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幽冥开新门21
◎枫河◎
“我在仙盟接了任务过来,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披着孔雀裘的青年公子粲然一笑,色如春晓之花。
在周围的一阵抽气声中,他很是自然地坐到云里兰一旁,身后的护卫也很有眼色地去前台付账。
云里兰扶额:“看来这顿饭没法好好吃了。”
虹霜低声道:“好骚包一个人。”
李昭明:“难得有跟你气场不合的人。”
玉念生直到对方坐下来才惊呼出声:“枫河?你就是仙门第一公子枫河?”
以前虽是八卦过,但今天看到真人,玉念生只在最初惊艳了一下,很快恢复平静。
也许是见过昭明兄了,现在来看仙门第一公子也就这样。
枫河点点头:“枫河不假,仙门第一公子倒是世人谬赞。至少,枫河自认不如这位公子。”
他这么说道,而他话中所指之人正在他灼灼目光下用餐,极其神态自若。
“喏,看你盯了好几眼。”虹霜顺手就把放在另一边的一盘醋鱼挪到李昭明面前,两个人都没怎么给新过来的人一个眼神。
“云仙子,这几位是?”被无视的枫河并未在意,看起来依然眉目含笑。
“我哥,虹霜。”虹霜象征性招招手,就当打过招呼了。
“我同伴,昭明。”李昭明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我目前的少东家,玉念生。”
气氛略有些僵硬,玉念生抬头冲仙门第一公子笑笑,试图拯救一下这莫名尴尬的画面。
云里兰平平淡淡介绍过人,说完又道:“好了,现在你认识了,可以不和我们拼桌吗?带着你的护花使者们离远点,你能不能对你自己的惹眼程度有点自觉?”
她这毫不客气的语气令关注着这边的客栈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这女子是谁,敢这么和枫公子说话?”
“瞧着并不像哪个名门世家出来的。”
“枫公子看着都没生气,你们多嘴什么,我倒看着她气度不凡,说不定是哪个仙门大派门下。”
“哪有仙门弟子如此朴素?”
“什么朴素,就是寒酸。”
……
“我名枫河,中州月谷枫氏子,诸位直接唤我名字便可。”
与周围窃窃私语的众人相比,枫河本人并不在意云里兰的语气,他含笑与众人打了声招呼,见他们似乎没有与他攀谈的心,挑了挑眉,而后看向云里兰,“多年不见,你还是这个性子。”
云里兰皱眉:“大可不必说得我们很熟一样。”
枫河眨了眨眼,神态竟有几分无辜:“难道不熟么?云仙子,你这么说,我可就伤心了。”
“枫十七。”云里兰手中的筷子悄无声息化作齑粉,她平静地开口,“再叫一声仙子试试看呢。”
枫河眼神飘忽一瞬,轻咳两声:“云九,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云里兰道:“谁先阴阳怪气的?”
“好吧,我承认,是我。”枫河不再装模作样,“谁让你这么多年都不搭理我,我的信你是真的一封都不回啊。要不是今天碰到,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和你见上一面。”
云里兰:“我很忙,没空。”
枫河给她气笑了:“那你就有空回林十二的信?你知道那厮隔一段时间就要拿着你寄给她的东西来向我炫耀,顺带嘲笑我么?”
云里兰:“……”
虹霜手指扣了扣桌面,懒懒开口:“我妹妹想给谁带礼物就给谁带礼物,有人没收到,那绝对不是我妹妹的问题。”
枫河眼神劈过去:“对了,我还没问,我怎么不知道你有哥哥?”
虹霜摆摆手:“说明你不重要。”
枫河哽住,他掉头问云里兰:“林十二知道吗?”
云里兰想了想:“我还没说。”
那就是也不知道,枫河立马高兴起来:“那就行,现在我比她先一步知道,还见过了。”
他笑容愈来愈艳丽,面上呈现几分跃跃欲试,似乎下一刻就要冲到那个林十二面前炫耀回去。
云里兰感受着周围越来越炙热的视线,深感交友不慎:“见完了赶紧滚,我还有一单没干完。”
枫河麻溜起身:“好嘞,我不打扰你们了。”
他最后留下一句:“我也住在这里,有什么事要帮忙可以来找我。”
云里兰:“刚破天权境的人想什么呢?谁求谁帮忙还不一定。”
枫河:“……”
他无奈笑笑,转身离开。自有两名护卫寸步不离跟上去。
玉念生心里嘀咕,这仙门第一公子脾气还不错啊。
模样艳丽到妖异,举手投足却一派温文尔雅、风度翩翩,但和他云姐说话时又有些幼稚,不同风格融合在一起,倒也颇为生动。
他们在周围众人的目光下很快用完餐上楼,但都不约而同来到虹霜和李昭明的房间里。
云里兰对虹霜的灼热眼神恍若不觉:“按照先前说的,我们之后分头行动,少东家,你是留在客栈,还是跟我们一起?”
玉念生道:“我当然要跟着一起去,这是我娘。”
“好。”云里兰道,“我正好也需要你来,我有一个法器,可以通过直系血脉找到目标。”
玉念生一愣:“是那种东西吗,我小姨也有,但是……那时候我们没找到。”
“不是找不到,是她再不能驱动这样的法器了。”云里兰似乎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至于阿兄,你和昭明在城中打探消息,行吗?”
李昭明:“我是没意见,但虹兄似乎很有意见。”
虹霜板着脸:“我的意见不在昭明你。”
“枫河姑且算是我半个师弟。以前是,现在不是了。除此之外,没有关系。”云里兰迎着兄长狐疑的目光,很是光棍地摊开手,“以前门内我行九,他十七,你爱信不信。”
虹霜道:“我不是想说这个,我是——”
玉念生默默举手:“那个虹兄啊,我也觉得云姐没那个意思,就算枫河有那个意思,云姐也没有那个意思,但是虹兄你说的肯定是这个意思。”
虹霜很是嫌弃:“你意思成精?”
玉念生闭嘴了。
虹霜这才道:“星降近期不太平,城主府在仙盟挂了不少赏金请人来帮忙,枫河应该也是,这个节点我们出去并不会被注意到……我是想说,除了打探那位岚月的消息,我还有件事要办。”
云里兰道:“我明白,所以这次分头行动。”
简短的交谈后,云里兰和玉念生离开,屋内只剩下虹霜和李昭明。
“你不喜欢枫河。”李昭明坐在一旁拨弄桌上花瓶里养着的莲花,“为什么?”
虹霜跷着脚:“没有为什么,单纯不合眼缘?又或者他身上脂粉香味太重?”
他想了想,觉得最有可能的理由就是这个,就傍晚同坐一桌那会儿,他好悬没直接打几个喷嚏出来。
嗅觉太敏感就是这点不好。
李昭明笑笑:“云姑娘和玉公子好像误会了。”
虹霜:“你怎么不觉得?”
李昭明道:“你不会在第一次见面就否定一个人,哪怕他可能对你们‘图谋不轨’。”
虹霜叹了口气:“算了,我出去转转。”
李昭明道:“我和你一起去吧。”
虹霜:“不用,你休息。”
“那你走得回来么?”李昭明轻笑一声,“还是一起去吧,而且,那本来就是我们一起发现的。”
虹霜顿住:“你发现了?我记得没有说过。”
他们翻窗翻得甚是熟练,落地之后,李昭明站在月下拍拍衣摆。
“你辨不清方向的原因,云姑娘知道吗?”
“昭明,有时候我觉得你简直会读心。”虹霜扯了扯嘴角,试图像之前一样笑,半晌没笑出来,“没有必要告诉她,说了现在也没有办法解决,不过徒增烦恼。左右只是不分方向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况且他俩互相瞒着对方的事多了去了,不差这一件。
李昭明道:“可你身上的诅咒气息加重了。”
虹霜一顿:“那星降城这趟,我没白来。”
他身上的诅咒安安生生好多年,今朝忽然加重,只有一个原因——
诅咒的源头就在这里。
2107忽然出声:【宿主,我看懂了,他俩那个结局就是互相做谜语人做的。】
李昭明道:【坦诚相见,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哪怕对方是血脉至亲。】
*
夜已深,繁星如画。
石板路上的一行队伍缓慢前行,方才下过一阵小雨,他们行过时没有扬起半点灰尘。
走在队伍前方的一人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似乎传染一般,其余人也纷纷打起哈欠来。
“还没到客栈吗?”
“还有一段路。”
“要我说直接在附近找个客栈落脚就行了,非要去住那什么‘人间绝景’,一家客栈能有什么人间绝景?”
“怎么没有?”
最先开口的年轻人神秘兮兮道,“听说枫河就住在那里,我们过去,有机会蹭点破境经验,你说算不算绝景?”
他的同伴翻了个白眼:“我修行功法与他不是一路,我更乐意在林仙子的亭午榭外结庐而居,感悟破境期。”
“做梦比较快,或许哪天你就能和他俩一样,机缘来了原地突破。”另一个人语气带着几分羡慕,“枫河跟林风致都还不到二十五岁就突破了天权境,我三十了还在下面卡着。”
他们走着走着,左右两侧忽有弹丸从屋顶滑落下来,掉下屋顶后竟变成人类模样,将他们团团围住。
“什么东西?”
一时间刀光剑影、绳索铁刃碰撞,术法乱飞。
狂风吹来,那些弹丸变成的人类冲入队伍中,与他们擦肩而过。
“啊——”
一阵惨叫后,队伍尽数倒地,而那些人形的东西消失无踪。
虹霜和李昭明循着惨叫声赶来,只瞧见十几个人横七竖八栽倒在地。
“来晚了吗。”虹霜喃喃。
“都还活着。”李昭明上前去扶起最近一人,晕倒的人头无力地歪过来,虹霜瞧见一愣。
那人脸上的五官尽数消失,只剩下后半边还带着头发的脑壳。
他赶紧查看其余倒地的人,无一不是如此。
【作者有话说】
搞了一下插画活动,卡在第二个步骤审核一天了还没放出来,落泪
第22章 幽冥开新门22
◎谁的改变◎
“又是这样。”
虹霜检查完所有倒地的人,发现他们只是失去五官,生机还在后,稍稍松了口气。
“还活着,就还能救。好在都是修士,有灵力护体不至于窒息。但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或许我们知道那些脸在哪里。”李昭明起身,侧耳听着什么。
虹霜闻言,只说:“得先搞清楚有多少人中招。”
李昭明道:“木桶里只有三十二张脸。”
虹霜道:“看这架势,绝不只有我们见到的那些中招。”
李昭明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去追溯它们的踪迹。”
虹霜道:“好,小心些。”
李昭明点点头,化作一阵清风循着月光消失。
他踩上云端,令系统投射出那套神话卡牌来。
“用谁最合适呢?”白发青年的目光在每一张卡牌上掠过。
经过能在阳间无限制活动的【无常】和驻守各地的【城隍】,以及被派出去在某个地方等候的【判官】后,这一套卡牌后面的几张均已解锁。
“牛头马面……在修黄泉路,而且会吓到人,不行。”
“枷锁将军等……不能离开地狱,也不行。”
“十殿阎王……大材小用,更不行。”
李昭明看着剩下两张卡,思索片刻,选择绘着白发老人的那一张。
乌云在片刻间遮住了月光,似乎有翻阅书册的声音从虚空中传来。
虹霜留在原地,将倒下的人一一叠放到一处,正要起身时,忽见其中一人身下滚落一个卷轴,翻滚的力度略有些大,卷轴正好掉到他脚边。
虹霜将它捡起,入手他便知道这是某种特殊材质制成,水火不侵、刀枪不入,留色久而鲜艳,仙门世家常用来做古籍备份,而仙盟用它做别的东西。
这个卷轴用特殊的手法封了起来,等闲人不得开启。恰好,虹霜知道怎么打开它。
展开的画卷上是个穿着颇为清凉的年轻女郎,眼角下停着一只漆黑的蜘蛛,使她本来极其甜美的笑容染上一丝诡异。
画卷左上方鲜红的“通缉令”下,有包括不争门在内的十二个仙门法印,昭示着此人目前的处境。
他鬼使神差地将画卷收了起来。
忽有几人自东边御剑而来,云下剑光不显,但来势汹汹。
掉落在地的刀枪剑戟被来者疾行的风带起,滚落到一处去,几根刻着符文的绳索缠绕在上面,微微散发着灵光。
“姜师兄,我们来晚了。”
一人瞧见倒下的修士,拔剑对着对面毫发无损的陌生人。
“这位道友,可否解释一下发生了什么——虹霜?”
来者水墨法衣翻飞不停,眉宇间满是阴霾。却在瞧见回头的黑衣人时愣住,面上立刻浮现喜色,手往后面摆摆,身后的人便收剑回鞘。
“不会是他做的,这是我朋友。你带他们回去,和之前一样处理。”
“是,师兄。”答话的人抛出一个圆球状法器,和同伴一起将倒下的十几人一一抬进落地后就变大的法器里。
“你也来了?我好久没在仙盟总务堂看到你接任务,原来你在这里。”那人几步上前,大力拍拍虹霜的背。
虹霜目光在他绣着水墨纹的袍子上凝结,他不动声色退了一步:“我接了个新活,恰好到这里。你这是?”
“哦,那真是巧。”姜高宁很快放开手,“余前辈闭关破境,星降发生好几件大事,余既阳独力难支,他那个弟弟又到处给他惹事,就把这件事托给了仙盟。我正是奉师门之命来支援星降。”
虹霜道:“许久不见,你还是拜入仙门了?”
姜高宁坦然道:“我有天纵之才,自要进最好的宗门。倒是你,你若愿意,凭你天资能力定能在仙门有一席之地,日后你做仙盟盟主都使得,你偏不去。”
虹霜摆摆手:“人各有志。”
姜高宁道:“叙旧以后再说,你来得正好,我们现在一筹莫展,快来帮忙。”
虹霜双手抱臂:“喂,不要太理直气壮。”
姜高宁道:“双倍报酬。”
虹霜:“我考虑考虑。”
姜高宁急了:“四倍,我出四倍还不行吗?好多来此的仙门弟子都中招了,还有不少百姓在城主府安置的地方,他们可等不了。”
虹霜:“成交。”
“我回来了。”
李昭明提着一只草叶折成的笼子,悄无声息出现在街头。
虹霜立刻上前:“怎么样?”
李昭明道:“只抓到一只活的,其余都化了。”
他这么说着,将手中的笼子提起来给虹霜看。
笼子里的东西勉强有个人形,穿着人类的衣裳,浑身呈现漆黑流体状。此刻,它正抱着大致是膝盖的地方,缩在笼子一角。
“果然是我们那天晚上瞧见的东西。”
姜高宁一愣:“你居然能抓住它?敢问阁下是?”
虹霜在他过来之前拦住了他:“这*是我的朋友,好了,现在你可以找个地方跟我们说说怎么回事了。”
“好,我先带你们去城主府。”姜高宁下意识回道,紧接着反应过来,“等等,你本来就在查这件事?”
