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犀玉半睡半醒间感觉头脑沉重、身上发热, 好像被丢进火炉里了一样烤得难受,只有额头上微微凉意让她觉得舒服点儿。


    她迷迷糊糊想把身上的锦被扯下,刚动了一下,就感觉颈间一阵疼痛, 接着被人抓住了手。


    耳边有人道:“少夫人, 你脖子上有伤, 不能乱动的。”


    苏犀玉耳内嗡嗡, 听这声音像隔了好远,又恍若近在耳边。


    她刚醒来, 反应依依向物华 定定住天涯还很迟缓,过了会儿才认出是春英的声音,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问道:“我、我怎么浑身没劲儿?”


    这一出声才发现自己声音嘶哑不堪,轻得几乎听不见。


    春英轻声答道:“少夫人忘了?昨日出了点意外,您淋了雨,夜间发起了热才不舒服的。”


    苏犀玉被她这么一说,思绪转动起来,是了,昨日凶险, 自己与陈译禾还差点儿没了命。


    她想起昨日的事情,精神回笼了,也更赧然了。


    昨天睡前陈译禾提了一句她怀孕的事, 还问她有没有孕吐, 多久了, 苏犀玉简直羞愤欲死。


    都没圆房哪来的小娃娃?他明明知道自己是说谎骗人的,还故意问,明摆着又是在欺负人。


    苏犀玉装睡不敢答, 被捏了手摸了脸也不睁眼,最后在他把手伸向自己肚子时彻底慌了,憋着泪花说困了才让他停了手、闭了嘴。


    两人列睡着,又跟她刚嫁过来那年一样了,可如今陈译禾靠近了她许多,还要握着她的手。苏犀玉面红耳赤,根本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苏犀玉想着昨天的事情,目光搜寻一圈,没在屋内看到陈译禾。


    房中晦暗,也辨不清时辰,她只看到横着的锦绣屏风和开了条小缝的窗子,雨声嗒嗒传到屋内。


    “还下着雨呢?”她喉头干哑,低声问道,因为昨日淋了雨,她现在总觉得空气里都是湿冷的味道。


    “下了一天一夜了,还起了风,外面可冷了!今年天变的早,估摸着冬天更难捱了。”春英顺着她的视线朝外看了一眼,问道,“可要点灯?”


    得了首肯,春英边点灯边道:“别看外面黑压压的,现在可都已经巳时了,就是光线弱……少爷怕灯光刺眼扰了少夫人您,特意没让点的……”


    春英给烛火罩上琉璃灯罩,又喊外面的小丫鬟去端水,转过身见苏犀玉撑着手臂想要起来,忙过来扶住她,“少夫人要去哪?少爷可是说了不准你起来的。”


    苏犀玉顿了一下,被春英扶着缓缓靠着床头坐了回去,她摸了摸脖颈上缠着的软布,水润的眼眸看向了春英,欲说还休。


    春英看懂了,抿着笑道:“少夫人是凌晨时起的热,幸好少爷发现的早,立刻就喊了大夫。没事的少夫人,您就是伤了风寒,好好歇着喝几帖药,很快就好了。”


    “至于少爷嘛……”春英卖了个关子。


    苏犀玉惯常没什么脾气,跟她开个玩笑闹着玩是不怕的。


    昨日春英没跟着出去,乍一见陈译禾抱着苏犀玉满身血回来也吓呆了。


    后来听府中丫鬟说了当时情景,惊骇万分,同时又对苏犀玉十分钦佩,要是她遇上这种事,怕是早就腿软瘫倒在地了,哪里还能有法子换下钱满袖。


    昨天晚上府中好不容易平静了下来,她就被陈译禾派去钱满袖那边守着了,是怕钱满袖夜里也发热。


    结果那边没什么动静,静悄悄一夜到天明,而这边,凌晨黑乎乎时就亮起了灯笼,幸好陈译禾就怕苏犀玉夜里起热,昨晚直接留了大夫住宿府中。


    夜里的雨水格外冰凉,春英听了动静撑伞跟过来的时候,大夫已经在给苏犀玉把脉了。


    屋里一众丫鬟没人敢大声喘气,但不是苏犀玉伤寒多严重,是他们家少爷,脸色难看得跟要吃人一样。


    春英这几年尽跟着这两人了,把两人关系看得清楚,先前在金陵见俩人分房睡,她也是摸不着头脑,不过现在不用管那些问题了。


    她琢磨着大晚上陈译禾怎么这么快就发现苏犀玉起了热的?多半是一夜没睡特意盯着的,这才第一时间喊了大夫。有这份心思在,用不了多久,府里就能添人口了。


    春英方才半句话把苏犀玉的心吊了起来,见她直楞楞望着自己,笑道:“原本是少爷自己照顾着少夫人的,喂水换巾帕一刻不停,这不是方才老爷和夫人过来了吗,少爷怕吵着您了,这才带他们去了前院。”


