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犀玉身上的低热持续了两天, 陈译禾怕是炎症导致的,一直提心吊胆,直到今日午后恢复了正常,才让他放心了下来。


    这一天, 雨依然淅沥下个不停。


    天将黑时, 屋内点了好几盏灯, 明晃晃的, 苏犀玉正在逗画眉鸟。


    这只画眉鸟背上一片黑蓝,鸟喙以下成灰黑色, 一直到双翅的位置逐渐变成褐栗色,肥嘟嘟的,就是不怎么出声。


    苏犀玉瞧着它眼睛到耳后的那缕白毛毛十分稀奇, 道:“跟长了长长的眼睫一样,还毛茸茸的。”


    “你怎么知道是毛茸茸的?你动手去摸了?”陈译禾跟她找茬。


    画眉鸟虽可爱,但嘴巴尖,苏犀玉可不敢碰,道:“看着就像啊。”


    她手中提着院子里边角摘来的小野果去逗鸟儿开口叫,野果被咬掉了几个,鸟儿却只是蹦哒着, 一声不吭。


    “你叫一声啊,等下还给你吃甜甜的果子……”苏犀玉绕着鸟笼走来走逗它开口,可惜人家就是不理她。


    陈译禾看得想笑, 走到窗边开了条小缝, 将手伸了出去, 很快重新关上了,道:“我教你怎么让它叫。”


    他手上沾了些雨水,朝着笼子里的画眉鸟弹了两下, 雨水落在鸟儿身上,鸟儿立刻“啾啾”叫了几声。


    可苏犀玉不愿意了,忙拉住他胳膊,“哎呀,别这样,它多难受啊。”


    她推陈译禾去擦手,自己打量着鸟儿,见它只有鸟喙边沾了点儿雨水,这才提着笼子去了外间。


    没一会儿,丫鬟过来报:“少爷,外面有人找您呢,说是京城来的。”


    外面来的是京城多宝阁的人,孔明锋的事过去几天了,舫净的信儿这才真的送到。


    消息主要有两条。


    一是孔明锋的事情,舫净是在探查时无意间听到了,听得没头没尾,只知道人家已经启程去广陵找陈译禾报仇了,来龙去脉却不知晓。


    多宝阁的人脚速慢,他怕出差池,这才请镖局的人帮忙多跑一趟。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这一件事算是暂时解决,人已经捉住,就是这幕后人,不回报他一下实在让人咽不下这口气。


    第二条消息是苏家二小姐苏俞杨的,按说苏家与周家定亲两年有余,婚事早该完成了,可苏家一直推脱女儿病弱,拖到人都快十八了还没成亲。


    苏家一个劲儿地请名医上门,名贵药材也没少买,就是不见人好转。


    舫净一直盯着的,没察觉什么异常,直到有一次夜探撞上苏铭祠夫妇俩说话,才得知真相,苏家二小姐苏俞杨,人早就跑了好几个月了,一丝踪影都找不着。


    因为这桩婚事,苏铭祠从周家那得了不少好处,还阴差阳错把自己岳家推给了对家,如今这婚事一拖再拖,难免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借着婚事在耍周家。


    所以才会全力压下消息,一边暗中派人寻找苏俞杨,一边做样子请大夫拖延时间。


    这事从舫净获知,到现在穿到陈译禾耳朵里,都大半个月了。这时候就是这点不好,传信耗时,容易耽搁事情。


    但这着实让人惊讶,想不幸灾乐祸都难。


    只是其中仍有疑点,苏俞杨她一个姑娘家,如何在京城逃脱苏家的抓捕?


    陈译禾捻了下指尖,觉得这事有蹊跷。


    送信的人又道:“舫净还说苏家大少爷人怪怪的,神秘得很,并且很难近身。”


    陈译禾明白了,这是暗示他从苏犀玉这边打听下苏止瑜,毕竟十多年的兄妹,或许能知道些什么。


    他让人去休息,独自思索了会儿,摊开宣纸给舫净写起了信。


    这几年还是有了些长进,读书写字是不成问题的,就是这字是真的丑,不过好歹能认出来。


    等他处理完事情回了房,苏犀玉刚在隔壁盥洗室沐浴过,正仰着头让丫鬟换药。


    大概是沐浴时滴了香露,现在满屋子都弥漫着一股淡雅的花香,陈译禾皱着鼻子,在门口酝酿了好一会儿,觉得能适应了,这才进了里间。


    他一只手不方便上药,就在一旁看着,那道细长的伤口已经结了层薄疤,洒上药粉时苏犀玉似乎是觉得刺痛,微微颤抖着。


    丫鬟给她裹好了干净棉布,苏犀玉问道:“丑吗?”


