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幽冥开新门51
◎明镜高悬◎
东楹在东溋身边跟了许多年,想尽各种办法,始终无法离开,也无法言语,整个世界只有东溋能看到他。
许是已经彻底替代了命格,东溋每做什么,都要故意在东楹面前用最无辜的嘴脸,详细告诉他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几百年过去,东楹眼睁睁看着东溋用自己的身体在不争门一步步往上爬,以至于逐渐掌控整个仙门。
所有的竞争对手都倒在他的不择手段下,所有曾经认识“东楹”的人都随着时光消亡。
独他气运滔天,无人能与他争锋。
在这个过程中,东溋最担心的天道毫无动静。
这意味着,十万年前的浩劫中受到重创的天道仍没有一丝苏醒的迹象。
东溋开始毫无顾虑。
他自小没有父母,没有名字,充作他人的替身长大。他便见不得家庭美满的人,听不得寄托家人美好祝愿的名字。
于是他带走别人家的孩子作为弟子,肆意修改对方美好的名字,将其变成一个个恶意满满的字眼。随手制作各种“意外”,玩弄人心,让幸福的家庭面临致命的选择,最后留下一人面临家破人亡的结局。
他喜爱美食,尘世的珍馐无法令他满意,多方寻访之后,他得到自己最爱的食材——那些生出灵智的妖精志怪的心上最柔嫩的部分。
仙门不爱猎杀并不侵扰人类的精怪,无妨,妖精志怪都是人类的敌人,它们只要出现,必然是来祸害凡人的,自当杀之。
他喜爱华衣,凡尘最顶尖的丝线织成的衣服无法满足他,很快他就找到了最好的衣裳——钟灵毓秀之地孕养出来的好皮囊,比人工织就的衣衫更适合他。
于是仙门开始有了公子榜、美人榜。
很多时候他依旧觉得那些选出来的皮囊不够美,而有些没有选上的皮囊上有些部位又极美。他便有了新的爱好。从极地采来的冰晶石,可以为他保存珍爱的藏品。
是这世界薄他,他合该得到世间最美、最好的东西。
曾经的仙门不算毫无缺点,但并不将自己凌驾于众生之上。
自他掌控仙门,建立仙盟之后,最初将自己当做凡人的仙门逐渐成为供养他的园圃,被他一点点修剪成自己想要的模样。
肆意妄为数百年,他用自己本来的面目做尽恶事,回到仙门依然是慈眉善目的“不争门门主东楹”。
凡间仙门无人发觉这个罪魁祸首,东溋渐渐失却最初的小心谨慎,某一次去中州之外取自己看中的藏品——凡尘一位绣女那双能绣出银河的绝妙巧手。
绣坊之中,绣女正在为一个年轻的女子缝补她外披的熊皮。
他像往常一样随意去取自己的藏品,飞出的剑却被一只布满厚茧的手徒手握住。
年轻的女子拉下戴在头顶的四目黄金面,看到了他身上堆积如山的孽障,毫不犹豫动手。
那是东溋夺走东楹的一切后纵横尘世以来的第一次失手,他数百年的修为堆积起来的骄傲,硬生生被当时年轻的朝廷大祭司打得七零八落。
借由龙鳞的力量骗过大祭司的耳目,他再一次金蝉脱壳,狼狈逃回仙门,终于想起当年替换东楹的身体时,自对方身体里感受到的与仙门功法截然不同的力量。
他惊恐发现,天道确实没有苏醒,但天道也不再眷顾仙门。
沉眠的天道无形中有了新的宠儿,名为炼气士。
他再不敢出现在这一代的方相氏面前,也不敢亲自去找新的藏品。
但在仙门之中,他毕竟还是德高望重的老门主东楹,他不去做,自有无数人愿意为他赴汤蹈火。
东楹跟在他身后数百年,眼睁睁看着他用自己的身体祸害众生,目眦欲裂,无数次后悔当年那一丝善意让他救下东溋这个披着人皮的恶鬼,以至于自己万劫不复,以至于连累天下苍生。
东溋盗走了他的气运和身体,从此命格单方面相连,这几百年里死在东溋手中的生灵形成的怨气,一丝又一丝缠绕在东楹的灵魂上,逐步侵蚀东楹的神智。
数十年被侵蚀,他在某一天转化成了厉鬼。
被怨气催成厉鬼后,即使不能说话,他也日日夜夜在东溋耳边诅咒对方不得好死。无论东溋在做什么,他都死死缠在对方身边,致力于让东溋不好过。
东溋烦不胜烦,他厌倦了东楹这几百年的如影随形,自觉自己这么多年已经让东楹体会到当年的自己被当作替身的痛苦,就再也不想留他在身边碍眼。
于是他匆忙宣布闭关,花费一定时间将东楹从自己身上彻底剥离出去,又给他下了禁言术法,将他封印在密室里。
东楹无所谓,他已经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被关进不见天日的地方时,他看见东溋看中的那个名为虹霜的孩子已经借此机会离开了不争门。
多少年过去,他再一次体会到“窝囊了这么多年,总算有点用”的心情。
至少让那个孩子离开了,他不会步上自己的后尘。
再一次醒来,他不在封印的密室里。
头顶上是一片漆黑的天空,身下是苍茫无边的血色花海。不远处阴风阵阵的罗酆山上,酆都城巍然屹立。
他终于可以说出自己憋了数百年的话,倾诉自己数百年的绝望、愤怒、愧疚与后悔。
幽冥明镜展示了他与东溋之间的一切因果。
被夺走一切的亡灵跪在阴天子阶下,身影倒映在高悬的明镜之中,俯身叩首:“我怎样都无所谓了,还请阴天子陛下、诸位阎君大人为惨死于他手中的生灵洗刷冤屈。”
最后一句话前所未有的平静,他静静地等待东溋和自己最后的结局。
【判官】再次宣读生死簿上的罪行,属于东溋的那一页上,一行行不带任何修饰的罪行不断叠加,到最后竟超过此前审判的所有罪人的总和。
而后,十殿阎君分别给出自己的判决。
“离间骨肉、挑拨血脉至亲,当入铁树地狱,吊于刀刃之树,受三千年利刃穿心之苦。”
“随意虐杀生灵,灭门屠族,当入镬汤地狱,受五千年刑罚。”
……
【判官】宣读阎君的处罚后,正要禀明阴天子,泰山王却先一步道:“殁于东溋者,共计两千四百五十四万三千九百五十七人,其间良善者众。此等滔天大罪,各位同僚所判的剥皮地狱一千五百年、铁树地狱三千年,镬汤地狱五千年、寒冰地狱两千年、刀兵地狱三千年、蛆虫地狱三百年、沸屎地狱五百年、沸沙地狱四百年等,总计一万五千七百年的刑期,吾觉尚轻。”
“秦广王说得不错,吾也觉刑罚不够重。”
“不若在此基础上各添三千年?”
轮转王摩挲着自己的王印:“卞城王此言甚好,还可令此人永堕十八重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东溋困在木枷之中,听着上方高高在上的神明宣判自己的结局,心中极度不甘。
他明明已经改变了自己作为砧板鱼肉的命运,为何最终还是要被世界惩罚?
这些在新时代才苏醒的神明,如何有资格宣判为自己逆天改命的他?就因为他不是神?
这一刻,他仿佛再度回到最初那个弱小的、不被任何人重视的模样。
直到此刻,他依然没有把那些或直接、或间接死在他手上的生灵,当作与自己平等的存在。
呵,不过几万年刑罚而已。
东溋阴暗地想着,他能够忍东楹的同情那么久,最后取代这位天命之子的一切,也能再忍下十八层地狱之苦。到那时,他绝不会小看任何人,不会再被虹霜和林风致蒙蔽双眼。
这满幽都的神明,都要为今日的高高在上付出代价。
“呵……”
十代阎君对东溋处置的讨论中,上首一声轻笑格外清晰,神官的声音瞬间消失。
“永堕十八重地狱,永世不得超生?”王座上的阴天子轻柔叹息,“那岂不是太便宜你了。”
祂站起身来,立于笼罩着绮丽光晕的王座。
“无间炼狱现有的千般苦难,万种刑罚,单单这些,瞧着竟有些配不上你。
如此,本座便为你单开一重炼狱。”
东溋的灵魂猛然跳动,他注视着飞扬至神光外的那一角青衫,恍然明白了对方是谁:“是你,你是虹——”
你是虹霜身边的那个青衣人,你原来早就诞生,你原来早已来到尘世。
他再也说不出任何话,只听到对方切金断玉般的声音:
“自今日起,于幽冥阴山之下再开一重炼狱,名森罗万象。照六道轮回倒影,投此罪人入其间。
你惧无人识你,便要尘世众生皆不识你。
你憎生灵幸福,便要你只能旁观他人的美满人生。
你为一己私欲戕害尘世众人,你如何做的,便由他们决定如何还你,如何让你经历他们被你偷走、被你毁掉一切的一生。
如此千百世之后,再入幽冥十八层炼狱服刑,永世不得超生。”
倘若判他入真正的六道轮回,得此命格,那生生世世做他亲友的生灵也太无辜了些。
不若设置一个专有的轮回空间,抹去他的记忆,令他经历所害生灵的一生再恢复记忆。亲身经历最害怕的一切,如此循环往复,如此痛彻心扉,方可算作同态复仇。
直到他经过所有受害者的一生,再投入阴司地狱服刑。
东溋的灵魂猛然跃起,已经彻底染成黑色的魂体竟能看出此时极度惊恐的状态。
他自问自己不怕所谓的十八层地狱,但他绝对不能生生世世忍受这样的对待。
他听着自己的宣判,灵魂发自内心的颤栗:“不,你不能这样对我,阳间天子尚不能朝令夕改,不能擅自改变定好的律法。就算你是阴天子,你也不能擅自改动地府十八层地狱的刑罚。”
李昭明奇道:“有何不可?”
“不——我是天命之子,天道不会允许你这般对我的——不,我不能,我不能变成那种可怜样子——啊啊啊啊啊啊!!!!!”
一枚闪烁着金光的令牌穿入脏污光团,极恶的灵魂困在木枷中翻滚嚎啕。
李昭明坐在王座之上,轻描淡写道:“押下去。”
他开口的那一刻,森罗万象狱已成。
李昭明百无聊赖地转了转轻剑,心想我这可是给幽都建设添砖加瓦,正儿八经地在做重建地府这个世界主线任务。之后主系统结算任务的时候,无论如何也不能算我超出世界之外吧?
算了,超出也无所谓,只要世界没大乱子就行,多大点事儿。
东溋在嚎啕中被押入了幽冥阴山的最底层,进入特意为他量身打造的新世界。
海中的鲛人一路随行,她站在森罗地狱入口前,注视着他的目光冰冷至极,半晌后露出一个奇异的笑容。
当年东海下的小鲛人为了报恩走到岸上,她泣泪成珠,要用哭出来的珍珠偿还幼时一个小姑娘的救命之恩。
第一次在恩人一家面前哭出珍珠之时,已经长大的姑娘和她的家人们大惊失色,一个个吓得半死,手忙脚乱找东西要将她藏起来。一番兵荒马乱之后,他们千叮咛万叮嘱,报恩什么的不需要,只要她千万别被他人知道自己有这个神奇的能力。
小鲛人懵懵懂懂应了,从此在恩人家中住了下来。
恩人一家担心她哭*出的明珠会伤害到眼睛,将她当做亲生的姑娘一般照顾,逗她笑,让她开心,只要她不再流泪。
那时,她多么快乐啊。
直到她被天下第一宗的宗主赞赏自己那双清透眼睛,直到她被仙门修士发现。
她那般温柔和善的恩人一家尽数惨死,自己来自深海的眼睛成为那高高在上的修士最新的收藏品。
小鲛人带着满腔怨气死去了。
而今她的亡灵站在这里,对着森罗狱露出一个畅快的笑容。
东溋第一个轮回的支配权,归属于她。
她要东溋尝遍她的痛苦,所有的仇恨都将得到宣泄的途径。
小鲛人摇着自己重新变得绚丽的鱼尾,轻盈地游入森罗狱中。
她是第一个复仇者。
在她之后,狐族某一脉曾经的少主迈着轻快的步伐,抱着一条阴差友情提供的凳子坐在入口前。
嘿嘿,还是他聪明,看到鲛人出来后,马上就跟过来占位置了。
做不了第一个报仇的,他可以做第二个。
……
东溋被当做一团污水倒入地狱后,森罗宝殿中央,便只留下东楹。
满身怨气的厉鬼倔强地跪于阶梯下:“请阴天子判我罪行。”
阴天子道:“你并非作恶者,何须长跪此地?”
“若非我识人不清,尘世何至于遭此大劫。”东楹惨然一笑,“请阴天子降罪。”
阴天子只道:“救人之心本无错,此后之事不由你。罪魁祸首已伏法,你亦被怨气侵袭数百年,魂灵再走不了轮回道,此等惩罚已足矣。”
东楹深深叩拜九次,蹒跚着步伐离开了森罗殿。
下一刻,他纵身飞离酆都城,在无边无际的引魂花海中徘徊。
他注视着那翻滚着无边血浪的忘川,许久之后,他不顾一切冲了进去,将自己这承受了数百年怨憎孽障的灵魂投入忘川之中。
远方的奈何桥畔传来惊呼,阴差匆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他再也听不见了。
幽都神官怜他半生流离,死无葬身之地,不额外予他刑罚。
可厉鬼日日夜夜纠缠着罪魁祸首时,闭上眼都是那些生灵的哭嚎。
他明明有机会不让这一切发生……憎恶东溋的那些年,他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呼啸的血浪撕裂他的一切,灭顶的疼痛之中,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宁。
奈何桥畔,有谁唱起了挽魂歌。歌声轻柔飘渺,渐渐传遍了忘川。
李昭明于森罗殿前回首,极轻极轻地叹息。
人类啊……
……
【这东楹的话语,不知为何听起来好生恶心。】
【我说仙门弟子说话怎么一股子糟心味,原来他们的头儿就是这个样子。】
【没有证人,地府打算就靠那生死簿为老门主定罪吗?】
【还不知道那是不是东老门主呢,那灵魂如此脏污,怎配得上东老门主的名字?】
【你们这些凡人,平日里受的仙门庇佑,皆是东老门主恩德。如今对着个不知真假的腌臜玩意儿,也敢骂东老门主?凡人果真是忘恩负义的东西。】
【我呸!地府审判这么久,你们仙门做了什么好事了?】
【之前那崩塌的天河,原来是来人间寻罪证的?难怪没有伤害我家的地哩。】
【还是神仙好啊,神仙不害咱们。去年我二爷爷家的地,就被一个路过的仙人随手发个大水淹了。】
【天河的证据也不行吗?就非要证人证物都有吗?】
【这阴司的审判,倒是讲究。】
【咦,有人闯进来了。】
【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这个看不清面目的鬼才是东楹?东老门主?】
【啊!怎么有这么多的非人之物出来作证?】
【妖怪的身体比人类强悍,原来灵魂也要结实一点啊,人不能作证,那妖怪也可以。】
【什么?竟有如此邪术可以改变人的认知?】
【东溋此人,好生忘恩负义。】
【老夫活了几十年,从未见过此等厚颜无耻、残害百姓的人。】
【恶贯满盈,人面兽心。】
【他哪里来的人面,他都是抢别人的!】
【多少人了?这几百年,他害了多少人?】
【我在计数,现在已经一千八百万了。】
……
天幕之上,发言不断弹出,直至最后东溋的审判结果下来,弹幕沉默了一瞬,紧接着爆发出无数个【好】字。
倘若东溋现在出现在人间,他大约会被众生的愤怒撕得粉碎。
只是看到东楹本人请罪后,弹幕为他是否有罪争吵起来。
阴天子决断之后,弹幕仍有部分异议,直到他离开森罗殿,离开酆都城,将身投忘川。
忘川水会撕裂一切进入的魂灵。
许久之后,弹幕上唯余叹息。
在那之后,天幕渐渐消失,黑云撤离长空,已是不知过了多久。
引魂之花自阳间凋零,回到九幽之下。
终于解除禁锢的仙门众人得到喘息,他们动动自己僵硬的手脚,也不敢再与虹霜他们对视——
天幕之上出现好几次虹霜、云里兰和天星的名字,那些被审判的仙门高层,有不少都是被他们亲手送下去,而天幕,或者说地府神官对此并无意见。
再如何憎恨,他们也不敢现在对这些炼气士做什么,反而害怕他们反手将自己也送下去,受那地府刑罚。
至少他们现在还活着,至少阴间不会直接派出神官去斩杀生者。
大不了以后看到虹霜他们躲着走!
仙门众人如此想道,连滚带爬下了寄香台。
可还没等他们走出无衣庄,九天之上忽而阴云堆积,雷霆腾碧霄。
日光在一瞬隐没。
地府公开审判之后不久,无数道天雷从天而降,每一道都精准劈在对应的人身上。
凄惨的嚎啕声四下响起,不绝于耳。
有的被当场劈成齑粉,有的浑身焦黑尚还有一线生机,有的在雷光中嘶吼“我的修为,我的修为——”
惨状不一而足,而这样的情景不只出现在寄香台,它遍布整个世界。
寄香台上,少数毫发无损或者挨了一小道天雷只是有些酥麻的仙门弟子们抱在一起瑟瑟发抖,动作整齐划一地看向虹霜——身边的姜高宁。
姜高宁一脸莫名其妙:“你们看我干嘛?”
虹霜轻咳一声:“你以前是雷灵根。”
姜高宁:“?”
看懂那些还留在仙门的冤种们确认的眼神,姜高宁整个人都炸了:“不是我干的!”
一个只是头发丝有些焦的仙门弟子很懂地点头:“嗯嗯,不是你干的,是你劈的。”
“都说了不是我!”姜高宁没好气道,“我早就废了仙门的修为,就算现在修行的功法进度还行,也没办法劈了整个世界。与其猜是我,还不如猜是地府呢。”
“在这里蛐蛐地府什么呢?”
一只手从后面搭上姜高宁的肩膀,紧接着他整个人都从虚空中走了出来。
虹霜惊喜回头:“昭明,你回来了!”
白发青年随意地点点头:“嗯。”
虹霜又道:“这是怎么回事?”他指的是现在满世界劈仙门弟子的天雷。
李昭明道:“天道在补上他们应有的雷劫。”
云里兰道:“原来如此,我听说上古仙门修士修行之时,每次突破境界都会有天雷劫,熬过雷劫才算突破。”
李昭明道:“不错。之前天道没醒,让这里不少修士都逃掉了。现在嘛,天道不想忍了。”
仪千风瞳孔一缩:“那以后……”
李昭明眨了眨眼,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既然自称仙门弟子,那天道就按照上古仙门的标准来看待。这些仙门弟子们突破时从未经历过的雷劫,从今日起每一道都会补上。
心智坚定的、不曾沾染孽障的,自然不会有事,心智不稳、祸害众生的,比如杀亲证道、杀人放火抢夺机缘的那些,就看他们能在天雷之下坚持多久了。
曾经虹霜做过的斩仙门,这次天道亲自来做。
只不过是换了一种更为合理的方式。
“喂,你们听到了吧,是天道做的。”姜高宁听到缘由,立马回头对着那为数不多还活蹦乱跳的仙门弟子道,“你们刚刚也在这里天幕看到了,仙门的功法是有问题的,不想以后突然爆体而亡的话,劝你们还是尽早解决这件事为好。”
天雷之下活蹦乱跳的仙门弟子:“……”
喂姜高宁你不解释一下这位是谁吗?为什么他说的你们都信了?
但他们看来看去,到底还是没有打扰他们,只对他们行了一礼便匆匆忙忙离去。
“怎么好像我们要吃了他们一样。”姜高宁莫名其妙,他一回头,却发现同伴们之间的氛围似乎不太对,一下子变得有些沉闷了。
他不知所措地看向虹霜,却见虹霜面上也浮现一丝伤感。
李昭明叮嘱道:“地府的相关信息,你们可以适当公布,但在魂归幽都之前,不要暴露你们和地府的联系。我相信你们有分寸,对吗?”
几人点点头,这是当然的,他们又不蠢。
姜高宁跟着点头,后知后觉感受到一丝离愁。
“你是来告别的,对吗?”
良久,虹霜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丝笑容。
李昭明道:“你发现了。”
虹霜道:“还会有见面的机会吗?”
