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海城的太阳升起老高，但是在上云镇这边，天色阴阴的，浓云密布，仿佛要下雨。
对牛牡来说，这是个好天气——王家庄等雨等得太久了。
牛牡在无人之处显露身形，看着阴沉的天色，感到十分欣慰。
但是阴天就阴天罢，那股黑烟是怎么回事？
——还是在老槐树的方向！
牛牡抓过风尾一闻：好重的焦糊味儿！
他也顾不得伪装出去采买的茶摊小哥了，再一次土遁，直接现身在小木屋后，举目望去，一片……断壁残垣。
火是熄了的，青烟尚未散尽。
水缸碎了两个。
茶摊上头搭的顶棚早已不见，桌凳都烧得焦了，许多人围成一圈，正七嘴八舌地训话。
这个说：“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那个说：“干不了就别瞎干。”
另一个说：“这孩子残了一只手，也怪可怜的，人没事儿就好。”
还有人说：“还好这里有水，火没烧起来。等茶摊小哥回来，你好好跟人赔不是。”
又有人反驳：“多亏土地爷爷保佑，扑灭了火，你先给土地爷爷磕几个头！”
牛牡吸吸鼻子，没有嗅到任何神怪的味道，这才放下心来，往人堆中定睛看去。
只见春饼抱膝坐在地上，衣裳和脸都花了，袖子还烧没一大片，露出光秃秃的右腕，看起来真是怪可怜的。
春饼眼神有些木讷，但是额头中间那个大黑痣特别饱满精神，这么一对比，又显得有些滑稽。
可怜加滑稽，和牛牡印象中清冷朗逸的心上人差了何止一天一地！
龙游浅水，虎落平阳。
不过如此。
牛牡的心里不再有白色小奶兔了，小奶兔化身大恶鹰，一爪子把他的心脏揪得差点爆了。
“表弟！”他想也不想地，嚎了一嗓子。
趁着众人一愣，迅速钻进人堆，一把揽住春饼的肩：“你怎么来了也不跟我说一声！”
一把把人拽起来，往小木屋里塞：“快去歇着，这边我来弄！”
同时转头向众人赔了个笑脸：“谢谢父老乡亲们帮忙，我安顿好表弟再作答谢！”
两人前脚进了屋门，牛牡后脚便低声说：“没事的。”
春饼淡淡嗯了一声，看起来有几分惶然：“给你添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这茶摊弄得太简陋，我正好重新归置归置。”牛牡连声道，“这些杂事你还不熟，别急着上手。你身体好些没有，吃点东西，待会儿再去歇歇……对了。”
围着茶摊的众人便见茶摊小哥急吼吼冲出来，刚想搭话，小哥抄起担子又冲了回去。
“果子点心什么的，你随便——我随便买的，有你一份。”牛牡差点把心里话秃噜出来。
他把春饼按在桌旁坐下，咧嘴笑笑，这才迈步出门，去编他的瞎话。
春饼呆呆盯着牛牡背影消失在门帘后面，这才抬起手，碰了碰方才被对方捏过的肩膀。
他向桌上看去，油纸包荷叶包堆得满满当当，都快看不见桌面了。
春饼打开一包糕饼，慢条斯理地分成三份，拈起其中一份，小口小口吃着。
清甜，柔软。
糕饼的味道，心里的味道。
枕边人好像真的把自己当成普通人一样对待了，还是对待病人的那种。
依然这么担心自己啊，真是令人开心。
可是，据枕边人说，当年对自己一见钟情，才有各种讨好，如今……他是不是对谁都这么好？
春饼忽然觉得，嘴里的糕饼没有那么美味了。
枕边人这是……习惯照顾弱小么？
他亮出自己光秃秃的手腕看了眼，忽然没什么底气。
毕竟枕边人也很照顾上云水仙，因为上云水仙身世可怜。
所以是继续弱小下去，让枕边人动心，还是强大起来，像曾经一样，与枕边人并肩？
究竟哪一个才能引起枕边人注意呢……
春饼很严肃地思考着，思考着，思考着。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眼前一晃，牛牡担心的面容出现在他视野。
“不好吃吗？不舒服吗？还是……不习惯？”牛牡伸手想抓春饼肩膀，手指头动了动，手都没抬起来。
春饼缓缓摇了摇头：“很好吃。我身体也没事。至于习惯……”
他肯定地道：“我会习惯的。”
并且让你习惯我，一直习惯到我身边来。
说完，将手里剩下的小半块糕饼填进嘴里，露出一个轻轻浅浅的笑容。
“……没事就好。”牛牡很清楚自己关心则乱，心上人一向坚强且有主见，自己能做的就是陪伴，让心上人安心去做、放手去做任何想做的事。
嗯，当然，必要情况下，自己暗搓搓地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呗。
“当普通人虽然不难，凡事别动用神通只是其一。”牛牡见心上人已经恢复常态，便叮嘱道，“拿不准的事，你看我和水仙怎么做的……算了不用看水仙，看我。如果我不在，你就什么都别动。等我带着你做过一两遍，你再上手。”
春饼点了点头。
牛牡又介绍道：“你生得面嫩，刚才我便在凡人面前认了你做表弟，你的身份是屡试不中的秀才，所以做不来日常这些粗活。因为遭了山贼才残疾，不想考功名了，就投奔我打算一起做些生意——你放心，他们都敬畏读书人，你清冷些也没事，若是不想见那些人，就在屋里呆着，或者去百草山走走，我就说你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总之你放一百二十个心，有我在，没事儿。”
牛牡确实把心上人的性格都考虑到了，这个身份春饼很满意。
牛牡交代完，又问：“还有需要我注意的地方没有？”
春饼想了一会儿，伸出两根手指道：“有两个。”
牛牡注视着他，听他慢慢说道：“其一，水仙在这里，是什么身份。”
“水仙他啊，你也看出他是阴鬼了罢，他用不着干什么，更不会在人前显形的。平时除了屋里和神龛之外，哪儿也不会去……”
“你又嫌弃人家……”忽然身后传来熟悉的虚无缥缈的声音。
牛牡一回头，上云水仙直勾勾盯着自己。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