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太太披散了一头乱发,怔怔望着朱凤。


    她双目泛红,颤着牙,从喉咙里挤出一句:“你到底想要什么……”


    林家早已不是从前的小门小户,她更不用再精打细算的过日子,只需等沈青竹考取功名,林家必定前程似锦。


    林太太都打算好了,等日后举家迁去京城住下,就给林玄捐个官职,再慢慢打入京城名媛圈子,百年之后,她林家也能在京城站得住脚。


    可为什么,她到底哪一步走错了,为什么她还是斗不过朱凤?


    林太太想不明白。


    对面的朱凤没有下地,他仍坐于马上,听了林太太的话,轻轻一哂:“林太太这个问题问得好。”


    这句轻描淡写的话刺得林太太心急如焚,“你到底想要什么!”


    朱凤漫不经心道:“林太太别急呀。林家在天宁城这么久了,不会还不知道从官府手里要人得用什么来赎吧?”


    林太太一个激灵,跌跌撞撞撑起身:“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


    她本以为朱凤定会提些苛刻的条件,却没想到他费尽心思只是为了讹林家一笔。林太太登时像看见了希望,方才还灰暗的眸中亮了起来。


    可朱凤的下一句话,却将她的希翼砸了个稀巴烂。


    “我要魏州林氏所有的家产。”他一字一句,声音轻而缓:“一文钱都不能少。”


    在场的林家人皆是一怔,还不待林太太说话,林妙就率先立起身:“我呸,你休想!”


    朱凤颔首:“那过几天叫人来衙门抬你家大公子的尸体吧。”说罢一扯缰绳便要走,竟是一点都不给她们商量的余地。


    林太太知道朱凤是来真的了,急忙出言拦他:“大少留步,大少!”


    朱凤充耳不闻,眼皮都没掀一下。


    眼看着白马愈行愈远,林太太颤着牙,只好一狠心:“我答应你,我答应你便是!”


    朱凤这才一拉缰绳停下,悠悠回眸看她:“林太太可真是识时务。”


    “娘!”林妙没想到林太太会答应,一把扯住她的胳膊:“朱凤说的话怎么能信,他才不敢动我大哥,狐假虎威罢了,咱们不能上了他的当。”


    就算那些银子不是她的,林妙也不想便宜了朱凤,她说这话本就带着私心,谁想林太太听了却蓦然扭头看向她,她的眼神冰冷,林妙被她盯得心底一颤。


    “你是觉得这些钱比你大哥的命还重要不成?”林太太问。


    林妙急忙辩解:“女儿不敢,女儿只是……”


    “放手。”不等她说完,林太太一把甩开林妙立起身,重新看回朱凤:“家产可以给大少,只是大少得保我玄哥儿不受牢狱之苦。”


    朱凤轻描淡写:“这是自然。”


    他微垂眸看向林太太,“明日午时,我派人来抬家产。林太太爱子心切,想必不会动别的手脚吧。”


    他嘴角含笑,明晃晃的威胁,林太太敢怒不敢言,“大少放心,大少这般权势,要踩死林家还不是跟踩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朱凤对这句讽刺充耳不闻,“林太太知道就好。”


    她一拳打在棉花上,愣是又气得浑身一颤。


    --


    不过半日,朱凤今日的恶行便传遍了全天宁。


    便有人忿忿不平:“朱凤这祸害不过就是仗着他老子官大,他要没了他老子,他算个屁!竟还敢管林家要赎金,这……”这人一顿,转头问旁边的:“朱凤怎么会缺钱啊?”


    一旁的人道:“你真以为朱凤是缺银子啊,朱凤这是替那林家阿沅讨公道呢。”


    这话倒是在理,林太太对林沅如何,天宁百姓都是看在眼里的。


    “可朱凤和公道两个字沾起边来怎么就这么奇怪呢?”那人又摇头,“我看还是他一时兴起地想害害人罢了。”


    这也有道理,朱凤要替人讨公道,他把自己关大牢就是最好的公道了!


    在天宁百姓议论纷纷间,林家下人也急急忙忙动员起来,终于赶在第二日午时前将库房中的家产箱子清理了出来。


    朱凤的人到时,林府大门外一字排开了数辆车马,上头满满当当的放了十几抬箱子。


    林太太本心中揣揣地等着朱凤验收这些家产箱子,却不想今日他竟连面都没露一下。


    她拦下来抬箱子的人:“朱大少怎么没来?他人在何处?”


    那地痞斜她一眼:“老大忙着呢,没空跟你纠缠。你把家产单子给领头的,咱们这就把马车拉走了。”


    这可和说好的不一样,林太太一下子就慌了:“玄哥儿呢?朱凤不是说给了家产便放了我儿?他答应我的!”


    “这我不知道。”那地痞道:“老大只叫我们来抬家产,别的事,你自去问老大。”


    说罢扭头要去牵马,林太太急得几步拦住他:“不成!先把玄哥儿给我放了,否则这马车你们一辆也别想拉走!”


    她堂堂林家,朱凤竟敢就吩咐这么些下贱身份的来抬东西,他把林家当成什么了!


    若是换了旁人,尚且会和林太太周旋几句,然而朱凤手底下的这些地痞流氓却是没这份顾虑的。此时见林太太要拦马车,便反手将她一搡,淬道:“滚开!”


    林太太哪里是几个壮汉的对手,一下子便往后栽到地上,痛得她拧起眉,倒吸一口凉气。


    等林太太被几个婆子搀起身时,哪里还有半点马车的影子。


    她心里念着林玄,急忙吩咐:“快,快遣人去一趟太守府,叫朱凤放人!”


