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第 141 章 毛头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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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9号每天都日出而作, 日落而作,他像一个永不会停止转动的陀螺,又像一头栓在石磨上的骡子。


    炎炎烈日下, 他的皮被晒干晒烂, 夜晚又会在寒风中裂开苍白的血肉。


    在他自己看不见的地方,他的背已经四分五裂, 仿佛受到荆棘鞭笞一般触目惊心。


    而他什么也感觉不到, 因为他不知道疼。


    在他的辛勤劳作下, 前面的荒地已经被开垦了两亩有余,所有的杂草都被锄干净。


    这天, 他从翻新的地里挖出了一丛花生。


    他眼睛一亮,连忙弯下腰用手拨开泥土, 小心翼翼的把花生拔了出来。


    花生粒粒饱满,只有个别花生还没长好,白嫩嫩的能掐出水。


    而他好像能闻到花生的清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甜。


    他像发现了什么珍贵的宝藏, 拿着花生一路飞奔进石洞,呼吸急促地说:“永思, 我挖到了花生!”


    坐在石洞里缝衣服的永思侧头看了过来。


    79号不自觉地放轻了声音,坐在永思面前说:“永思你看, 新鲜的花生。”


    永思伸出手摸了下花生壳, 看向79号说:“嗯, 晒干后收起来吧。”


    “好。”


    他直直地看着永思回答。


    随后看到永思指尖上的泥巴,他连忙拿起地上的衣服擦着永思的手。


    他低着头,表情很认真,用力抿着唇的样子还有几分紧张。


    若是他的心脏还会跳动,想必他的脸也会红。


    等指尖被擦干净, 永思收回了手。


    他手心一空,顿时心里也空落落的。


    但看到永思腿上缝补的衣服,他的心里又满的好像要溢出来。


    松针为针,蚕丝为线,那一块块破旧的布料在永思手里也变成了轻柔的云彩。


    他坐在地上,看着永思一针一线的动作,看的入了神,哪怕心脏破碎了,仍旧有一种心动。


    “马上就要下雨了,你不去锄地吗。”


    永思慢条斯理地开口。


    他回过神,转头一看,发现太阳竟然快要下山了。


    他愣了一下。


    时间怎么过的这么快,他在这里待了很久吗。


    他拍拍自己有些昏沉的头,连忙站起来说:“永思,我去锄地了。”


    “好。”


    79号连忙拿着锄头走了出去。


    而永思停下动作,转头看着79号赤着上身在烈日下劳作的身影,发出了一声轻幽幽的叹息。


    太阳逐渐西沉,四周朦朦胧的没了光,79号干活的动作越发快速。


    突然,他动作一顿,看着地里蜷缩的尾巴,他眼眸一狠,抬起手用力把锄头挥了下去


    这时永思的声音响起。


    “放它走吧。”


    他回头看向永思站在石洞前的身影,再低头一看,长长的尾巴已经消失在草丛里。


    而他的眼里的戾气还没有散去,直到永思说“天黑了回来吧”,他才回过神,抬起头一看,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月亮已经升上了高空。


    天上乌云密布,四周寒风瑟瑟,一滴豆大的雨珠落在他的脸上,他伸手一抹,接着噼里啪啦的雨浇在他身上,好像冬日里的冰雹,打在人身上又冷又疼。


    他连忙反应过来,拿好东西匆匆往石洞里赶。


    永思已经没有缝衣服了,而是在做蓑衣。


    他神情一顿,脚上的泥巴还没洗净,不知该不该进去。


    “明天把蓑衣穿上吧。”


    永思不紧不慢地开口,白如细葱的手将粗糙的蓑衣缝的格外精细。


    79号站在雨下,豆大的雨滴一颗一颗地砸在他身上,他却好像感觉不到一样,好半晌之后,他才滚动着喉结,轻声应了一句。


    “好。”