李昭明的目光一一扫过面前的年轻人们,又看了一眼远方的天星,笑道:“有缘再见。”
多年以后,你们若还在地府任职,或许有再见的机会。
远方电闪雷鸣,唯独他们所在的这一片天空此刻澄碧如洗。
清风拂来,吹开满天洋洋洒洒的银杏叶,光影斑驳,模糊了年轻人们的容颜。
玉念生站在满天金黄的落叶中,忽然大声喊道:“昭明兄,有缘再见——”
“昭明,有缘再见——”
“谢谢——”
*
【神职:孟婆
真实度:100%】
【神职:枷锁将军
真实度:100%】
【神职:月老
真实度:100%】
……
【地府建设进度:100%】
【主线完成度:100%】
【支线任务:补全幽冥地狱已完成。】
李昭明坐在系统空间内,面前的大屏幕上正播放着他随机调到的节目《大闹天宫》。
节目热热闹闹的配音和系统的播报声一同在他的耳畔响起,更清晰的却是从远方的星海直接传递到他脑海中的温柔音色——
【做完这个任务,有什么感觉?】
【年轻人们都挺努力的。】
【只有这个?】
【嗯。】
【我看过你的报告了,不像你以前的风格。】
【起码我还记得写。】
【嗯,还是你省心。下一个任务,你会感兴趣哦。】
【怎么说?】
【你看了就知道了。】
《大闹天宫》已经放到了尾声,时管局那边的结算报告也批了下来。
2107喜滋滋地投放:
【任务结算报告
世界:编号小-玄-211
难度:玄级
进度:已完成
评级:S
积分:三十万
评语:
魑魅迷红尘,魍魉祸人眼。但见尘世怨满天,血溅苍山远。
万古只青天,幽冥开一线。新门今朝立黄泉,律令明镜悬。】
“哇塞,宿主,第一个任务就是S级的完成度诶!”
2107把结算报告看了又看,又望向宿主那终于不是“0”的积分账户,快乐地舞着小翅膀乱飞。
时管局的积分一向卡得很死,没想到宿主第一次做任务就能拿到三十万的积分,太好了!
李昭明弹指点了点狂喜乱舞的小光球:“是这个世界在努力自救。”
地府建设进度那么快,很大一部分是天道在努力,他只是在某些时刻推了一把而已,天道给他的评价倒是很高。
2107吱哇乱叫:“可是没有宿主就不会这么顺利啦!”
李昭明只是笑笑:“好了,开始下一个任务罢。”
2107:“宿主,你不休息一段时间吗?其实我们世界委托部没有其他部门那么忙的,我们假期很多的!”
李昭明道:“闲着也是闲着,我休息够了。”
2107只好打开任务接收页面,正要检索近期的天道任务,屏幕上忽然跳出一个新对话框,来自他的直系老大——世界委托部部长。
快速扫描任务后,2107哭丧着脸道:“宿主,老大刚刚亲自给我们派了一个任务,说是别的部门转过来的,他想让你来做。”
李昭明道:“什么任务?”
他懒散的目光扫过页面,忽而停住了。
“宿主?”
见对方只是注视着发过来的任务内容,2107小心翼翼开口:“宿主,你要是不想做的话,我们可以不接的。我们部门签的任务者是可以拒接的!”
话是这么说,它其实没什么底气,毕竟这可是顶头上司发过来的。
紧接着它看到宿主露出一个分外怀念的笑容:“不,我接了。”
【作者有话说】
这个单元正文就结束啦,明天有一个番外,然后进入下一个故事~
注:
下面是这个单元引用的资料合集
变婆—《榕江县志》
鳖宝—《聊斋志异》
仲能—《抱朴子》
草衣翁—《神异经》
目目童—《太平广记》
不尽木—《山海经》
乘云府君—《幽明录》
方相氏—《周礼夏官方相氏》
抹脸妖—《述异记》
蛇医—《夜航船》
漆鼓槌—《续齐谐记》
人木—《酉阳杂记》
鬼烧天—《履园丛话》
反生香—《海内十洲记》
地羊鬼—《西南夷风土记》
第52章 幽冥开新门52
◎番外:幽都往事书◎
幽都的森罗宝殿上,有一面明镜。
它高悬于酆都城的最高处,静静地注视着亡者的世界。
镜身上的长生叶枝枝蔓蔓,偶尔散发出柔和的光辉。
除非遇到需要十殿阎君齐齐降临的时刻,这面明镜才会展现它的力量,照彻天地因果、轮回往生。
平常之时,这不过是一面看起来很是精致的普通镜子。
它是天道借曾经暂代阴天子的那位天外来客之手留在阴世的幽冥之镜,负责在天外来客离去之后代行阴天子职责。
而距离上一次十殿阎君降阶而至,阴天子高坐中央,开启一场面向阳世的独特审判,幽冥明镜初显峥嵘,已经过去了许多年。
那之后究竟过去了多久呢?
久到当年在那场审判中管理天幕弹幕的虹霜已经来到地府,通过考核成为四大判官之一,正式入职阴间。
原本的【判官】盼星星盼月亮,天天抽空盯着阳间看哪个预定的炼气士快噶了祂好提前抢人,可算把能分担自己职责的同僚盼了下来。
虹霜通过十殿阎君亲自设置的考核后,【判官】趁【无常】还在阳世未归,很是干脆地闯到秦广王处找到正在办手续的虹霜,把【赏善司】分给了他。
像是生怕他拒绝一样,快速交接相关职责后留下一句“剩下的我就不说了反正你熟悉阴间流程总而言之赏善司就交给你了”,把【赏善司】的判官笔册和判官印扔给他,头也不回跑路了。
虹霜哭笑不得,对自己未来不知道将共事多少年的同僚依然是这副不太着调的德行感到一丝诡异的熟悉与欣慰——数十年过去,阴间还是这个阴间,阴官还是那个阴官,没有一丝丝改变。
一笔写生死,一笔书善恶,【判官】是目前的幽都十位阎君之下最重要的职位。
虹霜领了【赏善司】,此外还有【惩恶司】【察查司】与【阴律司】,除了顶头上司,大约还有两个空缺的位置。
他琢磨了一下,如果按照功德来算,还有资格参与【判官】考核的,他老妹算一个,甚至可以说板上钉钉了。
剩下的他认识的老朋友们,如果姜高宁能活久一点,大概有机会试试。
不过除了阿兰以外,他们之中最有可能的天星估计是不会做【判官】的。她目标一直很明确——死了以后去老祖宗身边为老祖宗分忧,甚至最后一次见她,她还在碎碎念自己在阳间活太久了,等她去了阴间起步会不会比枫河晚。
虹霜告诉她,至少枫河目前没有当正式阴官的想法,他还没有去轮回,只是还有想见的人。并且枫河也不是天天在奈何桥畔帮忙孟婆挑金灯花。大部分时候,他都是哪里需要帮忙往哪里去。
仪千风也不会来,她的身份注定她做不了阴官。
当年幽都重临人间,九天高悬审判之幕,天地自此重新洗牌。
一切纷争结束之后,玉念生辞别友人,回到聆川家乡陪伴逐渐老去的父亲。天星回到轮柔继承族长之位,培养新的炼气士行走人间。林风致留在家族发展她的无衣庄,准备继续她险些中道崩殂的事业。
仪千风在上一任皇帝驾崩后登基,雷厉风行处理仙门留下的烂摊子。云里兰则留在皇城正式成为新一代的大祭司,潜心修行前代方相氏留给她的道法。
而虹霜浪迹天涯,四海为家。与他一并同行的是姜高宁,正如他们少年时代那样。
他们天各一方,但并没有断了联系,每年依然有固定的见面日期。
有时是在玉念生的聆川城,看风来百花香,观落云霞光明。
有时是在仪千风的皇宫,久别重逢的伙伴们毫无仪态地仰倒在碧瓦之上,酒盏里映出皎皎明月光,而友人的笑颜比月光明亮。
他们在天星那里观赏过流淌着星辰的岩石堆砌之地,于无衣庄的蒹葭中泛舟神游,甚至在大雪之时去月谷观赏过那常年不凋的枫林……
海内外的每一寸土地,年轻的炼气士们都一同走过。
虹霜生前与亲友们分别没多久,某一次在聆川聚会之时,聆川的旧识突然出现。
在他还活着的时候,他此生见过的第一位阴官【城隍】给他安排了一件只有他能做的差事——清理上古战场的遗迹。
也正是这件事让他的功德值在活着的时候持续上涨,到最后累积到了一个相对于这个时代而言极为庞大的数字。
起先他活着的时候,是没想过自己真的能在不到百年的生命中,积累够足以竞选【判官】的功德。
这些功德,还有不少是他少年时代做遗迹清理人,将远古遗迹的一些不该存在于现在的东西清理干净时得到的——
也就是说,在幽都还未请求他做这件事时,他就已经奔走在给阴间干活的路上了,并且是自愿、免费。
从十代阎君那里得知全貌时,虹霜心情颇为复杂。
最开始的时候,他只是遵循老师的遗愿清理上古的战场,时常会从里面搜罗一些还勉强用得上的残破法器。后来是发觉一些遗迹里的东西会污染人间,这才每次碰到这类遗迹时都尽心尽力,力求不让任何东西跑出去。
数十年后,在幽都众神的指引下,虹霜和姜高宁跑遍海内外的土地,将十万年前的古战场尽数清理了一遍。直到幽都确定,再不会有不该存在的东西跑出来作乱后,方才停下脚步。
常年接触遗迹里的上古魔物,又不间断地以琉璃火抹去那些残留的天魔气息,即使有姜高宁帮忙,长久接触残留天魔气息的虹霜还是成为亲友中第一个离开阳间的人。
得知消息后,散落四方的亲友们纷纷赶回来,围着时日无多的他嘘寒问暖。
他自己倒是看得开,自觉自己这辈子也活得差不多了,想看的风景看完了,想做的事情也做完了,就此离开阳世也没什么遗憾。
“哎,他说得没错,我天生劳碌命。这几日总是能瞧见【无常】大人在窗外闪现,恐怕之后就是换个地方干活咯。”那时的虹霜在云里兰恶狠狠的眼神中笑道,“——阳间地府俱相似,只当漂流在异乡。*”
他的故乡早已化作一片大泽,从那以后,阳间也好阴世也好,对他而言本没有什么区别。
阳间的亲友,终有一日会在阴世重逢,到他们这个层次的炼气士很明白这一点。
还有机会再见面,他们便少了几分伤感。
虹霜抱着【赏善司】的笔册穿行在酆都城中,路过许多吵吵闹闹的亡灵时偶尔会想,起码姜高宁那小子现在应该不会再偷偷哭鼻子了。
他抽空去见过在奈何桥畔徘徊的枫河,告知对方枫岳那几十年的情况,得到少年叽里咕噜一大堆的感谢。
有时候会碰到【黑白无常】,白无常时不时会朝他投来饱含怨念的眼神,嘀咕着“明明是我先看中的人怎么就给那神棍捞走了”“老黑,哪天我们找个空闲的时间去把那神棍揍一顿”之类的话,然后被黑无常“我们没有空闲的时候”堵上了嘴。
这时候如果牛头马面在,会在一旁拍着手,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什么?老白你要去揍那神棍?去的时候记得叫上我们。”
“活着那会儿就听那神棍说话不顺耳,死了还要听他那张刻薄嘴说话,真烦。”
甚至虹霜去十殿阎君那里汇报公务时,偶尔也会听到最和善的阎罗王低声念叨“判官今日又发病了”之类的话,更不用说脾气不那么好的卞城王、泰山王了。
十殿阎君里,有五殿都与他的直系上司不对付。
作为在场辈分最小的虹霜,每次听到上司们蛐蛐自己直系上司时,都只能抱着公文笑笑不说话。
其实,他偶尔也会觉得直系上司有时候说话有那么一点阴阳怪气。
这些小小的插曲并不能影响他的幽都生涯。
习惯阴世的生活后,他发现这些同僚们似乎都有共同的秘密,他们似乎来自同一个时代。
但虹霜并不在意这些。
李昭明告诉过他,天道所挑选的这一代阴官生前都是身具大功德之人。
他们能好好履行阴官的职责,维系阴阳两界的平衡,那平日里的些许口角算不了什么。
【无常】念叨了许久要找个时间揍【判官】一顿,也从来没有真的付诸行动过。
倒是【孟婆】不太一样。
细心如虹霜,自然发现【判官】不常去见【孟婆】,甚至可以说平日里躲着她走。
但【判官】分明又很关心【孟婆】的情况。
以虹霜的经验来看,他那上怼阎君下怼无常的直系上司似乎对奈何桥畔【孟婆】怀有一种诡异的……愧疚?
虹霜觉得自己没有判断错。
这个疑问,在某一次他前去寻聆川城隍时得到了解答。
聆川的【城隍】与他有相隔十万年的同门之谊,他们的关系在虹霜死后拉近了不少。
有些话,虹霜是可以对【城隍】说的。
“你说,你觉得【判官】对【孟婆】有一种愧疚的心情?”
彼时,聆川的【城隍】与他对接完公务,难得空闲时间,便邀他在聆川境内踏风游云。
【城隍】负手立于云端之上,淡淡道:“你没猜错,他确实对孟婆有愧,他应对孟婆有愧。”
虹霜点点头:“我总觉得,这和对无常他们的情感,不太一样。”
“告诉你也无妨,不过是他曾经让孟婆做过一件诛心之事。”【城隍】沉默了许久,淡淡开口,“你知道‘反生香’么?”
虹霜道:“知道,传说中可以令死者重归人间的香。”
【城隍】道:“在我们那个时候,整个大陆只有轮柔——当时她还不是孟婆,是善法天那一代的圣女。只有她能做出最完美的反生香,唤回死去的生灵。让亡灵重返战场,继续他们的职责。”
虹霜听出了潜藏的含义,汗毛倒竖:“您的意思是?”
【城隍】道:“【判官】生前是大陆天机阁阁主,是那场大战中负责推演战场形势、为我们指派任务的人。他给【孟婆】下的唯一一个任务,就是留在后方制作反生香。”
反生香能唤醒亡者,而那场对抗域外天魔的大战中,战死的修士不计其数。
很难说当时的天机阁阁主是以什么心情对着善法天圣女下达这个命令,也很难说当时的轮柔是以什么心情去做这件事的。
那些往事,毕竟都随着十万年的时光消散了。
“我有一个朋友,正是轮柔一脉。”虹霜最后只能说出这句话。
【城隍】道:“我知道,叫做天星,对不对?”
虹霜点点头,又听对方说:“善法天是星辰照耀之地。最后一战里,所有还活着的修士都拼尽一切,轮柔战死在西南战场,她的血肉灵魂会影响那片土地。你那位朋友和她的族人,血脉里流淌着的是来自善法天的星尘。”
寥寥几句,虹霜从当事人口中窥探到十万年前的浩劫一角。
他望着长风中的【城隍】,目光落到云端下被刀锋劈开的峰峦,看到山中云雾霞光舞孤凤,那是独属于聆川落云间的绝景。
虹霜想起挂在对方腰间从不离身的刀,想起对方过往的只言片语,他忽然明白了什么:“莫非,您也——”
【城隍】平静道:“这下面是我的葬身之地。”
这片土地曾经是他的故乡,也是他的埋骨之处。
多年以后,这片土地用另一种形式记住了他。
时隔十万年,红袍神官转过身,对着十万年后的后辈第一次说出自己的名字:“我名云独凤。”
【作者有话说】
注:
阳间地府俱相似,只当漂流在异乡。—唐寅
第53章 生生不死心01
◎九州鼎◎
江水落木远,长岭秋风招。
巉岩万峰列,晴空烟景遥。
这是一片如此神奇的土地,山好水好风光好。它千百年来被无数或真或假的传说笼罩,吸引众人前来探险,始终没有揭开它神秘的面纱。
不知从哪一天起,有许许多多步伐稳健、身姿挺拔的年轻人扛着各种各样的器材来到这里,在这绵延的群山深处悄无声息地建立了一座座隐秘的建筑。
建筑完工之后,很快又有新一批列队整齐的青年送来一批又一批与众不同的人,给空荡荡的建筑增添不少人气。
而后他们四处散开,如同松柏守卫在这片山林之中。
除了某些特定的存在,无人知晓这些建筑是用来做什么的。
偶尔有徒步旅行的驴友来到这附近,还没看到建筑的半片瓦,很快就被建筑周围某些神奇的设施引领着离开。
这里的人总是行迹匆匆,顶着严肃的面容穿梭在走廊、休息室和各种看不出作用的实验室,三点一线,作息十分固定。
【九月初三,天气晴朗
下午四点时,我负责的幼苗终于学会把他的叶子对着消耗品扇风。谢天谢地,以后一段时间我不用浪费时间剪头发了。
今日一切安好。】
坐在工位上写完今天的日记,靳烟合上笔盖,靠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
“快下班了,老靳,等会儿去喝咖啡?”
他旁边工位的青年打着哈欠在面前的屏幕上点了点,把今天的进度保存,半瘫在椅子上说道。
靳烟仰倒:“难得今天能按点下班,你是觉得之前咖啡喝得不够多,还是觉得明天能放假?”
同事默默滑落到地面上,动作整齐得像一条停在这里的猫,黑色制服在洁白的地面格外明显:“哦不,我竟这么丝滑地想到下班还喝咖啡,是什么改变了我?”
靳烟推了推眼镜:“是你现在还没保存好的工作进度。”
在地面上滑成条状的同事背对着他举起手臂:“至少我负责的小祖宗终于不哭了,你的呢?”
靳烟想了想:“顺利的话,我以后应该不用随身带剪刀了。”
“真不错。”同事蠕动两下,“加油啊老靳,你的胜利就在眼前。”
“什么就在眼前?”
不远处抬起一张憔悴的脸,屏幕的光晕把她的脸映照得惨白惨白,加上那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她此刻看起来尤其像某种受人喜爱的珍惜生物。
她如同幽魂一样从座位上飘起,从靳烟和地上的人形猫条中间飘过,抱着一杯装满的热可可回来。
“老陈,你这黑眼圈都赶得上前几天从川省送来的新祖宗了。”猫条发出人类的声音。
陈青幽幽地盯着他,半晌后说:“小陆,留下来加班吧。”
小陆躺在地板上做伸展运动:“我不,好不容易今天不用加班,我要出去大嗨特嗨!”
办公室的地板太舒服了,有一种宿舍大床的温暖,他一时舍不得起来。
靳烟把椅子掉了个方向:“老陆,青姐的意思是,你看看你的电脑。”
“什么?”
陆之仁条件反射地跳起来,看到自己电脑上跳出一个对话框:
【速来总控室。】
“为什么?”陆之仁如遭雷击,“为什么在我马上就要下班的时候,突然就叫我去加班?”
“习惯就好。”靳烟看着自己电脑上出现的同样的对话框,默默合上自己的日记本。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日记最后一句话可能写早了。
他拖着半死不活的陆之仁来到总控室,惊讶地发现这里来了不少很久没见过的人。
但吸引他目光的,还是总控室最大的那块屏幕上,某一片地域上那刺眼的大片鲜红。
“能量反应这么大,发生什么事了?”靳烟心里一惊,赶忙问周围的人,“老大人呢?”
“老大飞这里去了。”
“五点时这片区域突然爆发极为强大的能量反应,所有机器都检测到了,那边的‘灵’也受到影响。”
陆之仁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数值倒吸了一口凉气:“基地里所有的‘灵’目前测试出来的数值,加在一起也赶不上这个吧?”
“就是这样。”屏幕前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青年抬头,顺手给自己灌了一口咖啡续命,“不仅如此,祂的数值还在涨,现在这个数,是刚出现时测出来的,数值瞬间飙升,直接触碰到了红线,上面马上就知道了。”
“不是吧,谁有这么大本事,能供出这么一尊——”后面的话自动消音,陆之仁看着眼圈一个比一个黑的同事们,他也两眼一黑,看不到自己的未来,“这该不会也要送到我们这里?”
“不然呢?”程序员小哥淡定道,“这里是全国最大的灵者研究中心,不送这里送哪里?”
陆之仁吐槽:“也是唯一一个研究中心。”
“这么高的数*值,祂也许诞生就有独立完整的意识,真的会听话跟老大过来?”靳烟看了许久,有些怀疑,“目前我们收容的灵大部分是些孩子,这种前所未有的存在,我们真的稳得住吗?”
陆之仁道:“应该没问题吧?目前我们接触的那些孩子们其实都挺听国家的话的,就是精力太旺盛了些。”
“稳不住也要稳。”陈青顶着一头蓬乱的头发走进来,手里还端着她顺路接的热可可,“诞生初始就有这么高的数值,我们都清楚祂的价值。”
在她进来后,低声讨论的人们动作一停,旋即齐齐点头。
“派人去了吗?”陈青靠近程序员小哥,“有消息了没。”
“还没有,老大给自己写了灵能使用申请,带着编号005和编号014过去了。”程序员小哥道,“顺利的话,今晚老大就能把对方带、啊不,请回来。”
陆之仁低头:“我也想自己写申请自己批啊。”主要是想给自己批假条。
靳烟手肘撞了一下他:“小心最后是你来负责这位。”
陆之仁打了个哆嗦:“不不不,还是你来吧,我搞不定。”
总控室里,灵能研究中心的工作人员们盯着那个还在不断扩大的红色光团,心中怀抱着某种期待,静静地等待着。
而红色光点所显示的区域围了许多游人,举着手机对着面前波涛汹涌的大河拍摄视频。
“天啊,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明显的漩涡。”
“会不会出事啊,我感觉现在的天气有点不对劲,刚刚还好好的。”
“家人们快看,别说我糊弄你们,这么大的江流漩涡是真实存在的!”
