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嘎、嘎。”
凌湮脑海里接收到的电波紊乱了一瞬，小q的声音在暂停后完全变成了一个陌生的男声，“——别再撒谎了！在我一个将死之人面前惺惺作态，有什么意义？！”
是那个兽人在说话。
小q终于成功将音频传过来了。
说谎？纳尔森这样一心只为人类正义的军人，也会说谎？
“我只有一句话，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纳尔森按着怒火，但显然已经被对方所激怒，情绪并不稳定，“别再把你们的侵略，美化成反抗了，这嘴脸简直令人作呕。”
兽人挣扎着，从地面支起上半身，指着纳尔森身后的某个地方，“是我们美化，还是‘他’在说谎，你为什么不自己问问‘他’？”
凌湮想看他所指的方向，奈何从小q传回来的影像里实在看不到纳尔森背后是谁。
“他在跟谁说话？”凌湮问。
小q这会儿正忙着充当投影仪，自然没有办法回答。成烬在短暂沉默后，冷笑了一声，“某个‘高位者’吧。”
凌湮一怔。
纳尔森已经是目前地球军队的最高指挥官了，比他还要高位吗？难道是银河联邦那群令人作呕的老家伙……
她又想起之前曾无意中听见的，纳尔森和一个老者的对话，对方一直撺掇着指挥官主动出战，杀了纪燃。
“你认识？”她问。
成烬摊手，满脸无辜，“我一个小老百姓，怎么会认识那种大人物？”
凌湮：“……”很好，演技满分。
她回过头，看见那半兽人拼尽全力爬到纳尔森的脚边，拽住他的军裤裤管，一点点往上爬，一双碧蓝的兽瞳死死地盯着对方身后的某一点。
以纳尔森的体格，要推开这个重伤的敌人轻而易举。
但是他没有。
他灰色的眸子里充斥着复杂的情绪，有愤怒，也有怀疑。
“你扣下‘那个人’……让一群无知无辜的人类为你的贪念买单，”兽人喘息着，一字一句地说，“总有一天，你的面具会掉，真相终将大白——”
砰！砰砰！
接连三声枪响，对接听脑电传输的凌湮来说，好比在大脑里开了枪，震得头皮发麻。
短暂的失聪之后，她赶紧调转视线，却只看见那个兽人已经滑落在地，抽搐了几下之后显出黑色的狼身，倒在血泊之中，不动了。
纳尔森显然也非常意外，目光在死去的兽人身上停住，而后愤怒地抬头，“谁让你他|妈开枪？”
“抱歉，指挥官大人，”一个毫无感情的女声说，“我是被创造出来，就是为了维护人类安全。刚刚，系统判断这个兽人已经威胁到人类生命，我必须杜绝这种可能性，这不是我的选择，是系统设定。”
凌湮动了动唇，认出了这个声音——是丽塔！
纳尔森咬紧后槽牙，许久，终于忍怒道，“够了，丽塔，你出去！”
“是，指挥官。”
纳尔森蹲下|身，将黑狼暴睁的双眼合上，而后哑声问：“先知大人，他说的是真的吗？”
“这不是你该问的。”
果然！又是那个苍老的声音。上一次，凌湮听见的也是他在跟纳尔森对话。
“我只想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我们真的扣押了那个人吗？”
“你不必知道，你只要记得自己的使命——”
“可是……先知？先知！”纳尔森回过头，眼神由愤怒一点点化作茫然。
凌湮无意识地拽了拽成烬的衣摆——这是她从前养成的习惯，不自觉地流露，“先知是谁？也在审讯室吗？”
小q终于关闭了投影，大脑袋骨碌碌转了一圈，定格在最舒服的位置上，然后用它自己的声音回答：“现在屋里只有指挥官一个生命体了。”
“是即时通讯。”成烬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揪着自己衣服的小手，“那种大人物，怎么会屈尊来这种地方。”
原来是通讯……难怪，她上一次就没捉到人。
显然这位“先知”不愿意回答指挥官的疑问，不想告诉他兽人在找的“那个人”如今在哪，是不是跟他有关。
“啊，是丽塔。”小q低声说。
凌湮看向窗外，果然看见离开审讯室的丽塔，手上还拿着那把杀死兽人的枪。
只是很奇怪，她突然停下了脚步，低头端详着那把枪，满眼茫然。
几秒之后，丽塔将枪扔进了一边的废墟中，而后像平常一样，目不斜视地往营地方向走去。
“她看起来好奇怪……”凌湮自语道，“就像——”
“就像刚才开枪的不是她。”成烬接过话。
“对！”凌湮点头，“就是这意思。”
她感慨，他们仍旧默契相通。
成烬咳了一声，躲开她的目光，“丽塔是ai，她现在这具身体本来就是联盟给配备的人造体，换句话说，其他ai接手这个身体也不是难事。”