    腿上的泥巴被雨水冲净,他浑身都冷若冰霜,肌肤透着死气沉沉的苍白。


    他踩上铺在洞口的干草,擦干净脚上的水渍才走了进去。


    今天的月亮不够亮,大雨滂沱之下,天空乌压压的没有一丝光。


    坐在石洞里的永思在昏暗的光线中只有一个朦胧的身影,可即便在黑暗中,它的动作也依旧自如自然。


    79号拿起了地上的衣服,那些破开的地方全都被缝补好,细细地摸过去,完全摸不到粗糙的针脚。


    不知道为什么,他拿起衣服,低头闻了一下。


    好像上面也有永思身上那股风一样轻柔干净的味道。


    永思动作一顿,却没有看向79号,而是继续不紧不慢地做着蓑衣。


    外面大雨倾盆,萧瑟的寒风裹着冰冷的水汽沾湿了石洞的门口。


    79号抬头看了永思一眼,慢慢挪到洞口,挡住了外面飘进来的风雨。


    等雨停了,他就把花生全都收回来晾晒。


    但在这之前,他要先做几个簸箕出来。


    他低下头,怀着满足的心做着手里的事情。


    永思看向溅在地上的水花,又慢慢看向坐在洞口的79号。


    那张凌厉又有几分煞气的脸在此刻认真而专注,辛勤劳作的模样像一个最普通不过的青年。


    谁能想到这样的人手里竟然有千百条命。


    ——


    天亮之后,雨还在下个不停。


    79号穿上永思亲手做的蓑衣,竟觉得有种极为舒适的温暖感,好像真的把云彩披到了身上。


    他很惊讶,如此厚重的蓑衣穿在身上一点也不重,那些像冰雹一样冷冰冰的雨珠也全都被蓑衣挡在了外面。


    永思站在洞口,轻声说:“去吧。”


    他眼睛明亮地看着永思的双目,语气轻快地应了一声。


    “嗯。”


    他冒着大雨下了地,回过头,看到永思还站在洞口注视着他的身影。


    他站在雨中,哪怕寒风裹着雨珠像刀子一样刮上他的脸,他仍旧感觉到自己充盈的内心极为满足。


    下过大雨的田地又湿又粘,往下一踩就能陷出一个坑,脚上更是粘着厚厚的泥巴,连走动都很困难。


    而浓密的雨雾完全看不清方向,从头顶落下的雨珠也让人睁不开眼睛。


    但他完全没想过这么大的雨或许根本不需要出门干活,每天的劳作已经刻进了他的骨子里,不管刮风下雨,他都要遵循着辛勤劳作的规律。


    大雨一连下了几天,79号也把地里所有的花生都挖了出来。


    又结束一天的劳作,他脱下蓑衣抖了抖水,将蓑衣挂在石洞门口才走了进去。


    “也不知道这雨什么时候才会停。”


    除了那条铺了石头的小路,外面所有的地都泥泞不堪,完全没有可以下脚的地方。


    79号叹了口气,担心好不容易翻新的田地又被雨水淹了。


    他站在洞口看着外面的大雨,黑暗中的树木被风吹得东摇西晃,突然一声雷响震到了他心里。


    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一个漆黑无光的雨夜,冲开的雨水泛着血色,像一条小溪冲进了下水道里。


    噼里啪啦的声音吵的他大脑嗡嗡作响,却不是雨落在地上的声音,而是雨衣……


    他双眼定定的极为入神,杀意与煞气同时从他的身上外溢。


    这时,身后响起永思轻缓的声音。


    “明天雨就会停了。”


    他一个激灵突然清醒过来,有些茫然地看着外面漆黑的雨夜,拍拍头,转身走了回去。


    “那太好了,等天晴了,我就在地里种下新的粮食。”


    他坐在地上,笑容满面地看了永思一眼,动手编着箩筐。


    外面的篮子全都装满了红薯,已经快不够用了。


    他脸上的笑容没有落下过。


    即便他从未想过为什么收回来的粮食从未减少,也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吃过东西,但丰收这件事本身还是给他带来了足够多的满足和喜悦。