虹霜:“对。”
姜高宁悲愤:“你又骗我!”亏他还为此提了价格。
虹霜摆摆手:“谁让你好骗。”
在姜高宁的师弟师妹们把倒下的一行仙门弟子送走后,姜高宁也带着虹霜和李昭明来到城主府。
只是还没站稳,便有人来报之前的仙门弟子醒了。
姜高宁这段日子脚不沾地,现下也来不及跟李昭明和虹霜说一声又急匆匆赶过去安抚。
中招的百姓和仙门弟子没有安置在一处,现在,用铁笼隔开的仙门弟子们手持各种各样的“武器”对着周围狂劈乱砍,有些人感知敏锐些能躲开,有些人来不及躲,对面的同门手上一条绳索就套了上来。他们脖子上只剩下半个后脑勺在疯狂摇摆,似乎想要说着什么,但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灯火之下,他们影子照在笼后的墙壁上,一条条好似群魔乱舞,又寂静无声。
这一次中招的那些仙门弟子都是姜高宁的熟人,当他走到安置仙门弟子受害者的地方,瞧见那诡异的景象,整个人都麻了。
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封印呢,不是让你们按照之前一样处理吗?不封印起来有多麻烦你们不知道?”
之前送人来的师弟抹着汗,唯唯诺诺:“师兄,他们修为高些,醒得很快,我们还没来得及下封印。”
“没来得及,没来得及你们不会先打晕吗?这群人又不是弱不禁风的凡人。”
姜高宁愣是给这群师弟师妹气笑了,他手中打出一阵劲风,将铁笼里离他最近的一个仙门弟子头上戴着的不知道从哪来的脚环打落,又走了几步挥开另一个弟子脖子上缠着的浅色里衣,解开下一个弟子右手臂上七扭八扭缠着的长裤,以及罩在对方后脑勺上的长巾……
幸好他们没脸,我不知道他们谁是谁,他们也不知道对面是谁,不然以后脸找回来了,有没有脸面对同门我都不敢想。
姜高宁将他们身上多出来的东西弄掉,最后把他们都打晕,分开扔到笼子里,又亲自下了一重封印后,在心里如此想到。
他回过头,瞧见虹霜和他同伴震撼的脸,第一次为自己仙门弟子的身份感到尴尬。
“没办法,仙门弟子……比百姓难搞一些。中招的凡人是直接昏迷不醒。”
虹霜面上笑意淡了。
姜高宁叮嘱师弟师妹好好看管后,带着他们来到自己住的院落。
“先前我跟你说过,余前辈闭关,星降只有既阳他们两兄弟在管吧。”姜高宁将一些涂抹着墨水的纸张放到虹霜面前,“当然,实际我们都知道是既阳在管,他弟向来没做什么好事。”
“原本都还好好的,前段时间,星降城中忽然发生怪事,包括仙门弟子在内,不少人在山间田野,抑或长街小道上和一群人擦肩而过,莫名其妙就倒下了。这些人都没了五官,只剩下一个后脑壳。
仙盟不少弟子接了任务来,大多落得个同样的下场。”
姜高宁说完叹了口气:“星降毗邻中州,这么多年从未发生这种怪事,余老前辈乃仙门高士,仙盟不少人得他照拂过。我前些日子突破到了玉衡境,师尊就派我带人过来调查。但……现在你也看到了,我们也没半点头绪,每次碰到那些东西,要么逃得飞快,要么在抓住后化为一摊黑泥消失。我们到现在连那些怪物是什么都不知道,只能根据它们的行为,唤作‘抹脸妖’。”
他看向房间内正在摆弄笼子的李昭明,真心赞道:“这位道友竟能抓到活着的抹脸妖,在下佩服。”
李昭明拨了拨草叶,道:“你要吗?要就送你了。”
姜高宁愕然:“道友,这是你的猎物。你将它交给仙盟总务堂,会得到很高的报酬。”
李昭明道:“你们不是在调查这件事么?交给你也一样,至于报酬,算在虹霜那份里吧。”
姜高宁迟疑道:“话是这么说,但虹霜你……”
“他给你,你就拿去给余既阳交差呗。”虹霜翻完最后一张纸,淡淡道。
姜高宁道:“目前恐怕不行。”
“嗯?”虹霜抬头,看见旧日友人面上浮现一丝苦笑,“以你我关系,我也不怕你走漏风声。几天前,少城主余既阳也中招了。”
“什么?他不是天骄榜第十吗?”
姜高宁低声道:“那些东西速度太快了,而且防不胜防。既阳以为是普通人,就中招了。现下中招的凡人不多,城中百姓几乎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为了不引起城中恐慌,这几日都是我让管家找人假冒少城主发布命令。好在余既望闹脾气离开,他不知道,不然这消息铁定瞒不住。”
虹霜道:“纸包不住火,总会有人认出来的,到时候才麻烦。”
李昭明靠在一旁柱上,冷不丁问:“少城主余既阳,长什么样?”
姜高宁道:“仙门公子榜第六。”
李昭明:“我没问这个,问的是他长什么样子。”
虹霜反应过来:“你是说……”
李昭明点点头,他看着姜高宁茫然的面孔,广袖一挥,一只木桶就出现在房间中央。
“你认一认,有没有他的。”
木桶里用石灰粉腌着几十张脸,每一张脸的状态都和在人头上时没有区别,大大小小的五官密密麻麻凑在一块,令人毛骨悚然。
姜高宁眼皮一跳,他忍着不适感一一辨认,脸色越来越差:“这里没有既阳的脸,但这三十二张脸的主人,我都认识。他们是仙盟第一批过来的弟子。”
平复一下心绪后他认真看着李昭明:“道友,可否告知我,你是从哪里发现这个的?”
李昭明道:“我与虹霜去夜市时,在一个小巷子里发现的,它们似乎也盯上了我们。”
姜高宁立刻看向虹霜:“什么?你刚刚怎么不说?你没事吧?”
虹霜一张张叠好所有的纸张,摇摇头:“没事,它们不是我的对手。”
“也对,你以前就很厉害了。”姜高宁坐回去,“既是这样,我马上派人去那些小巷子里找一样的木桶,说不定还能把其他人的脸找回来……仙门弟子有灵力护体还好说,中招的凡人现在都靠着我们带来的灵丹续命。”
“现在估计早就被转移了。”虹霜说,“从你给的这些消息来看,你们就没一个人发现,你们碰到的几次案发现场,恰好都有同一个人在吗?”
姜高宁一愣,旋即他抓起那些纸张一一看过去,心里一咯噔:“这不可能,那只是个凡人小孩。”
“可是余既阳中招,不正是认为对方是普通人吗?”虹霜注视着他的旧友,问道。
姜高宁:“既阳只是一时不察,他本来就因为最近发生的事情焦头烂额,没想到它们这么能伪装。而且我与它们交过手,它们只能表面伪装成凡人,不能和凡人一样说话。案发现场那几次,在场的凡人我们都一一排查过,他们都没有半点灵力,是真的凡人。”
虹霜道:“我也是个凡人。”
姜高宁道:“你怎么能一样。”
“怎么就不一样。”虹霜平静道,“你测出灵根之前,不也是个凡人,你会觉得你在踏入修行之路前什么都不会,什么都做不到吗?”
姜高宁哑口无言,半晌,他呐呐出声:“难道不是吗?”
虹霜闭上眼,深深呼吸一次,复又睁眼:“算了。”
他的眼里不带有一丝波澜,语速越来越快:“从你给的消息看,抹脸妖应该是群居精怪。昭明抓到了活的抹脸妖,我大概有办法通过这个定位到它们的聚集地。你点几个修为高的人,明天早上我们就去把这件事处理好。”
“真的?”
姜高宁兴奋地抓住虹霜肩膀,喜悦溢于言表:“我就知道你是最厉害的,有问题解决不了,找你准没错。说真的,我前几天焦头烂额时,差点就想写信给你求助了,可惜我不知道你在哪。”
虹霜想说什么,就见靠在一旁的李昭明走过来,拂开他紧紧抓在自己肩上的手。
“既然这样,这桶脸就放你这里,这只活的妖我们就带去定位。”李昭明道,“谈完了,走吧。”
姜高宁:“啊?不是,这么晚了,就在这里休息行不?我叫人给你们安排地方。”
虹霜道:“不必了,我探查的法器没有带在身边,先回去了。”
他起身就往外走,姜高宁在后面大声喊道:“虹霜,你住哪儿啊?我明天去找你。”
虹霜背对着他摆摆手:“明天城门十里外桃林见。”
夜色确实已晚,天边甚至可以瞧见一丝曦光。
虹霜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也不说话。李昭明跟在他后面,无端看出几分萧索。
走到一个拐角处时,他感觉有人拉住了自己。
“这边。”李昭明提醒道,“不是那条路。”
虹霜沉默片刻,整个人忽然有些疲惫。
“你说,一个人会变得这么快吗?”他问。
李昭明道:“要我说,人都会变的。”
“但凡他们查案时,找凡间官府借几个经验丰富的捕快,都不至放着那么大一个线索没看见。”虹霜低声喃喃,“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2107冒出来:【把这个剧情点提前这么早引出来,真的好吗?】
李昭明道:【按照天道要求,只要还在主线框架里,只要重要节点没有消失,那剧情点在前在后,都没关系。】
2107道:【可是宿主,他看起来很难过。】
第23章 幽冥开新门23
◎过往一角◎
坠兔收光,远鸡戒晓。
虹霜抱着一条腿坐在城楼之上,一条腿垂下晃了晃。
沉思之时,他眼角暼见身侧翻飞的青色衣角。
他忽然就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他还不像现在这样四海为家的时候,故乡的天空也如这片衣角般湛青,是极为明净的色彩。
只消看上几眼,就会令人心情沉静。
“昭明,你有没有觉得,我很莫名其妙。”虹霜蓦然开口,“旧日友人拜入第一仙门,地位超然。他对我一如既往,我却并不热切。”
明明花期早过,李昭明却不知从哪儿折来一枝桃花,放在手心把玩。
桃花花色本就亮丽,在他掌心时更显浓艳。
“有吗?我不觉得。”
青莲语气漫不经心,无端让虹霜有几分心安。
虹霜无声笑了笑。
“我认识他,甚至还在和阿兰重逢之前。”他在风中慢慢叙述着过往,“那时候他十来岁出头,满脑子都是除暴安良、惩恶扬善,做个令父老乡亲们刮目相看的英雄。
我是在捣毁一个土匪窝时把他捡出来的,明明身手差到我一只手就能拎起,却敢为了几个幼童独闯凶潭,之后也敢跟着我闯遗迹、追恶徒、绞劣妖。”
虹霜说到这里,眼中浮现细微的怀念:“尽管总是因为冲动踩中敌方陷阱,多次为了别人生死一线,我捞他出来时也没有见他叫过一句苦。他总嚷嚷着以后会练成比我还厉害的功夫,要做天下第一名侠。后来他家人来寻他归家,他是抹着眼泪走的。”
“我以前,独来独往惯了。同行的那段时间,他其实帮了我许多。”虹霜最后道,“我没想到,多年以后再见面,他会彻底否定过去的自己。”
李昭明道:“也许不是否定过去的自己,而是在得到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力量后无法面对曾经弱小的自己。尽管这个弱小,是他自以为的。”
他在虹霜身边坐下来,信手抛出那支把玩许久的桃花。
艳丽的花枝轻飘飘沉入城楼下的黑暗里。
冰寒雾气蒙蒙,有金灯花蔓延无边。一只苍老的手从妖异如火的花丛中伸出,恰好接住了那枝桃花。
虹霜道:“……他回家后不久就测出了雷系天灵根,写信给我,语气很高兴,他说他接下来可以进仙门修行了,有很多仙师愿意收他为弟子,等到他修为有成,下次一起出去时绝对不会拖我后腿。只不过这下一次,一直拖到了现在。”
有一句话,虹霜没有说出口。
他的旧友,以前并不会把百姓叫做凡人,还是以那样轻蔑的、不足为道的语气。
旧友对他的态度并未改变。
他想,我只是有一点难过,与友人无关。
李昭明道:“拖不拖后腿这件事,天亮之后见分晓呗。然我入此尘世以来,观凡尘众生皆畏仙门,而你并不这样。”
“鼠辈尔,随波逐流者众,有何可畏。”虹霜扯了扯嘴角,“我与不争门门主,有不共戴天之仇。”
他没说是什么仇,但李昭明心里清楚。若虹霜现在有足够的实力动手,他一定会杀上不争门。
正如主剧情里他做过的那样。
【也就是说,不止主剧情里提到的,在没有提及的时间里,虹霜不止一次救了那个姜高宁的命。】
2107愤愤不平:【那他后面还捅虹霜一刀,太过分了!】
李昭明轻笑:【七七,你在为虹霜打抱不平吗。】
2107:【不行吗……系统看宿主很喜欢他的样子。宿主喜欢的,系统也喜欢。】
李昭明:【唔,那七七你觉得姜高宁是个什么样的人。】
2107:【奇怪的人……主剧情里,他捅了虹霜一刀,最后却又为他而死。系统真搞不懂人类的想法。】
李昭明:【你要是能搞懂,你就不是个普通系统了。女娲当年把人类捏出来时,大概也没想到这会成为诸天万界里最复杂的种族吧。】
2107似懂非懂,它窝在李昭明肩头,不再说话。
长风吹度九万里,金乌升腾,漫天都是绮丽霞光。
“好了,杂七杂八说了一堆有的没的,该干正事了。”
虹霜站起身来,迎着朝阳伸了个懒腰。
李昭明道:“不用找云姑娘借法器吗?”
虹霜道:“不用,她现在应该在查少东家那边的事,我自己也有可以追踪妖鬼的法器……可能不如她的,但姑且也算是法器吧,我在某个不知名的遗迹里捡到的,有些破旧,但还挺有用的。”
李昭明笑道:“就和你那与众不同的飞行法器一样?”
虹霜瘪瘪嘴:“蒲扇怎么了,蒲扇也能飞,飞得还比有些人御剑快。”
李昭明:“嗯,是挺快的,还比飞剑宽,能带好几个人飞。”
他挥一挥袖,那禁锢着精怪的草叶笼便浮现在半空中。
里面漆黑的精怪依然保持被抓到的姿势,只是和之前相比要小了不少。
虹霜从怀中乾坤袋里取出一只纸折的小鸟,将它靠近草叶笼。
“昭明。”他示意道。
李昭明眨眨眼,草叶笼的一角抽出枝条,恰好容纳纸小鸟飞进。
那只纸小鸟摇摇摆摆飞过去,张嘴咬了精怪一口,顿时发出“唧唧哇哇”的奇怪叫声,再原路飞了出来。
不一会儿,纸小鸟浑身都变成和精怪一样的漆黑颜色,头部像竹蜻蜓一样飞快旋转起来。
“好了。”
看着纸小鸟的旋转速度慢下来,摇摇摆摆指着某个方向,虹霜托住它,直接跳下城楼。
李昭明随后跟上,落地后似是不经意间问了一句:“真的不叫上云姑娘么?”
虹霜道:“不了,就我俩吧,高宁会带人来,阿兰她……其实也不喜欢和仙门弟子有太多交际,哪怕她有几个在仙门的朋友。”
李昭明道:“云姑娘到时要是生很大气,我可不会帮你。”
虹霜不确定道:“……应该,不会吧?”他们重逢之后,他还从未见过云里兰情绪波动大到能称之为“生很大气”的地步。
李昭明:“……”你真是对妹妹这种生物一无所知啊,还好我早做了准备。
城外十里桃林,已有数人等在那里。
说是桃林,并无桃花。此时桃花花期早过,林间碧色成片,于艳阳清风下飒飒作响。
“虹霜,你来了!”
姜高宁眼尖,瞧见黑衣人与青衫青年联袂而来,兴冲冲招手。
虹霜点头:“嗯,你准备好了么?”