“好恐怖,感觉再多看一眼就要被吸进去了,我们要不还是回去吧。”
“我眼花了吗?怎么觉得水流下面有金光?”
“太阳照的吧,这叫浮光跃金!”
“有没有人搞错,太阳早下山了。”
“那月亮,月亮照的,行了吧?”
“月亮还没爬上来呢。”
……
一边喊着恐怖一边跃跃欲试想要靠得更近拍摄的游人们被及时赶到的军队拦下,甚至还捞回了不少驾着游船想要开进大河中央的大胆人士。
被对方告知这里将有洪水来临,岸边的游人虽有些可惜,还是选择听话回家。
尽管看了天气预报,说今天一不下雨二不刮风,但比起时不时抽风的天气预报,他们还是更相信面前正在疏散人群的兵哥哥。
这么快就来了这么多兵哥哥,搞不好后面真的会发大水。为了小命着想还是赶紧走吧,他们也不想留在这里给人添麻烦。
本就不多的游人很快走了个精光,两岸之上,悄无声息地围满了无数军人。
他们荷枪实弹守在外面,保证没有一个人能闯进来。
两岸不知何时也架上许多普通人叫不出名字的设备。
其实动手放置的人也未必懂这是什么,但他们知道什么该说,什么该做。
面前这条古老的大河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波涛汹涌,中央的水面上正徐徐浮现一个极大的漩涡,将周围漂浮的草叶尽数卷了进去。
那漩涡越来越大,中心深不见底,在还没有完全变黑的天幕下闪烁着点点金光。
漩涡之下,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出来。
倘若先前提到这一点的游人再多停留十分钟,他就能看到这样一幅奇异的画面。
“奉教授,附近的游客都已经全部疏散,装备也已经布置好,接下来就交给您了。”
为首的军人站在大河之畔,目光沉稳,只有微微急促的呼吸声表露他此刻紧张的心情。
他口中的奉教授穿着一件漆黑的制服,从一辆小黄.车上下来,取下头盔后依然紧紧握着车把手。
“好,你们守在上面就行。”
奉湘按了按手下有些颤动的小黄车,从小黄.车后座四四方方的保温箱里掏出一只小鸟丢出来:“小五,组织考验你的时候到了!”
“说了多少遍了不许叫小五。”飞出保温箱后,小鸟叽叽喳喳喊道,“还有,本大人一个就能带你过来解决,你还带这破车过来干嘛?”
奉湘好脾气道:“这不是它最快么,也能更好保护我到目的地,方便你大显神威嘛。”
小鸟“哼”一声,紧接着它看到那大河中央展现的漩涡,整只鸟都炸毛了,“啊啊啊怎么这么大!”
漩涡中的金色流光已不止在水中流淌,它们很快从水下飞出,如同流星一样划过夜空。
沾染到一道金光之后,只有巴掌大的小鸟迎风而长,很快换了一种形态。
原本新绿色的羽毛在瞬间化成青色,体型也变得是之前的百倍。它翱翔在天空之中,根根羽毛沐浴着金光,似乎要冲破九霄,往寰宇而去。
奉湘打开耳麦,熟练下达命令:“老莫,替换泗水这一条河段今天的监控,做一段青鸟涅槃的3D动画备用。一旦网上传出今天的景象,就把它放出去,说是全息动画试水。”
“什么?青鸟不会涅槃重生?我管青鸟会不会涅槃,总之今天会了,就这样。”
耳麦里传来程序员敲击键盘的声音:“知道了老大。”
奉湘又换了一个人联系:“老陈,联系天文局准备一个流星雨方案,要马上能用的。”
耳麦里传来女人无精打采的声音:“已经做好了。”
“小五,你行吗?”
“那必然行!”青鸟在半空中优雅地盘旋,“本大人现在感觉很好好好好好——”
它的声音还在空中盘旋,整只鸟已经一头扎进了水中。
“大意了,早知道把小七也一起带过来。”奉湘喃喃,“算了,有十四也行。”
他重新跨上小黄.车,戴上头盔,对着这酷似某团外卖专用的小黄.车道:“十四,走,地点是泗水漩涡最下面,发出辉光的地方。”
小黄.车一声轰鸣,下一刻连人带车冲进了漩涡中央。
岸上的军人目不斜视,仿佛刚刚没有看过一幅超出物理认知的画面。
青鸟和骑着小黄.车的奉湘一前一后到达泗水之下。
越到下面,金光就愈发璀璨,到最后,奉湘带出来的特殊墨镜都无法阻挡这耀眼的光芒。
好在他终于看到了目标。
璀璨光芒的中心,是一方鼎。
一方青铜鼎,一方让奉湘莫名感到亲切的青铜鼎。
鼎身上流转的煌煌神光,仿佛来自数千数万年之前。
他明明戴着隔水的头盔,面上却忽而湿润起来。
奉湘后知后觉,自己在哭。
看到那方鼎的一瞬间,他好像看到了无数画面,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看到,到最后留在心中的,只有一丝细微的酸涩与亲切。
“叽叽叽叽,本大人喜欢这个锅!”
“这是鼎,是礼器。”泗水之下,奉湘骑着小黄.车到那方鼎面前,一种莫名的冲动驱使着他下车。
这样过去不太礼貌,他下意识这么想。
可如果下了车,没有编号014的帮助,奉湘无法在不带氧气瓶的情况下长时间停留在水下。
这时,那方鼎忽而明光大绽。
光芒在一瞬间消失,从里面走出一个身着玄金长衣的青年。
那青年白发及地,玄色长衣上以金线绣出山川河海的纹样。
祂慢慢向前走来,广袖飞扬,神姿高彻。
奉湘在片刻间辨认出对方衣摆上的纹路,那是属于这个国家的山河湖海、天地四方。
他想起很久以前的历史课堂,老师曾经把史学家的一个猜测当作小故事讲给他们听。
那时,世界还没有发生如今的变化,他也仅仅只是把那个故事当作课堂上拓展的普通故事。
祂睁开了眼。
泗水之下,天地星辰都好似倒映在祂灿金色的眸子里。
奉湘心中浮现一个此前绝无可能的大胆猜想,并在那苍茫目光下不由自主说了出来——
“九州鼎?”
来者闻言,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嗯。”
【作者有话说】
和前作无关,新世界,新故事,嘿嘿嘿嘿嘿嘿可以猜猜这次拿的什么身份卡
第54章 生生不死心02
◎器灵◎
奉湘觉得自己最近似乎撞大运了。
先是组内成员和分配的“灵”相容度纷纷上涨,而后是基地的几位祖宗突然安分下来,不再给他们制造废墟。
紧接着就是现在。
如果不出意外,他应该是这几千年来第一个见到传说中的九州鼎,还是九州鼎成精的华洲人!
奉湘头一次觉得自己被上司的上司从行动组里拽出来是件好事。
基地总控室检测到泗水的能量反应后,因为初始数值就突破了基地建立时设置的界限,这个消息立刻被报送到最高领导人手中。
目前全国唯一的灵者研究基地里收容的所有“灵”,他们诞生到现在的数值都没有一个比得上新出现的存在。
有鉴于此,最高领导人很快下达指令,调动当地军队迅速疏散人群的同时,将目前基地里与“灵”的相容度最高的特别行动组组长奉湘派了出去。
奉湘走的时候,打申请带去基地里除却前头四个动不得的祖宗以外,目前唯一一个潜力评级“S”的灵,以及一个比较稳定的A级灵。
“S”的编号005,诞生原因未知,具现化的模样是一只展翅的小鸟。最开始只有大拇指大,在顶着前头几个祖宗压力的基地众人持之以恒的努力下,它终于长成巴掌大小的模样。
然后,巴掌大的小鸟在今夜触碰到漩涡下的一道金光后,瞬息之间化成一只巨大的青鸟。
奉湘不知道传说中的青鸟长什么样,今夜看到换新皮肤的小鸟后,神话里西王母的青鸟在他脑子里大概就是005现在的样子了。
他看着平日里总爱跳脚炸毛的005乖巧地将头放到那道玄金人影手下,任由对方薅乱头顶的青羽,突然想到一开始为了获取005的信任而绞尽脑汁狼狈不堪的自己。
身形庞大的青鸟在下一刻重新化作最开始巴掌大小的模样,扑腾着翅膀窝到玄衣人左肩上,似乎就不打算下来了。
“奉湘奉湘,这个锅是家里的,你不要怕!”
奉湘:“……是鼎,不是锅。”
他当然知道是自己家的,对方都承认了,也知道青铜鼎在古代一般是用来做什么的,但是那是什么鼎?是九州鼎!你不要说得好像是家里平平无奇煮饭锅一样!
“噗。”
忍不住笑出声来的青年白发金眸,玄金衣衫在泗水下随流水飘摇。
“我睡了多久?”白发青年说道,“好孩子,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被称作“好孩子”的奉湘一愣,头盔下的脸不自觉地泛出红晕:“现在是华洲2045年,您……”您记忆里还停留在什么年代啊?
麻烦了,他读书的时候历史成绩其实并不算好,正儿八经的知识没记住多少,唯独老师课堂上用来调节氛围时讲的各种乱七八糟真假不明的小故事倒是记得多。
比如眼下他就想不起来,九州鼎究竟是什么时候遗失在泗水之下的。
“听起来已经是新的纪年。”九州鼎中诞生的灵如是说,“我上一个有印象的画面,还是与和氏璧交接九州器灵权柄的时候,是人间秦王政多少年……我忘了。”
交接九州器灵权柄?
奉湘不动声色地开口:“您说的可是秦始皇嬴政?始皇时代距今已经过去两千多年了。”
“才两千年?”白发青年讶然,“才两千年就把我叫醒,有什么事情,是和氏璧都做不了的吗?”
泗水之下,叽叽喳喳的小鸟骤然团成一团,唯有这位古老之灵的声音在回响。
这句话不是对他说的。
奉湘看着对方侧耳听着什么的姿态,恍然大悟。
“你说,和氏璧也睡了?”九州鼎和不知名的存在交流结束,叹息一声,“怪哉不见祂来见我,沉睡许久,现在竟不知何世。”
奉湘观察着对方的神态,小心翼翼道:“您在这个时代醒来,可是世间发生了什么重大变动?”
面对醒来之后见到的这片土地上的第一个后辈,九州鼎的脾气显然很好:“你已经知道了一些,不是么?”
祂摸摸擅自爬到衣襟上的小鸟,看了一眼他座下的小黄.车,眉宇含笑。
奉湘道:“确实如此,近年来华洲各地乃至全球都出现一些……神奇的存在,我们为此忧心许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努力维持现状。”
九州鼎笑道:“无妨,那些东西,管不了我。”
奉湘果断道:“感谢您的理解,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您可愿跟我去一个地方详谈?”
九州鼎想了想,道:“可以。”
经过一番交谈,奉湘带着九州鼎灵从泗水之下回到了位于群山之中的研究基地。
确切地说,是他骑着小黄.车,带着小青鸟先回到了基地,等待那位九州鼎灵上门。
因为那位九州鼎中走出的灵,在回到基地的途中瞧见一片河湖风景,忽然便改了主意:“睡了太久,我先去九州走走,透透气,你且先去,我随后便来。”
说罢,他也不管奉湘是否同意,下一刻消失在奉湘面前。
奉湘:“!!!”
是他太天真,还以为对方态度如此和善,看起来会比基地现在的几个大祖宗好说话一点,没想到也是一个说走就走、说风就是雨的主。
基地里的那几位大祖宗是什么年头的物件来着?
奉湘仔细数了数,一个春秋两个汉,加一个宋。
得,又是加起来都不如刚刚跑路的那位祖宗的祖宗。
好在他身上带有摄像头,从他骑着小黄.车到达泗水时,摄像头就已经开始对着基地总控室和京城某处全程直播,不用担心会漏掉什么信息。
在他们交谈的时候,该行动的人都已经行动起来,奉湘现在只需要回去和上司交接便可。
围在泗水漩涡处的军队得到消息也已暂时撤回,但并没有放弃这片水域的监控。
唯独奉湘被九州鼎放生,独自停留在空无一人的树林,他象征性地握住车把手:“十四,目的地研究中心,最高负责人办公室。”
这一次连象征性的骑车动作都没有,小黄.车面前浮现一道圆形光圈,瞬间将他吞没。
下一刻,他出现在自己上司面前。
办公室里并不只有他在,特别行动组目前就留在基地的几个成员都在这里。
他们的面色不算和缓。
上司在几个小时内头发又大把地掉了不少,泡好的茶灌了一壶又一壶,完全掩盖不了周身社畜的气息。
他看见奉湘出现,就像看见什么救星。
奉湘嘴角抽了抽:“领导,我先去归还005和014。”
“不不不不这个不着急,我们小五和十四都是乖孩子,不用担心他们。”
领导身手不减当年,冲过来瞬间抓住奉湘的手,“你给我仔细说说,那真的是……传说中的九州鼎?”
其他人抬起头,眼中满是一样的期待。
奉湘还未开口,小青鸟先爆炸了:“那就是我们家的锅、鼎!本大人在好多好多纸堆里见过。蠢蛋奉湘的秃头老大,你敢质疑本大人?”
奉湘的秃头老大:“不不不,怎么会质疑我们小五呢,这不是……这不是一下子天降大佬,突然没反应过来么。”
奉湘很能理解他领导,他之前也是整个人都愣住了。
“领导,这件事,需要告诉基地的那几位吗?”
直播只对着人类,现在的时间点,那几位祖宗八成在一起打牌,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感应。
领导正色起来:“还是要说一声的。他们能不能感应到不要紧,我们作为后辈的态度才是最要紧的。”
奉湘点头:“那谁去说。”
所有看着他俩的人同时低头。
上司目光游移:“这个,小奉啊,你看大家都不太能搞定那几位……”
奉湘无语住了:“说得好像我就能行一样。”
“不,你行。”领导热泪盈眶,“小奉,你看我的头发,你忍心让我去吗?”
奉湘:“……我去。”
上司:“好嘞!那就这么决定了,你顺便向他们打听一下祖宗的喜好,我们好准备祖宗上门。”
奉湘突然觉得自己运气又跑了。
*
离开话里话外都是各种试探的人类,九州鼎灵,或者说李昭明行走在人间,任由湖畔的垂柳拂过他明俊眉眼。
系统在和此间天道交涉时,他一边漫不经心地听着,一边意识早就飞到这方世界里的一片土地上。
那里有令他牵挂在心头、久久难以忘怀的好风景。
梦里相逢西子湖,谁知梦醒却模糊。
长生树下人独醉,千叶纷纷落又无。
拿到天道借出的身份卡后,李昭明来到此间。
他到底还是没忍住改变之前的计划,临时放鸽子跑到这里。
此间西湖并不是少年的他成长的那个地方,但到底仍是西湖。触目所见,水光潋滟,山色朦胧,一草一木仍有记忆中的影子。
2107飞出来:【宿主,你看起来好怀念哦,是不是来过这里。】
九溪十八涧中,李昭明轻剑在手,以淙淙流泉浇水洗剑。这是他短暂的人类生涯中,在十几岁时最常做的事情。多年以后重新来做,倒也不生疏。
闻言,他道:“算是吧,我以前说过,杭州西湖算我半个故乡。”
2107懵懵懂懂,他不再问这个,只说:【好奇怪哦,这个天道给的这两张身份卡都没有具体的模样,上一个世界给的地府神话卡牌都有不同的相貌。宿主,你用本来的样子当九州鼎,那和氏璧怎么办?】
李昭明笑笑:“没关系,我知道和氏璧灵是什么样子,到时候照着幻化就好了。”
2107:【诶诶诶,宿主原来见过和氏璧吗?】
“见过的。”李昭明道,“在很久以前走过的世界里,不止一次见过。”
【那就好。】2107继续碎碎念着他们这次的身份和任务。
这个小千世界的评级是【地】,编号【小-地-379】,比上一个任务世界高了一个小级别。
原本分属科技侧,外面看起来走的也是正经的科技流。但众所周知,三千世界在发展过程中碰到某些意外,从科技侧转神秘侧,或者是从神秘侧转到科技侧都是很常见的情况。
这个世界也是如此。
祂诞生时其实更偏向神秘侧,世界之内有无数神奇的生灵,甚至有许多被后人称之为“神灵”的存在,各自统治各自的领地。
他们带领子民应对天地自然时不时降临的各种灾难,后人耳熟能详的很多神话故事大多发生在这个时候。
不知从哪一年开始,天地下起了一场大雨。
大雨漫长又漫长,下了整整两百万年,淹去平地,吞没高山,直到最后一片供生灵落脚的土地都即将消失。
曾因领土和资源厮杀征伐的远古神明最终联合在一起,为了各自的子民贡献出所有的力量。
神力献祭于天地之间,大风停止,大雨将歇,乌云消散,太阳重新升起。
那之后又过去了许多年,沧海也变成桑田,原本拥有各种神奇力量的生物不再适应这片土地的改变,纷纷遁入自己开辟的小世界,留下来的只有得到神明赐福,拥有意识与力量的各种器物之灵。
器物之灵是神明留给人类的祝福。
无论是以什么材质制成,只要是承载了人类深切的念想、信仰等精神力量的器物,在漫长的时光中会生出灵智,拥有一定的力量,化为实体陪伴人类生存。只要自己执念尚存,意识便不会消散。
神明远去的时代,人类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
而留下来的,直接承受过神明力量的最初那批先天器物之灵眼见人类将世界逐步改造成适合他们生存的模样,世界里也没有各种神奇生物来打扰,互相凑在一起商量后,自觉没自己什么事儿了,一个接一个陷入沉眠。
即便如此,人类实在是一个情感丰富的种族,最初的那批先天器灵虽然沉睡,各种新的器灵还是逐年诞生。
但随着时间的过去,天地灵气逐渐减少,天道为了世界未来的发展,不得不划分新规则。器灵从此不能插手人间之事,如非必要,也不被允许出现在人类面前。
于是即使后来诞生了新器灵,也少有能够具现化各自的模样独立存在。
器灵沉睡的沉睡消失的消失,就此杳无踪迹,世界在短短千年之内转向科技侧发展,一直到如今。
倘若没有意外,也许这个世界的人类就已经冲出星球,走向浩瀚的星辰大海。
但三千世界里,最不缺少的就是意外。
时空的罅隙里,一只身具时空之力的“弦兽”从虚空星海中游出,它形如人间传说里的北冥之鲲,拍打着星空,神秘而美丽。
它才刚刚诞生,本应好好在虚空星海中休养,等待不知多少年后化生成一个新的世界。但它却不知被身边的哪个同类调皮地推了一把,脱离了时空管理局的监护,就此离开了虚空星海,流落到三千世界时空罅隙里。
弦兽在时空罅隙中无知无觉地游动,迎面撞上了对面的小世界。
小世界的天道刚打了个盹儿,来不及躲开,一下子被撞得七荤八素,等祂反应过来,罪魁祸首已经游出了这片时空,连一点星光都没留下。
小世界的天道赶紧查看自己内部,很好,自己还是很结实,不愧是被远古神明加固过的存在,这都没有裂开,世界内各大土地的结界也好好的,生灵们都茁壮成长,不出意外祂还能继续摸鱼划掉休息。
天道满意地巡视自己的世界,慈祥地看着自己的娃娃们成长,忽然发现小虚空中出现几块闪烁着星光的宝石一样的东西。
祂认了出来,这是即将诞生的新世界天道本体的力量结晶。
在祂还是弦兽的时候,也有这个东西。等到祂化生成为新世界后,这些漂亮的结晶都成为了世界的养料。
原来是刚刚撞上祂的弦兽发现自己撞到了年长的同类,又原路游了回来,留下一点自己的力量结晶作为赔礼。
祂又高兴起来,喜滋滋地收下赔礼。
祂与对方都是虚空星海中诞生的小世界,力量同出一源,于是祂很是迅速地将力量结晶吸收,转化为保护自己世界的能量。
这一转化就不得了。
等到祂再次探望世界里的崽儿们,忽然发现里面多出了一些早就消失了不知多少年的存在。
那熟悉的脸,熟悉的羊头熟悉的翅膀熟悉的蛇尾等等等等,时常闪现在世界之中。小天道还以为是自己这一觉睡太久了,起猛了发现远古神明都诈尸了呢!
而且还是张冠李戴式诈尸,比如曾经在某位神明身上的翅膀,现在出现在另一位神明的尾巴上。
等祂定睛一看才发现,那只是借由人类的幻想短暂出现的幻影,并没有半分真实的力量,很快就消失了。
祂后知后觉,自己似乎搞出了点乱子。
已知这个世界的人类曾经得到过神明的赐福,能够凭借精神信仰一类的力量令器物生出灵智。
已知这个世界几千年前天地灵气消散,这份能力逐渐减弱。
已知天道刚刚收到一份大礼,充实了自己的力量。
问:即将发生什么事情?