    而永思眼眸轻抬地看向了外面的大雨,或许真的是最后一天雨,阵阵雷声与劈开半边天的闪电仿佛上天的警示,但它眼神平静,收回视线后继续编着手里的草鞋。


    ——


    看着面前的草鞋,79号有些手足无措。


    他的手指紧紧地揪着裤腿,像一个第一个收到礼物而感到羞涩的少年。


    于他来说,草鞋远比雨天的蓑衣意义更深重。


    他不好意思接,磕磕巴巴了好半晌才低着头说:“我……我干活不用穿鞋。”


    话说完,他连忙拿着扁担出了门,走出去几步,他又回过头,眼睛亮亮地说:“但我很喜欢。”


    明媚的阳光照在他脸上,好像真的红了脸。


    他不敢再多看永思一眼,转身匆匆离开,连箩筐都忘了拿,走出去很远,才低着头急匆匆地跑回来,只是头也不敢抬,挑起箩筐就赤着脚跑开。


    永思拿着草鞋站在洞口,看着79号像个毛头小子一样慌乱紧张的身影,情不自禁地弯了弯眉眼。


    之前下大雨,石洞前的泥地全都变得坑坑洼洼,79号从废弃的村里挑了不少的石头回来,打算把前面的平地全都铺成石子路。


    这不是一个短时间能干完的活,而下过雨的天气似乎更热了,炙热的太阳完全无法直视,只是一个早上,肺部就好像被抽干了空气一般变得干涩窒息。


    他来来回回地挑了很多趟,一直到日上三竿,也没能挑够铺满整片泥地的石头。


    而他却像一条脱水的鱼,开始觉得无法呼吸,头顶的太阳直直地照在他身上,就像一个只对着他散发热度的火炉。


    他走到水缸前,舀起一瓢水浇在了头上,这才觉得有了呼吸的空隙。


    但他没有注意到,他被担子压住的肩背破开了皮,血肉也在挤压中出现了裂缝。


    第142章 第 142 章 神也学会说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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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9号花了两天时间, 把石洞前的泥地全都用石头铺平了。


    虽然过程很艰辛,每天都要走几公里的路去村子里捡石头,但能铺成这样一条路, 再辛苦也值得。


    看到空了的水缸, 他拿起扁担和水桶,对着石洞里的永思说:“永思, 我去挑水了。”


    “好。”