“城主府那边需要人手看着,我只带了几个修为尚可的同门来搭把手。”他说,“不过没关系,我如今已是玉衡境初升段,你不用操心我。就是你这位朋友……”
李昭明道:“嗯……我应该算是开阳境?”他保守地报了这里一个境界名。
对方说的是“应该”,姜高宁立刻在脑子里将他与虹霜的情况对等,他看向虹霜,见对方点点头默认。
“那太好了,道友实力高超,我们这次行动就更有把握。”姜高宁高兴极了,丝毫没发觉身后的几个师弟师妹陡然变得惊愕的脸色。
“姜师兄……”他一个师弟悄悄拉住他问,“那如果真是开阳境的大能,你怎么能这么随意对待?”
姜高宁道:“他是虹霜的朋友,那也就是我的朋友了。我的态度怎么了,哪里有问题?”
师弟急了:“可师尊正是开阳境,若他知道你冒犯这样的大能,他肯定会生气的。”
“才不会。”姜高宁道,“我十年就从低等凡民修到玉衡境初升段,日后突破到开阳也不是难事。师尊不会为这点小事生气,你们不要乱讲。”
正因为你天赋高,修行速度快,师尊才更有可能生气啊。
那师弟有苦难言,他这师兄也太缺心眼了。
“你们说完了没有?说完了我们就得赶紧走了。”
虹霜托举着纸小鸟,由着它飞往东边去。
“跟着它去,就能找到抹脸妖的聚集地。”
“好,我们这就去。”
仙门来的弟子齐刷刷御剑腾空,姜高宁踩上飞剑后朝他伸手:“一起走?”
虹霜道:“不必。”
他正要拿出平日里的飞行法器,脚下忽然绽放一朵虚幻的莲花,每一片花瓣都犹如无瑕美玉,交错青碧光影。
莲花带着他升空而去。
李昭明站在他身边,双手抱臂:“喏,其实我也能带人。”
有点感动,但倒也不必如此。
虹霜:“那你不早说,我之前带着你们飞了那么久。”
李昭明:“你也没问。”
这句总是被对方用来回复玉念生的话终于砸到了他脸上。
虹霜哭笑不得。
*
云里兰裹着一身风尘回到客栈,身边跟着脸色有些难看的玉念生。
正优哉游哉坐在楼下等人的枫河瞧见他们,连忙起身:“你回来了,怎么搞的?”
云里兰的脸色也不太好,她环视一圈,只见客栈里除了枫河以外空无一人,再不复她离开时的热闹。
枫河瞧见她的动作,默默移开视线:“我那个堂哥派人来了,他的人见我住在这里,嫌我住的地方丢家族的脸,就把客栈都包下了。”
“不过你放心,你和你同伴的屋子都还留着,不用另找住处。”他见云里兰陡然变色,连忙补充道,“其他客人都没事,一根头发都没掉,他们只是去别的地方住了,我私下给了补偿。”
云里兰袖中的手抚着戒指,冷哼一声:“真是稀奇,你那个堂哥居然会派人关心你?”
枫河无奈道:“我也不知他抽什么风,突然就派人过来看我。”
“那个,请问,你是云里兰姐姐吗?”
瘦小的人声音微微发抖,她头一次走进这种看起来富丽堂皇的地方,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可她想要退缩的时候,又想起那夜月下有人告诉她的话,想起曾经见过的一排排木桶,又坚定了决心。
她来之前,特意和帮会里的朋友们告了别,把自己的秘密宝地以及里面藏着的全部家当都交给了最好的朋友。
万一,万一这次去了就回不来,她倒霉死在不知道哪个地方,还有人可以接收她攒了多年的财产。
心脏砰砰跳,她顺着指引找到目标,对着华贵客栈里那唯一的女子开口。
“是云里兰姐姐吗?有人和我做了交易,托我带你们去一个地方。”
云里兰应声回头,便见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灰衣小姑娘。她低着头,浑身包裹在宽大破旧的灰斗篷里,下半张脸埋在脖颈上缠着的布料中。
她浑身上下唯一一抹亮色,便是凌乱挽起的发髻里,斜插着一枝艳色桃花。
灼灼其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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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幽冥开新门24
◎迷途◎
客栈只寥寥几人,分外安静,于是小姑娘的声音便格外明晰。
云里兰盯着这小姑娘,不知为何,她心头忽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她开口:“是谁叫你来的?”
小姑娘怯怯地说:“我、我也不知道他是谁。”
怎么办呀,她忽然就不记得老爷爷当时的介绍了,怎么也想不起来。
云里兰听她声音抖到几乎要哭出来,想了想平日里兄长碰到这种事时的做法,便换了一个说法语气柔和起来:“别怕,小妹妹,慢慢说,告诉姐姐那个人的样子,好么?”
小姑娘闻言,紧紧抓着衣摆努力回想着那天的场景:“是、一个坐在很多很多红色的、像血一样的花丛里,走过去就觉得冰凉冰凉的白发老爷爷。他背着一个布囊,坐在月亮下晒书。但是,但是我不记得他叫什么了。”
她在心底不停地给自己打气,然后抬头。
好有气质、好漂亮的姐姐。
咦……这位姐姐,眉眼有点像那天晚上让她帮忙带路,又给她买糖的黑衣服哥哥。
小姑娘道:“老爷爷说,姐姐的哥哥去了危险的地方,要姐姐去帮忙。”
似血红花,靠近便觉周身冰凉?
云里兰抬眼,这种描述,莫不是新的阴官?
朦胧之间,小姑娘发间的桃花花色迷离,她隐隐瞧见古朴莽荒的鬼国大门幻影。
云里兰下意识踏出一步,又回头看向玉念生。
玉念生在听到她们对话时就从那种失常的状态中脱离开来:“虹兄去哪儿了?他难道出事了?昭明兄呢?云姐我和你一起去!”
云里兰道:“不行,此去不知多少风险,你留在这里。”
但单独留下他一个也不行,万一又像上次那样,她不一定能及时赶回来,对方也不一定那么幸运能碰上一个像昭明那样愿意护着他的大妖。
“可是,虹兄他——”
“没有可是,我会立刻过去。”云里兰语气不容置疑,“你留在这里。枫河,借用一下你的护卫,可以么?”
“枫河”的名字一出,那原本害怕发抖的小姑娘浑身一震,寻到目标后,她直勾勾盯着正坐在桌后的,那个风华绝代的青年公子。
她眼神前所未有的热切。
枫河视若无睹,他握着一把折扇,连连点头:“当然可以,我带了不少护卫出门,不会让你朋友有事的。”
云里兰道:“多谢。”
枫河温雅一笑:“凭你我关系,谢什么。”
他今日换下了那件孔雀裘,转而穿了身靓丽的皮毛绒衣,衣摆绣着精致无比的花纹,整个人像活在枫叶深秋里,下一刻就要转入白雪红梅。
锦衣华服,将他本就极盛的容颜衬托得更加艳丽。
“但是,我要和你一起去。”枫河温和地望着她,“从前我不在也就罢了,这次既然碰上,我自不会看你一人冒险。”
云里兰沉默片刻:“好。”
玉念生沮丧地坐回原地,他知道云里兰的安排是最好的,他只要留在这里,就是对他们最好的选择。
此时此刻,他无比痛恨自己一点本事都没有,以至于每次碰到大事,他什么忙都帮不上。
“那我在这里等你们,一定要平安回来。”
最后,他只能抱着一种莫名的恐慌,心不甘情不愿目送同伴离开。
云里兰点点头,这才在那女孩的带领下离开客栈。
枫河叮嘱自己的护卫要护好玉念生后以及一些别的事后,取了自己的剑就跟了上去。
走出城门不久,云里兰察觉到这女孩在看到枫河跟过来后,呼吸更急促了些。
“小妹妹,我该怎么称呼你?”她不动声色道。
“我、姐姐你叫我小草就好。”
瘦弱的女孩低着头走在她前面几步,不一会儿还是从灰扑扑的围巾里抬起脸,有些不甘心地看向一旁赶来的枫河。
“枫、枫公子,你不记得我了么?”
枫河摇着扇子的手一停,仔细看了那小姑娘。
是张完全陌生的脸,上半张平平无奇,下半张自耳垂到鼻尖横亘着一条扭曲如蜈蚣的伤疤。
唯有一双眼睛倒是很明亮。
枫河摇了摇头:“我们在哪里见过么?”
小姑娘察觉到他看脏东西一样的眼神,脸色顿时一片惨白,她把脸继续埋在围巾里,不让对方看到自己失落的模样。
云里兰斜睨了枫河一眼,上前几步牵着小姑娘的手:“别搭理他,他向来这副德行,总记不住人脸。”
枫河受了她一刺,险些维持不住在外温雅的笑:“仙门世家的人我都没认全,我有什么必要要记住一个凡人如此普通的脸?”
他本想说的是“碍眼凡民”,但云里兰在前,到底没有直接说出口,换了一个词。
枫河真不明白这个脱离仙门多年,久久未见的友人现在脑子里到底是什么。
之前多年不给他回信也就算了,现在因为这么一个刚认识的凡人这么刺他?那和他有什么关系,他真的没印象啊?总不能要求他记得每一个见过的人吧?
非要说的话,爱慕他的人多了去了,难道他要回应每一个对他有所求的人么?
长年累月被各种爱慕的、嫉妒的、羡慕的目光包围着的枫河自然认得出名为小草的女孩看向他的眼神,但他并不在意。
他摇着扇子别过脸,由此忽略了云里兰最后收回的那个眼神,冷漠得可怕。
“但是,姐姐这样漂亮的人,枫公子就一定认得出来吧。”
小草的声音压得很低,“姐姐是云上的兰花,而我只是山间的野草……”
云里兰一顿,依然牵着她,淡淡开口:“可野草是烧不死的,它有最旺盛的生命力。”
小草抓紧了云里兰的手。
老爷爷骗人,枫公子根本不记得他曾经救过她,甚至觉得她很丑陋,又哪里来的缘?那根红线,根本不可能牵到自己身上。
小草难过地想,只是她单方面把对方视作独一无二的心上人罢了。
但是,她还是会完成和老爷爷的约定,将云姐姐带到那里。
……那个黑衣服的哥哥见过她的脸,但和云姐姐一样不嫌弃她。他们是好人。
小草做错了事,不希望是好人付出代价。
她想让他们能平安回家。
为了加快速度,云里兰唤出自己的剑,抱着小草踩了上去。
“小草,你指路好不好?”
“嗯。”
小草深吸一口气,回忆着脑海里的路线。
她不再看向枫河,紧紧抱着云里兰的腰,指着某个方向:“云姐姐,是这边。”
云里兰径直飞了过去。
枫河本想提醒她不要太相信一个陌生人,转念一想反正自己也要去,无妨。
万一真能抓到什么,带回仙盟还能换到好东西。
到达目的地时已是夜晚。
月上柳梢头,云里兰一手牵着小草,一手握着长剑,谨慎地行走在林间。
下一刻,地面忽而裂开一道狭小的裂缝,将猝不及防的几人吸了进去。
天旋地转间,云里兰抱着小草,站在和方才似乎并无区别的天地里。
枫河一个翻身落地,环顾四周。
“秘境?”他眉眼忽而一亮,“星降附近居然有秘境,余年盛那老家伙,把消息瞒得这么紧。”
不怪他兴奋,实在是现在会出现在大陆上的秘境,多是十万年前修仙盛世的遗泽。
但凡出现一个,仙门弟子都会争着抢着进去。只要随便在里面找到一件灵器,都足以令他们在仙门声名鹊起。
云里兰道:“确实是秘境,只不过……是好是坏,尚不可知。”
枫河甚为赞同:“谁知道这个秘境是当年哪位大能留下的,正道还好,应当不会为难我等小辈,若是邪魔外道,我们可要留心。”
我说的好坏不是这个意思。
云里兰皱了皱眉,继续往前走。
他们走在和秘境外没有分别的天地间,小路旁的水面倒映出人的影子。
枫河走在云里兰一旁,影子重叠在一起。
“前面是森林,要小心些。”他横剑在前,率先走了进去。
“小草,闭眼。”踏入林中小道时,云里兰猛然说道。
其实云里兰不说,小草也早被吓得闭上了眼。
“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木】?!”
枫河握着剑的手抖了抖,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不去与树上长出的那些“花”对视。
云里兰道:“小心。”
这一片森林里,每一棵树上都开满了花朵。
若是尘世寻常百花在月下绽放,那定然是人间难得一见的好景致。
此时此刻,这一树树盛放的“繁花”,只能令普通人吓得魂飞魄散。
只因那旋转着的“花朵”,是一颗颗正在大笑的人头。
诡异的笑声在林间回荡,枫河正回想着如何应对这成群的【人木】,云里兰已经行动起来。
“你们每天开花的时候,一般往左转,还是往右边转?”
“太阳从东边升起,还是从西边落下?”
“如果有人掰开你们的嘴,你们还会发笑吗?”
……
伴随着云里兰一句句语速越来越快的简单问话,人木花笑得更加响亮,音色尖锐到了某个极点上时,忽而发出“噗噗”的声音,一个接一个从树枝上掉落下来。
【人木】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在尘世了,这是十万年前的鬼修十分青睐的一种炼器材料。
要解决它们很简单,只要不停地问它们问题*就好了。它们的花虽是人头,却无法说话。越想要回答来人提出的简单问题,就越只能发出笑声。
笑得多了,便会凋零。
枫河看着那些如下雨般落下的人头花,扼腕:“可惜我不是鬼修,否则还用得上这些材料。”
他显然也想起了【人木】的作用。
云里兰抱着小草走出人木林,蹲在前方的巨石旁,仔细观察着上面凌乱的痕迹,边看边说道:“如果能做鬼修,你会愿意?”
枫河道:“不愿意,我正道修得好好的,做什么改修这种邪道?”
现在分什么正道邪道,十万年前他们都为同一个目标殉身。
云里兰漠然想,现在的你大约再难理解这种事了。
她抚摸着巨石上的各种痕迹,在上面感知到熟悉的火焰温度。
“阿兄……”
云里兰喃喃,在此之前,她心里从未这么慌乱过。
不会有事的。
云里兰幼时便离家修行,多年后与兄长在他乡重逢。她并不知道兄长从哪里习来的一身本领,但她清楚,对方身手并不在她之下。
不会有事的,她想。
昭明和兄长一块行动的。
除非青莲一开始就在欺骗他们,并成功把他们所有人都骗过去了,但那没有理由。
青莲给她的感觉就像她的老师,清澈温暖,他不会骗他们。
云里兰想到这里,下意识摩挲着手上的戒指。
从几天前到现在,戒指一直在发热。但发热的时候,青莲都不在。
“云九,怎么了?”
“云姐姐?”
枫河见她脸色难看起来,上前蹲下来看了眼那巨石,道:“你发现什么了?”
小草见他凑了过来,看也不看她一眼,又低头把自己缩起来。
云里兰道:“没什么,我们继续走。”
她很快平复了心情,冷着脸往黑暗深处走去。
越往前走,暗色越浓,到最后他们几乎看不见彼此。
小草紧紧贴在云里兰身侧,此时此刻,那是她唯一能汲取的温暖。
枫河皱了皱眉,但还是提剑将小女孩护在中间。
黑暗近乎要将他们吞噬,云里兰指间一弹,一团火光浮现前方,照亮暗色。
她顺着火光走了几步,看见前面出现一堵墙,墙上绘制着色彩迷离的壁画。
“云姐姐!”
小草兴奋道,“我见过这个壁画,我们快到了!”
她不知哪里来的胆子,从云里兰和枫河之间钻出来,就要往壁画上碰。
“小草躲开!”