——天道加强世界力量后,人类得到了凭借幻想去创造某个具体存在的能力,俗称幻想成真。
只不过想要到达真正具现化,并让它们能够影响现实的程度,需要非常强大、非常集中且从不间断的信仰才行。
好消息是,就算这个时代的人类供养出了能够接触现实的幻想种,这种幻想种也存在不了多久,等到世界将偶然得到的力量彻底吸收,它自己就会消失。
坏消息是,等到世界消化掉这部分力量,人间最少也过去几百年,在现在的关键节点,幻想种存在的这几百年足够改变一个世界的进化走向,而天道并不打算改变人类好不容易走上的科学侧道路。
还有一个好消息是,尽管神明远去,世界内仍有能够与这些时不时出来捣乱的幻想种抗衡的存在。
同时有一个坏消息,天道两千年前制定了新规则,不允许他们插手人间之事。就算天道现在重新修改规则,那些沉眠的器灵也不会立刻醒来,不一定赶得上帮忙。
方方位位考虑了一遍,小天道垂头丧气向时空管理局发出求援信号,申请有足够实力搞定人类那些千奇百怪的幻想种的任务者来此地驻扎,直到此间能够抗衡幻想种的器灵醒来。
这个任务并不需要多长时间,也不是很难,主系统按难度默认转到了快穿部,被路过串门的世界委托部部长看见了。
【天道发布的任务,向来都是由世界委托部来管,不是么?】
彼时快穿部长眼皮一跳,在对方温温柔柔的目光下,任由他轻飘飘转走了这个任务。
于是出现在李昭明面前的,便是这样一个任务——
【世界任务:阻止幻想种作乱世界】
李昭明看完前因后果,实在忍不住问了一句:“打扰一下,你对你世界的管理,是不是太过于草率了?”
小天道弱弱道:“还、还好吧,女娲、耶和华他们还夸过我呢,他们说,我只要看着孩子们自由生长就好了。”
女娲,还有其他那些神明——孩子不是你们这么惯的!
李昭明想,他看到一个有着熟悉神明熟悉地名熟悉身份卡的世界就跑过来这件事,实在也很草率。
算了算了,来都来了。
彼时白发青年一边扶额,一边接过让他决定接这个任务的身份卡。
一张是九州鼎,一张是和氏璧。
据天道说,他俩是目前还留在人间的等级最高的器灵,万一中间有其他器灵苏醒,他俩的身份也最适合处理。
“他们等级太高,睡得太死,一百年内肯定醒不过来。我没有别的力量了,只能暂时借他们的身份给你。”天道如是说。
李昭明懂了,这是天道趁原主还在沉睡时盗用的身份卡,祂也没有绝对使用权,所以也不能通过系统的渠道,只能当面给。
他不相信天道真的想的话,不能强行唤醒这两位,于是他也这么问了。
小天道忽然忸怩起来:“九州祂帮了我很多年的忙,我想让祂休息久一点,和氏璧是可以的,但祂脾气不好。”
你醒醒,你是个天道!
李昭明睁开眼,正见西湖秋风飒飒,水色苍茫。
皎皎明月下,白发随风飘,此时此刻,他所在之处像极了曾经的故乡。
算了,看在这西子湖畔水色与清风朗月的份上。
【作者有话说】
天道:我没有力量做新卡,盗我家高级卡给你用啦!
李昭明:……算了算了,来都来了
第55章 生生不死心03
◎不同的视角◎
李昭明有时觉得,太惯着孩子了也不太好。
比方说这个世界的小天道,前有一堆神明把祂当小孩哄着惯着,后有神明留下的先天器灵接替为祂处理各种突发事件,以至于小天道这么多年都没什么长进。
尽管祂确实有做到天道的职责,一直在维持世界的安全,从未让世界外的东西侵袭进来。
这么多年,这方世界不是没有遇到过来自世界外的灭顶之灾,但都被祂挡回去了。
遇到的其他难事,至多也不过是世界内部的生灵走向不同道路产生过分歧,期间发生过不同种族的小动荡。那些动荡,也很快被留下来的先天器灵处理干净。
李昭明还是觉得有几分不合常理,虽说是个小千世界,祂毕竟是一个【地】级世界的天道,思维是否太过……单纯了些?
说单纯也不全对,毕竟李昭明下来时就发现了,这方世界说是已经走上科技侧,但世界内遗留着不少神秘侧的存在不说,地下虚空中还藏着那么大一个地府呢。
尽管一般世界都有轮回机构,但这个世界里这种完整程度的地府也不是随便哪个世界都能有的,君不见上一个任务里,那个世界受到重创后,多久才重新凑出一个能用的幽都?
这里不仅有完整的地府,甚至还有那么多在职鬼员,算哪门子的科技侧?
要知道其他类似科技侧世界的轮回机构大多是朴实无华冷酷无情的机器啊。
小天道明显藏了挺多事情没有告诉他。
这倒也正常,这个世界还没到走投无路的时候,自然不能随便把自己的底细事无巨细告诉一个天外来客。
起码祂还有最基本的警惕心。
但李昭明还是挺好奇祂怎么长成这样的性格的,于是在从西湖去往研究中心的路上,他顺手看了一下这个世界的诞生成长过程。
看完后,他沉默了,委实不知如何评价。
自原初世界纷争结束,此后每一个世界都是从虚空星海中诞生。
时空管理局本部设在虚空星海深处,他们只负责监测虚空星海的大体情况,从来不会插手世界的成长。从里面游出的弦兽会化生成什么世界,都是由祂们自己决定。
而这个世界的天道,祂在还只是一只弦兽的时候,也许是见过不少前辈因为时空罅隙里穿梭的某些物种的攻击而伤亡,前车之鉴下,祂在积累到能量化生成一个世界后,把剩下的所有力量都用在加固世界晶壁上,然后力量耗尽,“哐当”一下闭眼关机。
简而言之,力量全点防御去了,没给自个儿留下一点。
等祂醒来,世界内的生灵生存又毁灭,毁灭又新生,都已经经历了无数轮回。
那场下了两百万年的大雨中,正在一同献祭神力魂归天地的本土神明们同时感受到天道的气息,集体凌乱,只来得及留下各自的幻影。
苏醒的小天道宛如稚子,面对世界内部的各种变化不知所措。
一番鸡飞狗跳之下,小天道与远古神明残留下来的意识幻影对话,从头开始学习如何*管理这个世界。
而神明残留的意识并不能久留,那些意识幻影一个个消失后,很长一段时间,小天道都是抱着祂们留下的先天器灵继续学习。
若以人类的年岁来计算意识成长的阶段,上一个世界的天道大约是刚刚成年,这里的小天道则是人间稚子的年岁。
这边的也就比2107强点。
李昭明在西子湖畔磨蹭了许久,在晨光熹微的时候踏进位于深山之中的灵者研究基地。
九州鼎出现后的这一晚上,基地所有说得上话的人都彻夜未眠。
不仅如此,奉湘被派去和现有的祖宗们交涉的时候,同样能和A级灵编号014相容的陆之仁也被安排了任务——必要时候驱动014,将京城的几位大佬送到基地来。
现在就是那个必要时候,但他刚拿到申请去编号014的收容处时,只见房间里本来安安静静待在那儿,偶尔原地转圈玩的小黄.车“唰”的一下化成一团流动的水,贴到天花板上不动了。
陆之仁十分忧伤:“十四,老大有别的活儿去干了,你不能这么双标。”
那团流水形态的灵还是一动不动。
这次是014不想干,可不是他不干。
本着基地“不得强制驱动灵做它们不愿意做的事情”的规则,陆之仁转头就走,忽而发现整个基地都乱了起来。
好些个收容灵的房间都剧烈震颤起来,陆之仁眼睁睁看着好几个房间的大门被里面的灵砸开,紧接着光芒一闪,灵就消失在其中。
不到三秒,一把青铜剑气势汹汹地把它们全部赶了回来。
剑光清亮不减当年。
陆之仁:“哇哦。”
他大概知道它们想去哪儿了,其实他也想去看看,但一号祖宗目前看起来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他还是不要触霉头了。
“大佬,我在这里跟你一起守。”
青铜剑“嗡”了一声,很是不屑地飞远。
陆之仁对自己和灵的相容度产生了怀疑:我的相容度真的有那么高吗?怎么001和014都不乐意搭理他?
*
李昭明踏入研究基地的下一刻,整个基地响起了尖锐刺耳的哨声。
感受到四面八方混乱起来的人流状况,他默默把周身的灵光再下降一个层次、两个层次、三个……下降了九个层次有余,警戒哨才消失。
基地的最高负责人换了一顶新的假发,穿着基地的制服,看起来颇为人模狗样。
“老祖宗,您来了,坐、这边坐。”
他将只是简简单单出现就造成基地大骚乱的白发青年请到沙发上,不着痕迹地打量过对方,心里没什么底,面上仍保持着热切的笑容,殷切说道,“基地里设置了能量警戒线,一旦有哪位灵的能量超过设置的数值,就会自动触发报警器,并不是单独针对老祖宗您的,还请老祖宗莫要见怪。”
他挂在耳上形如装饰的耳麦同步传来总控室的分析:【初步检测结果,目标是一团行走的巨型能量体,能量波动与编号001至004相同,和编号005至051截然不同,能量值……目前技术难以估测。】
紧接着耳麦频道一转,奉湘的声音随着电流声传来:【从编号001前辈那里得到确认,目标的气息确实与祂记忆里的九州鼎相同。】
听到检测结果和编号前四位一模一样,以及后面得力下属的回复,负责人狠狠松了口气。
从九州鼎出现的那一刻,关于祂的资料已经从全国各地尽数汇总到基地里。等到祂如约前来,负责人领着对方走过的每一扇门都藏着无数道检测工序。
——现在这个情况,总不能随随便便相信一个凭空出现的存在是他们老祖宗吧?尽管按照常理来说,他们家的祖宗稍微有点多。
“老祖宗,您喝茶。”
奉湘不在,靳烟暂时充当一下二把手,泡好茶送到白发青年手边,见对方接过后默默站在基地负责人的身后,看着对方略有几分好奇地打量这里,似乎不太能明白这个基地各种设备是用来做什么的。
刚刚的检测结果也传到他的耳麦中,自然也明白这算是确认了对方身份。
自称“九州鼎”的灵和基地里那几位一样,都是极为完整的人类形态。
祂静静地坐在那里,披散下来的银白长发柔顺如月华,眉眼噙着一抹温和的笑。
不是在奉湘传回的影像里,而是亲眼见过对方,靳烟才发觉,九州鼎灵的瞳色其实是琥珀色,只是在灵光照耀下才呈现出鎏金色彩。
“无须紧张,我只是来瞧瞧,现在这片土地上的人过得如何。”九州鼎如是说,“具体的情况我已知晓,此次醒来,正是来处理这件事的。”
负责人对上那双含着笑意的眼眸,只觉得自己在对方眼里似乎都成了需要照看的孩童:“那真是太好了,如今世界发生这么大变化,我们一开始也束手无策,直到……”
九州鼎接话:“直到家里一些小辈醒过来,对么?”
小辈?
负责人恍然大悟,对于九州鼎而言,目前基地里的那几位祖宗可不就是小辈?
他苦涩一笑:“也可以这么说,但是祖宗们醒来的动静,稍微有点大。”
紧接着他将昨夜里基地众人准备好的说辞里最详细的那一套拿了出来。
李昭明听到了人类眼中的版本。
从天道的视角来看,这次意外发生的事情并不算严重,不过是稍微补过了头,过段时间就能恢复原样。
但对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了数千年,到现在从未见过幻想种的人类而言,他们的世界观可以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起先是华洲之外的英洲、坚洲各地互联网上都流传着的一个视频。
视频之中,教堂的信徒正在虔诚地祷告,神父的身后忽然出现一道皎洁的白影。
那白影在信徒的祷告声中展开翅膀,无声宣告自己的诞生。
白翼天使只短暂出现了几秒钟,圣洁的光辉足以影响在场的信徒。
这个视频在网上疯狂流传,网友最初只是把它当做什么新型特效。直到越来越多的宗教信徒在各地祈祷时,都短暂出现过各自宗教的传说形象,华洲之外的其他宗教大行之地都震动起来。
与此同时,瀛洲悄无声息下台了一批官员,内部发生了一次极大的震动。
华洲安置在海外的人在幻影出现时监测到异常的能量波动,立刻将这些情况报送至国内。那些幻影是真的存在过,但还不能触碰到现实,不排除之后会加强的情况。
网友还在网上调侃,各种嘻嘻哈哈的笑话满天飞。得到消息的领导人已经安排专门的人手去处理这个情况。
目前只有在宗教信仰浓厚的地方才零零散散发生过这种情况,华洲人不信神,各地看起来安稳如常。
如果世界真的即将发生什么变化,那他们一定要提前做好准备。
领导人所预测的情况准也不准,华洲确实没有如同宗教之地那般情况,但……
变故发生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周一。
荆楚省闻名天下的岳阳楼,游人如织。
来来往往的年轻人们穿着古时的衣裳,挽着各种古时发髻于岳阳楼打卡拍照。
时不时还有在广场上背诵《岳阳楼记》试图免门票的人,比如这位:
“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越明年,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香远益清,亭亭净植……”*
超自信的大声背诵声在周围人捂着嘴都挡不住的笑声中渐渐小去,此人脸色通红,连忙下去不在这里做显眼包。
老老实实买了票进去后,他在岳阳楼下拿着手机远拍洞庭湖。
一艘游船恰好停在镜头中央,那人“哇”了一声:“好古朴别致的游船,看起来就像真古代来的一样。”
他酷酷地抓拍,而后查看自己拍出的照片,整个人都愣住了。
画面中央的游船,在天光的照耀下不那么清晰,紧接着,它在自己的目光中迅速消失了。
就像一场大变活人的魔术。
他不信邪,又把镜头对准湖上的游船,果然还能看见,他又拍了一张,低头准备证实,忽而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背书虽然不太行,视力却很好,读了二十年书也不用戴眼镜。
于是当他抬头,看见视野里游船的位置空荡荡,而镜头中出现那艘船后,整个人往后一倒,靠在台阶上哆哆嗦嗦找了个官网留言。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那艘游船已经开到离岳阳楼极近的地方,不少正在拍照的人都发现了这个诡异的现象,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大。
有许多游人如同着了魔一样往那艘船走去。
在不明真相的人眼里,就像一群人排着队准备跳下去。
背书的显眼包眼看有人即将走上那艘古怪的船,急得跳脚时,一道闪电从天而降。
一柄青铜剑就这么从天上刺下来,游船在刹那间四分五裂,消失在一些人的镜头中。
这把青铜剑实在太过出名,出名到看到它的人一口叫出名字——“越王勾践剑?!”
它不是在博物馆吗?
等等!它逃出来了?!
博物馆——
荆楚省博物馆照常在这一天闭馆,对馆内的展品进行保养和修复工作,同时检查维修各种硬件设备、安全设施。
两名工作人员检查了一路都没有发生什么变故,直到他们慢慢听到了“嗡——”的鸣叫。
“什么声音?”
负责保养文物的工作人员对同伴道:“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另一个人道:“听见了,是哪里的机器在启动么?”
馆内还有不少工作人员,他们并不觉得有什么超出意料的事情发生。等到那“嗡——嗡——”的声音越来越大,才发觉这并不是普通的机器启动的声音。
“我其实想说,你们有没有觉得像剑鸣?”一个听觉较为灵敏的工作人员说,“而且,声音是从那边传来的。”
他指着的方向,正是博物馆的镇馆之宝——越王勾践剑所在。
众人面面相觑,只觉得对方在开玩笑。
“不能吧?”走进去的工作人员笑道,“照你这么说,难道还能是越王勾践剑成精——了呗?”
他僵硬地挺直在原地,不再说话。
其余的人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玻璃之后,那原本沉寂在架子上的青铜剑不知何时立了起来,剑身微微颤动,发出一声又一声的轻鸣。
“我眼花了?”
“最近没加班,吃得好睡得好,我怎么年纪轻轻就得精神病了?”
“昨晚吃了同学寄过来的菌子,好像吃太多了,大白天的看到剑在跳舞。”
……
一番动乱后,他们擦了又擦眼,终于确定那剑是真的自己立起来了,而且还有要飞出来的迹象。
他们连忙联系领导过来看,只是还没等到领导闪现,那把宝贵的青铜剑就“唰”的一声穿透玻璃,如同一道闪电消失在荆楚博物馆中。
甚至没有触碰任何警报器。
“啊啊啊啊馆长,越王勾践剑活了!”
目睹这一切的工作人员们有的两眼一闭当场倒下,有的趴在地上坚持给领导拨出电话,即使对方听到这话后觉得自己是上班上得神志不清了,还是坚持打过去。
如同闪电般飞出的越王勾践剑一路带着耀眼的剑光,从天而降精准砍到正在吸引冤种们上去的游船之上。
各种措施下去后,这里发生的事情都被掩盖,互联网上的言论也被引导成无数个网友开的玩笑。
那些见过这场景的人心里忐忑不安,等到他们开始排着队签保密协议,发现上面似乎对此早有准备,他们立刻就不怕了,签了保密协议还有心情嘻嘻哈哈说“我们是不是要全民修仙了”之类的话。
是不是全民修仙,相关人员不知道,只是一边感慨自家娃娃真是一个比一个心大,一边连夜加班。
当天晚上,越王勾践剑化作的人形就出现在最高领导人面前。
一番兵荒马乱之后,全国灵者研究基地很快就在华洲强大的基建能力下完成。
越王勾践剑是第一个主动现身的器灵,祂的编号是001。
其间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越王勾践剑本剑留在研究基地配合研究人员行动,自然不会出现在荆楚博物馆。
于是等到开馆后赶来看剑的人扑了个空,纷纷在官博下留言:
“鄂鄂,我们家的宝贝剑呢?”
“亲亲,国博借去了呢。”
“啊啊啊啊那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吗!”
“鄂鄂,我们家的宝贝剑什么时候回来?”
“亲亲,我们也不知道。”
“国博借走了还想拿回来?下辈子吧。”
……
国家博物馆并不知道自己被天降了一口锅,并且还将迎来第二口、第三口乃至后面不知道多少口,知道也有苦难言。
在越王勾践剑入驻研究基地后,金缕玉衣、马踏飞燕以及清明上河图相继醒来,也来到了同类所在的地方。
正好凑一桌麻将。
负责人说到这里,靳烟猛地咳嗽两声:“老大的老大,是您说要用尽一切手段和祖宗们打好关系的,我们也没想到下班后打个麻将就给祖宗们瞧上了。”
负责人瞪了他一眼,对着九州鼎灵时马上又变了一副模样:“老祖宗,我们心里苦啊。目前家里只有四位前辈醒来,华洲之外的那些地方仗着有信仰供出的神使,个个趾高气扬,孩子们都憋着气呢——”
他的苦还没有诉完,办公室的大门自动打开,奉湘领着几个人走了进来。
靳烟看着直接用权限开门的那几位祖宗,目光和奉湘对接。
奉湘一脸无奈。
九州鼎视若无睹:“继续说,现在的情况如何?世界都有变化,独独华洲没有和那宗教一般,以信仰造就的灵么?”
奉湘听了满脸古怪,老大刚刚都给九州鼎说了什么?
负责人一脸苦相:“有……倒是有,就是吧,不那么稳定,而且很难说。让小奉来给您说罢,他熟。”
话题被转移到了奉湘这里,他叹了口气,很自觉开口:“目前基地里的灵,从编号005开始到编号051,都是‘信仰’造就的灵。”
他说到“信仰”前停顿了一下,实在找不到适合的名词替代,只好还是用这个词。
“咱们家现在不信神,但咱们人多么,总会有一些灵诞生的,就是人太多,思维比较活跃,搞出来的灵就很有……特色。”
奉湘说着举了个例子:“比如您刚醒来时见到我骑的那个小黄车了吧,它编号014。只要达到相容度,报出任意一个具体地址,它可以瞬息之间带我们到达那里。”
九州鼎扬眉:“哦?这是谁幻想出来的?”
奉湘低头:“外卖员。”
九州鼎:“?”