    听到石洞里的声音, 他高兴地挑起水桶离开, 完全没有想要停下休息的意思。


    当他离开之后,一道修长的身影走了出来。


    永思抬头看了眼刺目的太阳, 又低头看向脚下的路。


    又密又紧的石子路连缝隙都用碎石填满,铺的紧实又平坦。


    它弯下腰, 白如细葱的手指捡起了地上的一块石头,眼中出现了79号挑着箩筐在太阳下奔波的身影。


    几公里的山路并不好走,赤着上身的79号像一个劳夫,佝偻着背, 气喘吁吁地担着两筐满满当当的石头。


    难以想象这两筐石头有多重,连实木的扁担都压弯了。


    79号就这样赤着脚, 在灼灼烈日下裸着伤痕累累的上身,一步一个脚印的往山上走。


    他不会流汗也没有血可流, 这过程的艰辛便完全没有血汗可以见证, 所付出的劳动就这样失去了赎罪的意义。


    但永思看到了。


    它拿起那块石头, 抬头看向天上的太阳。


    刺目的阳光晃过一道光晕,好像一只睁开的眼睛,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大地。


    永思的眼睛不闪不避,直直的与天上的太阳对视。


    良久,那抹刺目的光晕消失, 太阳闭上了眼睛,一缕清风吹散了炙热的温度。


    它眉眼微缓,似乎含了一丝笑意,手上的石头留在了原地,用以见证这条79号用“血汗”铺成的石头路。


    ——


    小溪离的还算近,大约走一公里的路就到了。


    不过79号一般挑水还会往上多走一段路,那里有一个小瀑布,水流湍急,不一会儿就能将水桶盛满。


    他把装满水的水桶拉上来,却没有急着离开,而是有些入神地看着一朵在水中旋转个不停的花儿。


    大约巴掌大的花朵在溅起水花的水面上漂来漂去,每一次都恰好避开了湍急的瀑布,却也无法离开水面中心,只能在溅起的水花中打转。


    他定定地看着那朵花,不知为何,心中涌起了一股含着雀跃的冲动。


    他挽起裤腿,踩着光滑的石头下了水。


    原本垂流直下的瀑布在79号下了水的那刻变成了锐利的刀子。


    每一道溅起的水花都能割开79号身上的皮肉。


    可79号看不见自己身上破开的皮,他眼神专注地看着那朵在水面中心打转的花,直直地走了过去。


    水面清澈见底,瀑布气势如虹。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将那朵柔嫩鲜艳的花捧在手心里。


    清新的花香在流水中沁人心脾。


    他不由得呼吸一重,眼里聚着明亮的光。


    充满爱惜地捧着手里的花,他挑着水,兴冲冲的往家赶。


    远远的看见了石洞,他立马加快脚步,一路小跑着赶了回去。


    即便脚步匆匆,他也依旧小心地护着手心里的花,不敢掉在地上,也不敢让炙热的太阳把花瓣上的水珠晒干。


    直到跑上石子路,他才放下扁担,气喘吁吁地跑进石洞。


    “永思。”


    他喘着气,眼眸明亮如星,将捧在手心里的花小心翼翼的送出去。


    “送给你。”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好像一个单纯热情的青年,迫不及待的送出自己最珍贵也最美好的礼物。


    永思停下动作,无声地注视着79号那张满怀期待的脸。


    剪短的头发遮不住79号充满煞气的断眉,也盖不住他凌厉狭长的眼。


    但现在的他眼里带着明亮的光芒,年轻的脸上只有青年人纯粹的喜悦与期待。


    在它的注视下,那双眼睛微微下垂,颤动的睫毛有几分羞涩。


    若是他的血液还会流动,想必此刻的他一定会满脸通红。


    白净修长的手接过了79号捧在手心里的花,粉色的花瓣与干净的手指相衬,好似从花瓣上滚落的水珠也变成了晶莹剔透的珍珠。


    79号愣愣地看着永思,不知看的是永思的手,还是永思手里的花。


    “谢谢,我很喜欢。”轻和的声音缓缓响起。


    他回过神,心中顿时涌起无限的喜悦,忍不住抬眸看向永思的脸,却忽的一愣,眼眸止不住的震动。


    他看到了永思的唇。


    一张薄厚适中,如花瓣一样红润,正微微上扬的唇。


    他情不自禁的向前走了一步,双目出神,喉结上下滚动。


    此时的永思垂眸看着手里的花,嘴角轻扬,浑身都带着撩人心弦的清润与柔和。


    看着如此干净美好的永思,他的眼神逐渐发生了变化,身上开始涌动着充满侵略感的气息,眼里也含了一丝戾气……


    就在他忍不住伸出手的那一刻,他“扑通”一声猛地跪了下来,似乎连骨头都要磕断的力道让他整个人都从失神中醒了过来。


    他眼神茫然,大脑一片空白,再也想不起来自己刚刚在想什么。


    好半晌之后,他笑着问:“香吗。”


    永思眼眸幽深地看着他,里面依旧带着春风拂面的温润,却又多了些别的什么。


    “很香。”


    他没有发现,听到永思的话,他只是高兴地笑着。


    “那我去种地了。”


    他从地上站起来,却忍不住膝盖一软,又跪了下去。


    他脸上出现了茫然的表情,好似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跪着,又为什么站不起来了。


    “去吧。”