    而那朱凤这会儿正悠哉躺在轿子里被人抬进衙门,他下了地,慢吞吞理理衣摆,这才抬眼看向杵在自己对面的沈家夫妇。


    几个带刀小吏将沈老爷围了一圈,沈老爷无法,只得苦着脸求情:“大、大少……你再宽限几天。”


    “宽限几天?”朱凤轻声重复:“借据上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三个月后必定归还。可这都过去大半年之久了,我可半文钱也没见着。”


    恐怕林家人到现在都还不知道沈家欠了朱凤的钱。他们火急火燎地定下林妙又早早办了婚事,就是为了用林妙的嫁妆还债。


    可还了东墙,再想还西墙时,林妙已经翻脸不认人,将自己的嫁妆守了个密不透风,沈家夫妇是再不能从她身上抠出一点银子。


    先前朱凤从未来要过债,沈家便当捡了个大便宜地安然度日,结果这日子度一度,朱凤的人就找上了门,一看欠条,从当初借的五百两愣是滚利息滚成了五千两。


    沈母看完当场白眼一翻就要昏死过去,打算来个死不认账。


    可朱凤却不会这般轻易地放过他们,“看见林家大公子了没,我看,沈大公子也该进去挨几鞭子?”


    这话说完,沈母再想装死也装不下去了。她满脸是泪,苦苦哀求:“不是我们不还,是、是我们真的没有银子啊……”


    她嘴里念叨,膝盖一弯就要跪下:“我给大少磕头了,我给大少磕头,大少家底殷实,这点小钱您就不要同我们计较了。”说罢还真就以头抢地,给他磕了三个响头。


    沈老爷连忙帮腔:“是啊,这些银子大少平日里不会看在眼里,我……”


    “谁说你们没银子了。”朱凤冷眼睥睨,轻描淡写道:“你们的儿媳不就有银子么?”


    “大、大少,您是说……”沈老爷犹豫道:“可她平日里将那嫁妆守得密不透风,咱们动不了啊。”


    朱凤却道:“动得了。”他晃晃修长白净的手指,旁边立刻站出来两个地痞打扮的男人。


    他便冲沈老爷噙起一丝笑来:“这天宁城里,没有我动不了的东西。”


    --


    沈家夫妇领着那两个精壮汉子出了衙门便直往沈宅赶,林妙正巧在院子里由几个丫鬟伺候着嗑瓜子。


    她眼一瞥,看见沈母进来,便道:“去哪儿了这么久不回来,还不赶紧给我煮点吃的来?想饿死我是不是?”


    沈母被这使唤下人似的话气得一颦眉,向后头使了个眼神,两个地痞旋即上前一脚将林妙从藤椅上踹了下来。


    事发突然,林妙都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被掀翻在地,结结实实地脸接黄泥。


    她一仰头,撑起身,这才看清两个地痞,当即就皱起眉来:“你们是谁,知道我是谁吗!”她看向沈母,“他们是谁,你们带他们进来做什么?还不赶紧把人给我轰出去!”


    沈母冷哼一声,眼带轻蔑:“不过是个暴发户的种,真当自己是什么正经小姐了。”


    沈家乃书香门第,自然看不起浑身铜臭味的林妙,这会儿权当有了朱凤撑腰,胆子立刻大起来。


    她厉声道:“把她给我摁住了!”


    两个地痞闻言,一左一右钳制住林妙,直把林妙摁在地上动弹不得,她哪里受得住这样的屈辱,又奈何挣不脱束缚,只得活动起尚能说话的嘴,一个撕心裂肺地尖叫出声。


    几个丫鬟已经吓得慌了神,杵在原地不知所措,沈家二老冷眼看着林妙嘶吼,赶紧拿了钥匙来开库房门,吩咐下人把林妙的嫁妆抬上车。


    “好啊,青天白日,你们竟敢强占我的嫁妆,姓沈的你们不得好死!”林妙还在叫骂,摁住她的地痞啧了一声,干脆扬起手狠狠给她来了一记耳光。


    林妙被打得头往旁一偏,半边面颊上立时浮现出红肿的掌印。


    地痞冷道:“叫一声,我就扇你一巴掌。”


    他眸中带煞,林妙迎着他的视线,本能地一颤,这才后知后觉地生出股巨大的恐惧,眼角瞬时冒出了泪水,“你……你们……”竟已是吓得说不出话来。


    库房清空得七七八八,沈母一眼扫见角落里还有几抬箱子,“老爷,这几抬要不咱们……”


    沈家人最会投机取巧,沈老爷登时明白过来,林妙的嫁妆这般多,怎么说也够得上五千两银子,何必全抬去给朱凤。


    他便道:“这几抬就留着吧。”说罢带着人转身出去。


    这些话自然落在了两个地痞的耳里,地痞眸子动了动,见人走光,这才一把松开林妙,看也不看她,扬长而去。


    朱凤正在衙门里等着林沈两家的马车,他捧了小吏呈上来的茶,茶盖一掀,袅袅白气冒出来,朱凤却微不可见地颦颦眉,将茶搁在一边了。


    旁边小吏见状,侧头低声呵斥方才奉茶的:“大少吃不惯热茶,我上回不是告诉你了么!”


    那小吏脸色一下变得煞白:“这、这可怎么办,我这就去给大少换蛊凉茶来。”


    旁边的人一把拉住他,“哎哎哎,算了算了,你运气好,大少今日心情瞧着不错,下回注意些。”


    二人说话间,门外又有人匆匆进来,小吏拦住他:“是林家还是沈家来了?我去报给大少。”


    那报信的小吏一摇头:“都不是,是……是少夫人来了。”


    少夫人?少夫人来这儿做什么?


    两个小吏狐疑地对视一眼,还未说话,里头朱凤的声音传出来:“带她进来。”


    他垂眸盯着茶蛊,悠悠道:“正好让她瞧瞧夫君我有多卖力不是。”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