面对大佬疑惑的凝视,奉湘小声解释:“就是现在专门送东西的一种职业,他们需要在很短的时间把顾客的订单送上门,现在时间都比较紧张,所以……”
所以外卖员这个群体时常有人会幻想自己拥有瞬间转移的能力,这样就可以一天接很多单也不会迟到。
这样幻想的人多了,就出现了一个以他们开的车作形态的灵。
因为外卖员队伍非常庞大,这个小黄车模样的灵还比较稳定。
它其实还有个皮肤是蓝色的,嗯……
奉湘觉得这个就没必要给祖宗解释了。
【作者有话说】
注:
*乱背的那段来自岳阳楼记桃花源记爱莲说
我真听到有人这么背.jpg
第56章 生生不死心04
◎破绽◎
曾经的人类得到神明赐福,他们投射到器物上的思想、愿望等会借由载体凝结成灵。
现在的人类因为天道增强了世界的力量,只要有足够多的幻想就能将灵具现化,连载体都不需要。
这其实是一个极为强大的能力,甚至已经触碰到了某些法则的边缘。
只要这个能力能一直存在,提供的信仰足够多,世界上限也够高,那这里的人类会走到这种地步,李昭明闭着眼都能想到。
有得必有失,强大的能力伴随而来的是同等甚至更高的风险。这个世界的防御虽然不错,但也没有到能无视一切外界风险的程度,何况目前世界内层出不穷的麻烦还不能很快解决。
所幸小天道虽稚嫩,但足够清醒,知道什么是自己可以留的,什么是不能留的。
而且,这个世界的人类也实在聪明。
李昭明想,在器灵销声匿迹的几千年后,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搞清楚世界的变化,没有慌乱多久,而是很快面对现实,并立刻拿出行之有效的应对方案,现在还有了一定成果——他不觉得从未接触过任何神秘侧相关的人类,这么快就能找到“灵”的来源且能将其收归己用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天道还在慌慌张张,担心自己家的娃没法承受风险的时候,人类已经对风险开干了。
……就是供出的“灵”,各种方面都挺超乎他的意料。
奉湘解释完后,李昭明沉默片刻,道:“你是说,你们的外卖员幻想得到瞬间转移的能力,只是想可以更好地送外卖?”
拥有这种能力就用来做这个?是他见识少了,还是他太久没有来到人间,怎么觉得人类开始有些让他看不懂了?
李昭明有些不确定地想,他以前做人的时候,思维有这么跳脱过吗?
他确实来的是一个人类为主的世界,而不是别的什么种族主导的吧?
“正常的,您从两千年前来,不太了解现在的时代。”奉湘摊手,“现在么,上班是不可避免的,既然不可避免,那大家都想要上班轻松一点也没什么不对。”
他这么一说,九州鼎却很能理解:“正如我辅佐某位也辅佐了……嗯,记不清有多久了,虽说现在又被叫起来了,中间能休息两千年也是极好的。”
这话在场谁也不敢接,也没人敢问祂“某位”是谁。
好在九州鼎也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要对方接话的意思,祂很快换了个话题:“你们没想过用它来做点别的?”
“想过。”对于这个,奉湘倒是很干脆承认,“理论上来说,十四带着人登月也可以的,但我们不敢冒险。”
外卖员跋山涉水也能把订单送到,这样的人幻想供出来的灵,只要有具体地址,能无视一切地形地貌把人送到目的地,甚至还能保证“订单”的完整度,这也是奉湘敢骑着014冲进泗水之下,完全不顾及自身安全的缘由。
但泗水毕竟只是地上的河,谁也不敢担保人驾驭它去到地球之外会出现什么意外。登月有别的手段,能和灵相容的人目前就培养了那么几个,官方自然不敢冒险。
九州鼎赞许道:“谨慎一些也好。”
最初的尴尬过后,奉湘觉得这些都属于人类会有的天马行空的想法,没什么不能提的,他对自己国家能养出什么奇葩(褒义)还是很有数的。是以,奉湘面对研究所里那些千奇百怪的灵时很是平心静气。
也许就是这样平和的心态,让他成为和目前的“灵”相容度最高的人。
“其实不仅十四是这样,编号007也是,它的能力是收纳,只要使用者的精神力足够,它可以收纳一切使用者想收纳的东西。”
这位老祖宗的脾气出乎意料的好,奉湘想着,又补充道,“只是给它提供的信仰来源比较复杂,目前检测结果来看,与它相关的能量波动一般出现在华洲人搬家、各种大采购等等需要收纳东西的时候,行踪一直不定。我们最后是在一个大型漫展抓住它的。”
当时能量波动来得急,奉湘正与《清明上河图》化作的人形在附近清扫某个“灵”生出的特殊领域,刚清扫干净,他们就被叫过去收容这个行踪不定的灵。
当时为了不让它逃跑,奉湘甚至没来得及换下身上的制服,进去没多久就因为妈生一张俊脸加上祖国母亲训练出来的体魄被参展的年轻人们当做coser集邮。
奉湘最后是趁着《清明上河图》的人类形态被举着手机喊着“老师集邮”的一大堆人淹没时偷偷去收容的007。
跟着机器指示的方向找到时,007正躺在一堆大大小小的行李箱中间吸收信仰,并且借此迅速凝成实体——一枚平平无奇的戒指。
如果不是他一直盯着那个地方,亲眼见到它由虚转实,他都不会信这枚黑不溜揪的戒指也是灵。
“收纳”的灵是戒指形态,回过头来他们也不意外。
九州鼎支着头,目光平静柔和:“家里倒也有不少能做收纳用的器灵。”
奉湘诚实道:“您说的那些,我们就算知道也不太敢用。”
九州鼎道:“其实没关系,祂们本来就有这个职责。”
祂依旧无视了跟在奉湘身后进来的那几道人影,话里透露出的意思让一旁的负责人头脑风暴起来。
奉湘站在祂与身后的祖宗们中间有一丝丝尴尬,他如芒在背,又见最大的祖宗似乎对新生的灵很感兴趣,只好顶着身后火辣辣的目光继续介绍基地目前收容的灵。
挑着讲了二十几个后,九州鼎灵手中的那杯茶终于见底。
一旁充当木头人的靳烟见状,赶忙要去给老祖宗续了一杯。
九州鼎灵摆摆手,将茶杯放在桌上:“我刚刚稍微和上面沟通了一下,看来你们自己就能处理好不少事情。”
这一句话落下,满室陷入沉寂。
负责人听着耳麦中传来上司的指令,开口道:“那您的意思是?”
“我不会长久地留在这里,睡了些时日,我想去看看如今的人间。”九州鼎微笑道,“不必担心,我既然醒了,就不会袖手旁观。如果有什么是你们现在解决不了的,再来找我便是。”
玄衣青年双手交叠,银白长发披散下来,好似流淌着千年的月光。
全程观看着这场交谈的领导人沉默了,旋即也微笑起来:“好的,您放心去看现在的人间罢,不会让您失望的。”
九州鼎所提出来的要求正好在他们的应对范围内,领导人不会认为屏幕中的九州鼎还没有发现自己这些人——不如说,这简直是双方心知肚明的行为。
即便如此,祂对待他们依然温和得就像对家中的小辈。
对于传闻中由大禹铸造的九州鼎而言,他们也确实是小辈,百岁千年之后的小辈。
负责人道:“好的,您想做什么,想去哪里都可以告诉我们,我们可以为您开辟一条特殊通道。”
“做什么……就做个古物修复师罢。”九州鼎目光明亮,含笑看向在场众人,“至于地点,西湖就可以,我来的时候看过,是个好地方。”
在场的人类目光漂移,忍不住看向被无视了许久的几位祖宗。
他们可不觉得,这位老祖宗说的“古物修复”是普通修复的意思,联想目前只有四位器灵主动现身……
他们默契地没有多问。
【老祖宗想去西湖之畔做个古物修复师。】
这个要求层层上报,在九州鼎灵还未离开基地的时候手续就全部批下,西子湖畔风景最好的地段腾出一家装修典雅,古色古香的店面。
简单商讨了一下未来的计划后,九州鼎灵任由负责人当着他的面联系更高的领导,目光终于转向已经等待许久的四位器灵。
祂说:“你们是什么时候出生的孩子?”
从祂终于有动作开始,办公室内的基地负责人、奉湘和靳烟都竖起了耳朵。
“你是我们之中最年长的,我不信你看不出来,而且,说得好像你不认识我似的。”穿着交领深衣的青年男子眉眼锋锐,挺直背站在原地,似一把朝着天空刺出的剑。
祂也确实是一柄全华洲老少皆知的剑。
九州鼎灵无辜地眨眨眼:“我知道你是春秋的剑,其他几位我可不清楚。”
越王勾践剑咬咬牙:“你们来说。”
“我现在被叫做‘马踏飞燕’,东汉的。”矮了一截的孩童半个身子躲在剑灵身后,露出一双澄澈的眼,好奇地看着沙发上从未见过的前辈。
“金缕玉衣。”长着一张厌世脸的青年怏怏道,“也是汉代的,西汉,是哪一件忘了。”
一袭直裰长袍的书生双手作揖:“清明上河图,北宋张择端所作,距今九百余年。汉代的两位前辈距今近两千年。”
祂在介绍自己的同时,还给两位前辈简单介绍了一下,毕竟祂来时也是听说这位沉睡了两千多年,不一定清楚祂们这些小辈的年份。
“我看你们在这里过得还不错。”九州鼎点点头,“有什么事吗?”
四位器灵互相对视一眼,最后还是由年岁最大的越王勾践剑开口:“你都醒了,祂呢?”
九州鼎灵一顿,眼眸中染上些许笑意:“我记得你当年与祂并不对付,怎么,现在关心起来了?”
剑灵顶着一张阴郁的俊脸,阴森森开口:“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我只想知道祂死了没。”
“那你要失望了。”九州鼎拂开衣袍上不存在的灰尘,施施然道,“祂和你不同,就算你断了,祂也不会消失。”
剑灵很明显地松了口气,嘴上却依旧不饶人:“哼,我自然比不得你们这样由息壤铸就的先天器灵。当年你不就是因为这一点,才将统率九州器灵的权柄交给祂么?你甚至不愿意现身看我们这些后天器灵一眼。”
当年天地灵气逐渐消散,天道为了保护祂们降下规则,器灵不得以人形独立出现于人间。越王勾践剑没有见过九州鼎灵的模样,但那和记忆里一模一样的气息是绝对不会错的。
记忆里收敛灵光的青铜鼎,气息内敛,如同深不见底的大海,只是静静地伫立在那里,就足以令祂们所有器灵不敢抬头。
唯一能抗住这等如山如海威压的,只有浮在九州鼎面前,即将接过对方权柄的那方小小的玉玺。
九州鼎道:“你知道就好,看,祂不是做得很好么?”
正在惆怅中的剑灵跳脚:“你什么意思?!”
九州鼎道:“你现在也很有前辈风范,知道主动开口了。不像以前,有什么事都是在祂面前抱怨,不敢来我面前说。”
剑灵憋屈道:“你在说什么鬼话,我明明是在找祂比试!”
“然后十次输九次。”九州鼎偏头过来,轻声一笑,“也是祂脾气好,从未在我面前说过你什么。”
“祂脾气好?”剑灵不可置信,祂回头看向身边的同伴,在祂们眼中都见到一丝惊恐,不由得自信起来,“全天下只有你觉得祂脾气好!”
九州鼎毫不犹豫:“不,全天下都觉得祂脾气好。”
面对对方理直气壮的胡说八道,剑灵一时哽住,心中竟有种诡异的熟悉。
……还是这种自说自话,看起来温温柔柔其实完全不听人话的性子啊你!
不知为何,越王勾践剑心中隐隐的不安在这一刻消散了。
躲在后面看前辈和大前辈们唇枪舌剑看得津津有味的三位器灵也满意了,要知道这个场面可不多见,尤其是人类形态的前辈吵架更不多见——祂们自己都是直到这个时代才能够凝出实体形态和同类见面。
马踏飞燕左看看右看看,拉了拉身边同为汉代器灵的金缕玉衣:“所以,祂没有事,之后也会醒来,对不对?”
金缕玉衣道:“是……吧?”祂没事是真的,会不会出现祂就不清楚了。
马踏飞燕拍着手笑:“好耶!我还没见过祂长什么样子呢!”
九州鼎灵起身,走到祂们面前摸摸祂们的头:“嗯,祂会来见你们的。”
说完这句话,祂就消失在办公室中。
剑灵看着刚刚待过白发青年的沙发又变得空荡荡,双手抱臂,很是不满。
盯着沙发许久,祂忽然道:“喂,不想你们那机器报废的话,以后祂来就别检测了。”
负责人捣鼓着自己的电脑,忙着给各个部门发送新计划,假装没有听见对方的话。
奉湘无辜地举起双手:“都确认了是老祖宗,我们可不敢再冒犯。”
这话是真心的,之前那是为了群众负责才不得已试探,确认是祖宗后可就没有这个心思了。
剑灵嗤笑一声:“我才不信,你们人类最狡猾。”
衣袍一角传来些许动静,祂一低头,看见马踏飞燕抱着祂的衣袖傻笑:“勾践前辈,人类也挺好的呀,他们还教我打牌呢!”
奉湘:我们也不想教小孩打牌啊——不对,马踏飞燕前辈只是看起来像小孩……他也傻了。
剑灵却暴怒:“我是越王勾践剑,不是勾践,再叫错一声我劈了你!”
马踏飞燕顿时闭嘴,甚至学会伸手在嘴上做拉上拉链状。
靳烟转过头,他准备回头去问陆之仁和陈青,到底是他俩谁教的。
负责人终于搞完了他的工作,看着自己办公室的人类非人类对话,一个没忍住,极为熟练地揭下头上的那顶假发给自己扇风。
即使这里有空调,刚刚那一通忙乱下,他脸上还是出了不少的汗。
马踏飞燕看了又看,实在憋不住:“要不然,你找043帮个忙,长个头发罢!”
清明上河图同步点头:“头上如此,实在有些不雅观。”
地中海发型的负责人凭空中一枪、又一枪,捂着自己的胃部说:“我倒是想,小奉啊……”
奉湘别过头:“043现在不归我管,归靳烟。”
自家领导期盼的目光投来,正努力挪向门口的的靳烟僵硬转过身:“043用倒是能用了,就是……”
“就是什么?”负责人连忙问道。
靳烟:“它刚稳定两天,在此之前我一天要剪二十次以上的头发,才不至于走路被头发绊倒。”
负责人躺了:“那还是等*它稳定下来吧。”
他情肯继续秃头下去,也不想上班时变成走路都困难的长发星人。
奉湘偷笑:“043毕竟是秃头人士的幻想凝结而成的灵,他们有多想长头发,043的能力就有多不稳定。”
负责人瞪了一眼下属,随后一脸摆烂地倒在椅子上:“话说几位祖宗们,你们刚刚说的祂是?”
越王勾践剑长袖一甩:“你应该知道的,九州鼎后唯一有资格统率众灵的存在。”
奉湘把自己下巴接回去:“……传国玉玺?”
金缕玉衣垂头:“那不然呢。”
“我们只是觉得,九州鼎前辈都能醒来,祂肯定也会醒的。”马踏飞燕仰头望着这里的人类,认真说道,“我们很多年没有见过祂了。”
祂们这些后来才诞生的灵,与九州鼎并不熟悉,但却是和氏璧一手照看起来的。
尽管祂们也怕和氏璧,但……和氏璧终究是祂们的主心骨。
清明上河图点点头:“既然得到了答案,小生这便回去了。”
“等等我,清明,你再陪我打一把牌吧!”
“行了行了,你们该问的都问了,别来烦我们。”
……
目送着祖宗们离去,在场的人类面面相觑。
靳烟推了推眼镜:“我们做人类的,还是不要太八卦为好。”
奉湘:“附议,老大,你觉得呢?”
负责人翻了个白眼:“谁八卦了,我这是负责,负责你懂吗?你们就没想过我们说不定能为老祖宗们做些什么?”
奉湘:“想过,所以之后安排送到老祖宗那里去修复的古物,上面打算怎么跟各大博物馆解释?”
负责人大手一挥:“天塌下来有国家博物馆撑着。”
谁让他们只借不还,受着吧。
*
李昭明离开研究基地后,顶着这张招摇的脸走过华洲每一座博物馆,将其中的每一件藏品都大致看了下。
其中生有器灵的古物不在少数,只是大部分碍于“信仰”之类的情况仍在沉睡。
或者说,用“知名度”更合适一些。
走过所有的博物馆后,李昭明确认了一件事:在这个世界,年份越长、年代越久远、知名度越高、指代越明确的古物其实更容易醒来。
正如在这个时代第一个醒来的越王勾践剑。
它的主人在华洲有着家喻户晓的知名度,本身也在各级课本上出现过。
汇聚在这把青铜剑上的目光越来越多,它同时满足了所有条件,那么剑灵一下冲破那条线凝成人形便是理所应当。
之后的马踏飞燕、金缕玉衣、清明上河图也是如此。
但华洲如此之大,怎么会只有这几件符合要求的古物?
在华洲大地闪现一圈,李昭明回到西子湖畔。
湖畔某个风景清幽的地段,一家装修古典,随时可以开张的古物维修店正等待他的到来。
李昭明倒也没客气,把它当做自己在这个世界暂时的居留地。
靠坐在窗外就能看见西湖风光,他很满意。
许久之后,他敲敲小天道,问出自己的疑惑。
小天道吞吞吐吐道:“你猜的大体上没错啦,就是我不够厉害……如果把九州鼎跟和氏璧一起唤醒,那其他的器灵都会被祂们压得醒不过来的……”
这是祂为了搪塞自己为何不唤醒九州鼎与和氏璧的第二个理由,祂似乎没有发现这个理由,和祂发布的任务、提供的世界信息有一些相悖。
李昭明挑眉,好心地不拆穿对方的漏洞。
他靠在窗边看风景,仿佛这世间任何事物都难不倒他。
清风拂面,白发青年侧脸平静柔和,此情此景,令小天道恍惚了一瞬。
半晌,祂有些纠结道:“你真的不认识九州么?”
李昭明:“怎么说?”
“你扮演的九州,有些时候就和祂一样温和。”小天道低声道,“如果不是你和九州长得不一样,我都要认错了。”
“……”
李昭明道:“你给的两张身份卡上并没有祂们的样子,不是么?卡里有九州鼎的记忆,我只是模仿性格而已。”
小天道嘀嘀咕咕:“对哦,那你以后不会把和氏璧也模仿过来吧。”
白发青年挑眉:“不可以么?”
小天道:“也不是不行……就是那时候,我可能不会经常来找你。”
李昭明:“……”
没记错的话,九州鼎才是神明留下来陪伴祂很久的先天器灵,而和氏璧,在祂被雕琢成传国玉玺之前,只是神明遗留的一部分息壤而已。
比起九州鼎,你怎么更怕和氏璧?
第57章 生生不死心05
◎天回医简◎
芳草斜晖,水远烟微。
李昭明一身玄金长衣,行走在西子湖畔。
清风拂云柳,斜阳照波光。
游人如织的西子湖畔,有许多穿着此间古代衣饰的人走过,李昭明的装束并不算特殊。
他行至孤山,一路上总有各种目光朝他明里暗里看来。
散了一段时间步,李昭明瞧着夕日余晖,在路边找了把椅子坐下后,从广袖里掏啊掏,掏出一个手掌大小的漆黑方块出来。
点亮方块的一瞬间,他听到身后有人传来细微的惊呼声:“我还以为这大帅哥是古代穿来的呢!”
其实你没有猜错,我确实是从古代来到现代的。
李昭明不太熟练地划开基地给他配备的新款手机,愉悦地想。
他此前只给了奉湘这个行动组组长可以直接联系到他的信物,但官方那边似乎有心想要向老祖宗炫一下目前干出的成果,连夜派奉湘带着各种电子设备来到西湖。
为了维持九州鼎的老祖宗人设啊不,鼎设,李昭明没有提其实自己会用现代的东西,任由奉湘捧着手机到他面前比划。
他其实还挺喜欢人类搞出来的科技,没有任何特殊能力加成下,无数个世界的人类都能发展到以科技冲破地面束缚,奔向曾经仰望千万年的明月与星海。
李昭明点了点,调出一个剪辑视频。
那个视频里来自某个大型网游的周年庆,许多穿着花里胡哨服饰的年轻人在里头按照各自阵营排成各种队伍,嘻嘻哈哈打打闹闹,好一场线下的江湖聚会。
看了一会儿,李昭明感慨道:“身手真差,换我们当年打成这种水平,肯定会被拎回去面壁思过。”
要是视频里的年轻人们知道,他们所玩的游戏,其实是一个个真实的世界会怎样?
他这么想着,捧着脸露出一个狡黠的笑。
“那个……打扰一下。”
身后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李昭明回头,看见一个穿着白金色校服、扎着高马尾的年轻人站在不远处,表情有几分期待。
李昭明:“有事?”
年轻人听到他的声音,眼前一亮,跑过来问:“那个,同学,我想问一下,你的头发是哪位毛娘做的?”
李昭明:“?”
许是看到对方迷惑的神情,那年轻人赶忙道:“是这样,我算是个专业coser吧。看到同学你在这里好久了,我就是觉得你这个头发做得很精美,想跟毛娘订一个去参加活动……”
她一边忐忑地说话,头上呆毛在钢丝的支持下顽强地支棱着,绑住高马尾的金黄发带闪亮极了。
说完后她看到对方含笑的眼神,莫名有几分羞赧,下意识低下头。
李昭明扫了一眼她身上的校服:“是我自己做的。”
嗯,天生的怎么不算自己做的呢。
“啊?那你好厉害啊,做得跟真发一样!”
年轻人眼神一亮,这才看清面前的白发青年模样,忍不住多嘴:“你化妆技术真好,完全看不出妆感,我每次出活动都要花几个小时上妆。”
李昭明点点下巴:“这个倒没有,我天生长这样。”
年轻人张嘴:“……啊,是吗。”
不是,自己为什么突然紧张起来了,明明只是在普通聊天,对方看起来也和自己差不多大,她为什么总感觉在看长辈???