    直到听到永思的话,他才站直了身体。


    但这并没有在他的心里留下痕迹,他只是拍了拍有些昏沉的头,一切如常地拿起锄头和选好的种子走了出去。


    他一直都是这样,偶尔会有些恍惚,很多事都不会留存在他的心里,也不会去深究里面的原因。


    就像他从没有问过为什么要不分昼夜的做事,也不知道这些种子从何而来,只是不停的、不停的干活。


    仿佛他存在于这里的意义就是每天不停的劳作。


    永思看了眼手里鲜艳娇嫩的花,又抬眸看着79号走到太阳下的身影,看不清表情的脸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


    在繁重的劳作下,79号日益破烂的身体终于还是撑不住了。


    那是和往常没有什么区别的一天。


    79号弯着腰锄地,却发现自己的脚步越来越虚浮,眼前的视线也越来越模糊。


    他用力摇了摇头,却听到了皮肉撕裂的声音。


    就这样,他跌跌撞撞的向前,径直栽倒在地。


    但他却没有闭上眼睛,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身体无法动弹。


    炙热的高温好像熔岩一样浇在他的背上。


    他被晒的不停喘气,看着自己瘫在地上的手,他用尽全力地动弹,却也只是颤颤巍巍地动了下手指。


    永思。


    他张开嘴,不知为何发不出声音。


    永思。


    他直直地看着石子路上的石洞,奋力地张开嘴。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太阳太烈的原因,他好像被抽干了全身的水分,张开的唇迅速裂开,呼出的气也带着干燥的热气。


    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他四五分裂的背就像龟裂的大地,不会流动的血在裂开的血肉中被晒干,苍白的皮肉下是森森白骨。


    他就像一个被掏空的干尸,正逐渐开裂,只等着在太阳下干枯成灰。


    终于,在他的视线越发模糊不清的时候,一身旧袍的永思站在了他的面前。


    他竭尽全力地张开干裂的唇。


    永思。


    一声叹息响起。


    他睁着眼睛,努力想要看清永思的样子。


    ——


    79号浑身无力地跪坐在地,上半身则趴在永思的腿上。


    而永思手里拿着松针,指尖在上方轻轻一捻,拿起一根蜘蛛丝穿透了松针。


    接着永思用针线帮他缝起了身体。


    他枕着永思的大腿,眨了眨眼睛,他感觉不到明显的痛感,却能感觉到针线穿过他皮肉时那种奇异的感觉。


    这本是一件极其诡异的事。


    可奇怪的是他心里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就好像他的身体坏了,让永思像缝衣服那样修补他的身体本来就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


    随着永思一针一线的缝补,他的力气渐渐回到了身体里,再张开嘴的时候,不自觉地发出了声音。


    “永思。”


    “嗯?”永思应了他一声。


    他的心里安定下来。


    “永思。”他又轻轻地叫了一声。


    “嗯。”


    永思依旧不厌其烦地回应着他。


    “永思。”


    “嗯。”


    “永思……”


    他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了一抹笑容。


    而终于感觉到他无事可说的永思用手指轻轻地弹了下他的额头,好似在惩罚他小小的恶趣味。


    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头,有些傻地笑了起来。


    随即他眼睛一亮,定定地看向自己的手。


    他可以动了。


    但很快他又若无其事的把手放了下来,装作不能动的样子,依旧趴在永思的腿上。


    他无比满足地眯了眯眼睛,心中盛满了无与伦比的浓情。


    永思好似没发现他的小心思,什么也没说,依旧一针一线地缝补着他的身体。


    许久之后,他睁开双眼问了一个问题。


    “永思,我们会一直像这样待在这里吗。”


    79号从不会问任何有关于过去和未来的问题,他的时间和记忆停止在了一个只会原地打转的转盘里。


    这是他第一次提起有关未来的问题。


    永思动作一顿,没有回答。


    得不到答案的他心里一空,眼里的光也消失殆尽。


    良久,一声轻应响起。


    “会。”


    他眼里的光芒重新被点亮,脸上的笑容也无比灿烂。


    对于他来说,能和永思像现在这样在一起就是他最满足的事情。


    现在的他无法思考永远有多远,只希望每一个和永思相伴的日.夜都没有尽头,那就是他想要的永远。


    永思手指一颤,松针扎破了它的手。


    它停下动作,浓密的睫毛盖住了它垂下的眼。


    神也学会说谎了。


    第143章 第 143 章 他做错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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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新缝补好身体的79号恢复了活力。