    “这还丑?”陈译禾挑着眉头道,“你这还丑的话,让别人怎么活?”


    苏犀玉抿着唇不说话,他又道:“先前云姣演的那个故事你不记得了?”


    苏犀玉回忆了一下,问他:“哪个?”


    “王母娘娘的女儿犯了错被贬下凡的那个。”


    去年云姣演了个仙女下凡的故事,说有个仙女犯了错要被贬下凡,王母娘娘不舍得,怕找不回来了,就在仙女身上印了个记号。


    仙女心地善良,可是因为脸上的胎记被夫家厌恶,最终被休弃驱逐,但仍自强不息,做尽好事积攒功德,最后胎记消失,回天上去了,徒留夫家悔恨不已。


    “你又胡说。”苏犀玉这么说着,可是笑得眉眼弯弯,这是在说她是仙女呢。


    “我怎么胡说了,你别是觉得我配不上仙女吧?”陈译禾挑刺,“你变了,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丫鬟还在呢,苏犀玉不好意思跟他争执,轻哼了一声不理他了。


    陈译禾能看苏犀玉的伤口,却不让她看自己的,趁着沐浴的时候让人给换了药,再回来时就见苏犀玉坐在梳妆台前,几个丫鬟正在给她理妆匣和明日穿的衣裳,边理着边说今日街上的见闻。


    “……街面上都是水,地势低一点的地方水都漫到小腿了……”


    “这么严重啊?”苏犀玉这几天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从屋里到外面的小花园,连自己住的院子都没出,根本不知道外面的情况。


    丫鬟道:“可不是嘛,我今日去街上买头绳时都吓到了,早知道就听府里护卫的不出去了,白白弄脏了衣裳鞋子……”


    苏犀玉蹙眉,“咱们城内都这样了,那外面的庄稼不是要被淹死了?还有外面的村落……”


    放在以前,苏犀玉一看这连绵不歇的雨水,也只能想到出去会打湿衣裙和漂亮鞋子,这几年跟着陈译禾见的多了,才能联想到外面的百姓。


    丫鬟可答不上她这话,犹豫道:“官府应该会派人处理吧?”


    “已经派人去干预了。”陈译禾走了进来,他刚沐浴完,穿着单薄中衣,衣带系得随意,露出了大片胸膛。


    苏犀玉一看过去就想起了先前被他抱着靠在他胸口的事情,脸瞬间热了起来。


    见正主回来了,丫鬟很快合了妆匣出去了。


    陈译禾把苏犀玉推到床里侧,道:“先前就让人盯着了,近两日河水上涨了不少,知府已经命人将河岸边的人家迁走了。”


    “你不是没出门吗,怎么会知道这些?”苏犀玉疑惑。


    他是没出门,但不耽误让下人去打听,跟着上了床,撑着手臂侧身去看苏犀玉,道:“我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要不要教教你啊?”


    苏犀玉感觉这话怪怪的,不敢去接,轻推了他一下,陈译禾顺势撤开了一些。大晚上的同床共枕,还是保持着距离安全一点。


    “我问你……”苏犀玉偏着身子,一只手枕在耳后,眨着眼睛道,“你以前、以前总是招猫逗狗做什么?”


    陈译禾心道,来了,等了两天这旧账还是翻开了。他故作茫然道:“什么招猫逗狗……我也不养猫狗啊?”


    “你还装,明明知道我在说什么。”苏犀玉不大高兴了,道,“你以前还跟人赌钱、欺压百姓,多的我就不说了,现在都改过来了就好,我就问你,你在京城的时候做什么要去招惹孔屏?”