    “少夫人别急,少爷过会儿就该回来了。”春英说完还打趣了一句。


    苏犀玉耳根子红了,视线偏移了下哑声道:“我想洗漱。”


    “哎。”春英把她额头上的帕子取下,朝屏风外喊了一声,便有丫鬟端着热水进来了。


    丫鬟们伺候着简单洗漱了下,正喝着药,外面响起脚步声,苏犀玉呼吸一急,想抬眸看是不是陈译禾,又怕太急切让丫鬟发现了,只能侧耳细听着那声音。


    “少爷。”外面丫鬟喊道。


    陈译禾似乎“嗯”了一声,声音同样放的很轻,苏犀玉得全神贯注了才能听到,“少夫人醒了吗?”


    丫鬟回了话,外面的脚步声就朝着里间逼近了。


    苏犀玉听着,感觉那脚步仿若就踩在自己心头,他踩下一步,自己的心就跟着跳动一下。


    她脑子里嗡嗡的,又想起昨天的事来,他紧紧抱着自己,还在自己脸上亲了好几下,叫的也特别亲热……


    她越想越紧张,绯红从耳后飞上了双颊,在脚步声响在屏风后时心中一紧,没注意到丫鬟又喂了口药进来,一个岔气被呛到了。


    “咳咳!”苏犀玉按着胸口咳了起来,喉头震动牵拉了伤口,顿时疼得抖着手不敢有大动作。


    她乌黑长发披在身后,随着倾身的动作从肩上垂了下来,厚厚得堆积在了软面锦被上。


    精致五官因疼痛微皱,又刚睡醒,粉面含春,看着娇弱得很。


    陈译禾进来就看到她这模样,绕过丫鬟坐了过去,在她后背上拍了几下道:“喝个药都这么慌,怕我跟你抢啊?”


    苏犀玉双目因为咳嗽蕴起了水雾,稍缓过来后瞟了陈译禾一眼,脸又红了几分,然后看到了他垂着的右手。


    当时就是那只手握住了割向她脖子的刀刃,现在被包扎了好几层,棉布外微微透着几分血色。


    大夫给他清洗包扎的时候苏犀玉已经跟着丫鬟清洗去了,没看到他的伤口,但怎么想也知道一定伤的不清,那他回来时在马车上还跟没事人一样?


    苏犀玉眼眸颤动,朝他手上摸去。


    陈译禾抬高了手不让她碰,弓着另一只手的食指在她脸上刮了一下道:“别是又要哭了吧,回头娘见着了,该说我不知道疼娘子了。”


    “娘她……”


    “好的很,睡了一觉一点儿不舒服都没有,就是脖子上有些淤青,过几天就好了。”陈译禾昨天太急了,对钱满袖凶了一下,刚过去跟人道了歉,把她哄得又哭又笑。


    他想接过春英手中的药碗,手都伸过去了,才想起自己手都快被包成了粽子,不甘心地给春英让了个位置,让她继续喂苏犀玉喝药。


    苏犀玉刚咽了一口药,嘴巴里就被陈译禾塞了东西。


    她嘴巴里泛苦,过了会儿才尝出甜味,是自家酒楼里的蜜枣。


    “甜不甜?”


    苏犀玉低头道:“甜呀。”


    “甜就被别哭丧着脸了,我这手就是包得紧,好的可比你的伤口快。我跟你说,你这脖子上不好好养可是会留疤的,以后……”


    “唔——”苏犀玉嘴巴里嚼着蜜饯,没有说话,只是皱着眉发出一道声音,听着好像不太情愿。


    陈译禾又在她脸上刮了一下道:“没事,留疤也是好看的,回头我让人做个巾缎戴在脖子上挡着。”


    苏犀玉又“唔”了一声。


    陈译禾以为她是还不满意,道:“当然还得找人配药,一直抹着,过段时间肯定能消掉……”