    他看不到自己的后背, 伸手去摸的时候也没有摸到任何的针脚。


    似乎除了他心口那个伤,他身上没有留下任何缝补的痕迹。


    他眼眸明亮地看着永思,里面涌动着青年人羞涩又热情的情感。


    但他只敢看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不知是怕被发现, 还是只是单纯的害羞使然。


    “永思,我出去干活了。”


    他低着头匆匆说了一句, 转身走了出去, 走到洞口, 他又回头看了永思一眼,对上永思看向他的视线, 他抿着微扬的唇,带着满身雀跃的气息下了地。


    永思垂眸看着自己指尖上的伤, 涌出来的血珠是仿佛沁着毒液一般的深红色,如石碑上那两个血淋淋的字。


    可石碑上是79号的血,79号的血是他一辈子也难以赎清的罪孽。


    它闭上了眼睛,将手背到身后, 长身而立地站在洞口。


    炎炎烈日下,一缕清风吹动了它耳边的鬓发, 似是一道空灵悠远的声音。


    ——“帮一个刽子手赎罪,值吗。”


    没有什么值不值。


    它之所以站在这里, 只因它不是天上的神明, 无法像上天那样无情亦大公无私, 它站在这里,正是它有情却也无法摒弃私情。


    它静立不动,身后那只手滴下一滴血珠,深红色的血仿佛腐蚀的熔浆一般在木板上留下一个焦黑的痕迹,随后沉进地底消失不见。


    而闭上双眼的它, 脑海中出现的是目光明亮,脸上含着喜悦与期待的79号,那双看向它的眼睛充满了孺慕、期待、爱慕,还有予取予求的信任。


    “永思。”


    “永思。”


    79号轻快的声音盖住了风吹过它耳边的声音。


    ——


    79号沉浸在这种像个陀螺一样看不到尽头的日子里。


    虽然不分昼夜的劳作很辛苦,但他却心甘情愿。


    他从来不会去想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也没想过所谓的自由。


    对于他来说,能和永思互相陪伴,哪怕一辈子待在这里,他也愿意。


    而除了干活种地,他每天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挑水的时候为永思带一朵花回来。


    当然,偶尔也会是一片形状优美的叶子,或是小溪边圆润漂亮的石头。


    他热衷于把所有微小却足够有趣漂亮的东西送给永思。


    为此,小小的茶桌上专门有一个小篮子,里面装满了79号送给永思的东西。


    每一次他把那些小东西送给永思的时候,他都能看到永思扬起的唇,每当这时他的内心就无比满足,只要能看到永思的笑容,他哪怕是死也愿意。


    想到这里,他神情一顿,摇了摇头把脑海里的杂念清空。


    他挑着水,看到永思站在石洞前的身影,立马眼睛一亮,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而看到79号从远处出现的身影,站在洞口的永思眉眼微弯,周身散发着温润柔和的气息。


    “永思,我回来了。”


    79号站在永思的面前,眼眸明亮地看着永思的眼睛。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79号每次出去挑水都会给永思带礼物,而永思也会站在洞口等79号回家。


    “看。”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手心,露出了一条红丝带。


    不知道是谁家做了喜事,红艳艳的丝带看着就叫人心生欢喜。


    而红色的丝带也是顺着山上的小溪一路漂了下来,在79号打水的时候,顺着涟漪漂进了木桶里。


    79号看到的第一眼就觉得喜欢,绑在永思那头乌黑的长发上一定很漂亮。


    永思看了很久,最后在他期待的视线下将丝带拿了过去。


    他忍不住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你绑在头上一定很好看。”