云里兰瞧见壁画忽然动起来,飞身上前将小草揽到身后,忽而听到一阵震耳欲聋的雷鸣。
雷鸣之中,有谁在凄厉嘶吼——
“虹霜,你为何要杀我师尊?!”
【作者有话说】
白天大概也许可能还有一章
第25章 幽冥开新门25
◎梦耶?非耶?◎
云里兰再睁开眼,发觉自己正独自站在高空之上。
九霄之上重云环绕,云气茫茫。她周身空无一人,小草也好,枫河也好,此刻都不见踪影。
金青交织的光辉如同花瓣自远方回旋交叠,在茫茫风声里徐徐揭开云帘天幕。
她的眼前,正有雷霆万钧倾天来。
轰雷掣电,一条条粗壮如蓝紫长龙的雷霆呼啸着环抱云下群山。
雷鸣四起,群山万壑寂静不复。
“回答我,虹霜!”
饱含痛苦与不解的嘶吼回荡在雷云中,与紫色雷霆中万分痛苦的修士相比,群山之巅那人的表情淡漠得可怕。面对直下云霄直击面容的磅礴雷霆,他甚至连眉头都没动一下。
黑衣青年手持利刃,刀尖蔓延出金红火焰,让这把平平无奇的短兵看起来就像一把璀璨宝石雕琢的长刀。
此时此刻,他正面无表情望着雷霆中心流泪的青年。
黑衣人有着和云里兰相似的俊俏眉眼,那是这个世界上她仅剩的血亲。
“阿兄……”云里兰喃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雷声中传来年轻修士细微的呜咽,若非云里兰此时是以局外人的身份旁观,她甚至难以捕捉到这一点。
“他们说,你入了魔,杀了很多很多仙门修士。”
“他们说,你用邪道提升实力,仙门已无人能敌你……”
“他们说,你要毁灭整个仙门……”
“他们说,我当大义灭亲,为仙门铲除你这个叛徒……”
……
“他们说他们说他们说,我说他们都在放屁!我要听你说!你不可能那么做,你不可能杀无辜的人……可我那么相信你,我那么相信你,为什么……”
万钧雷霆化作长.枪,青年修士眼泪不止,长.枪斜指下方。
他分明在前不久亲眼见到尊敬的师长尽数死于对方手中,那柄流转着金红火焰的短刀饮尽修士之血,却依然不愿意将武器指向旧日故友,不愿意去相信同门对故友的指控。
就好像,只要对方没有亲口承认,那他所见所闻,便皆是妖魔所制出来乱他道心的幻影。
黑衣人只道:“想杀,就杀咯。”
轻飘飘一句话让姜高宁怒火腾升,他驱动雷霆化作的长.枪,裹挟着破山碎海的气势砸来。
长.枪气势磅礴一往无前,在下一个瞬间穿透黑衣人的身体。
云里兰再也看不下去,她拔剑冲过去:“阿兄——”
但她过不去,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她与那两人隔开,她只能停留在这片空间里,徒然看着兄长独自迎敌。
迎战或许是旧日挚友的敌人。
“你为什么不躲?”
姜高宁眼睁睁看着枪尖穿透旧日故友,在最后一刻下意识错开了心脏位置。
于是枪尖便在心脏边缘擦过。
“你在仙门修行了这么久,就学到这点本事?”
虹霜扯了扯嘴角,勾起的笑容在雷光下模糊不清。
“畏手畏脚,心慈手软,难怪他们做什么都不带你。
只是竟然派你来战我,是觉得你我多年以前那点微薄的情谊,能让我放过他们吗?”
雷光云影明暗不定,姜高宁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见他一把抓住险些穿透心脏的长枪,慢慢地将它拔.出来,徒手将其掐成无数团四散的灵光。
下一刻,他眼底映出足以焚烧整片天空的金红火焰,那火焰瞬息之间吞没漫天雷霆。
金红与蓝紫交织在天空,碰撞冲击出无数绚丽的光影,逸散开来犹如凤凰神羽,美不胜收。
火焰与雷霆对峙交锋,几乎一瞬间形势逆转,雷霆步步败退,映在云端下诸人的眼中,比起世间难寻的美景,那更如末日来临的景象。
“完了完了,姜师兄都已修至摇光境初升段,竟都不是这个疯子的对手。”
“他杀了那么多仙门高士,难道就不怕因果报应吗?”
“他都疯了,还怕什么报应?”
“不,不,他要来了,我不想死,我还不想死——”
……
黑云压城,雷霆止息,雷光包裹着姜高宁坠入人间,云端下旁观的仙门弟子世家高才见状纷纷作鸟兽散。
金红火焰散作满天雨,火雨直下云端笼罩这一整片天地,天际又有凤凰光影展翅环抱,牢牢封锁此间。
被金红火焰沾染到的仙门修士发出凄厉惨叫,整个人都升腾起漆黑的怨气,不消片刻便化作一阵飞灰,彻底湮没在火焰中。
唯有几个穿着水墨纹法衣的不争门弟子,看着雷霆消失后云端金红火焰如雨落下,咬了咬牙往姜高宁坠下的方向而去。
有修士见同门身上被那极为可怕的火焰沾染,掐诀御水想要驱散火焰,却无法成功;有修士奔走四方集合尚有余力的弟子凝成结界庇佑余下的同门……
奇怪的是,那能灼烧灵魂的火雨不沾他们半分。
虹霜提着刀走在这片亲手造成的炼狱里,神色漠然。
画面在此凝结,云里兰听到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自画面外传出。
她记得这个声音,在不久之前,她还在聆川与那人达成协议。
说话的人仿佛身处某个云雾缭绕的寂静山间,尾音久久回荡。
“你真的想好了吗?再等一等,我们也许还有别的办法。”
“那还要等多久?又有几人等得起?……我已经等不起了。”
“可你这一去,势必举世皆敌。”
“仙门怒骂,世家共伐,都无妨。”
我早已了无牵挂。
他还活在这世上,只不过是有一件只有他能做的事情,还未完成。
画面顷刻间破碎,云里兰看到兄长一步步走上不争门漫长的云阶。
那云阶是用上好的白玉制成,有阵法一道的大师亲自炼制成护法大阵,一块块皓白如雪,堆叠起天下第一宗无上的尊威。
“天元初年,中州不争门外一百里,两百三十四人死于两位‘演武’。”短刃抹掉最前方两位对他怒目而视的剑修。
“天元八年,七岩刀宗追杀门内叛徒,沿路生灵涂炭,陶泽成血。”
“正武初年,螺渡城西林府一百三十四人,殁于一场心血来潮的试药。”
“正武三年,琴川天火焚城,七万六千八百三十四人化为灰烬。”
“开平九年,中州北部仙门强制开放秘境,上空城池陷落,城中十万六千人尸骨无存。”
“永嘉三年,中州西南御兽宗纵兽伤人,死伤者三千七百六十七。”
“永嘉九年,江城山地陷遗迹,妖精志怪无一生还。”
……
他每走一步,每说一句话,短刃便犹如切菜一样轻飘飘带走一个修士的性命。
金红火焰环绕在他周身,而后蔓延开来,将那些倒在云阶上的修士烧得灰飞烟灭。
修士的血顺着云阶流下,原本洁白的长梯被染成触目惊心的红。
虹霜没有回头,走到这一步,他早就不会回头。
原本在上方准备前来围攻的修士惊恐万状,连连后退,却在听到虹霜口中的事实时连腿都抬不起来。
“你、你是来为那些凡人复仇的?”
直到现在,才有人后知后觉,仍旧不可置信。
虹霜明明曾是他们仙门最有希望突破摇光境,打破飞升限制的天才啊!为何要背叛同类?
云阶上最后一个修士死不瞑目,他不明白。
“谁跟你们,是同类?”虹霜扔掉他的尸骨,拍去手上不存在的灰尘。
他最后踏上恢宏华丽的八宇殿,那是不争门的正殿,此刻高台只坐一人。
“宁肯做凡间王朝的走狗,也不愿入我仙门。”
鹤发童颜的老者长叹一声,“虹霜,你可对得起我对你的栽培?”
虹霜冷笑一声:“我一人便可抵仙门无数人,这还算对不起?”
“若我知晓仪千风当年是为了今天才低头,老朽绝不会应她进仙门。到底是凡人,心一开始就是偏的。”老者叹道,“可你明明知道,你是我看中的继承者,为何也如此?”
“凡人而已,死就死了,来年春风吹过,自会如野草一般重新生长,长到妨碍下脚的时候再割了便是。
仙门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做的,有什么不对?”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台下的虹霜,语气里是真实的不解。
虹霜道:“不,是你把仙门一步步变成这样的。”
火焰凝成的短刃无限延长,这一战天昏地暗。
整个不争门都在火焰与冰霜中化为废墟。
云里兰看着这犹如典籍里记载的炼狱般的景象,心口堵得慌。
她看见虹霜浑身是血,举刀落下了最后一击。他俯身在老者面前,嗓子里带着泣血的恨意:
“最后一刀,为我的妹妹。”
画面顷刻间散成一地碎影。
云里兰睁开眼,只瞧见面前凝固的壁画,再无先前的血火连天。
*
2107围着李昭明转了一圈,兴奋极了:【宿主,投影结束啦!按照你说的,只给云里兰看过!】
李昭摸摸邀功的小光球:【七七,做得好。】
从主剧情里截出来的原剧情,结合时间长河捞出的幻影,应该能治一治你们不长嘴的毛病。
李昭明看着前方正在勘测遗迹机关的虹霜,轻轻笑了笑。
第26章 幽冥开新门26
◎见众生◎
临近中午,纸小鸟将李昭明他们带到一片偏僻的山林前。
奇怪的是,他们顺着林中小径行过时并未碰到任何拦路的意外,一路上连虫鸣声都不见,唯一的声响是姜高宁用来警戒的掌心雷光,“噼里啪啦”就没停过——此人很想展现一下自己现在的力量,奈何一路上都没机会。
小路的尽头是一片平滑如镜的大湖,湖水幽深不见底,能倒映上方苍穹,可映照掠过的飞鸟,却映不出来人的面容。
李昭明蹲下来,伸手轻轻拂过湖面。
他背对着虹霜,于是便无人发觉他琥珀色的眼眸涌现点点金光,瞳孔璨如鎏金。
“怎么样?”虹霜上前蹲下,正要试探这给他感觉极为诡异的湖水,忽见湖面骤然泛起涟漪,莹莹宝光随着涟漪一圈一圈荡开,中心出现一个漩涡形状的漆黑空洞。
“是个秘境,还被打开过。”以他经验来看,这个规模看起来还不算小。
虹霜神色顿时谨慎许多,尽管仙门世家向来把远古秘境看得比眼珠子还重要,但大型秘境出世必有异象,绝瞒不过那些境界高的修士。这么多年来他从未听过星降城范围内有开启过秘境,只能说统治者将消息藏得很严实。
又或者,是被更高一层的存在按下来了。
虹霜心想,若真是如此,那是谁按下来的,对我来说可真是一个明显至极的答案。
李昭明道:“进去看看?”
虹霜点头:“自然,都走到这里了。”
“你的朋友?”李昭明眼神往姜高宁方向一抬,对方正直愣愣盯着秘境入口,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虹霜眼皮一跳,忽有种不好的预感:“高宁,你……”
“这是秘境吧!还是远古遗迹!”
姜高宁几步冲上来,语气十分兴奋:“虹霜,你以前教过我怎么分辨远古遗迹和洞天仙府,我认出来了!这个就是你说的那种很难得一见的远古遗迹吧?哎说起来我进仙门后就没见过几个大型秘境,还不如跟你一块儿时经历丰富呢……”
他接下来的话被一只手一把捂回去,虹霜皮笑肉不笑:“你还要不要下去救人?”
姜高宁不明所以,只是看着虹霜警告似的眼神,乖乖点头。
李昭明和虹霜打头阵跳了进去,姜高宁等人随后跟上。
秘境大门合上之后,湖面恢复了平静。只有清风不知从哪儿捎带几片不属于这个季节的灿金银杏叶,打着旋儿落入水中。烈阳高照,浮光跃金,迷花了注视着这里的几双眼。
穿过寂静的黑暗,他们踩在实地上。
这里似乎是一片封存许久的地宫,墙壁上绘制着古怪的画,每一面墙上都有雕琢彩纹的眼睛,静静注视着来访的所有人。
不知走了多久,虹霜凝出火焰短刀,轻车熟路挑开机关零件,破开诡异的符文,三两下就拆了几面墙。
他很多年都是独自一人天南海北地跑,下过的遗迹不计其数,见过的机关阵法数不胜数。在不触动机关的情况下把它们拆解开来,对他来说并不是难事。
只是他在前面快乐地拆迁时,忽然觉得身后冒出一丝寒气。
他猛然回头,正好瞧见站在身后左侧的白发青年施施然甩开袖子,仿佛挥去了什么晦气东西。
虹霜心里有些发毛,不知为何就是没胆子叫住李昭明。
背后有点发凉,他应该没干什么得罪对方的事,对方也没理由捉弄他吧。
姜高宁亦步亦趋跟在他后面,时而叫住自己那些眼珠子乱飞的师弟师妹让他们别乱跑,时而接住虹霜挑飞的一些机关残件,左看右看看不出什么后又丢到一旁。偶尔盯上墙上奇形怪状的壁画,掌心雷光跃跃欲试,又在即将轰上去的前一刻想起从前虹霜的嘱咐,便把雷光散去。
见虹霜回头,他赶忙问:“怎么了怎么了?发现什么了?需要我做什么?让我来让我来,我告诉你我现在可能打了!我一枪也能像你一样轰碎几面墙!”说着他举手召唤出翻腾着电光的长/枪跃跃欲试。
他这一路都没能做什么,尽管已踏入仙途,但他主修的是枪/兵战斗,机关阵法方面只能说是十窍通了九窍,在这里他依然只能和多年以前一样,在虹霜身后起到一个活跃气氛的作用。由此,眼见似乎能帮上对方的忙,他格外激动起来,心底带着一丝隐隐的期待。
他并没有发现,自己这一连串的发问砸下来,他身后的师弟师妹们面色已经从一开始的震惊,转到最后的麻木。
接受这个在师门中地位崇高、恃才傲物的师兄在朋友面前是个随叫随到、愿意被对方随意使唤且期待得到对方夸奖的模样,好像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他们心中对绝世天才的滤镜彻底破碎了而已。
李昭明别过脸去,瞧见姜高宁带来的师弟师妹们一副望天望地就是不看师兄的样子,对姜高宁这人的性格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这种莽撞单纯的性子,没人在他身边看着,难怪后面被人骗来骗去都没发觉。
但是……
李昭明看着拎着姜高宁耳朵,像对待傻儿子一样苦口婆心警告对方不要随意触碰阵法机关更不许随意轰开未知遗迹的虹霜,轻叹一声。
尽管主剧情里姜高宁被逐渐带偏了认知,和仙门绝大部分人一样将自己凌驾于凡人之上,唯有一点却是从始至终没变过的——
姜高宁此人从生到死,手上都没有沾过无辜之人的血。
主剧情里虹霜最后走投无路,偏激之下与仪千风合作斩仙门时都没有想过要动他性命,只是故意激怒他对自己动手,一刀将他送下人间,为的就是让他避开后续即将到来的风波。
仙门那时明面上几乎没有姜高宁以外的高战力,他们自己又不敢面对疑似突破了摇光境限制的对手,便仍想要找他回来,应对彼时已是仙门共敌的虹霜。
他们自然是找不到的。
姜高宁救过很多凡人,尽管他自己都不记得。于是在他疑似被仙门“通缉”的时候——对凡人而言,仙门世家大范围寻找一个人且不给理由,就足够深受苦难的凡人将其理解为“斩草除根”。
他被那些救过的凡人密不透风地藏了起来。
仙门世家高坐云端太久,许久不曾俯首看红尘,如何能想到姜高宁会被平日里关照过的那些出身卑微的师弟师妹们带着藏进了尘世里?如何能理解向来惧怕仙门的凡人,也会齐心协力瞒住高高在上的仙师?