    “……有核。”苏犀玉含糊不清地打断了他,指了指自己嘴巴。


    “你可真是个小倒霉鬼,我刚才吃了几个怎么都没核?”陈译禾笑话了她一句,手掌伸到她下巴前,道,“吐出来吧。”


    苏犀玉双目微瞠,从他手掌看到他脸上,见他一脸理所应当,又用余光去瞟一旁的春英和其他丫鬟。


    周围人个个眼观鼻,鼻观心,一动不动,仿佛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


    这也很不对,他以前明明可嫌弃自己了,一时情急忘了穿鞋子都要被他说邋遢的。


    苏犀玉掀着眼睫看了他一眼,咬着枣核作势真的要去吐,刚往那边凑了一下,就听旁边一声瓷器碰撞的脆响,被吓了一跳,忙又撤了回来。


    “手、手滑了!”春英十分尴尬,捏着汤匙恨不得立刻隐了身。


    但这一声也唤醒了其余几人,有机灵的连忙递了帕子过来,这才让苏犀玉顺利吐了口中枣核。


    她脸上红通通的,谁都不敢看。但陈译禾一点儿都不觉得尴尬,没事人一样道:“一勺一勺喂,不是又慢又苦吗,不烫了就赶紧捧着碗一口喝下去。”


    春英还在心虚,将碗递给了苏犀玉。


    药确实不烫了,温热热的,苏犀玉忍着苦涩一口饮尽,刚放下了药碗,嘴巴里再次被塞了颗蜜饯。


    她口中甜味与药草苦味纠缠着,蹙着眉见陈译禾拿了帕子过来,轻柔地给自己擦嘴角。


    苏犀玉十分不自在,心里有些雀跃,还有点担忧,僵着身子让他擦干净了嘴角,嗓音低哑,谨慎问道:“娘真的没事吗?”


    “没事。”陈译禾道,让丫鬟把蜜枣放在桌上,扫了眼春英,后者意会,带着丫鬟全都退了出去。


    陈译禾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模样就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往她身旁移近了些,摸着她的额头感受着上面热度,道:“娘可真是心疼坏了,非要自己来照顾你,我劝了好一会儿才把她劝走了。”


    他垂目望着苏犀玉胆怯愧疚的眼神,接着道:“还说了,什么苏家小姐不小姐的,不过就是个身份而已,咱们家娶的是人不是身份,让你别胡乱想。”


    苏犀玉一怔,心中酸涩如开闸洪水涌出,她得知身世至今,第一回 听到这番只在乎她本人的言论,忍不住鼻子发酸,瞬间红了眼眶。


    可陈译禾下一句又让她摸不着头脑了。


    “再说了,不是苏家的女儿又怎么样,你郝太傅家的孙女儿不比她苏家女儿更高贵?”


    苏犀玉带着鼻音,“……啊?”


    她觉得自己耳力可能更差了,不然怎么听不懂陈译禾的话?


    郝太傅她是知道的,三朝元老,当朝皇帝的启蒙老师,膝下只有一个独子,学富五车,人人都以为他是妥妥的状元郎,结果人家跑去从了军,还默默拿了军功成了将军,如今镇守西北,是让敌邦闻风丧胆的郝大将军。


    可惜好像在战场上伤了底子,所以一直未娶妻,诺大的京城府邸中,如今只剩下郝太傅一个孤寡老人。


    苏犀玉并不太清楚郝家的事,只是以前听苏铭祠感慨过几句,大意是在惋惜好好的高门落得个绝嗣的下场。


    郝太傅哪来的的孙女儿?就算真的有,跟她苏犀玉又有什么关系?


    陈译禾见她呆愣,觉得可爱,勾了勾她的下巴道:“郝犀玉,好犀玉,不错,就该叫这名字。”


    苏犀玉迷茫,“可是我不姓郝,我是一户俞姓的农户女……”


    俞姓夫妇早已病逝,她不曾见过,也不知对方葬在何处,知晓身世后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打包到了广陵。


    “你就姓郝。”陈译禾肯定道,“你姓郝,是郝太傅的亲孙女儿,郝大将军的亲女儿。”


    他说得太肯定,苏犀玉有一瞬间的动摇,迟疑片刻还是摇头道:“我不是……”


    “是与不是,可不是你我说了算的。”陈译禾话中带笑,“年后咱们就去京城,看郝老太傅他认不认你就是了。”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