    他赤着精瘦的上身,穿着最破旧不过的裤子,连一双鞋都没有,却带着最纯粹最明媚的笑容。


    永思看着他的双眼,抬手撩起自己的长发,将红丝带绑在了脑后。


    乌黑顺滑的长发与鲜艳的红丝带衬在一起,比想象中还要美丽。


    79号双眼失神地站在原地


    轻和的风吹动了永思的鬓角,鲜艳的红丝带与乌黑的发丝在永思的身后随着风飘动,美的不可方物。


    “谢谢,我很喜欢。”永思微笑着回答。


    看着永思离开的背影,他呆立在原地,难以从永思身上移开视线。


    而永思绑着红丝带的背影将是他所有记忆里最深刻的画面,也是他最心动的画面


    他情不自禁地抬手抚上了自己的心口,触到胸口的蜘蛛丝,他猛地一颤,低头看向自己的心脏。


    绞起来的白肉泛着只有死尸才有的灰白色。


    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却知道自己的心脏似乎是碎的。


    捂着心口的手指忍不住用力收紧。


    他抿着唇,垂头站在原地,眼里涌动着混乱的暗潮。


    为什么他的心脏是碎的。


    一个人,如果连心脏都碎了,那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


    他的呼吸变得粗.重,眼中泛起了血丝。


    越来越混乱的气息在他身上疯狂的涌动。


    脑海里杂乱的画面和声音吵的他的头快要炸开。


    他抓着自己的心口,喘着气跪在了地上,一只手用力地抱住了自己的头。


    “阿七,去浇水吧。”


    石洞里传来永思清润的声音。


    他神情一怔,双眼无神地抬起头,脸上既茫然又恍惚。


    “好。”


    他站起身,如一个被.操.控的木偶走向了水缸。


    不到片刻,他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他抬起眼,有些疑惑于自己为什么站在这里。


    但很快他就想起来自己要给菜地浇水。


    他拍拍自己有些昏沉的头,按部就班的开始干活,之前的一切好似都如散去的云烟,没有在他的心里留下痕迹。


    可事实当真如此吗。


    永思飘着红丝带的背影是刻在79号心里最深的烙印。


    他永远为此心动。


    而一旦心动,他势必会想起自己破碎的心。


    看似平静的水面终究还是被一颗小石子打破了。


    那条红丝带究竟是来自偶然的恩赐,还是上天降下的警示与神罚。


    现在无人可知。


    ——


    太阳过于炙热,修好路翻好地的79号又陷进了新一轮的忙碌。


    他每天都要挑水回来给菜地浇水,这样才能保证种子存活。


    可每次不到一个小时,土地就会被晒裂,干涸的泥土连种子都会被晒干。


    于是,每天太阳升起他就要去挑水,一直挑到太阳落山他才得以有片刻的喘息。


    早上永思会送他走出洞口,傍晚永思也会站在洞口等他回来。


    即便累的直不起腰,他也任劳任怨,面对永思的时候,永远是那幅眼神明亮心甘情愿的模样。


    仿佛永思已经成了他坚持辛勤劳作的支柱。


    而他的心里也一直有一道声音响起。


    只要永思陪着他,无论做什么他都愿意。


    重新走到瀑布的79号喘了口气,透过头顶的树缝看到落下的夕阳,他知道这是他今天挑的最后一次水了。


    马上回去就能看到永思了。


    想到这里,他心中一振,顿时涌起无限的力量。


    而当他提起水桶的时候,竖起的耳朵忽然听到了草丛传来的声音。


    他眼神凌厉,立马掏出绑在腿上的匕首挥了过去。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腿上会绑着一把匕首,只是习惯性的肌肉记忆让他觉得这里就应该有一把匕首。


    只见冷光一闪,细长的蛇身在石头上扭动,他的动作又狠又快,只一个眨眼蛇头就被斩了下来。


    他冷眼看着地上翻滚扭动的蛇身,冷冰冰的脸上带着一丝未消退的杀气。


    而被斩了头颅的蛇身挣扎了一会儿就失去了动静。


    唯有和身体分离的蛇头还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看着79号。


    他冷漠地收回视线,转头继续打水,水面上映出他充满煞气的脸,水里的鱼儿立马游动着跑开。


    此时正在石洞里缝布包的永思动作一顿,它侧过头,看向了裂开一条缝的石碑。


    随后它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眼中一片平静。


    ——


    挑完水回来的79号急急忙忙地跑进石洞。


    “永思,我回来了。”