李昭明眨眨眼,对方变幻的神态让他深刻感受到九州鼎这张卡给这片土地上的人带来的影响。
那种亲切与尊敬似乎镌刻进了人们血脉里。
他道:“你喜欢的话,我可以给你做一个。”
看在你这身门派校服的份上。
年轻人:“!!!真的?老师您工期多久?价格怎么定?我们加个联系方式吧!”
李昭明摇摇手机:“行。”
“那我回去后就把大致设定发给您,感谢老师!”
加完联系方式,年轻人接到个电话面色一变,匆匆忙忙和他告别,转身跑远了。
李昭明抛了抛手机,在上面显示“奉湘”来电后又接住,接通视频。
“老祖宗,您现在有空吗?”
奉湘的脸出现在视频里。
李昭明道:“怎么了?”
奉湘:“最近杭州地区监测到几个能量点,它们的波动完全一致,应当是同一个灵。但我们的人过去后都没有找到,不知道什么原因,检测机到地方就失效了。您现在正在杭州,能否帮我们关注一下?”
李昭明道:“我知道,正好碰见了。”
奉湘:“!”
大佬你知道你早说啊!
奉湘无奈道:“您碰见就好说了,如果它是幻想灵,还请您尽量手下留情,我们马上会派人来收容。”
可不要直接打散了啊!我们真的很需要幻想灵。
李昭明道:“不算幻想灵。”
奉湘愣住:“可是,没听说过哪个博物馆的镇馆之宝失踪啊?”
在越王勾践剑跑出来后,官方就对所有博物馆进行大排查,每一件古物都按照各种条件重新登记在册。
参考目前的四位器灵,能够凝成实体独立行动的,评级怎么都不会低,但他们确实没有收到这类评级的古物失踪的消息。
李昭明又道:“也不全是器灵。”
奉湘:“啊?”
白发青年慢吞吞解释道:“有些时候,古时的器灵会和人类新的幻想形成共鸣,凝结而成的灵与这两者会有一些区别,所以你们目前监测不到祂。”
奉湘:“懂了,您的意思是,老祖宗在现代碰到人类的幻想后会与时俱进。”
李昭明道:“差不多。你们可以找金缕玉衣重新研究一下。”
奉湘:“啊?但金缕玉衣前辈的能量波动和其他几位并没有什么区别。”
李昭明提醒:“祂不知道自己是哪一件金缕玉衣,你们也不知道罢?”
奉湘反应过来,金缕玉衣前辈来时,同样也没有听过哪个博物馆的金缕玉衣消失不见。
他们还以为对方是从哪个墓里自己跑出来的呢。当时祂突然出现在上司面前,他们老大还在想是哪支考古队下墓时在祖宗棺材里塞了自己的联系方式,现在可算搞清楚了。
他立刻道:“明白了,我们会尽快处理,感谢您提供的信息。”
奉湘想,以后还是主动一点,有什么搞不清楚的赶紧问老祖宗。
不知为何,他总是有一种错过这村没这店的感觉。
挂上视频电话,李昭明仰头看了看天,觉得是时候回去了。
清风吹落几片金黄的银杏叶,落在他的衣襟上,恰恰与他的发饰互相映衬。
孤山的风,西湖的水,还是这般轻柔。
翌日,李昭明接到了来自研究基地的消息。
某个博物馆不日将送来一件古物,请求他出手修复,不知他何时会在店里。
李昭明简单回复自己近期都会在西湖后便放下手机,起身去迎来者。
这是这家小店开张后的第一批客人,并不来自官方。
洗去妆容换下门派服饰的年轻人一身清爽运动服,扶着一个老者从外面进来。
年轻人走到门口,习惯性抬头看了一眼。
“子不语?”她低声嘟囔,“还挺古风的。”
店里陈设典雅,灯光柔和得恰到好处。年轻人一进来,只觉得整个人都精神许多。
“天叔,您来这家店做什么呀?”年轻人好奇道,“难道这里有您想要的医书?”
“不。”老者乐呵呵道,“我来见一位故人。”
年轻人:“故人?”
她挠挠头,天叔的故人,那和天叔年纪也差不多大吧?在寸土寸金的西湖这里开店吗?可真有钱。
说起来这里算是西湖风景最好的地段,人流量也不小,如果不是天叔精准来到这里,她居然都没发现这里新开了一家新店呢!
装修也很不错,古色古香的,她来的时候扫了好几眼,觉得很多角落都可以做古风拍摄背景,完全不用修的。
老者道:“是一位很久很久没有见过的前辈,老夫也忘了是哪一位了。”
年轻人道:“好说,我们看看老板在不在——老板——诶?”
一只手撩开珠帘,露出帘后明俊眉眼。
来者温和一笑:“你们好。”
“你好——诶!是昨天的老师!”年轻人蹦到白发青年面前,语气兴奋,“老师你还记得我吗?我是昨晚跟您下单假毛的coser。我昨天出活动才cos的二少,本人就是这个样子的。”
李昭明点头:“我知道。”
年轻人嘿嘿一笑:“老师,您也来这家店啊?”
李昭明道:“这是我开的店。”
年轻人:“……啊?”
她眨眨眼,看看白发青年,又看看身后的老者。
“故人?”这么年轻的吗?
老者不言,只是静静地看着眉眼陌生气息熟悉的白发青年。
“稍等。”
李昭明转身从珠帘后抱出一个盒子,放到年轻人面前:“这是你要的。”
“啊,这么快就做好了吗?”
年轻人十分惊讶,迫不及待打开盒子,立刻眉开眼笑。
李昭明道:“恰好还有和你要的设定差不多的存货,简单梳理了一下。”
“不不不,您这不叫简单梳理,您这是做出艺术品!”年轻人抱着盒子爱不释手,“我马上给您转账。”
“不必,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就当我送你的。”李昭明看着对方连忙拒绝的模样,笑道,“我很喜欢你昨天穿的那一身。”
“悄悄,祂给你的,你就收着吧。”
老者沉默半晌,终于开口。
闻悄悄后知后觉,天叔的态度似乎有一点点不对。
老者又道:“悄悄,喜欢的话,你拿出去玩会儿,天叔和店主有些话要谈。”
这下再迟钝,闻悄悄也察觉到这种诡异的氛围了,赶忙点头:“那我过会儿来接您,老师也再见!”
高挑的年轻人很快消失在门外。
李昭明坐到茶桌前,行云流水沏了一壶茶。
灯火葳蕤,白发青年的一切恍若初见,又似久别重逢。
鹤发童颜的老者怔怔地看着眼前场景,感叹道:“原来是您,竟然是您……九州鼎前辈。”
九州鼎道:“你以为是谁呢?”
“昨夜老夫为悄悄的祖父施针,悄悄知道后匆忙赶回来,老夫正好感受到她身上残留的气息,”老者捧着对方亲手倒的茶,面上颇有几分惊吓,“您倒的茶,这倒令老夫受宠若惊了。”
年迈的老者面上露出些许不适应,看见对面端坐的白发青年一派风轻云淡,忽然也就平静下来:“那股气息如此浩瀚,老夫以为……我以为,是阿姐来了。”
九州鼎一笑:“你会认错也正常,我与阿妹同出一源。阿妹还要过些时日才会醒来。”
老者道:“我生于大汉,从未见过您的模样,也从未见过阿姐的人形。就怕有一天见到阿姐,我也认不出来。”
九州鼎轻轻道:“认得出来的,你不就一眼认出我是谁了吗。”
老者道:“那是因为只有您与阿姐是一样的……后来乱了很多年,我在墓中再也没有听到阿姐的声音。”
九州鼎轻笑:“瞧你说的,怎么好似阿妹回不来了。”
老者笑了:“自然不是这个意思。几十年前我重见天光,从同馆的器灵口中得知,阿姐受那位所托,去平定地府动乱。规则限制之下,我们与地府失联,如今也不知阿姐过得如何。”
九州鼎道:“无妨,会见面的。”
他在对方话语落下的一瞬间听到小天道的尖叫声,忍不住低头作喝茶状,以茶杯遮掩自己勾起的嘴角。
老者笑着摇摇头:“您啊……”
祂仔仔细细描摹着对方的眉眼,忽而笑道:“久闻您的名号,如今相见,方觉得阿姐所说为实,您果真是极为温和的长辈。”
九州鼎挑眉:“祂是这么跟你们说的?”
老者面露怀念:“我诞生的年代早,与阿姐相处的时间多些。尽管我们不在一处,但阿姐怕我们无聊,总会与我们在通灵阵里说些故事。阿姐口中,您总是温柔而强大。”
九州鼎只是笑笑。
半晌,祂道:“就这么跑出来,不要紧么?你的本体应当还在西蜀博物馆。”
“无妨,只要有能治的病人,老夫便会出现。”
年迈的老者抚摸着胡须,“呵呵”一笑。
白发青年若有所思:“看来这个时代确实和当年大不一样了。”
“的确。”老者叹了口气,语气极为认真,“如老夫这般,灵体可离本体千里之遥的状况,您可有什么头绪?”
九州鼎道:“人类幻想加诸于己身,在这种影响下存在的这一段时间,你如今不仅仅是器灵。”
“原来如此。”老者拱手一拜,“既有此机遇,老夫便多往人间走走,应当能增进不少见闻。”
“稍等片刻。”
白发青年在老者疑惑的目光下行至窗边,抬手折了窗外一枝银杏,手腕翻转间,枝叶便凝固成鎏金色彩,像是一根制作精巧的发簪。
他将这银杏发簪递到老者面前。
老者接过的一瞬间,顶端那片银杏叶上出现一个“052”的编号。
“这是?”
“你暂时的身份证明。”九州鼎轻笑,“你醒来后便在四处行医,恐怕没有关注到世间的变化。它会指引你去一个地方,与此间官府接洽,如此,你才能更好地行走世间。”
老者恍然大悟:“此乃‘公凭’,老夫藏于地下千年,倒是许久不曾见过此类物什。”
九州鼎又道:“等你与官府接洽,说不得他们会安排你去此间医馆旁观。”
这话一出,老者明显有些激动起来:“好,好,学无止境,老夫正想知晓,如今的医道发展到何等境界了。”
说罢,祂辞别面前的九州鼎,握着银杏发簪急切地往其指引的方向而去。
李昭明目送着祂远去的背影,打开研究基地为他配备的手机:“已经送过去了。”
对面似乎刚发生了一场骚乱,奉湘顶着一头目测拖到地面的长发,眼神死:“您找到了?”
李昭明道:“是《天回医简》。”
奉湘立刻记录好:“感谢您的帮忙。”
一切结束之后,李昭明静静等待着。
月上中天之时,耳畔终于传来小天道自暴自弃的声音:“我说,我说行了吧!你怎么和九州一样可怕!”
李昭明喝茶:“你不是怕和氏璧么,这会儿又成九州鼎可怕?”
小天道:“谁说的!谁说我怕阿夏就不能怕九州了?”
【作者有话说】
什么叫乐极生悲,就是我国庆放假回家下楼崴了脚,现在躺尸中
第58章 生生不死心06
◎遂公籩◎
小天道的声音震耳欲聋。
李昭明沉默了,行走诸天万界多年,他从未见过这么理直气壮说自己害怕属下的天道。
九州鼎与和氏璧,确实是祂的下属,而不是监护人吧?
“你这里的和氏璧叫阿夏。”
他精准抓住重点,“你还能让祂去帮你平定地府动乱,你并不是不能叫醒祂。”
如果有实体,小天道现在一定是一副躺平任rua的模样。
祂超小声说:“可以是可以啦,但是就是……阿夏好辛苦的,这么多年地上地下都是祂在忙。地府动乱平息后的几十年,有许多新鬼下来搞改革,阿夏才能去休息,我不想把祂叫醒。如果阿夏知道世界内发生这种地步的变故,祂肯定又会强制拦下其他灵,自己去解决一切的。”
李昭明:“……”
李昭明扶额:“你不想叫醒和氏璧,就因为这个?”
小天道:“不可以吗?”
李昭明道:“也不是不可以,那九州鼎呢,祂怎么说也休息两千年了。你这个情况,只要九州鼎醒来就可以解决了罢?”
小天道声音更低了:“九州是最初的器灵之一,当初祂最先感应到天地灵气的变化,为了不与其他器灵争夺灵气才选择主动沉睡,同时把更多的灵气锁在地府。
现在我也可以叫醒祂,但是祂一醒来,就肯定会知道这么多年都是阿夏在独自在忙……我也没想到那之后只有阿夏能稳固人形啦!祂要是知道一直是阿夏在不停地帮我,会生气的。九州一般不生气,但生起气来很可怕,阿夏都不敢说话!”
李昭明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久违的少年时代,面对师弟师妹们掀翻的一堆烂摊子,不得不捏着鼻子去处理的处境。
他面无表情地在脑海里联系系统:【七七,不用找了。】
2107闪了闪:【诶诶诶,可是宿主,虽然天道把祂俩藏得好严实,但系统很快就会找到的,宿主再等等。】
李昭明:【没有找的必要,你也找不到的。】
2107不明所以,还是听话地撤回了搜寻。
小天道看到他的表情,莫名想到了记忆里的身影,色厉内荏道:“怎、怎么了?你想不管?我跟你说,我和时空管理局签订契约的,你接了任务,不可以随便毁约!”
李昭明道:“这不是毁约不毁约的问题。”
小天道:“那是什么问题?”
重回人间以来,只有李昭明让别人哽住,还没有别的谁让李昭明感到如此……如此失语。
他说:“我还以为你这里的九州鼎跟和氏璧都消散了。”
小天道要是这次还不说,他都打算直接找出这个世界的九州鼎与和氏璧,看看究竟是什么情况。如果真的碎了,他想办法补好就是了。
以他与华洲这片土地的渊源,怎么也不会放任不管。
小天道一愣,小天道炸毛:“你说什么呢!九州和阿夏是女娲祂们还留在我身边的最后的器灵了,怎么可能会消失,我消失都不会让祂们消失!”
被李昭明这么一说,小天道吓得赶紧扒拉了一下自己的虚空之地,发现祂名义上的下属实际上的监护灵都还好好地沉睡着,状态良好,一点问题都没有,顿时松了一口气。
祂又道:“我不是故意骗你的,但是我也不会白让你帮忙,我会给报酬的。你们要的那个积分,我有很多很多……我只要你帮我的世界渡过这段时间的动乱……而且器灵也会帮你的,祂们被阿夏护了两千多年,都没怎么消耗过……”
后面的话天道忽然说不出来,祂明明没有实体,却感受到有谁轻轻抚过祂头顶,触感柔和至极。
就像女娲与耶和华祂们还在的时候。
小天道忽然有几分委屈。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李昭明轻声道,“你只是……还太小了。”
独特的成长经历让祂至今还在幼生期,能够指引祂的神明又接二连三离去……在有余地的情况下,祂选择维护陪伴自己一路同行的同伴也能理解。
也无怪这个任务最初没有转到世界委托部,小天道的这个任务确实不需要世界委托部的任务者来做。也就有人闲得没事干横插一脚,把这个任务转了过来。
不过他确实会接,也确实会因为几个熟悉的称呼上心罢了。
李昭明又道:“安心,我会解决。”
他的态度温和,小天道却更添几分内疚:“对、对不起……”
李昭明笑笑:“觉得对不起的话,之后我做什么,都不要阻止哦。”
这个笑令小天道瞬间警觉:“你要做什么?我可以给你和九州、阿夏一样的权限,别的就不行。”
“放心放心,不会让你为难。”李昭明笑眯眯,“对你来说,世界内所有的灵与人类都是一样的罢?”
小天道:“当然!”
说完祂又迟疑了,补充道:“九州和阿夏不一样。”
更早的河图洛书祂们也是不一样的,但是……那些曾陪伴祂的伙伴,都已接连随女娲伏羲祂们而去了。如今,只有九州鼎与和氏璧还在。
“你倒是不怎么偏心,但我不一样。”
李昭明伸出手,任由窗外落下几片如同金黄小扇子一般的银杏叶。
清风拂过他明俊眉眼,笑意舒展开来。
视野中的西湖烟波渺渺,孤山抹微云,远天连碧野。
“我特别偏心我的故乡。”
……
那一场谈话似水无痕。
和小天道达成某种默契后,李昭明不再给祂挖坑,愉悦地开始自己在人间的度假生活——你说任务?没出什么大乱子、研究基地暂时也没人来找他,就说明事态还在他们控制范围内。
闻悄悄的消息在西湖风光正好的时候发了过来,说自己和朋友已经到了,问他什么时候来。
有赖于先前碰面时李昭明的装束,年轻人自动把他划入同道中人的范围。再加上对方脾气不错,长得也美,最重要的是假毛手艺究极无敌好,闻悄悄觉得很有必要学习一下,提升自己的水平。
前几日她大着胆子在手机上发出邀请,问对方有没有空参加一个巡游活动。
李昭明这个实际年岁比这个世界都要大不知道多少倍的莲花精当然是——
同意了。
难得好兴致,他脱下九州鼎那身玄金长袍,换上旧时衣衫。明黄发带扎了高马尾,背着轻重双剑从小店里走出来,下一刻出现在约定的地点。
他个高腿长,往展馆门口一站就成了藏剑看板郎。
闻悄悄cos成七秀成女的小伙伴戳了戳她:“你从哪里找来的大佬,感觉像真的二少。”
戴着面具cos成唐门成男的闻悄悄说:“西湖边找的,就说和二少适配度特别高吧!而且我的假毛也是他做的。”
小伙伴:“!好啊你不早说,推给我推给我!”
“好了。”李昭明转着手中的轻剑,笑容明亮,“我们进去?”
“走走走——”七秀特别自来熟地推着他往自己的队伍里走,笑嘻嘻道,“大佬,你今天一定是全场最靓的二少!”
不开口还好,他一开口,七秀成女那张温婉秀美的脸下一口粗犷的声音,着实让周围的人……若无其事地各走各路,并没有很惊讶的样子。
东水寨的,正常正常。
李昭明眨眨眼,左边唐门右边七秀,真巧。
这个网游的人果真还是很多,游场的队伍浩浩荡荡,一个门派接一个门派,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围攻光明顶了呢。
李昭明跟着走下来,只觉得自己也年轻了许多。
大合照的时候,他站在一堆明黄色的“同门”身边抱剑而笑。
这张照片后来在网上疯传,不少人在求左侧最后边那个二少的相关信息,自然是什么都找不到的。
网上流传的照片几乎是在出现的一瞬间就被研究基地检测到。
一圈人围在奉湘的工位周围,看着屏幕投射出的照片面面相觑。
那张花里胡哨的东水寨大合照上,于左侧边缘抱剑而立的青年笑得眉眼生花,一派意气风发。
不像沉寂多年的老祖宗九州鼎,倒像是个仗剑天涯的少侠。
“老祖宗真潮啊,都玩起cosplay来了。”陆之仁捧着刚泡好的方便面“吸溜”一声,由衷感叹道,“心态比我年轻多了。”
奉湘盯着看了半晌,道:“至少说明,老祖宗不仅适应这个时代,祂还挺开心的。”
“甚至会主动给自己找乐子,不愧是九州鼎,我看上面压根不用担心老祖宗跟不上时代节奏。”靳烟“啧啧”叹道,“说起来,当时第一个学会玩罗斯洲方块、熟练使用各种电子设备的也是越王勾践剑前辈罢?”
陆之仁补充:“对,祂还能刷到峨嵋派武当派少林派的视频,大骂人家身手退步枉为游侠,想去指导指导那边的弟子们。与此同时,清明上河图前辈花了好久时间才会用平板画画。”
陈青在后面幽幽出声:“说明时代越前,观念越开放,网友诚不欺我。”
“哇啊!”
陆之仁一个仰倒,差点把泡面碗摔了。
“青姐,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一开始就在。”陈青顶着一双黑眼圈,面无表情道,“老奉,你头发又长起来了。”
乌黑发亮的长发如同雨后竹笋,“刷刷”地长到腰间,很快就堆积到奉湘的小腿边,眨眼的工夫,他的工位就被发丝淹没。
奉湘抄起剪刀,面不改色“咔擦咔擦”从耳后把头发剪了个精光:“陈青,博物馆那边怎么说?”