    “我那是被人陷害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有人盯着咱们家。”这时候那总是盯着陈家的幕后人就有了作用,管他什么事,全推到那人身上就完了。


    “他怕咱们家过得好,故意找人带坏我呢,我这么聪明肯定不能上当的是不是?但是我不变坏他就又该想别的法子了,所以得装一下。现在我不装了,你看,这几年是不是不安定?”


    苏犀玉想了一想,接受了他这个说法,隔了会儿,把锦被拉高了遮住了下半张脸,声音细弱道:“那你、你真的,不是喜欢孔屏吗?”


    陈译禾听着笑了,靠近了去扒她遮脸的锦被,一个往上拉,一个往下拽,苏犀玉哼哼了几声他才停了手,道:“要不是这回孔明锋找上了门,我连她是谁都不记得了,上哪儿喜欢她?”


    不过提到孔屏,她的死确实有点蹊跷,他日去了京城需得将这事情查清了才好。


    陈译禾跟她说完,又去逗她:“吃醋了啊?”


    苏犀玉不承认,两人玩闹了会儿,陈译禾下床去熄了灯。


    隔日一早,陈译禾让人给舫净回了信,没过多久,就有下人慌张寻来,高声道:“少爷!少爷,不好了!”


    “昨天夜里城北处的河堤被冲垮了,淹了好几个村镇!”


    陈译禾一惊,立刻披上外衣往外走去。


    村镇被淹可不是小事,造成的死伤与财务损失是一道坎,接下来马上要入冬,难民无处居住,怕是难熬过去。


    再加上水祸退下之后,人与牲畜的尸体若是处理不当,容易滋生病菌,再污染了河流,很容易酿成大范围的瘟疫,到时候就更控制了。


    陈译禾叮嘱府内人不可随意出去,便在风雨中赶去了府衙。


    元大人已经派官差前去查探了,这会儿正与一众师爷焦躁不安地等回复,生怕这事儿闹大了。


    其中最纠结的就是元大人了,一方面他觉得心慌,毕竟河堤不牢是他这做知府的没有命人按时修检加固,他得为这事负责。


    另一方面他很清楚地知道这事的严重性,但仍抱有一丝希望,觉得这是个机会,若是自己私下把这事处理好了,回头得了百姓的赞誉再报给朝廷,不是大功一件吗?


    陈译禾见他这时候还有心思谋划自己的官路,懒得与他再说什么,差人取了纸笔,当即就要写信将这事报与京城。


    元大人慌了,这才收起了小心思,写起了折子。


    堤坝是夜间冲垮的,大水来得悄无声息,村镇里的百姓没有一丝准备,即便大多会水,还是死伤惨重。


    更何况大雨几日不停歇,灾害情况越来越严重。


    陈译禾也是第一次面对这么严重的自然灾害,去城外的时候,亲眼看到混浊的河水淹没了屋顶,水中浮尸被泡得发白,十分骇人。


    堤坝已经无法修补,目前只能尽力抢救难民。他深知这事的严重,见元大人畏手畏脚,直接越俎代庖支使起了差役。


    元大人心虚,又想躲避责任,见他插手便直接将权利全部交给了他,如此一来,就算救灾效果不佳,他也能有了推辞。


    陈译禾当然知道他的小算盘,但救灾之事刻不容缓,没有理会他,每日城外与府衙来回赶,又差自家护卫仆役将城中宅院空出,还搭建了简陋大棚,收留被救回来的灾民。


    纵使还有城中其余人等出手相助,人类的力量还是无法与自然抗衡,损伤惨重。


    隔了十余日,大雨才停,随着洪水的缓慢退去,水下的残尸逐渐暴露出来。


    这天陈译禾正在府衙听人汇报下面情况,送信的人到了。


    元大人比陈译禾还慌张,生怕京城的口信是要处置了他,心中已经想了一堆借口,却听人道:“陛下派了京官来处理此事,已经在路上了,不日即将抵达。”


    元大人心又放了下去,忙问:“来的是什么人?”


    差役答了,元大人尚没什么反应,占了知府位置的陈译禾猛然抬头,沉声道:“你说谁?”


    差役愣了下,复道:“是枢密院周坛礼周大人,与去年的探花郎苏止瑜苏少卿,特来广陵,共同协助治理水患。”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