倘若不是虹霜到底不忍心,纵使做戏也没有重伤到姜高宁,让这人提前醒来,凭直觉发现不对劲,能下地后就直接冲上仙门……
姜高宁就不会为救虹霜而死。
大灾大难之前,人的本能反应最真实。
姜高宁在自己还未反应过来时就挡在了虹霜面前,他死前只迷茫地望了他一眼,说:“你没事就好。”
最后的友人死在自己眼前,尚带着庆幸的遗言犹在耳侧,虹霜在世间唯一一丝念想消失不见。此后,他不再顾及自己的身体,亦不顾仪千风的劝告,以凤凰泪淬炼己身,独自杀上不争门,开启一场对仙门世家的大屠杀。
所有沾过凡人血泪的仙门修士都死在他手上。
2107播放给云里兰的画面是李昭明亲自做的。
自漫长的时空长河里调取不同节点的幻影,结合主剧情剪辑出来。所有的画面都是真的,只是发生的顺序、地点都有所改变。
而画面里未来的虹霜所提及的那一桩桩血案,有一部分在这个现实里成功被拦截下来。
毕竟这个世界里,不仅有虹霜、云里兰这样的“主角”在为凡人奔波,还有现在还未与主角会合,但一直在践行己道的隐藏在凡间的许多无名炼气士,更有人不惜牺牲自己所有以唤醒沉眠的天道,只为尘世众生改去这被强加的命。
他挥手拂去几十年前的琴川各地幻影,影像上百姓安居乐业,笑容灿烂,城内城外并无任何被大火灼烧的痕迹。
那是十万年后的世界本该有的模样,那是凡人之身做到的奇迹。
所以,他才喜欢人类。
“昭明,你来看这边,帮忙搭一座能通过的桥。”虹霜在前面唤他。
“虹霜,我也可以做,我保证不会让大家掉下去!”姜高宁从他后面冒出头,眼睛亮闪闪。
“师兄,你是不会让我们掉下去,但你会让我们被电麻。”
“有你这么和师兄说话的吗?”
“难道不是吗?你忘了上回姜师兄出去打猎,用力过猛把那头野猪电到狗都不吃的程度了吗?”
……
李昭明笑着走过去:“来了。”
虹霜解开地宫的最后一个机关,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条漆黑大河。
分明河面宽广,那河水的流动却近乎静止。
“这地宫主人也太喜欢乌漆墨黑的颜色了吧?”姜高宁吐槽道,“走过这么多个机关,每一个机关都是黑不溜秋的。”
他抬手唤出一团电光照亮周围。
“你刚刚在想什么?”虹霜低声问着李昭明,“叫你好几声了。”
李昭明微笑:“在想一些笨蛋。”
虹霜:“?”
虹霜决定不去思考莲花精这若有所指的奇妙语气,他说:“方才想过踩着水飞过去,但这条河比较奇怪,它浮不起任何东西。”
这么说着,虹霜指间飞出两片落叶。
一片飞向河流上空,一片悄然落到水面,无一例外都在眨眼间沉入河底。
姜高宁身后冒出一个头,那是他的师弟:“对对,就是这样,还好虹师兄拦了一下,不然我们御剑过去就和这些叶子一个下场了。”
他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虹霜,又不敢直呼这位深不可测的大能名字,感觉自己太菜也不敢叫道友,只能这么喊。
李昭明:“弱水?”
【作者有话说】
论今天更新为啥这么晚……从一楼徒手徒手搬了三十套桌椅到五楼,手废了,狠狠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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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幽冥开新门27
◎弱水◎
“弱水?”
虹霜猛地抬头,“弱水怎么会在人间?不对,这个世间怎么还会有弱水?”
他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显然是想起了弱水的相关信息。
李昭明微微挑眉,他蹲下来,径直拔下发间金簪去拨动那流速缓慢的长河。
“等等,昭明——”他的动作太过突然,虹霜来不及阻止,只见那雕琢着银杏枝叶的灿金发簪在水中划过,却并没有被带下去。
不仅如此,李昭明毫发无损。
姜高宁瞧见,自觉对方可以那自己也不是不行,实在没有忍住,他对着漆黑长河投出一柄雷霆凝成的长/枪——托虹霜之前耳提面命的福,他多少还是记得没自己握着枪去试。
因此,他看着那柄雷枪被河水悄无声息吞没时,在仙门养出来的胆大妄为性子稍稍消散了些,讪讪一笑后退两步。
“姜高宁,我刚说的话你是一句不听是吧?”虹霜冷下眉眼,一个不察这小子就作死,“行啊,仙门高徒是吧,你现在我是高攀不起了。”
姜高宁一惊:“不,不是,我就是好奇。阿虹你别生气。”
他讨好的语气一如十年前,虹霜闭上了眼。
这个臭小子——
“问题不大。”李昭明把发簪插回去,语气轻松,“只是十万年前的遗留物。”
这弱水长得和他以前见过的一模一样,他差点以为是他认识的哪个老家伙闲着没事干跑来小世界发神经,结果只是本土产物。他就说,他知道的弱水应该还好好待在昆仑呢。
亏他还想着回头先打个报告小小记个账,等回去后动手。
不过,既有弱水,他倒是能理解原剧情里为何会在这一关折了那么多炼气士。
他抬起手,掌心幻化出青金光影,流动的光辉交织回旋,在空中绽放成莲花模样,逐渐形成一座横跨长河的桥。
桥梁半透明,莲纹下隐约透着流动金芒,两头皆落在岸上。
虹霜狠狠刀了姜高宁一眼,这才跟在李昭明身后走上桥。
果然并没有一点要沉下的迹象。
“传说弱水至真至纯至毒,沾染到它的人会被消去一身修为沉入水底,连大乘期的修士都受不住。”虹霜低声道,“我听老师说过,十万年前,它被当时的神祇从九天引入人间,用来抵挡裂缝里爬出的天外魔物……时过境迁,当年的先天神灵早已阵亡,没想到,它也没回到天上。”
“不是不回,它是回不去了。”
李昭明淡淡道,“弱水是神物,昔日神灵皆死尽,它失去主人,自然无法回到原本的地方。又因自身剧毒属性,它不敢出现在地面上,便只能一直沉在这里。”
虹霜神色变幻不定:“但这个秘境是开过的。”
他忽然想起仙门几桩悬案,受害者的灵根都被削去,修为消解,血肉融化,只剩下一具白骨和松垮垮的表皮,却都还活着,生不如死的活着。
他忽然不敢再细想下去。
虹霜定了定心神,道:“这些,连我也不知道。昭明,你果真不是普通的莲花罢?”
李昭明笑道:“你猜?”
虹霜道:“不猜,你这么说不就是明摆着告诉我不是吗?”
李昭明道:“我可一句话都没有骗你。”
虹霜道:“我知道。阿兰也知道。”
李昭明道:“她有测谎的法器,你是?”
虹霜道:“没什么,我只是信得过你。”
李昭明捏了捏似乎想冒出来说什么的2107,只是笑笑,不再说话。
姜高宁带着师弟师妹们跑上去,他看着似乎余怒未消的虹霜,小心翼翼问:“阿虹,‘弱水’是什么?”
虹霜回头瞪了他一眼:“你在仙门学的都是什么东西?这都不知道?”
姜高宁说:“可师尊没有教过我。”
却听到身后有人弱弱开口:“姜师兄,通识课是讲过的……弱水,是上古时期的一条天河,‘鸿毛不浮,仙佛难渡’,就算你是摇光境也过不去的。”
姜高宁:“师门里还有通识课这种东西?”
抱着剑跟在后面的修士默默搭腔:“杨师妹说得对,其实我们通识课有提到的,但是姜师兄你……你从来没上过通识课。”
又有人说:“可是,我上过课的也不明白,弱水不是在天上吗?”
姜高宁:“……”
什么都不知道的他迅速别过脸,不再跟后面就着这个话题讨论起来的师弟师妹搭话。
虹霜面上闪过一丝笑意:“就知道你小子这德行。”
姜高宁迅速捕捉到一闪而逝的笑:“你不生气了?”
虹霜没好气道:“我看起来很小心眼吗?”
李昭明道:“打住。斗嘴到此为止,你们轻松不了了。”
虹霜抬眼,瞧见弱水之畔浮现的漆黑雾气,手中火焰凝结成短刃,就要冲上去时,一道雷霆比他更快。
“这次可不是我冲动了,不要抢我的猎物!”
风雷声起,雷光照彻弱水之畔。
姜高宁憋了一路,总算有用得上他的地方。
虹霜反手举起的刀刃化作火焰散去,笑骂道:“谁跟你抢了?”
他不经意间回头,瞧见李昭明微微皱起的眉头,心下一惊,还不等他开口,便听得对方道:“虹霜,你有没有闻到什么气味?”
气味?
虹霜轻嗅,果真嗅到空中一丝极淡的甜香,那香味若有若无,如果不是李昭明提起,连对气味十分敏感的他都没有发觉。
“噗通!”
“噗通!”
有什么倒地的声音响起,虹霜回头,正见姜高宁带来的那些同门接二连三跪倒在地上,以剑苦苦支撑着身体。
“怎么了?”虹霜蹲下来问。
“不、不对劲……我们……”
杨姓修士捂着头,脑海中不断浮现自己在凡尘的家人身影,那是她很久很久没有见过面的血脉至亲。
“阿娘……阿爹……阿妹……”
余下几个修士也死死捂着头,脸上神色似哭非哭,似笑非笑,仿佛沉沦到某个无边梦境里。
而雷光之下,姜高宁所斩杀的那些散发着雾气的人形生物又自地面浮起,重新组成新的怪物,源源不断堵住他。
“他们交给你了。”
虹霜扔下一句话,火焰化作长兵荡开层层叠叠围堵住友人的僵硬人形生物。
李昭明手一拂,金色灵光犹如银杏叶纷纷洒落在那些陷入幻梦、体力不支的修士身上。
叶片落下,他们闭上了眼,呼吸十分平稳。
李昭明重新走向弱水,鎏金的眸子望穿漆黑河面,瞧见河底似乎生着一片枝桠相连的大木。
大木中央,有一名身披星空色长裙的女子正提着一把斧子砍断离她最近的大木,剜出根部中心位置,将那一小块木心放入一旁的玉釜中。
玉釜中已先倒入一泓流动着星光的水,其下跳动着幽蓝色的火焰,渐渐将那木心煎成黑色粉末。
女人伸出的手在这漆黑的粉末中揉搓,色彩对比下更衬得腕子皎若霜雪。
黑粉被她制成了一支支香。
画面一转,她把那香一支支排开放在白骨坛上。
那些香下不远处,有无数人躺在那里,他们的武器裂痕斑驳,衣衫浴血,胸膛不再起伏。
幽蓝火焰点燃了那些香,早已没有呼吸的人竟逐渐睁开眼,眼瞳亮起些许微光。
下一刻,他们纷纷起身,肢体还有些僵硬,却仍执着地拿起放在一旁的武器,各自往各自的方向而去。
女人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流下了泪水。
可她没有停下,继续砍了一棵大木,继续取出木心放入玉釜,重复进行着制香的流程。
一棵又一棵大木,一次又一次的熬煮……不知她究竟做了多少支香,不知她点燃了多少次香,亦不知她究竟用这香唤醒了多少次亡者。
“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是聚*窟州的反生香。”李昭明喃喃,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漆黑的弱水。
弱水中央,那一身星空纱裙的女人抬起头,侧脸显露出来,那一颗殷红的痣格外绮丽。
【宿主,这不是——吗?!】
2107的电子音陡然尖锐起来,它和宿主都不属于此间世界,因而同时看到那一段不知什么时候被弱水截留的幻影。
李昭明道:【我看得见,认得出来。】
2107转着圈,觉得自己CPU要烧坏了。
【她、她她她怎么会——】
李昭明把语言模块紊乱的2107塞回去,面不改色道:【长见识了,这里的弱水竟然开发了新功能,截留多年前的幻影保存至今。反生香的香气穿透时空,尽管极为浅淡,还是影响到了两岸埋葬的尸骨。嗯……这个不用写进报告里。】
2107:【4578不是4667fuhs没有por%*ggygg不写u%28386%】
李昭明:【死机了?那你好好休息哦。】
他转过身,瞧见人形尸骨在雷光与火焰中消失,又在香气的影响下源源不断复生,继续围攻中央背靠背的两人。
李昭明打了个响指,有金色银杏叶落入弱水,轻飘飘消解那只有世界之外的存在才能看到的幻影。
本就极其浅淡的香气渐渐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垂在身侧的手轻轻一握,掌心便有金色剑气汇集,逐渐凝成一柄雕琢着金银玉石、镶嵌银杏叶的轻剑。
那轻剑十分漂亮,剑身犹如一泓秋水,澄明至极,映照出主人星火瞳孔。
【宿主!管理局条例规定在这种小世界是不可以用自己的力量的!】2107好不容易修好自己的语言模块,冒出来便看见一柄锋锐轻剑横在面前,急忙提醒道,【宿主可以用地府神灵的力量。】
【慌什么。】李昭明不徐不疾走近,【条例不也说了么,只是‘不允许使用超出世界上限的力量’,那只要压制到上限边缘就行了。】
他就这么握着剑刺进了弱水。
剑尖与弱水触碰的地方发出极其炫目的明光,那条漆黑的大河忽然整条河沸腾起来,不知在哪的起点与不知在哪的终点浮现出朵朵莲花光影,紧接着长河在金色剑光的包裹下腾空而去。
它悄无声息地穿透秘境,升入高空,明亮至极,犹如一条星河悬挂九天之上。
李昭明仰头:“回你原本的位置去吧。”
他手一松,轻剑散作片片银杏叶光影,渐渐消失不见。
一回头,他便瞧见虹霜搭着姜高宁的肩,双双目瞪口呆看着他。
李昭明挑眉:“怎么了?”
姜高宁开口:“这位兄台,你究竟是——唔唔唔”
他话没说完,嘴里就被虹霜塞了一个果子:“打这么久你不累吗?来来来我正好带了点吃的,休息一下哈。”
第28章 幽冥开新门28
◎猜测◎
姜高宁“唔唔唔”半天,好不容易从虹霜手底下挣扎着逃出来,把果子拿下来后刚张嘴又被虹霜塞了一嘴的大果。
这是不让他问的意思,他只好郁闷地咬着果子转移话题:“都在打架,你怎么看起来一点也不累。”
打了一场是兴奋够了,后头手也麻了。
虹霜翻了个白眼:“因为我不像你那样只会扛着枪去莽。”
仗着灵力深厚打架大开大合从不留手,碰上车轮战也这样,你不累谁累?
