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这鬼是谁?


    为何突然示好?


    牛牡微微眯眼思索。他绝不相信对方的说辞,一路都没有叫破对方行藏,不过在思量对方身份来历。目前在季海城,特地跟着他的只可能有两拨:亢真人一方的人,猹精一方的人。


    这两拨人在他这里的待遇必然不能一样。


    不过对方一路都没有表现出任何恶意,这让他有些迷惑。


    “若不是赶着天亮回去,老子绕死你。”牛牡心里嘀咕着。


    既然对方不露马脚,只好他主动出击。


    谁知对方竟然还……愿意帮忙?


    能联系阴间地狱的人,什么身份?


    牛牡实在想不起当年有没有见过这人,又或者对方也跟他一样爱好捏脸。


    走一步看一步吧。


    牛牡想着,抬头看看天色。


    月渐西坠,东方隐隐有些亮色。


    天快亮了。


    经过一夜仙石的滋养,心上人的身体恢复得会快一些罢……


    希望今天他们不会动炉灶。


    哦对了,自己还没有把茶摊弄好……


    希望他们今天不会收拾得一团乱糟糟。


    ——等等,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


    牛牡惊恐无比,他原本打算给心上人磨剑的!


    只因上云水仙一句“成亲”,搞的自己心烦意乱,先跑到上云河又跑到季海城,把正经活计给耽误了!


    牛牡蹭地站起来。


    原地转了好几个圈圈,又蹭地坐了下去。


    不能给他磨!坚决不给磨!


    昨天就高估了体力在雨里昏倒,拿到剑以后一时兴起,再累到昏一次怎么办?


    可心上人一定会露出那种,由于期待落空,忧郁又隐忍的眼神。


    忧郁是因为拿不到剑,隐忍是因为不敢和自己提意见。


    一想到被那样的目光注视着,牛牡就……就……唉!


    他为什么出门不带着他的挑子呢,还能见缝插针地磨一磨。


    牛牡现在非常想回去了。鬼牛的事差不多了结,他也不想再生枝节。儒生不知什么来路,但牛牡敢肯定对方确实在季海城外才开始跟踪自己,自己换了假脸,没用太多神通,最多算一个“可疑分子”,既然这样,不如……


    清风拂过。儒生拿着一份公文显现身形。


    迎接他的,只有一头鬼牛。


    “牛先生呢?”儒生微微一怔。


    鬼牛哞了一声。


    “走了啊。”儒生笑了笑,摇了摇头,“走的倒挺快。”


    他手上的公文忽然无风自燃了起来。


    鬼牛见状,不明所以。


    “莫急,答应带你去枉死地狱和主人汇合,我绝不食言。”儒生笑道,“只是他人已走,我便不需要弄这玄虚而已。”


    说话间,公文燃烧殆尽,纸灰飘飘洒洒,飞到面前五尺之遥,凝成一人高的圆圈。


    圈中阴风阵阵,忽然涌上一阵浓雾,形成一个黑洞。


    浓雾之中,隐隐传来铁链声响。


    咣啷,咣啷,咣啷……


    声音由远及近,寒气也渐渐弥散开来,简直要将人的骨髓冻僵。


    好在在场的两个都是鬼,对这种寒气没什么感觉。


    鬼牛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黑洞,待它看清从洞里出来的人时,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那是两名鬼差。


    全身阴气缭绕,看不清面容与装束,唯有露出腰间铁链,手中长矛。


    和城隍庙当差的鬼卒不同,鬼差是真正能致鬼魂于死地的主儿,而且他们也有这个权力。


    鬼牛忍不住畏缩了一下。


    “见过大人。”鬼差向儒生微微躬身,“大人唤我等前来,不知何事?”


    “此牛忠心护主,愿以己身顶替主人之罪,此情感人,我不忍拂逆。”儒生道,“烦劳两位将之带入枉死地狱,与主人分担罪罚。相应公文手续容后补上。”


    两名鬼差又微微躬身:“遵大人令。”


    随后转向鬼牛:“跟我走。”


    鬼牛抬头看看儒生,儒生道:“去罢。”


    鬼牛点了点头,任鬼差将锁链套在自己脖颈上,随着鬼差踏进了浓雾笼罩的黑洞。


    两人一牛入内之后,黑洞浓雾散去,纸灰散落一地,又被风吹散,转眼消失无踪。


    连同旁边的儒生也消失无踪。


    一缕清风,飘飘荡荡,不知往何处去了。


    牛牡匆匆忙忙土遁回到自己一亩三分地上,匆匆忙忙担起挑子,匆匆忙忙跑到上云河畔。


    风箱拉得呼呼作响,火苗儿跳动。


    锤子扬起又落下,锉刀上下飞舞,钢屑四溅。


    砂轮刷刷飞转,水柱不断冲刷,带走碎末。


    磨刀石和皮带交替摩擦。


    牛牡全神贯注,打磨长剑。


    昨日用大地之力一通揉搓,长剑不见锈渍,但剑脊坑坑洼洼,剑刃也崩裂,这些精细活计,牛牡是要手工完成的。


    终于在旭日东升之际,将一柄精钢长剑收拾得寒光四射,照彻乾坤,印透山河。


    牛牡擦了把汗。


    他倒不是因为磨剑累的,而是紧张。


    全程都在紧张——千万、千万不能把剑按照明庭剑的样子打磨!