“拉扯了很久,那边碍于某些原因还是同意了,但签了合同,不管修没修好,规定时间内一定要送回去。”陈青早早抽身,没让自己跟靳烟、陆之仁一样脚被困在大堆大堆的发丝里。
陆之仁踮起脚把泡面碗放到奉湘桌上,试图把自己从头发堆抢救出来:“早说了不能一直用国博的名义借,谁家博物馆心里乐意啊。都到这份上了,灵的存在还能瞒多久,直说不就行了呗。”
靳烟忙着和自己负责的灵沟通:“大哥,你是我大哥,收了神通罢,再不收我家老大没法出门见人啊!那我可就要负责老大的活,没空陪你玩了。”
奉湘疯长的头发骤然停歇。
靳烟松了一口气,这才回了陆之仁的话:“这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能瞒一天是一天,在群众没有发现之前维持稳定就是最好的方案。如果实在瞒不住,到公开那天,我们一定要有足够的能力扛着这一切。”奉湘淡淡道,旋即他拍拍靳烟的肩,“老靳,任重而道远啊。”
目前特别行动组里唯一一个还没有和分配下来的灵意见达成一致的靳烟惨淡点头。
奉湘又道:“等东西送到基地,应该还是我走一趟西湖。”
陈青指着后面道:“也许不只有你。”
奉湘一回头,看见剑灵满眼不耐烦地站在门*口。
马踏飞燕化作的孩童从祂背后露出脸,冲他笑了笑。
“今天忽然发现,我们几个可以离开本体,在华洲范围内自由行动了。”
剑灵依旧臭着一张脸,眼神却极为坚定。
“你要去给祂送东西吧?我们也去,有事找祂。”
奉湘还能怎么办,祖宗发话。不得不照办。
好在祖宗们没有要带着本体跑路的意思,奉湘搞清楚这一点后,很快给祖宗们打好外出申请,送到最高负责人手中。
申请批下来的同时,某个博物馆那边借来的古物也送到了基地。
奉湘不清楚上面有什么考量,但他清楚为何要优先选择“维修”这一件古物。
其貌不扬的青铜器静静摆放在盒中,检查过后,奉湘合上盒盖,坐着承载四位祖宗的直升机飞往西湖。
014前两天被行动组另一位成员申请去国外跑业务,没有留在基地里,好在奉湘也不是一定要开014才能出门。
他没有注意到的是,在他们飞离基地时,某个房间里悄无声息地飞出一只小鸟,跟在直升机后来到他们的目的地。
他们在天光朗照之时到达西湖。
那家小店静默无声,唯有两盏明灯悬挂。
奉湘刚想要开口,便见珠帘后走出一位老者。
那老者须发皆白,穿着古时式样的窄袖衣衫,朴素干练。
看到奉湘,他乐呵呵道:“小友是来寻九州前辈的罢?祂就在里面,老夫不打扰你们了。”
奉湘咽了咽口水:“天回前辈?”
前段时间九州鼎传过信息,主动来寻的编号052很快被记录在册,052号天回医简现在应当在京城某个医馆里坐诊才对,怎么又出现在这儿了?
天回医简看出他的疑惑,解释道:“老夫在这里还有一位病人,会定时回来为他诊治,顺道也来瞧瞧前辈。”
说完,祂向后面的几位器灵拱手:“诸位,许久不见。”
金缕玉衣还是那副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精神的样子,怏怏点头:“好久不见,你总算能给人看病了。”
天回医简也叹道:“地下千年不见天光,难得机缘化作人形,总要做些什么,我瞧诸位不也一样?”
剑灵不咸不淡道:“我们可没你这么善心。”
马踏飞燕火速拆台:“你明明是第一个找上官府帮忙的。”
奉湘闻言不由自主点点头,确实,如果不是越王勾践剑主动上门,他们不可能这么快反应过来世界发生了什么变化,起步又会比外面晚。
剑灵怒道:“还不是那个谁以前说要服从正统,不然我才不会——”
祂越这么说,越有欲盖弥彰的味道。
奉湘凑到金缕玉衣身边:“先秦的古物,都像祂一般吗?”
金缕玉衣头也不抬:“不,只有祂会给阿姐找麻烦,阿姐说什么祂都反着来。不在的时候,祂倒是很听阿姐话。”
马踏飞燕仰头道:“然后被阿姐隔着几千里握着去砍隔壁洲的器灵。”
奉湘抱着大盒子若有所思:“这就是口嫌体正直?”
剑灵回头狠狠瞪了奉湘以及给祂泄底的同伴们一眼。
天回医简适时与祂们道别,继续奔赴在自己行医的道路上。
和2107看了半天《宝莲灯》动画的李昭明没等到祂们进来,干脆暂停动画走出来,便瞧见这么一幅画面:
剑灵对同伴们呲牙咧嘴,奉湘站在中央抱着一个大箱子,无辜地眨眨眼。
被动画中的二郎真君形象逗得大笑不止的李昭明一秒换上九州鼎鼎设,端庄一笑:“怎么都在门口站着?不进来坐坐?”
剑灵很快反应过来,昂首挺胸第一个走进门,坐到名贵的沙发上:“你还真把这里当做你家了。”
桌上摆放一只弓弩,祂看了一眼,很快把目光转过去。
哄小孩的花架子,祂居然还有心思做这个。
九州鼎道:“华洲本就我家乡,有何不可?”
祂款款而来,优雅端坐在剑灵对面。
奉湘把抱着的箱子放在桌上,看到祂这副姿态,不由得想起之前的视频里,穿着明黄衣衫蹲在一堆毛绒绒里比耶的白发青年。
老祖宗的事少瞎猜,奉湘默默别开了眼。
剑灵阴着脸不说话。
祂不说,其余几位更不会开口。清明上河图面上透出几分焦虑,旋即对上一双璨如星火的眸子。
“你们都来了,有什么事吗?”
九州鼎徐徐开口,声音如春风拂面。
马踏飞燕低头,把自己埋进金缕玉衣和清明上河图之后。
虽然九州鼎前辈总是温温柔柔的样子,但祂还是不太敢和对方对视。
奉湘见祖宗们不知为何又忸怩起来,只好自己先开口:“前辈们是随我来送这件古物的。”
他把箱子打开,露出里面不知道几道手续才跑下来的古物。
那是一件青铜器,像是用来盛放物件的容器。大致是圆角长方形,盖子并不在这里。
周身装饰着鸟纹和瓦纹,两边有兽首双耳,形制十分古老。
它静静地躺在箱子里,古朴无华,并不起眼,在场却没有谁会忽视它的分量。
奉湘道:“这是几十年前,华洲人从外面赎回来的青铜器之一,名为遂公籩。上面的盖子已经遗失,您也许认识它。”
九州鼎注视着它,轻声喃喃:“你说,从外面……赎回来?”
奉湘低下了头。
一片令人几欲窒息的沉寂里,白发青年抬头,笑容比之先前更为柔和:“自然认识的,这是周时用来盛黍稷的礼器。你们把它送来,是想知道它能否醒来?”
奉湘道:“正是如此。”
九州鼎轻柔道:“它只是周众多礼器之一,当年的灵识本就薄弱。即使我修复它,它也不一定化出实体,和勾践剑一样帮上你们。即使这样,你们也想要唤醒它吗。”
“它是我们历史的一部分,文明的一部分。只要有机会拯救,我们都不会放弃。”奉湘道,“我们能走到今天,正是因为我们从未消亡过自己的文明传承。”
九州鼎没有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祂伸手抚上遂公籩。
青铜器在祂指尖一点点显出最初的华彩,鸟纹逐渐清晰起来。
但最明晰的,还是这青铜礼器在九州鼎拂过后展露出来的完整铭文:
【天命禹敷土,随山浚川,乃差地设征……】*
这件青铜器上记载着大禹的事迹,也是华洲目前能找到的最早记载大禹文德的实物,正证明了大禹和夏王朝的存在。
华洲领导人考虑再三,将它作为第一件需要九州鼎修复的古物送了过来。
灵光渐熄,安然放置于桌面的青铜器依然是最开始的古朴模样,奉湘却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
在越王勾践剑和其他器灵眼中,遂公籩全然大变样。
近乎死去的青铜器重新变得灵光灼灼,剑灵眼神也随之亮了起来。
如果最开始醒来的是和氏璧,祂们根本不用如此纠结接下来要说的事。
可先醒来的是祂们并不熟悉,离祂们那般遥远的九州鼎。
剑灵回头看周围的同伴,同伴报以支持的眼神。
九州鼎能为一个几乎消亡的古物浪费自己的灵气……
越王勾践剑坚定道:“我们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
【作者有话说】
注:
“天命禹敷土,随山浚川……”by遂公籩铭文
第59章 生生不死心07
◎出国◎
月夜风清,灯火长明。
名为“子不语”的古风小店内,越王勾践剑端端正正坐在前辈面前,一字一句道:“我们想请你帮忙。”
九州鼎挑眉:“说。”
这般神态,祂又无法确定对方的心思了。
剑灵咬咬牙,道:“华洲百年前发生过一场极大的动乱,上至大洲结界下至东西冥府都被波及,有许多同伴在这场动乱中流落海外。我们走不出华洲,它们也回不来……能不能请你,请你接它们回家。”
低眉顺眼围观前辈们的奉湘猛地抬头:还可以这样??
他就说怎么觉得前辈们有什么事情想要说,但一到基地里的人问了又避而不谈。
家里确实有不少宝贝被强盗抢走,他们以前出差去过英洲博物馆,多看一眼都要爆炸。真的是恨不得打碎那些玻璃,把自家的东西带回来。
但到底还是理智占了上风,先不说那时候他们还不知道灵的存在,就算知道,碍于各种原因,也很难将古物们顺利带回国。
被越王勾践剑这么一说,奉湘仔细想想,思路打开一下,现在他们确实有条件了哦!
奉湘盯着九州鼎目光灼灼,眼中有着明显的期待和跃跃欲试。
如果老祖宗出手,他可以无偿加班的!
退一千万步想,就算老祖宗不出手,提供这个思路后他们也有办法。
到时候他开着014带着007过去扫荡英洲博物馆也不是不行。
反正他真要有本事把流落的古物毫发无损带回来,肯定不会真受罚。最多碍于各种有的没的,明面上暂时消失一阵子罢了,和他现在的日子也没差。
九州鼎一声轻笑:“我还在想,你们要什么时候才会提这件事。”
马踏飞燕忍不住道:“您早就知道?”
九州鼎:“即使灵气缩减,这么多年家里也不应该少了这么多孩子,你为何会认为我不知道?”
马踏飞燕和清明上河图目光同时移到越王勾践剑和金缕玉衣身上。
被看着的器灵们浑身一僵。
见越王勾践剑别开脸,金缕玉衣只好开口:“勾践说,那之后你不仅是华洲的九州鼎,祂担心……你不愿意。”
“都说了我不是勾践,是越王勾践剑!”剑灵暴怒,“要我把勾践挖出来证明吗?”
清明上河图小声说:“前辈,挖主人的坟似乎不太好。”
剑灵很人性化地翻了个白眼:“我难道不是被挖出来的?我都能被挖他怎么不能。”
奉湘吃瓜:咦,剑灵前辈怎么看起来和越王勾践不太对付的样子?
“谁给你的错觉,认为我不会管华洲?”
九州鼎的一句话,令愤怒的越王勾践剑冷静下来,祂沉默半晌,道:“祂曾经说过,你拿到的是世界的权柄。”
越王勾践剑从醒来开始就想过找回流落在海外的同伴。
只是祂试过很多次,让研究基地的人带祂的本体去国境线走过好几回,至多只能到达大洲结界的边缘,再远的大洋彼岸,无论如何都出不去。
直到九州鼎醒来,祂们几个发现结界的桎梏削弱不少,慢慢地甚至能脱离本体,在华洲范围内自由行动。
祂便想,自己能够走动了,九州鼎是不是能走得更远?
越王勾践剑是春秋所铸,却是在很久以后,久到“卧薪尝胆”为后人所知才有了微弱灵识,慢慢成长起来。
祂与九州鼎其实并不熟悉,不过远远见过一次,并不确定对方是否会答应自己的要求。
与仅仅是华洲器灵的祂们不同,九州鼎……确实是当年的大禹划分天下九州而来的礼器,但那时世界划分与现在不同。九州的范围,与现在华洲官方所认定的也不同,面积要更大、更广。
大禹以女娲留下的息壤铸就九州鼎,鼎成之时同步诞生器灵,接手九州土地的权柄。
在最初的先天器灵们接二连三步入沉眠后,新生的九州鼎灵被其他洲的同伴托付职责,权力范围几乎囊括了整个世界。
华洲官方把九州鼎当老祖宗时,祂们冷眼旁观,心道祂可不仅是你们的老祖宗。
但是,祂们终究有求于祂。
提前醒来的祂们几个,在华洲土地上行走时,时常能听到同伴的呼唤。
一声声泣音从遥远的大洋彼岸传来,其间的眷恋与乡愁,听得祂们心都要碎了。
可当年天道划分各洲结界,祂们无法离开华洲,带不回昔日的同伴。
唯二能自由穿行世界的器灵,只有九州鼎与和氏璧。
和氏璧尚未苏醒,祂们只能来寻九州鼎。
九州鼎懒洋洋道:“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听祂的话。秦定天下后,你不是一直都看不惯作为传国玉玺的祂么。”
剑灵一瞬间咬牙,最后还是低头:“……祂总是对的。”
“真难得,我以为你一辈子也不会承认。”九州鼎道,“但祂难道没告诉你,世界权柄归我不假,我还是华洲的九州鼎么?”
权力,祂要了;结界,祂自然会为消亡的同伴维持。
其他的么……祂也光明正大地偏心。
要是其他洲的前辈们不服气……嘿,不服就诈尸一下,起来打祂啊。
目前整个世界硕果仅存的先天器灵很理直气壮。
“我醒来半月有余,只不过抽了点时间查看各洲的锁灵结界。”九州鼎笑吟吟道,“顺便和上司达成一个小小的协议,现在,我随时可以走哦。”
上司?
越王勾践剑眼神一闪,想起从前还能与和氏璧在通灵阵中联系时,对方也常对着某个存在说着什么,有时候语气还很暴躁。
祂印象还挺深刻的,毕竟从没见过有谁能把和氏璧逼到那份上。
能做九州鼎和和氏璧上司的,还能有谁?
剑灵想说什么,终究没有开口。
没有那位上司当年降下结界,祂们这些普通的器灵说不定早就消散,彻底成为一件死物。
“等了半个月,你们已经可以自由行动,那我也没必要继续守在这里。”九州鼎把玩着手中不知何处而来的金丝眼镜,把它举起来正对着灯火。
单薄透明的镜片在半空中反射出暖色明光,朦胧间竟映出一双带着点点星芒的金色凤眼。
白发青年不知对谁点了点头。
剑灵一愣:“你没有动作,是在等我们恢复行动能力?”
九州鼎道:“华洲诞生的灵,可不止你们研究所收容的那几十个。”
金缕玉衣无神的眼中闪过一道寒芒:“我们会守好这里。”
“那就好。”九州鼎略有些生疏地戴上那副金边眼镜,镜框两边的绳子落下来,坠着的银杏叶片小扇子一样摇动。
“我记得你们有可以收纳的灵。”
戴好眼镜,九州鼎温和地看向奉湘,“流落在外的那些孩子们,不一定能化作人形随我归来。”
奉湘想到了什么,连连点头:“有的有的,您需要的话,我现在就打申请,马上可以得到批准。”
九州鼎颔首:“你带着它来找我罢,什么时候带来了,什么时候出发。”
“那我可以马上带他去。”剑灵整个身子跳起来,“我现在就带他回基地拿007。”
“好。”
九州鼎眨了眨眼,忽而一笑:“或许不需要了。”
不知道自己差点有机会尝试御剑(指越王勾践剑)的奉湘一愣:“什么?”
白发青年指着窗外:“你们出门的时候,也太不小心了。”
扑腾着翅膀的小鸟叼着一只戒指,正逆着天光飞过来,停在众位器灵面前,将戒指送到九州鼎掌心里。
在灯火的照耀下,这漆黑戒指显得也不那么朴素了。
“翩翩?!”奉湘一个大仰倒,“你怎么出来的?!”
小名“翩翩”,编号005的灵还保持着最初的巴掌大小鸟形态,慢条斯理地飞到九州鼎肩上:“你不会以为你们那点水平关得住我吧?”
奉湘:“我们本来也没怎么关住您啊。”
小鸟气呼呼道:“哼,那我要跟着航天员去天空你们怎么不让。”
奉湘:“这我们可不敢,技术没到位,现在哪个灵也不让带出地球啊。”
小鸟还想说什么,九州鼎抬手揉了揉它。
它这才不情不愿解释:“你们前不久刚发射了新的火箭,总算有人想起还有几个人在天上了,讨论度还挺高,本大人顺便新得了一波信仰之力。”
奉湘:“……您真厉害。”
小鸟傲然挺胸:“那当然,本大人比后面那一堆有的没的要强多了。”
奉湘点头哄道:“那您还能顺便把007带过来,是真的很强,奉湘佩服佩服。”
小鸟嘚瑟地踩了几步,姿态甚是优雅。
编号005说的话并不是自大,实在是它和后面的灵确实有些不一样。
它脱胎于华洲人从古至今对于“飞翔”的所有幻想。
作为华洲第一个检测到的信仰形成的灵,它是被器灵们联手才能和平收容的。基地各位研究员们秃了不少头发,奉湘和特别行动组的成员日夜不停配合研究,还找来了不少航天员过来帮忙,才将它彻底收编。
饶是如此,005也是基地里最自由自在的灵。
研究员们私底下给它取了一个名字——“翩翩”。
翩翩舞翩翩,年年复年年。千古飞天梦,何日上九天。*
如今人类已能上九天,承载着最初飞天之梦的灵又出现在他们面前,很难说人类对它没有更多的憧憬。
沾染了九州鼎的灵光后,它甚至拥有幻化成华洲传说中的神鸟的能力。泗水之上青鸟展翅的图景,令后方观看的不少人都感叹出来。
九州鼎把编号007递给奉湘。
奉湘接过来,看着白发青年利落起身,下意识跟上去:“您去哪儿?”
“去接我们家的孩子,你也一起来。”九州鼎背对着他们潇洒挥手,“我走的这段时间里,家里就麻烦你们了。”
越王勾践剑仰头:“你就放心吧,家里有我们能出什么事?”
白发青年微微一笑,下一刻便拎着走过来的奉湘的肩膀甩出去,正好落在窗外引吭高歌的青鸟背上。
留下来的几位器灵连忙扑到窗边,只瞧见青鸟载着九州鼎和奉湘远去,身影逐渐消失在天际。
马踏飞燕眨眨眼:“这是……这就去了?”
清明上河图理了理自己衣袖,目不斜视:“九州鼎前辈挺好说话的嘛,看来也不像某把剑说得那么高高在上。”
金缕玉衣深以为然:“还以为很难呢,原来是在等我们开口……不对,是在等我们能自由行动。祂在这里的这段时间,总觉得华洲和周围都安静了不少。”
隔壁瀛洲只在最初过来试探了一下,不知道看到了什么,总之连滚带爬滚蛋了。
剑灵脸上浮现一丝可疑的红:“说得好像你们就很了解九州鼎一样,我们不都是从阿姐口中听到对方的故事么?”
金缕玉衣道:“但只有你真的见过九州鼎,你都犹豫了,我们能怎么办。”
剑灵嘀嘀咕咕:“也没有见过,我就比你们多看了一次祂的本体。”
以前大家都是本体模样,和氏璧倒是能化作人形,可祂们本体隔得远,都没几个器灵真的见过对方,只听过祂的声音。
“算啦算啦,反正前辈已经出去了,我们很快就能看到同伴归家。”马踏飞燕拉拉剑灵的衣袖,拽拽金缕玉衣的衣摆,最后挽着清明上河图的手,扬起脸笑得十分开心,“祂们早早归家,阿姐醒来肯定也很高兴的。”
剑灵轻哼一声:“那祂还会知道,祂不在的时候,我们也能守好家。”
金缕玉衣面上那副丧丧的表情终于消散一些:“我们还能做点别的,我就不信到现在只有我们几个醒了。”
清明上河图笑道:“前辈说的是,既然出来了,我们去周边的博物馆转转?要是有新的同伴醒来,却不知道该去哪里,我们也能及时告知。毕竟也不是谁都有天回前辈那样的好运气,恰好碰到九州鼎灵前辈了。”
马踏飞燕举手:“别忘了还得看着有没有新生的灵捣乱。”
“没关系。”金缕玉衣若无其事道,“我带手机出来了,你们呢?”
三部手机同时出现在祂面前,清明上河图甚至拿出祂的平板晃了晃。
剑灵轻咳两声:“咳咳,总而言之,如果检测到了新的灵,基地解决不了,肯定会联系我们的。”
“那我们走吧!”马踏飞燕率先冲了出去,“先去找曾侯乙编钟,我听说祂见过阿姐的人形!”
金缕玉衣一瞬间意动:“好,如果祂没醒,我们找找年代在我们之前的前辈们。看我们几个的情况,越早的越有可能。”
越王勾践剑道:“还要有名气的,喏,比如这个。”
被祂指着的清明上河图和善一笑:“那真是不好意思,小生在华洲的确家喻户晓。”
越王勾践剑白了祂一眼:“又不是在埋汰你。”
书生打扮的画灵好脾气地笑笑。
“哎呀你们真啰嗦,我先走了!”