“噢……”姜高宁撇撇嘴,“可我的灵根和功法就适合这种打法。”
他已经修到玉衡境初升段,还不是虹霜一手之敌,说起来还真有些泄气。不过,尽管他现在身板已比虹霜更高大,他说话时还是下意识望着虹霜。
他早就习惯了虹霜永远站在他身前,习惯了他永远比自己强大。
在仙门说这些时,都没几个人相信他有一个能随时随地掀翻他的好兄弟。
倒也有几个看不过他极快的修行速度,认为他是故意羞辱自己的修士跑过来装作友好打听这些事,想要从里面找出姜高宁的破绽。
但姜高宁嘴向来比脑子快,一见有人来问便滔滔不绝把虹霜吹上天,夸得那些人勉强笑着嘴角抽搐心里怒骂此人蠢货。
姜高宁什么都往外漏,唯独没有说出去的就是,他那个能上天入海徒手撕妖鬼拔刀砍修士的朋友压根没有灵根。
尽管说出去更不会有人信,但不知道为什么,姜高宁本能地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包括他几乎知无不谈的师尊与仙门友人。
哼哼,虹霜有多厉害,他清楚就行了,管别人信不信呢。
当然,要是有人敢说虹霜坏话酸话,他还是要管的。
姜高宁不会告诉虹霜,他在仙盟总务堂究竟揍了多少个看着虹霜名字悬在任务完成榜第一位而嘴巴不干净的仙门弟子。
虹霜不搭理吃果子吃着吃着就开始傻乐起来的好大儿划掉好友,径直走向李昭明:“弱水还会下来吗?”
李昭明道:“除非再有神把它扯下来。”
虹霜摆摆手:“现在又不是十万年前,没有灭世灾难,哪里需要弱水再下来,神也不是都闲着没事干的,对嘛?你看无常大人多忙,我就没见他们休息过。”
李昭明想了想,说:“那确实很忙,阴间神祇目前只有他们俩能自由行走于阳世。”
虹霜好奇道:“我对阴司知晓不多,就知道两位无常大人日夜巡游拘魂,城隍大人每一地都有,负责当地的阴阳往生游魂运转,轻易不会踏出管辖地,但那位判官大人也不行吗?”
李昭明道:“判官的话,理论上是可以的,但祂现在更忙。”
虹霜:“怎么说?”
李昭明摊开手,无奈道:“现在阴间只有一位大判官,按理来说,统管亡魂善恶记录和审判的大判官要有四个。”
虹霜:“……”
虹霜把下巴接了回去:“那现在一位大判官要处理四位的事务,真的很忙啊。”
李昭明:“还没完呢,阴司有十殿阎王。”
虹霜:“十殿阎王,该不会每一殿都要配一位判官吧?”
李昭明伸出两根手指:“常规来说,一殿至少两个,文判官和武判官。”
虹霜忽然抹了把汗:“昭明,你跟我说实话,无常大人看上我和阿兰哪里了?”
不知为何他突然觉得自己兄妹俩死了以后会很危险啊!
李昭明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放心,阴司神官位置有定额的,【无常】只有两位,余下【孟婆】【枷锁将军】等几位已满。以你俩现在的功德,离四大判官的位置还有一定距离。”
虹霜木着脸:“你这么说我更不放心了。”
李昭明耸耸肩:“你以为你们接受的是谁的欣赏,那是【无常】的特别关爱。”
虹霜表情终于崩了:“倒也不必!”
李昭明笑了笑:“怕了?那就活久一点,至少阴司还没有走到去人间逮【走无常】的地步。”
虹霜比了个手势:“那必须的,我俩绝对长命百岁。”
虹霜:“等等,‘走无常’又是什么?”
李昭明平静地看了他一眼:“你有些时候干的活和走无常没什么区别,除了没有勾魂索去拘魂。”
虹霜:“……你说的我好像天生劳碌命。”
李昭明:“不是么?我见你一直在做事,很多时候不收钱还倒贴钱,从没停过。”
虹霜自哂:“你别光看我和阿兰啊,还有挺多人也这样。”
李昭明:“嗯,我知道,我看见了。”
休憩间的几句闲聊,虹霜彻底放松下来。
他私下琢磨过面前白发青年的身份,清楚绝不是他嘴上说的莲花精那么简单。曾经来过人间,对阳世诸多事宜并不清楚,却对阴间各项事务了如指掌……
阴世有神祇归来,昭明大约也是此间新生的神灵,或者大胆猜测一下,那位只存在各位阴官口中的……阴天子?
真要这样,那他可就太受宠若惊了。
以及,出门在外被逮进地牢还能碰到真神仙什么的,少东家的运气有时候还真是诡异的好啊。
弱水虽冲出秘境回到天上,秘境却没有大的变化,只有弱水原本在的那条河道消失不见。
但那些被反生香唤醒的尸骨却没有完全消失,它们堆积在地上,散发出浓烈的腐朽味道。
“那是千百年来误入此地,想要渡过弱水的人。”李昭明看着虹霜蹲下来查看着什么,遥遥说道,“不知死了多少年了,闻到反生香的气味才从地下苏醒。”
“反生香。”虹霜重复了一遍,“我记得它的原料返魂木早已灭绝。”
姜高宁忽然冒出来:“这个我知道!传闻可令死者苏醒的反生香,十万年前就消失了。”
李昭明只道:“只是一点残留的香气经由弱水引了出来,在此之前没有,在此之后更不会再发生这种事情了。”
让生者亡灵死死活活死去活来,简直就是在挑战阴世律法。
若非弱水这么多年来只在刚刚调出了那幕的幻影才让香气渗出,他几乎能想象到主剧情里折在这里的炼气士都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虹霜下意识点头,只是遗留的香气都能让死了不知多少年的骨骸重组动起来,若有实物,以现在仙门世家的德行还真是会引发腥风血雨。
姜高宁:“阴世是什么?”
李昭明:“想知道?别着急,你以后就会见到。”
虹霜站起来拍拍手:“这些死者不知魂魄还在不在,若是一直在此,看见自己的遗骸变成这副模样,不知心里做何想法。”
李昭明道:“有一些后死者的魂魄尚在,会有人来处理的。他们若曾犯下罪行,阴司自有定论。但是……”
虹兄抬头,瞧见白发青年冷下来的神情。
李昭明道:“这里堆积着的亡者尸骨,被人养出了别的东西。”
他只是把几个剧情节点提前引出来,既能少一些受害者,也能一次性解决掉前中期的伥鬼,倒还真发现了主剧情里不少没有写明的东西。
不久之后,七扭八歪沉睡在地上的几个仙门弟子从梦中惊醒。
“发生什么了?”
“我好像梦到我爹娘阿妹了,我好久没看到他们了,出去之后我一定要去找他们。”
“我也看到我家里人了,真神奇,就像做梦一样。”
“有没有可能我们真的在做梦。”
“姜师兄!你知道发生什么了吗?”
下意识呼喊师兄的弟子一抬头,看见自家姜师兄正低着头站在虹霜面前,时不时点了点头,一副沮丧的样子。
怎么说呢,看身板有点像他阿娘训他爹,看神态更像阿爹训他……罪过罪过,他怎么能这么想,那可是他们门内的英明神武的姜师兄,天骄榜第二,马上就能到第一的绝世天才!
李昭明在旁边道:“没什么,你们只是中了迷香,在梦里见到自己最开心的时光。”
这些仙门弟子似乎有点怕他,互相张望后恭恭敬敬对他拱手:“多谢前辈。”
李昭明点点头,灵识调动远在秘境数万里外的【黑白无常】,令他们来此处理遗留的亡灵。
虹霜叮嘱姜高宁不要将反生香的事告诉他人后忽有所觉,他下意识看向李昭明的方向。
白发青年依然站在那里,青衫飒飒,眉眼含笑,明俊无双。
“这里解决了,继续走?”李昭明挑眉。
虹霜:“当然。”
众人循着唯一一条路往下走,虹霜动身时感受到了熟悉的冰寒之气。
耳畔有铁索互相碰撞,清脆悦耳,伴随着若有若无的熟悉笑声。
嗯……无常大人,恕虹霜现在不方便与二位交谈。
他没有回头,径直走在队伍最前方。
李昭明上前几步,传音问虹霜:你这位朋友,心态如何?”
虹霜不动声色回复:“尚可,就是容易被人带着走。”
李昭明道:“这个世界上,他最信任谁?”
虹霜迟疑道:“以前是我,现在……应该还是我,我不太确定。”
李昭明道:“你做好安抚他的准备吧。”
虹霜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回头,瞧见姜高宁正在后方与自己师弟师妹们交谈,时不时咧开嘴傻笑,那些弟子们也围在他身边说这说那,气氛大好,一片其乐融融。
虹霜:“是他们?”
李昭明摇头:“与他们无关。”
那就是别的谁了。
虹霜下意识回想现在的姜高宁身边除了跟来的这几个师弟师妹,哪些人有问题,思索半晌,想不出来就作罢——
不是他找不出,实在是他根本数不出来仙门有名有姓的那些,究竟有几个没问题。
第29章 幽冥开新门29
◎交心◎
说来也有几分可笑,虹霜自幼混迹仙门,旁观许久,竟找不出几个行事正派的仙门弟子。
准确地说,是找不出几个以当年的他那朴素标准来看行事正派的弟子。
整个仙门上下的风气,与虹霜风俗淳朴的故乡截然不同。
虹霜的故乡是一座温软湿润、烟波浩渺的水乡,她覆灭于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
黑云堆积,大雨持续十六天,外面人的进不去,里面的人出不来。
那时他抱着一块木板在咆哮的洪水间艰难维持平衡,被恰好回乡探亲的修士捞上飞剑,带入不争门,成为唯一的幸存者。
他在不争门待过一段时间,作为一个还没有测出灵根的凡人幼童,他被不争门的掌门无意间瞧见后,被其看中带在身边,甚至被允许踏入不争门的正殿八宇殿,旁观仙盟各大门派世家齐聚不争门时的各种决策讨论。
那是不争门各大长老和嫡系弟子才有的待遇。
同乡的修士很为他高兴,曾经兴奋地对他说,掌门这样看重他,只要他日后被测出灵根,定能成为宗门的嫡传弟子,日后平步青云,这样便是谋了个好去处,自己也算对得起故乡亡去的父老乡亲。
那时的虹霜已经旁观过几场仙门大会,隐隐约约觉得会上的不少仙门高士言行不太对劲——仙门明明接受万民供养,理应庇佑万民,为何那些人却对前来求助的百姓不屑一顾?若不奉上金银财宝、锦衣华食,那些百姓的求助甚至不会被放入仙盟总务堂。
但他毕竟年纪小,尚还不知天高地厚。
他告诉那个将自己从大水里救出来的同乡,自己还有一个妹妹,很早就被仙人挑走当弟子,能不能帮忙找到妹妹的下落,这样他们还能多一个人。
修士没想到这世间还有别的同乡,自是惊喜应下,说“你放心,我会帮你找到你妹妹”。
可将他作为唯一慰藉的同乡修士在某一天下山后再也没有回来。
虹霜得知消息赶到时,只看见一具被石块、木头填充的尸体。
旁边的弟子告诉他,这位修士是下山时听到路过凡人的哭求,非要为穷困的凡人除妖时被对方出卖给了妖怪,才落得个如此下场。
年幼的虹霜在同乡的尸骨面前坐了一整夜。
第二天早上,被派来照顾他的弟子推门进来时,只看见虹霜一个人在屋内,面前不见那具残破的躯体,只余火焰灼烧的痕迹。
弟子对上虹霜漆黑的眼,没敢问他。
在那之后,虹霜再没有向身边任何人表露过自己的一切,包括自己有个曾在仙门的妹妹这件事。
他在不争门待了两年,两年后,他身量渐长,不争门那位德高望重、贤名满天下的老门主亲自为他测灵根。试灵石接连碎了七块,也没显露出他有灵根的迹象。
彼时有不少仙门高层在场,对这两年里作为一个凡人孩童却得到不争门门主青睐的虹霜多少有些不满,碍于老门主看重,并无人直接表露出来。
眼下虹霜没有测出灵根,对他们而言自然就不再是一类人,他们终于有了发表不满的理由,接连开始为老门主“打抱不平”起来。
老门主等他们一句又一句攻击完年少的虹霜,乐呵呵抚着胡子让他们各回各家。
那些仙门名宿自不敢质疑独掌仙门的第一高手,只能捏着鼻子回去。
而等到只有他二人在场时,老门主捏碎了一块石头,放出一段过去的影像——正是两年前的虹霜坐在同乡修士的尸骨面前,面无表情地伸出手,唤出一团火焰将尸骨烧光的画面。
到这个时候,他才抚着胡子慈祥笑道:“并非无灵根,只是普通的试灵石测不出来,你乃是先天道体,不必听信他人谣言。好生留在仙门修炼,他日定有作为。”
那时的虹霜在老门主满含慈祥笑意的眼神下毛骨悚然,只觉得寒气从脚下浸到心底。
没过多久,老门主宣布闭关,虹霜等待许久的机会来临,以年岁到了下山历练的理由离开了不争门。
原本他一个没有灵根没有修为的凡人孩童能留在第一仙门就是托了老门主的福,如今老门主闭关,他没有灵根的消息早就在测试当天传遍不争门。他现在要走,自然无人挽留。
下山没多久,虹霜转身走向与原定目的地截然相反的方向,鬼使神差落入某个远古遗迹中,从游荡其间的亡灵手中学会安身立命的本事,也接过对方托付的职责。
从遗迹出来后他独自流浪,以在遗迹里学会的一身本领为沿途的百姓消灾解难,再也没有回到不争门。
如今,虹霜面对疑似新生神明的提醒,在脑海中将仙门所有称得上大能的人全都过了一遍,只觉得每个人都有嫌疑。
但能说得上需要安抚姜高宁的……
解开地宫的繁复机关,跨过浩淼弱水,行过一片荒芜的平原。
虹霜戴着手套,以刀刃敲敲遗迹里不知是什么生物留下的巨大骨架,在李昭明了然的眼神中开口:“高宁,我问你个事儿。”
姜高宁“嗖”的一下从骨架上滑下来:“什么事,你问。”
虹霜眼皮跳了跳:“你猴子变的吗,爬上面做什么?”
姜高宁满不在乎:“走到这里不能御剑了,上面视野更好,我可以看看前头还有什么东西。只可惜这里除了骨头什么也没有。”
虹霜:“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随意触碰秘境里的生物遗骨么?”
姜高宁摸摸后脑勺:“我没用手碰,我踩上去的。”
虹霜:“……”
重逢没多久,这已经是他不知道第几回被姜高宁整无语了,只觉得多年以前的限时带娃体验又卷土重来。
虹霜微笑地举起手,烧掉戴着的手套,微笑地拖过他:“我们很久没见了,来,趁着现在没什么拦路的东西,边走边说说你在仙门的经历呗。”
“那我比较想听你去了哪些地方,清了哪些遗迹。”姜高宁嘀嘀咕咕的声音在虹霜危险的笑容下更低了,“我说就是了,你问我,我总会说的。”
“姜师兄好怂啊。”
“姜师兄现在的表情好像我见到我大哥时的讨好样子。”
“你都是仙门弟子了你还怕你凡人大哥啊?”
“我是仙门弟子我大哥也还是我大哥,难道你进仙门了你爹娘就不是你爹娘?”