“你是说，”凌湮沉吟，“开枪的另有其人，只是借了丽塔的身体？”
成烬耸肩，“瞎猜而已。我说过我只是普通百姓，看不懂神仙打架。”
凌湮：“……”
正无语，凌湮突然看见小q已拉开门，忙问：“你去哪里？”
“在下去看看，还能为他做点什么。”小机器人捣腾着小腿，匆匆往审讯室的方向走去。
士兵们已经将兽人的遗体用白色袋子包裹，搬出来了，准备扔到营地外的乱葬岗掩埋。
小机器人亦步亦趋地跟着，撵也撵不走，他们也就懒得管了。
直等兽人被埋了，其他人都走了，小q才把自己拖过来的木条立在小土包上方，用纤细的金属手指在木头上刻下几个古怪的字符。
“你写的是什么？”凌湮问。
“悼词。”小q低下大脑袋，做了个默哀的动作，“兽人语。”
凌湮看向小机器人透着落寞的背影，忽然有些心疼，身为兽人制造、又在人类军队中生活，它势必一直都处在这种矛盾之中吧。
不想看任何一方有人死亡，只能拼命救人，但还是常常无可奈何。
“这个陌生人的身上，有在下熟悉的气息。”小q说。
凌湮颇为意外，“怎么会呢？你不是早就开始在地球生活了吗？”
“是啊，在下流亡到地球之后就没有与同类往来过，”小q也颇为苦恼的样子，“但这人身上确实有在下的创造者的气息。”
“你是说德·博西先生？”凌湮问。
“对。”
德·博西是数百年前兽人最伟大的科学家之一，也是小q的发明创造者，正是这个出类拔萃的男人赋予了人工智能丰富的情感，才让小q显得和丽塔之类的普通ai完全不同。
尽管不认识他，但凌湮相信，能把ai做得这么有人情味的科学家，一定不是坏人。
“有博西先生的气息，”凌湮推测道，“会不会……他跟博西先生的亲属还有往来？”
“可博西先生没有——”小q说了一半，突然一拍脑袋，看向成烬，“对了！主人，你不是说博西先生后来有儿子了吗？叫……冈瑟？”
凌湮眼睛一亮，也看向成烬。
已经累得席地而坐的少年垂着眼睫，慢吞吞地说：“冈瑟也失踪了。”
“那会不会，”凌湮试探性地说，“兽人要找的‘那个人’就是冈瑟？”
成烬嘴角轻轻撩起一个弧度，“谁知道呢？”
小q满地转着圈圈，“所以说，博西先生的儿子被人类捕捉了吗？可是为什么呢？在下怎么想不明白了？”
它是医疗型ai，其他方面远不如医术精湛，尤其是面对人类千回百转的脑回路，常常捉襟见肘。
凌湮走到成烬身边，毫不在乎地上都是灰尘地与他并肩坐下了。
小q绕着两人走了一圈，像是在找个好位置，终于决定坐在两人对面，小腿一弯，细胳膊抱住小腿，大脑袋往膝盖上一搭，眨巴着大眼睛。
一个女孩、一个机器人，四只大眼睛盯着成烬，俨然打算促膝长谈。
成烬清了清嗓子，“……”
“说吧，”凌湮的动作跟小q如出一辙，“我和小q等着呢。”
“等什么？”
“等你讲一讲跟冈瑟先生的事？”凌湮顿了下，露出一个清浅的笑，“或者是你‘流浪’到这儿，是不是也跟他有关？”
成烬没有料到小姑娘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了，之前明明从来也没有人怀疑过他。
依他的行事风格，并不想把事情和盘托出，但从目前的形势来看，势必得仰赖凌湮和小q了。
“你们有没有听过一个远古时期的故事，”成烬背靠在墙上，仰面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故事说的是一个叫桃源镇的地方，有个男孩叫楚门。”
楚门生在桃源镇、长在桃源镇，从来没有觉得有哪里不对。
直到有天，他发现“早就死了”的父亲偶然出现，医生妻子根本不懂医，街坊邻里都只在他面前才工作、生活……
人人都像演员，日复一日的表演这“邻居”“同事”“亲人”的角色。
在桃源镇生活了30年的楚门，开始怀疑这个世界，怀疑自己生活的环境是一个巨大的谎言。
他想要逃离，却始终被困在原地，他计划从海上逃走……却发现，就连天空和大海都只是蓝色的幕布。
他生活了三十年的桃源镇、包括这片海，都是巨大摄影棚的一部分，他的人生，从婴儿期开始就是一场播给全世界看的生活肥皂剧。
而他是整个剧里唯一不知情的演员。
“亲人是假的，朋友是假的，整个世界都是假的。”成烬的语速很慢，“老祖宗给这个故事取名为……楚门的世界。”
凌湮声音微颤，“那我们现在在哪里？”
“纳尔森的世界？凌湮的世界？”成烬自嘲地笑，“我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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