孩童的身影风一样飞出去,不再搭理祂那些成人模样的同伴。
越王勾践剑和金缕玉衣对视一眼,很快跟了上去。
落在后面的清明上河图只好抱着刚刚被修复的同伴跟了上去:“我们至少先把遂公籩送回去吧——”
*
猝不及防被甩到青鸟背上的奉湘下意识抓住身下的羽毛,坐稳的下一刻他就掏出特制通讯仪,马不停蹄给基地发消息。
“老大,我跟着九州鼎前辈去海外捞其他前辈们了,翩翩把007带了出来,顺路送我们过去。编号005和编号007的使用申请我马上发电子档给您,麻烦您批准一下,纸质档我回来再补。”
正在外地开会的负责人被他劈头盖脸来这一段话,捂着心口还没来得及回复,又听到他的得意下属说:“对了,您记得联系一下博物馆那边,赶紧地腾出地方来,别让我们家的宝贝们回来了没地方住,还有,麻烦您跟那边说一声,我们是出公差,卫星要是监测到了别把我们翩翩当敌人打下去了哈,剩下的我回来再解释啊——”
“嘟——嘟——”
负责人听着奉湘一连串的话,忍不住怒喊:“你到底提前写了多少电子申请?模板哪来的怎么不发我一份?!”
在挂断的电音中,负责人后知后觉:“什么?联系博物馆?捞前辈?”
“九州鼎能出国???”
他整个人蹦起来,椅子被带到一边,“哐当”一声倒下去。
“妈耶还能这么干,早知道九州鼎能自己出国,我们现在还用开大会讨论什么海外文物归还方案!”
负责人赶紧回到会议室,里面开会的各大博物馆馆长还没走,见他过来搓着手笑得十分那什么的样子,纷纷好奇起来。
“那个,好巧啊各位。”负责人嘿嘿笑,“近期我们这边寻到一批新的文物,不知道各位那里还有没有空置房……”
“有!当然有!”
“潇湘博物馆的空置房还有很多。”
“边儿去,我们荆楚的才多!”
“去去去,谁有我们中原博物馆的空置房多,你也不看看我们有多少宝贝借出去没回来!”
……
奉湘一口气走完所有的线上手续,收好通讯器之后他一抬头,就看见九州鼎微妙的眼神。
“你真习惯。”九州鼎叹道。
平平无奇的特别行动组组长笑得云淡风轻:“无他,但手熟尔。”
【作者有话说】
注:
翩翩舞翩翩,年年复年年。千古飞天梦,何日上九天。《横空出世》
第60章 生生不死心08
◎君自故乡来◎
“但手熟尔”这一句轻飘飘的话下面,是世界异变后,奉湘从某个部队里被调到研究基地从此开启一直到现在的悲催996生涯。
但他早已习惯,并且在和各种奇形怪状的灵斗智斗勇中锻炼出一身真本领。
如今的特别行动组,哪怕是他们之中最菜的陆之仁也能一边顶着满头包喊着“老大救命”一边一网收一个变异灵。
特别行动组先斩后奏也不是一两回了,他作为组长申请表的模板都有一打,碰到特殊情况随时随地填各种理由发给老大,剩下的让老大头痛去。
反正他目前还没有翻过大车,最多就是好几回差点嘎了,也被翩翩及时捞了回来。
感恩翩翩,感恩空军出身的自己。
奉湘又道:“您有什么打算么?先往哪边去?瀛洲还是英洲?或者法洲意洲?还是西方其他地方?我这里可以调出流落在外的古物名单来。”
越王勾践剑剑灵找上门来后,上面火速建立全国博物馆通行数据库,现在他们基地人手一个数据库账号,随时可以调出所有的古物资料。
包括在海外的那些宝贝。
九州鼎撑着头目视前方:“去海外,瀛洲先放着。”
啊这。
奉湘小心翼翼道:“您的意思是,瀛洲不算海外……?”
如果他没有理解错的话,瀛洲原来算海内吗?!
九州鼎瞥了他一眼:“当初划结界的时候,瀛洲就在里面。”
奉湘此刻表情十分精彩,像是打翻了颜料盒,顿时五颜六色起来,又有点像吞了什么恶心的东西,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最后他强大的心理素质发挥了作用,很快调整好心态,面色如常,麻溜地上眼药:“老祖宗,您沉睡太久怕是不知道,这些年瀛洲没少跟着外面的强盗们上蹿下跳给家里添麻烦,还抢了很多东西走,抢了还要来我们家显摆说它们才是继承人。隔壁南朝洲倒是没抢,但爱蹭又爱偷,可把家里的孩子们气坏了……”
奉湘小嘴叭叭叭,见对方没有阻止的意思,更是狠狠阴阳怪气了一番隔壁天天膈应他们的卧龙凤雏。
“家里这几天给祖国母亲过生日,本来都开开心心红红火火的,隔壁南朝洲今年在这几天也临时过了个生,他们以前可都比我们早几天过的。过就算了,他们过节,还挂坚洲的国旗,海外的一堆军队去参加他们的阅兵,您说这是什么事儿啊……”
这番话真是绿绿又茶茶,奉湘用极度矫揉造作的语气说出来时,先把自己恶心坏了。
呵呵呵呵呵既然瀛洲能在那南北朝洲肯定也在,能吐槽一句是一句。
九州鼎忍不住笑出声来:“莫急。”
奉湘眼巴巴地看着祂:“您就没什么要说的吗?”
九州鼎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海内的事,还是留给阿夏来处理。”
奉湘:“阿夏?”
九州鼎微微一笑:“和氏璧。祂有一个人类的名字,叫嬴夏。”
奉湘恍然大悟:“瀛洲和朝洲,您是想留给和氏璧前辈。”
嬴政的嬴,华夏的夏,好名字——
哎哟喂传国玉玺啊!那真叫一个名正言顺师出有名。
……等等,九州鼎不也是很正统?
“要给阿夏留一个出气的渠道。”
白发青年漫不经心道,“当年划定结界时祂们抱着阿夏大腿哭得撕心裂肺,如今这般作态,总要给祂一个解释。”
奉湘把话语中透露出的信息记在心底,并决定到时候自己就算请假也一定要去围观。
有赖于他提前打了招呼,青鸟载着他们离开华洲领空时并没有遇到任何意外。
跨越大洋花了些时间,到达英洲境内时,已经是英洲时间的傍晚。
奉湘吹着海风感叹:“还得是翩翩,省了一半的时间。”
踩在九州鼎肩膀上的小鸟哼哼唧唧:“要不是你太废,本大人还能更快。”
奉湘乖巧闭嘴。
九州鼎手一挥,他们就悄无声息融进了人群里。
这对奉湘来说是一个比较奇特的体验,收容了那么多的灵,还没有像现在这样近乎隐身在人群中的能力呢。
他赶紧打开手机地图:“我马上给您导航,英洲博物馆往这边走——诶,这么近啊。”
九州鼎注视着那个方向,道:“不必,此间灵光最盛的地方,便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地。”
“……”奉湘收回手机,面色冷了下来。
他跟在九州鼎之后,低声说:“英洲博物馆里,有2.3万余件珍宝都是我们的。”
九州鼎只注视着那个方向,眼中有点点金光汇聚:“这里有几样是他们自己的?”
奉湘想了想,很真诚地摇摇头:“十之七八都是别人的。”
英洲博物馆的建筑带着古朴的气息,馆内灯火通明。
这个时候,馆内还有不少游客。
奉湘带着九州鼎走进三十三号展厅,目光在这个展厅里大量展品上一一扫过,垂在身边的手紧握成拳。
三十三号展厅是专门展示华洲古物的展馆。
在华洲意义深远的书画、青铜器、玉器等珍宝,如同路边随处可见的碎石烂草,毫无章法地摆放在各种台上,大部分没有任何防护,直接与空气接触。
珍贵脆弱的画卷被随意挂在墙上,游客可以任意伸手去触碰、抚摸,在过分明亮的灯光下逐渐褪去自己原本的色彩。
无数宝贵玉器、陶瓷堆积在高台上、架子上,仿佛它们只是现代人随手仿制的赝品,不值得人珍惜。
敦煌墙皮都被扯下来的壁画、被切割成几段的龙纹琉璃砖……
上至先秦时期的礼器,下至唐宋元明清的书画、瓷器,都可以在这里见到。
它们每一件明明都有着自己的名字自己的故事,却只能像他所见到的这样堆积在逼仄的格子间,被贴上一个个数字编号随意陈列。
如果在故乡,它们会得到最用心的修复,最好的保存。
可在这里,它们只是路边的杂草,水上的浮萍……除了馆内低声哭泣的华洲人,英洲这片土地没有人会为它们的待遇不平。
那些人甚至会觉得文物是全人类的财富,既然英洲有能力保护这些文物,那就没有必要归还给失主。
奉湘不止一次见到华洲文物在这里的待遇。
这就是英洲博物馆所说的保存完好,这就是国内一些公知肆意叫嚣着的发达国家的专业保存,这就是一些身在华洲心在英洲的人所夸奖的“英洲博物馆展示着世界的珍宝,而华洲博物馆就只有自己的东西,这是华洲的缺失,华洲的文化是局限在自己这个窝里*”……
哈哈哈哈,真可笑。
奉湘走过一个个展柜,听到耳畔传来几声细微的呜咽。
不用抬头,他知道是谁在哭。
买票进来的留学生、从遥远故土飞来的游客们,他们三三两两站在不同的展柜前,一个个眼眶通红,望向柜台中展品的目光带着深切的心痛。
自故乡而来的珍宝,它们离自己那么近,却无能为力。
奉湘想,至少现在他不应该无能*为力。
他是来接它们回家的。
他转身四望,却没有找到和他一道来的白发青年,心中不由得一惊。
不知从何处飞来的小鸟叽叽喳喳道:“奉湘,你去看祂,祂怎么停在那边不动了?”
奉湘连忙顺着翩翩所指的方向跑去,途经展馆中的一些保安。他们目光警惕地看着那些神态激动、仿佛下一刻就要打破限制将文物带走的华洲人,却始终不敢靠近。
……也许是怕激动的华洲人连着他们一起打了?
奉湘冷笑一声,现在先把古物带回去,之后总有算账的时候。
他跑过展厅的时候无人看得见他,展台上却有一些古物悄无声息地挪动些许位置,一道道目光无声地注视着这个身姿挺拔的年轻人。
他的身上,有故乡前辈的气息。
夜色已深,英洲博物馆随之关闭,建筑中除了工作人员,就只剩下奉湘一个活人。
奉湘找到九州鼎时,对方正站在一面墙面前,目光专注地望着墙上格子间的古物。
他走到对方身侧,看着身旁的展览牌——“华洲玉器七千年”。
是啊,三十三号展厅是按照华洲历史年代来展出文物的。
九州鼎看到的第一个古物是新石器时代的玉面人神像,往后依次是夏商的玉器、青铜器……
奉湘微不可察地关注白发青年的神态,本能感觉到对方现在的心情一定不好。
即使祂依然是那副眉眼温和的模样,奉湘站在祂身边时,却感受到某种深不可测的威压。
如山、如海,如同九重云霄。
这种感觉,自对方醒来,奉湘只在之前修复青铜礼器,得知那是赎回来的时候感受过。
白发青年走到一个展台面前,伸手穿过隔离的玻璃,直接碰上那古朴的青铜器。
奉湘认识它,那是商周时期的双羊尊。
再走过一个展台,是东周的镀金青铜曼茶罗、镀金青铜剑柄……
在九州鼎的修复过后,它们只在一瞬间发出灵光,而后便归于无华。
奉湘忍不住开口:“前辈,它们……”
“和遂公籩一样的情况。”白发青年行至某一个展台前,轻声道,“身不在华洲,年代又太过久远,少有人记得它们的名字,损坏得比遂公籩还要严重。许是它们心中还有执念,因而保存最基本的灵识。”
奉湘听罢,心如刀割。
倘若它们在家乡,又怎会无人知晓,又怎会只有一个个冰冷的编号代替它们的本名?
“在我们离开之前,都不会有人发现你。”前方的九州鼎幽幽说道,“我已唤醒它们的灵识,你还愣着做什么?”
奉湘一个激灵:“是!”
他从最初的展厅开始,驱使手上戴着的戒指007。九州鼎走过的每一个展台,唤醒的每一件古物,他都可以毫无障碍伸手进去收回来。
越收到后面,奉湘就越庆幸自家流行的网文里对随身空间的执念,以至于编号007内部甚至有功能完整的收纳空间。
网文里那些用来保存天材地宝的神奇幻想空间,如今都在007内部化为真实,足够让他好好安置漂泊在外的前辈们。
也只能先委屈它们待在戒指里面,回家之后,他们一定会好好安置的。
不知过了多久,奉湘收回前辈们的动作随着九州鼎的缓步慢了下来。
此时,整个三十三号展厅几乎都空了。
“前辈?”
奉湘一回头,差点撞到突然驻足的九州鼎身上,好悬最后一刻停住了。
他从后面抬头一看,便知晓对方为何停下。
在九州鼎散出的金色灵光之下,空荡荡的展馆中,一声声痛苦的呜咽渐渐响起,那是连奉湘都能听到的声音:
“我讨厌那些洋人,他们把我分成好多块,我好痛……”
“你要记得你的家在哪里,家不在这里。”
“家里还在打仗吗,家里还好吗,家里的人还活着吗……”
“我想念主人书斋外的竹林,风吹过的声音……”
“呜呜……我不喜欢那些洋人来碰我,他们把我的花纹都涂掉了……”
“就要龙图腾,我们家就用龙图腾,凭什么要我改掉……”
“阿姐……我好恨啊……”
“我想回家……”
“我好想看家里的梅花开得怎么样了,我什么时候能回家……”
“阿姐……我好想你……”
“阿兄,你怎么还不来……”
“阿兄……阿姐……接我们回家……”
……
白发青年的身影几乎要消融在幽微灯火中,而祂目光所至的前方,挂着一幅画,一幅不完整的画。
那幅画被裱在木板上,连题跋都已被裁掉,就这么随意地放在那里。
带着甲骨文纹路的金色灵光没入古画中,一个穿着典雅宫装的女子自画卷中蹒跚落地,整个人倚靠着墙不断喘着气,裸露出来的脖颈和手腕处是如同刀斧砍过般的伤痕,狰狞地蜿蜒在祂暖色肌肤上。
祂扶着画卷慢慢站起,回头正撞进一双流动着金色文字的凤眼中。
“阿兄……?”
即使从未见过面,祂也在对视的那一瞬间认出了对方的身份,激动之下没能站稳,本就无力的身子瘫软下来,正好被瞬息而至的白发青年揽住。
“您是……阿兄……对吧?”画灵哽咽道,“我听阿姐提起过您。”
“阿兄,我好痛啊……我们好痛啊……”
白发青年垂头,眼镜绳子滑落肩头:“往后,不会再痛了。”
属于九州鼎的灿金色灵光散落下来,画灵脖颈、手腕、脚腕处的伤痕逐渐被金色华光抹去,与此同时,木板上被分成几段的画也逐渐还原成原来的模样。
奉湘仰头,假装自己没有落泪。
看到女史箴图被分割成这副模样他没有哭,现在画卷逐步被修复,他怎么能在画灵面前没出息地哭出来?
“这个气息……阿姐?还是阿兄?”
“是阿兄,是阿兄来了!”
“阿兄,你来接我们了吗?”
“阿兄,你是阿兄对吧?你和阿姐的气息一模一样!”
“阿兄……我能回家了吗?我们能回家了吗?”
……
此起彼伏的声音在展厅中响起,比起即使拥有灵识也静默无声的礼器,相对年轻的古物们要活泼许多,它们仿佛看到了回家的希望,一声声呼唤着扶着女史箴图画灵的青年。
白发青年修复好画灵的伤痕,将祂重新送回画中。
“嗯,我来接你们回家。”
九州鼎温柔一笑,笑容不似之前黏在祂面上的模样,而是源自内心最真实的情感。
哪怕是一张身份卡,里面也蕴含着九州鼎真实的情绪。
李昭明按着心口的位置,镜片下的桃花眼底满是叹惋。
应该早点来的。
奉湘在古物们的声声催促中收回了所有的展品,到现在,这个专门用来展示华洲古物的展馆彻底空了。
他抚摸着手上漆黑的戒指,低声说:“这里还有一个九十五号展厅,还有……”
收回的古物告诉他,它们还有更多同伴,被关在暗无天日的仓库里,堆积在一个个狭窄的箱子中。
因为受损严重,它们没有展示的机会,也不被允许故乡来人修复它们。
“走吧。”
九州鼎目光依旧温和,刚刚一瞬间的波动仿佛奉湘眼花,没人知道祂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专用来展出华洲瓷器的九十五号展厅内,格子间的瓷器骚动起来。
大维德花瓶发出一道不符合自己外表的粗犷声音:“是我感觉错了么?我怎么觉得有很熟悉的气息走近。”
剔红滕王阁雕盘一个立起:“你没感觉错,我也觉得很熟悉……就好像在家里一样,有点像……阿姐?还是素未谋面的阿兄?”
“当然熟悉,刚刚有个小娃娃从门外过去,那小娃娃来了不止一回,似乎是现在的官家人。”高台上的格子间里,青花如意抱月瓶努力把自己从一堆沉睡的同类后挤出来,“我以前在皇宫里见过官家人。”
“你小心点,别摔下来了,这边的蛮夷人可不会修。”
“就是,好不容易醒过来,我们至少要等到家里来人接我们回去。”
“碎也要碎在家里,在这里可没人在乎你。”
“说起来,最近这些年来看我们的娃娃们,一个比一个俊了。那身板可比当年强壮多了。”
“对极对极,咱家的娃娃们这日子也过得好起来了,从前的那些娃娃们,瘦成什么样了。”
“先前从门外跑过去的那娃娃,身手不是一般的好,之前他来看我,我听着他还想着要把我们带回去呢。”
“来看我们的娃娃,谁不想我们回去啊。”
“哎,以前有个来看我的娃娃,恨不得把这玻璃打碎带我走了。”
“我看着他们哭,我也忍不住,老夫可是几百岁的器灵了。”
“要是没有锁灵结界就好了,我们说不定能化出人形,自己跑回去。”
“没有结界,我们哪里还醒得过来,怕不是早就意识消散了。”
“家里是不是有什么变化,最近咱们醒来的同伴是越来越多了。”
“就算还有意识,你还记得回家的路吗?”
“我们是被抢过来的,哪里还记得回家怎么走。”
“可以走啊,我们能逐渐醒来,不正是因为家那边传来的灵光么……跟着那个感觉走,说不定能回家。”
“但我们过不去啊。”
“要是能跨过结界,家里怎么也有前辈来接我们了……”
……
苏醒的瓷器们起先调侃着同伴,中间谈论起家里来探望他们的娃娃们,到最后提到来时路,语气里逐渐带着真切的哀伤。
它们离开家实在太久了,久到它们几乎要忘记来时的路。
天青色的花瓶低声道:“什么时候,我们才能回家呢。”
“哐当——”
一声巨响传来,瓷器们纷纷将目光投向声音的来源,只见之前他们话题中的娃娃之一正站在门口。
奉湘一脚踹开门,站在门口叉腰笑道:“前辈们,我们来接你们回家了。”
在一众瓷器的惊呼声中,奉湘干脆利落打包了所有的古物,而后在它们叽叽喳喳的话语中,对照数据库中的残缺地图,找到那些堆积更多古物的仓库的所在。
做完这一切后,他斟酌片刻,还是对靠在门外的九州鼎低声说道:“英州曾经有博物馆说,‘华洲虽然没有成为英洲的一部分,但英洲还是有许多人从华洲带来一部分纪念品,保持他们对华洲的鲜活记忆’。*”
白发青年在奉湘的目光下抬手,无数道流动着古朴文字的灵光凝聚其间,化成一盏金色的明灯。
祂将明灯飘到奉湘面前:“这是我的力量汇聚而成的灵灯,你带着它去仓库,灵灯照耀之处,它们的灵识便能短暂复苏,有能力保护本体,方便你带走它们。”
奉湘接过灵灯:“那您呢?”
“呵……”九州鼎双手抱臂,半倚在墙面,“若是不还给他们一份大礼,岂不是对不起他们这般厚爱?”
奉湘眨眨眼:“那我……”
九州鼎道:“收完之后,你带着它们直接回去便好。”
奉湘点头,擎着这盏明灯如同鬼魅一般消失在展馆。
九州鼎目送他离开,整了整衣袖,慢条斯理地来到英洲博物馆的另一个展馆。
展馆正面摆放着的那些三角形的雕塑和壁画,同样被英洲人按照自己的审美涂成自己喜欢的模样,全然忽略了它们背后的文明。
九州鼎认得它们,那是帕特农神庙的屋顶,以及神庙中的壁画装饰。
还有一路走来其他展馆所见到的埃及神庙的承重柱,黑色的方尖碑……
习惯偷盗的文明,怎会只抢走一个国家的文物,怎会只恬不知耻地展示一个国家的珍宝?
九州鼎扬眉一笑:“你们也该醒了。”
【作者有话说】
注:
*第一段话是网上某些()的发言
*第二段是英国曼切斯特博物馆对中国文物的描述
我呸呸呸呸!!!!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