“怎么可能,我敢这么说当天晚上我就进不了家门。”
……
虹霜把姜高宁带到最前面去,李昭明自觉落到最后殿后,听着前方不远处那些气氛组窃窃私语,微微一笑。
入门没多久的新弟子,非世家大族出身又天资不错,难怪会和姜高宁混在一起。
这种纯良性子在如今的仙门是罕见品种啊。
他回头望了眼雾蒙蒙的“天空”,指间滑落一张漆黑卡牌。
卡牌背面绘制着妖异的金灯花,丝丝红线如同蛛网,从金灯花纹上蔓延到正面。正面的老人白发苍苍,背着布囊坐在石上,正捧着一册一指厚的书仔细阅读。红线落在老人周身,丝丝缕缕像流动的血。
李昭明手背在身后,手指利落夹住卡牌,下一刻将它飞出此地,落入这座大型秘境的另一侧——
走在剑客与美貌公子中央的小女孩若有所感,抬头四处张望一下。
“怎么了,小草?”黄衫剑客注意到她的动作,低声问道。
“云姐姐,我没事的,就是有点儿冷。”小女孩说道。
美貌公子“啧”了一声,将自己那件华贵的五彩锦衣外衫脱下扔给小女孩。
“这是我族人在员峤山取了九十九只环丘冰蚕吐的丝制成的,入水不濡,投火不燎,寒暑不侵。”枫河语气里颇有几分得意,“一般仙门弟子连环丘冰蚕的一片鳞都见不到。”
“谢谢枫公子。”小草颇有几分受宠若惊,声音都有些抖。
云里兰将那件外衫套在小女孩身上后,盯着外衫看了几眼,随即继续往前走。
另一边的虹霜松开拖着姜高宁的手,甩了甩后说:“你在仙门有没有认识什么新朋友?”
这话说得活像长辈检查小辈的交际圈,实际上虹霜也就比姜高宁大了几岁而已。
姜高宁并不在意,反而兴致勃勃说:“有,既阳算一个吧,和我比起来他不太能打,但很会说话。以前仙盟大会时有人总爱在我面前说些我听不大懂但听起来很不舒服的话,都被既阳骂回去了。既阳说他是骂弟弟骂习惯了,以后还有人阴阳怪气我直接找他就行。”
虹霜点头:“难怪你过来这么帮他。”仙盟派过来的弟子接二连三出事,姜高宁来了就没有走。
姜高宁点头:“他人还行吧,我在仙盟大会之前就认识他了。那时候他偷偷摸摸帮城外的猎户解蛇毒,被我撞见了马上别开脸,生怕我认出他是星降少城主。”
虹霜:“偷偷摸摸?”
姜高宁一拍大腿:“你也觉得他有毛病吧?救人就大大方方地救,躲着干嘛?后来我才知道他怕他老爹不高兴,这有什么好不高兴的。”
虹霜腹诽:当然是见儿子给自己看不起的猎户帮忙不高兴啊,余年盛能在仙门混成高层,门下弟子因为陌生人的名字和他谐音就要把人绑起来弄死,这难道是什么好人吗?
姜高宁又道:“不过他给猎户解毒不收钱,也没有要别的东西抵报酬,我就觉得他人不错。”
虹霜挑眉:“嗯?”
“凡人不通术法,仙门修士受凡人供养,自然要庇佑凡人。我觉得他比那些要收凡人重金但三催四请都不情愿出手的仙门弟子顺眼点。”姜高宁认真道,“而且阿虹,你也从不收普通百姓的钱。我关注过,你在仙盟总务堂只接百姓相关的任务,事后都把报酬返给那些贫苦凡人了吧。”
虹霜双手抱臂:“那些任务是当地父母官凑齐了银钱统一送到仙盟来的,你凭什么觉得我会返给他们?”
“你一直都是这样做的。所以我也不收凡人的钱。”姜高宁补充道,“大富翁除外,你偶尔也会收富豪的报酬。”
良久,虹霜极轻极轻“嗯”了一声。
他掐了个避音诀,注视着姜高宁:“高宁,看着我,我问你一件事。”
姜高宁有些莫名其妙:“我不是一直都看着你吗?”
虹霜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和仙门决裂,你会阻拦我吗?”
姜高宁道:“呃……”
虹霜道:“别问为什么。”
姜高宁挠挠头:“你怎么知道我想问为什么?不过真要到那一天,你肯定有理由的。那……留我师尊一命?他脾气不好,但带我入门,培养我到如今。如果没有他,我这辈子可能就是个有几分拳脚功夫的普通人,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和你站在一起。”
虹霜道:“你以前也不通术法,不也一样跟我下遗迹了么?”
姜高宁道:“那不一样,那时我只是个凡人,帮不上你任何忙,可我不能总是要你护着。”
虹霜叹气:“凡人亦有凡人的底蕴。高宁,如果你没有入仙门,你也能和我一样的。”
以前可能不行,但他在云里兰和仪千风谈话时已经猜到聆川落云间地底下那片凤凰泪在谁手上,替姜高宁要一部分他还是做得到的。
姜高宁一愣,不假思索道:“那我现在废了修为跟你学,还来得及吗?”
虹霜道:“当然可以,但你舍得你现在的修为吗。”
姜高宁道:“行啊,我修行速度可是很快的,阿虹,你别到时候被我比下去了。”
虹霜忽然笑了:“做梦比较快。”
他拍了拍姜高宁的背,紧绷的神态前所未有的放松。
姜高宁瞧见他唇角翘起,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
之前重逢没多久他就觉得虹霜不太开心,和他说话时好像离他很遥远。姜高宁有些害怕,现在总算是恢复过来了。
2107把突然紊乱的语言模板修好后重新上线,惊奇发现虹霜和他那个朋友之间的气氛又好起来了:【咦咦咦,原来这么简单就能拉拢啊?】
李昭明:【也没什么,就是有人突然想通了一点,不再打算单打独斗。】
2107:【哇,他怎么突然想通了叫上姜高宁一起搞事,系统还以为他这次也会像主剧情那样先把人骗走呢。】
李昭明:【大概是……把我认成新生的神明,觉得至少有我托底?我就说张嘴有用吧,看,这不就提前准备把好大儿捞出来了?】
2107:【真好,姜高宁应该不会死了。可惜云里兰那边是不能这样做,主剧情里她那个情况无解,要是现在也和好朋友说清楚……】
【她来不及了。】李昭明平静道,【但至少现在虹霜还活着,她不会想着同归于尽。】
系统重归沉寂,李昭明几步上前赶上前面两人,忽有一声呼啸自远方传来。
荒芜的平原上,那些风化得只剩下骨头的遗骸随着呼啸声从地下爬起来。
进来的仙门弟子纷纷拔剑,一直以来对此最为热衷的姜高宁却没有凝出长枪,而是微微低头问虹霜:“这个……我突然想起来,我刚刚在它们的骨头上蹦跶,应该没事吧?”
他同时朝后面摆摆手,那些师弟师妹们瞧见,又把武器收了回去。
虹霜斜睨了他一眼:“你蹦跶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先问我?”
姜高宁:“我那不是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么。”只是很久没和你一起下过遗迹了而已。
虹霜从乾坤袋里取出一个制作古朴的陶埙,上面用极为明亮的色彩涂了艳丽的花纹,笔触稚嫩得像初学绘画的孩童。
他跟着那呼啸声的节拍吹了起来。
苍凉的埙声迎着呼啸声,在风中交织成弥漫着莽荒气息的古曲。
散落的白骨组成一只只看不出生前种类的完整骨架生物,它们蹒跚着步子聚到一起,大大小小的遗骸依偎着遗骸,它们头部朝着虹霜的方向轻轻一点,在下一刻消散成满天光点。
那星星点点的灵光犹如烟火散开,看在后面那些仙门弟子的眼里却分外迷茫。
“我怎么觉得,这些光点……有点眼熟?”杨姓弟子艰难说道。
“我也觉得……我们绝对在哪里见过,哎呀我想不起来了。”
“都这么觉得,总不会是我们在哪个大会上见过吧?”
仙门弟子们没讨论个所以然出来,只好作罢。
虹霜捧着陶埙,望着满天消散的星光,良久道:“好久没吹过这支曲子了。”
姜高宁道:“我也好久没见你吹埙来清理遗迹了,还以为这里没有要你送走的东西。”
“这里是十万年前的古战场,当然有要清理的遗骸。”李昭明伸手,飘落的星光落在他掌心,化成一小棵幼苗的形状,紧接着彻底消散了。
“赶紧走吧,我有种不好的预感。”虹霜看了李昭明一眼,定了定心,“不知道进来多久了,抓紧时间。”
姜高宁自是应下。
众人加快速度离开了这片只剩下风沙的平原,许久之后,风声里传来铁锁碰撞的声音,冰寒之气几乎将这里覆盖成雪原。
平原过后,是一片有着明显地域色彩的山林。
山中燃烧着熊熊不灭的火焰,其中生长的树木却没有半点被烧坏的迹象,有赤红色的大鼠栖息其间。
他们穿过山林时,大鼠披着火红的皮毛“吱吱吱”聚集在一起,一双双漆黑的大眼盯着来人,眼神颇为渗人。
“不怕火的树……不尽木?”姜高宁努力回想起以前虹霜提过的东西,对比一下后兴奋道,“还有火鼠诶,我去猎两只回来,打点毛皮拿去织布,做成衣服也能不怕火。”
虹霜拉住了精力旺盛的他:“别,这里可是火鼠的地盘,它们没来惹我们,我们也别主动招惹它们。”
真是闲的,大可不必主动给自己找麻烦。
“哦。”姜高宁遗憾退下,掌心蓄势待发的雷光瞬息消散。
李昭明同情地看了虹霜一眼:“你以前就这么带娃的?”
虹霜一抹脸:“以前至少不会主动找事。”
李昭明道:“哎,天晴了雨停了孩子觉得自己又行了,现在这样,以后有的你操心。”
虹霜眼神死:“至少比留他在仙门强。”
李昭明:“也是。”
就在他们一路相安无事,在这片燃烧着火焰的不尽木山林行至一半路后,一只半人高的火鼠突然冲到他们面前,“吱吱吱”地叫,手舞足蹈地在他们面前转圈。
对方似乎没有要攻击他们的意思。
李昭明上前,侧耳听了听火鼠的叫声,说:“你想带我们去一个地方?”
火鼠闻言更兴奋,它立起身子,作出人类走路的姿势,尾巴不断拍打着地面,尾巴尖又竖起来指着自己身体。做完这些姿势后它又趴下来,半边身子瘫着不动,靠着另外半边身子在地面蠕动爬行。
虹霜听不懂它的语言,但火鼠这一套动作下来,他多少看懂了一点它想表达的东西:“你见过和我们一样的人,他半边身子不能动,是吗?”
火鼠连声“吱吱吱”,朝着某个方向跳了两下。
李昭明道:“是这边,它说有个直立猿猴前不久闯进来,霸占了它的树洞,但给它吃了好吃的东西,要它出去找*和他一样站着走路的猴子。”
虹霜:“难为它了,这哪里出得去找直立猿、啊不是,找人。”
李昭明道:“过去看看吧,说不定有新线索。”
虹霜深深看了他一眼:“好。”
众人循着火鼠指引的方向往山林深处走,小心避开掉落下来的火焰。
那火鼠偶尔回头,转动的眼珠里满是不解,似乎是不明白为什么直立猿不能触碰火焰。
火鼠带着他们走到一棵五人合抱的大树下,漆黑光秃的树枝上只有火焰凝成的花朵,树洞里果然半躺着一个人。
“哎,有点眼熟。”姜高宁叫了一声。
虹霜回头:“我也觉得。”
虹霜走到树洞口,轻轻推了推那伏在树洞里的人。
没有动静,他又伸手到鼻下探了探,还有微弱的呼吸。
“哎!这不是既阳那傻子弟弟吗?”姜高宁凑近看了一眼,惊呼出声。
他连忙帮忙把那个青年拖出来,从储物戒里拿出一壶水,掐着他下巴灌下去。
“余既阳的弟弟……余既望?”
虹霜想起来了,他们初来星降时就见过,是那个在大街上纵马飞驰的纨绔子弟。
“对,这小子在既阳出事后就嚷嚷着要找老爹,但他老爹在闭关,轻易不得打扰,他就说自己要出去给大哥报仇,拦都拦不住。”
姜高宁灌了半天水,发现灌不下去,正疑惑之时,瞧见虹霜用力拍了拍余既望半边身子。
“怎么了?”
虹霜试探着捏了捏他的手臂,坚硬触感令他心中一跳。
他撕开包裹着手臂的衣袖,只见余既望从右手腕到肩膀之间的地方只剩下一根手臂形状的木头。
他陡然色变。
【作者有话说】
注:
不尽木、火鼠——《神异经》
第30章 幽冥开新门30
◎冰宫人影◎
虹霜冷着脸,在姜高宁不解的目光下撕开余既望剩下半边衣裳。
那用料金贵的华丽法衣早就不知怎么被毁得不成样子,又在不尽木林待了许久,被火雨烟气熏得发黑,上面的防护术法几乎全部失效,很容易就被撕下来,于是所有人都瞧见了余既望半边身子都被木头取代,脖子到右胸的部分甚至是堆砌在一起的不规则石块。
虹霜手掌按在他胸口,感受到心脏的微弱动静。
至少心脏还在跳动,至少他还是个修士,这些保住了他一条命。
姜高宁惊呼出声:“这是什么情况?!”
人类的肝脏肢体被木头和石块替代,此情此景,几乎令虹霜一下子就想到了二十年前的故人。
雨夜里年幼的他跪坐在那人残破不堪的尸骨面前,从心肺里烧出的怒火几乎要焚掉理智。
他想对着那具尸骨说些什么,开口前本能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窥探他,他便什么都没有说。
他的那位同乡一直认为是自己回来晚了才只救下虹霜一人,几乎把虹霜当成了自己还活在这世上的唯一支柱。
那时失去了一切的虹霜也把对方当成兄长看待,原本以为他们会相互扶持下去,可那个同乡还没等到虹霜长大就永远诀别。
脱离不争门后,虹霜将同乡的骨灰葬回故乡。
那座烟雨朦胧的小城已化作一片汪洋,再不复之前的模样。
虹霜暗自调查过同乡那次任务,发觉是同乡的一位师弟嫉妒同乡的修行速度,为了一己私欲调换了任务卷轴。
他自然没放过动手的人。
可他能杀得了在任务上动手脚的仙门弟子,却始终没找到究竟是什么东西能替换人类的肢体,令他的同乡活活痛死。
现在,追寻多年的线索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他面前。
虹霜想,不管是巧合还是谁有意为之,他都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李昭明上前蹲下来,按了按余既望那木头化的半边身体。
一点金色灵光从他指间弹出,循着木头蔓延到胸口,不知痛晕多久的青年半边身子猛地一颤,缓慢地睁开双眼。
“……姜高宁?”余既望的心口好似有火焰在灼烧,痛得他发昏,朦胧间瞧见怼上来的一张大脸,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却难以拖动自己沉重的身体。
他艰难地低头,瞧见自己被木头和石块占据的半边身体,逃出来之前的痛苦回忆涌上心头,他张嘴就喊:“姜高宁,不要信【】那个贱人,是她害了我大哥,她还要拿走我的肢体!”
虹霜急忙问道:“谁?谁把你变成这样的?”
“是【】,可恨,我以为她是来帮我的,她说过她是来帮我的!”
醒来之后逐渐涌上的痛楚令他表情扭曲,说出的话带着彻骨的恨意,“一定是她,我最后见到的人类就是她,是她把我变成这个样子,我大哥肯定也是她害的!”
姜高宁急了:“你嚎这么久,倒是说是谁啊?”
