。
他打开手机，记住她的号码，发送了好友请求过去。
“来还债的。”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