    但是又得考虑心上人的习惯手感,这就很纠结了。


    牛牡稳妥起见,将剑身磨得薄了些,窄了些。


    再削一个木头剑柄,用砂纸磨了,将剑楔入。


    摸出牛皮裁成细条,缠在剑柄上。


    ——很好。


    牛牡左看右看,自觉跟明庭剑不像,也不会影响心上人的手感,这才满意地将剑收了起来,刚一抬头——面前多了把锈迹斑斑菜刀!


    “后生仔,手艺不错啊。你看这菜刀还能拾掇拾掇不能?”


    说话的是个老大娘。


    老大娘身边还站着几个大爷大妈,手里有崩了口子的镰刀,有钝了的菜刀,甚至还有把斧头……


    “我不是铁匠,也不是磨刀匠。”牛牡迅速收起家伙,“对不住大伙儿啊,对不住。”


    他挑着担子,突破大爷大妈的包围,落荒而逃。


    并且在途中砍了一段硬木,一分为二,做了个简易剑鞘。


    ——大功告成。


    已是日上三竿。


    牛牡拿着剑,兴冲冲跑向茶摊。


    很好,今天没有看到冒黑烟。


    心上人是睡着呢,还是已经醒了?


    应该醒了吧。


    醒了以后是呆在屋里,还是出门来了?


    应该会出门来吧。


    而且看着一地狼藉,必然是要帮把手,收拾收拾的。


    昨天自己做过示范,今天不会弄得太糟糕吧?


    应该不会,毕竟心上人那么聪明……


    牛牡想着想着,茶摊远远在望。


    他步伐忽然一顿。


    下一刻,脸色变得铁青,飞快奔跑起来。


    茶摊并没有冒黑烟,冒的是白烟。


    这不可怕。


    茶摊里有他的心上人。


    这也不奇怪。


    心上人对面站着的那个、那个——是那个鬼儒生!


    眼看到中午了,能顶着大太阳,四处溜达,还若无其事的鬼……到底什么来路?


    更不能容忍的是,鬼儒生他、他抓着心上人的手臂!


    牛牡心里掀起惊涛骇浪,脚下箭一般冲进茶摊,身后带起滚滚烟尘。


    他毫不犹豫地插|入心上人和儒生之间,荡开对方的禄山之爪。挑子也“漫不经心地”落下,正好拦在儒生面前。


    “抱歉,茶摊还没收拾好,暂不营业。”牛牡笑眯眯地说,“这位先生若是口渴,前面不远便是上云镇。”


    儒生饶有兴味地看了牛牡一眼:“可是令表弟答应……”


    “表弟只是借住,我才是茶摊正经掌柜。”牛牡上下打量儒生,“怎么,看我表弟老实,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牛先生对故人真是不假辞色。”儒生却不接茬,对着他微微颔首。


    牛牡的心沉了下去。


    他在城守府拜帖上,写的是个“牛”字,又以玄衣老人的形象示人,城守对他以“先生”相称。


    他从季海城一回来,就把面具丢掉了,牛牡自信儒生认他不出。


    但是儒生说得异常肯定,这是认出了他,还是在诈?


    他身后是避祸的心上人,他身后还有一缸黑市来的仙石。


    儒生直接找上门,究竟为的是哪桩?


    总不可能特意过来告诉自己怎么处理的那头鬼牛吧。


    至于巧合……牛牡不相信巧合。季海城和这里隔着几百里地,一个鬼光天化日之下巴巴地跑到自己地盘上,这叫巧合?


    牛牡微微露出迷惑神色:“啥?”


    并将剑往春饼怀里一塞:“还不好好去练剑!”


    先打发心上人离开要紧。


    春饼听话地答应了一声,拎着剑走了。


    牛牡偷眼观察儒生,见儒生神态并无紧张之意,稍微放了点心——对方的来意似乎不在心上人。


    那就好办。


    他打量面前这儒生,再开口,声音隐隐带出些危险意味:“阁下……有何指教?”


    儒生眼中似有赞许地道:“牛先生很关心令表弟。”


    这句话很像套近乎。


    这句话也很像威胁。


    牛牡顺着儒生的话茬,平平淡淡地道:“亲戚一场,守望相助乃是分内之事。有话不妨直说。”


    他可以虚与委蛇,和对方唇枪舌战三百回合,但是对方如果想把心上人作为他的突破口——那还废什么话啊,揍就是了。


    “也没有什么要事。”儒生不知怎的,眼中赞许之意更胜,他笑了笑,道,“我已经托了关系,将那鬼牛送入枉死地狱,和主人汇合了。”


    “多谢告知。”牛牡见对方换了话题,便不软不硬地接着。


    “只是,牛先生可知其中还有内情?”儒生淡淡地道,“身为土地正神,怎可疏忽?”


    ——身份被识破了!


    牛牡的心唰地揪起来。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