“就是【】啊,姜高宁你又不是不认识她,你耳聋吧!”余既望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用更大的声音喊了回去。
虹霜听得分明,不是没有说,而是余既望的声音在提到某个名字时忽然消掉了。
他掐住不停叫嚷的余既望下巴,抬起来仔细观察他的舌头和嗓子,旋即松手:“别嚎了,你被下了术法,估计没办法说出是谁做的。”
看他表情怏怏,姜高宁一时也不敢开口。
李昭明安抚地拍拍虹霜的肩:“我瞧着这人还挺有活力,晕了这么久,醒来嗓门还能这么大,一时半会死不了。”
绝口不提他刚刚那一下几乎令余既望起死回生。
虹霜深吸一口气,说:“你不是说你要去找抹脸妖替你大哥报仇,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从乾坤袋里取了件外衣,随手甩到余既望身上,“这么有精力,衣服能自己穿吧?”
“这种布料的衣服是哪家的,这么寒酸……你是谁?”余既望这才发现自己半边衣服都被撕得破破烂烂,猛地咳嗽几声,“喂姜高宁,你就这样看着我被别人折腾?你可是我大哥的好朋友!还不快来帮我教训他!”
他话说得相当理直气壮,姜高宁气笑了:“我是你大哥的朋友,又不是你的朋友,你哪来的底气对我指手画脚?”
“你!”
“就算是你大哥都不行。”姜高宁冷下脸,“再对阿虹大吼大叫,你就一辈子留在这里吧。”
余既望本能往后缩了缩,他看了看唯一认识的姜高宁黑沉面色,又看了看旁边的两个陌生人,为数不多的理智渐渐回笼。
他现在这个样子,只能指望姜高宁看在大哥面子上带他走,姜高宁要是心狠一点,他可真就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后面姜高宁的师弟师妹们更不可能开口为他说话。
这可是他出事以来第一次碰见活的人类!
“对、对不起,谢谢你的衣服。”余既望哆嗦着唯一能动的手将衣服套上,很从心地道歉。
虹霜道:“道歉就不必了,能指路吗?”
余既望一愣:“这位大哥的意思是?”
虹霜语气不徐不疾:“你说不出是谁做的,总能告诉我你从哪里过来。还是说,你是觉得自己被火鼠当成储备粮,在这里躲太久,害怕得忘记方向了?”
余既望从星降出来被带到这里,总不会一点线索都没有吧?
余既望憋屈道:“谁被当储备粮了,我喂了那畜牲好多好东西,它才肯把树洞借给我。”
要不是他变成这个鬼样子,区区火鼠而已——
“你说的畜牲,带我们过来找到了你。”李昭明偏头,摸摸满身赤红的大鼠,“顺带一提,它的食谱确实没有人类,但也没有你给的那些果子。”
也就是说,人家只是看你可怜收留你罢了。
“你怎么知道我给了它什么?”余既望对上那双波澜不惊的琥珀色眼眸,心头一悸,下意识别过脸。
哎,刚刚说话的这人长什么样来着?
他又看过去,却只记得白发青衫的模糊身影,人具体长什么样,他死活想不起来。
往后,他一辈子也没想起来。
姜高宁招了招手,后面的师弟师妹们便自觉跟上来,几人架起了余既望。
“哇,两边的重量差不多诶,还以为石头这边会重一点。”
“半边是血肉之躯,半边是木石死物,你居然还能活着,真了不起。”
……
把人抬起来后,他们像发现了什么新奇事物,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起来。
余既望张了张嘴,很想教训一下这几个出身低微的弟子,又怕他们把自己丢下去或者拖着走,只好把原本的话咽了下去,说:“我是从那边的遗迹里逃出来的,那里有一座冰宫,有人在那里养了很多【】,冻了很多肢体脏器在那里……一定是那个贱人做的。”
他唯一能动的手抬起来,指了指逃出来的方向。
“我逃到这片山林里头,那些【】就进不来了。”余既望说到这里心有余悸,他莫名其妙就被调换了半边身体,差点就死在那座冰宫。
要不是这座秘境够大,那些【】又只占了那片冰宫,他可能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虹霜眯了眯眼,他比较关注那个“很多”。
这些年他行走大陆,除了今天的余既望,从未见过哪个仙门弟子和当年的同乡一样的状况,可是,余既望说有“很多”。
那这些中招的人,都从哪里来?
李昭明道:“直接过去吧。”
他把这座在剧情里死伤无数的远古秘境提前引出来,可不是为了在这里看他们聊天的。
虹霜点点头:“余既望这个样子都能跑出来,可见那所谓冰宫离此地不远。我们走。”
姜高宁伸手,紫色雷霆凝成长.枪,冲在队伍最前方。
他们走出不尽木林,刚踏足火雨燎烟无法抵达的范围,守在周围的毒虫蛇象便一拥而上,獠牙毒刺亮出,形成一波又一波的野兽潮。
但都还未触及到中间众人,就被雷光火影剿灭殆尽。
普通的大象老虎虫蛇而已,并不能令他们心情有所波动。
正当他们在雷光与火焰的包围下面不改色穿过前仆后继袭击的野兽时,余既望忽然一指:“就是这个!”
被轰到一旁的野兽尸体渐渐化作一个个瘦小的人形生物,背后拴着像扫帚一样的东西,堆积成一座座小山。
雷光下它们身体焦黑,已经看不清具体形貌。
被人抬了一路的余既望说:“我记得,就是这个形状的妖怪突然窜出来,吓了我一跳,然后我的手就变成木头了。”
虹霜问:“那你还记得他们长什么样么?”
余既望道:“就是人的模样,短头发,眼珠是黄色的,但是很小。”
李昭明瞧了一眼,说:“虹霜,还记得弱水之畔的那些骨骸么?”
虹霜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
李昭明道:“有人从那些骨骸里炼出早就不该存在的魔物,看样子平时应该被放养在这里,只有需要的时候才会放出去。”
秘境其实应该是昭明引我们进来的,所以我才这么多年都没找到。
虹霜握了握拳,复又松开。
前方瘴气四起,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从浓雾里传出。
李昭明又说:“劳烦姜公子引雷光劈开道路,我能感觉到,地下有无数生机尚存的活体。”
姜高宁指着前方某个瘴气极其浓厚的地方:“从这里直接劈开?”
李昭明道:“对。”
姜高宁看了虹霜一眼,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手向前一伸,凝出一柄又一柄的长枪投出去。
雷光所到之处,瘴气阴雾里传出凄厉惨叫。那叫声不似人类,仿佛从炼狱里逃出的恶鬼。
李昭明看着那规模庞大的雷霆,手肘戳了戳虹霜:“你这好大儿对雷霆的掌控力挺强的,不只是雷系天灵根的效果。”
虹霜道:“看出来了,他和我的路子有些像……也许他本该和我走一条路。”
虹霜是火,姜高宁是雷,都是天生地长的自然力量,只不过表现在人身上的形式不一样。
李昭明道:“雷霆天克恶鬼,他要是在地府,肯定很受十八层地狱里阴吏的欢迎。”
虹霜没好气道:“他还活着呢,别老惦记着活人下阴间。”
李昭明手握成拳,放在唇边虚虚掩盖一下笑意:“倒也不用拒绝得这么快。”
虹霜道:“这又不是我能决定的。”
李昭明心想,那可不一定,他要是知道你被提前预定了死后在地府的职位,九成九也会答应阴间招聘的,说不定以后姜高宁就在哪个地狱就职。
这话没有说出口,实在是就算是他也觉得在人活着的时候提这个,稍微有些不合适。
雷光“噼里啪啦”大面积地轰了一阵后,瘴气消失不见,原地中心留下一个黑黝黝的大洞。
正是李昭明随手一指的方向。
众人默契地看了余既望一眼。
余既望愣了愣,他突然就理解了众人的眼神,硬着头皮道:“看什么看,我就是从里面爬出来又怎么了?你们要进去你们也要钻。”
姜高宁道:“但我们可以走着去。”
虹霜拉住他,只说:“不,他们只想知道你这点修为,是怎么穿过这些瘴气的?”
如果姜高宁不在,他自己用火也能烧掉这些沾上就消不下去的毒雾。但余既望虽是修士,瞧着修为似乎还不如抬着他的、姜高宁那些活泼过头的师弟师妹们……
余既望忽然沉默。
虹霜也没想真要余既望说出个所以然来,毕竟他开口只是为了转移一下话题,姜高宁真的很不会说话。
他掌心点燃一团火,令它飘了下去。
火焰不灭,在地洞下闪烁着幽微光芒。
他们这才下去探路。
抬着余既望的仙门弟子把他放下来换了个姿势拖进去,一边动作一边嘀嘀咕咕:“总觉得这一路走得比我们想象中的轻松,但我们好像就在弱水之畔晕了一下,做了个美梦就醒了。”
“刚下秘境的时候,看它这么大,还以为是什么龙潭虎穴,总觉得需要大显身手,但没我们什么事做诶……”
“还是有的,比如抬这个家伙。”
“喂,你们是没发现姜师兄的雷枪就没消过么?肯定有我们没有发现的危险被姜师兄和虹师兄解决了。”
“叫那位‘师兄’真的没问题吗,感觉他比姜师兄还要靠谱一点。”
“我叫过了,他没生气,应该可以吧?”
“那另一位该怎么称呼,我现在都不敢靠近他诶。”
……
年轻人们神采飞扬,被信任的师兄一喊就下了也许回不去的秘境,却从未觉得自己不应该来。
即使到死,也只是觉得自己实在能力不够,没有帮上师兄什么忙,没有救下那些受折磨的人。
李昭明遥遥望着他们,好像在望着这个世界的仙门里所剩无几的良心。
他想,这些人既不是主角,也不是配角,在主剧情里连名字也没有,只笼统地被概括在“姜高宁的同门”这个概念下。
他们最后悄无声息地死在这个秘境里,死在曾经信任的人手下。
除了姜高宁几人,仙门再无人记得他们。
只有他们家中的亲人肝肠寸断。
李昭明想,主剧情之外,他总还要多做些什么。
让一些还没被全部染成黑色的年轻人还能笑,还能闹,还能大大咧咧和同门斗嘴。在一切结束之后,他们会和同伴一起扛起新时代的旗帜。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来都来了,就不能白来。
下一刻李昭明出现在某个碎碎念的年轻人身边,拍拍肩膀说:“随便怎么称呼我,前辈可以,公子也行,实在害怕觉得不够尊敬,再加个李姓就好。”
他出现得悄无声息,像一道无声的影,在金红火光下颇有几分幽艳。
“哇啊!”
“前、前辈!”
“李前辈,突然出现在这里会吓死人的。”
……
李昭明大笑:“我看你们胆子很大,这一路从来没有被吓到过啊。”
“那是因为有师兄打头前辈们压阵啦!”
李昭明吓唬了一下小年轻们,下一刻又飘回虹霜身边。
虹霜显然听到后面的动静,挑眉问:“你原来有姓?”玉念生只介绍过他的名字,本人此前也没提。
李昭明目光带着怀念:“很久以前我的意识初入凡尘,有过一对父母……不过现在想想,如果我见到的第一个人是我师尊,我可能就随我师尊姓叶了。毕竟,我现在的名字就是我师尊取的。”
虹霜自然而然把这个当成新生的神明纪念初次尘世生涯的表现。
“阿虹,好像到了。”姜高宁在前面提醒。
地洞弯曲回旋,唯一的亮光是虹霜面前漂浮的幽微火光,不知道他们走了多久,也不知他们走出多远。
漆黑的地下小道在虹霜踏上某个台阶的一瞬间光芒大绽,整个地洞都颤动起来,洞壁的泥土逐渐剥离,脚下的台阶寸寸裂开,罅隙间不断有冰冷的亮光透出来。
负责搬运余既望的仙门弟子们脚下一滑,险些把只剩下半个的余既望摔下去,而向来脾气不好的余既望却没有开口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
仙门弟子们刚站稳,一抬头便明白余既望为何一声不发。
经过刚刚那场地动,地下这片空间所有的泥土尘迹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雕雪琢的迷宫,将所有人照得纤毫毕现。
虹霜挥挥手散开火光,此时此刻,已经不需要别的手段来照明。
“这就是你说的冰宫?”虹霜问。
余既望涩着声音说:“……应该是。”
姜高宁沉声:“是就是,什么叫应该是?”
余既望道:“我逃出来的时候,一路上见到的只有冰面,还没有这么多……人类的身体。”
他们站在一座冰雪雕琢的迷宫里,平滑如镜的冰面照出他们的身影。
而照不出的地方,冰面下都是封存的肢体和五脏六腑。
它们静静地封存在冰宫之中,血肉鲜活,就像从未被谁取下来。
头上,脚下,四面八方……全是这样的人类身体部分。
虹霜稍微一偏头,便瞧见右手侧的冰面上,有一双小小的手,目光凝固了。
那双手柔软稚嫩,主人的年纪应当不超过十岁。
他踏上一步,蹲下来隔着冰面去触碰那双小手。
自然是碰不到的。
姜高宁呼吸越来越重,他说:“阿虹,怎么办,我好生气。”
虹霜道:“我也很生气。”
姜高宁道:“这次,你不要拦着我。”
虹霜无声地笑笑:“我什么时候在这上面拦着你过?”
李昭明冷不丁出声:“稍微有些麻烦。”
虹霜:“怎么说?”
李昭明道:“这里的肢体都还是活的。”
“也就是说,它们还可能回到主人身边?”余既望探头,“那我是不是还有救?”
李昭明道:“等一下你们注意点,别把这冰宫震塌了。”
冰面封存着人类的身躯,也将生机一同保存。也许幕后人是为了方便“使用”,但这也意味着,只要操作得当,那还来得及将他们复原——前提是,主人还活着。
众人想到这一点,更觉自己责任重大。
“先得找到进去的路才行,喂——”
虹霜遥遥喊了一声,“那谁,余既望,你还行吗?”
余既望欲言又止,最后他说:“你是不是太看得起我了。”
虹霜冷漠回头:“没用的东西。”
余既望:“你!”瞥见姜高宁晃动的枪尖,他还是闭嘴了。
冰宫里小道四通八达,李昭明扶着冰墙前行,指尖流泻出点点金光渗入墙面。
“叮——”
虚空中有铁索碰撞的声音传出,震得众人心神动摇。
“什么声音?”余既望搓了搓脸,只觉得这会儿寒意比之前还要重,丝丝缕缕仿佛冻住灵魂。
冰面上方忽然起了雾气,有一簇簇妖异红花从雾气中生出,顺着某条路蔓延到深处,好似流动的血河。
姜高宁:“这是什么玩意儿?要我们往这边走的意思?”
虹霜捂脸:“你跟着花走就是了。”
不管什么妖魔鬼怪魑魅魍魉,应当都没胆子也没能力召唤地府的引魂之花,有花来给他们指路他是觉得挺方便的,但是……
【无常】大人,您二位不会一直在等我们打完这一路的关卡,方便即刻拘魂吧?
他看了眼李昭明,低声说:“昭明,等一下进去,这里其他人还劳你多看顾。”
李昭明道:“放心,你只要看好你朋友就好。”
虹霜一回头,果然瞧见姜高宁已经沿着花丛飞掠而去。
他心下忽有些不安,加快速度冲进去。
冰宫的中心位置是一座八卦阵,虹霜闯进来时差点撞上姜高宁的背。
“你杵这里做什么?”
姜高宁没有出声,虹霜察觉到他整个人都僵硬在原地,从他背后探出头一看——
“少东家?!”
【作者有话说】
少东家:“虹哥你别光喊啊,救命啊!”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