    今天永思没有在洞口等他,心急的他以为永思出了什么事情。


    直到看到永思安静地坐在椅子上,他才松下一口气,跪坐在地,放轻声音说:“永思,我回来……”


    他的声音卡在了喉咙里,瞳孔震动地看着永思的脸。


    为什么……


    他看不到永思的唇了。


    “永思。”


    他轻声开口,一股没来由的恐慌让他的喉咙有些干涩。


    永思那双总是平静淡然的眼睛无声地看着他,里面没有了这几日的生动与涟漪,便连平静都变成了一种冷漠。


    “你今天做了什么。”


    永思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


    可那股堵在他心里的恐慌却没有消失。


    他张开嘴,却被不知从何而来的紧张堵住了喉咙。


    等他再说出口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什么也没做。”他脱口而出。


    心脏迅速下沉,一句话,仿佛让他掉进了无尽的深渊。


    腿上那把匕首冷冰冰地贴着他的皮肤,他记得他已经把上面的血洗干净了,可现在腿上的湿意却让他不知道那上面究竟是水还是遗留的血。


    永思目不转睛地看了他很久。


    他跪坐在地,直视着永思的眼睛,放在腿上的手却紧紧地握在一起。


    最后,永思收回视线,只说了一句。


    “去干活吧。”


    外面的凉风灌了进来,是比往日还要冷上千百倍的阴冷刺骨。


    永思什么也没问,他却觉得他做错事了。


    第144章 第 144 章 他像个迷路的孩子


    1


    这件事在79号心里留下了深深的痕迹。


    一切都看似如常, 永思什么都没有问,什么也没有说。


    可他看不到永思的唇这件事让他难以忽视,甚至是难以忍受。


    他有时想着是不是因为他说了谎, 又或者是……


    每每想到这里, 他都一阵心慌,那颗破碎的心也用力绞紧, 让他无法去想, 也不敢去想。


    而日子越平常, 这件事给他带来的影响越深。


    他日.日.夜.夜,仿佛魔怔了一般想要寻求一个答案。


    但他不知道, 这个答案只要他自己不愿意承认,他就永远也不会想明白。


    在这件事的影响下, 受尽折磨的79号变得越来越恍惚。


    可在面对永思的时候,他却无师自通的学会了伪装。


    时间就这样正常的流逝。


    79号弯着腰,在炙热的太阳下给菜地松土,但他的眼神却透着怪异的偏执。


    看到地里一只青绿色的蚂蚱,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挥起锄头用力砸了下去, 小小的蚂蚱被腰斩,身体烂成了一滩泥。


    他头也不回, 继续向前锄地, 没有在意蚂蚱那渺小的尸体。


    “永思, 我回来了。”


    他走进洞口,看到永思正在编斗笠,他放慢了脚步。


    最近永思好似也陷入了忙碌当中,常常做着他看不明白的东西。


    也不是看不明白,只是不知道永思做这些是为了什么。


    他坐在地上, 轻声说:“永思,我回来了。”


    永思动作一顿,抬起眼眸看向他。


    而对上永思的眼神,他不由得浑身一颤。


    永思的眼睛好像蒙上了一层雾,他连永思的眼睛都快要看不清了。


    “天还没黑,去挑水吧。”永思轻声开口。


    他定定地看着永思看不清样子的脸,站起身说:“好。”


    随着他往外走的背影,永思的眼神也一直定格在他的身上。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那双眼睛里似乎蕴含着一些他难以承受的东西。


    他拿起扁担,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良久,永思的视线才从他身上离开。


    而他挑着木桶来到小溪边,看着清澈的溪水,他满眼戾气的把木桶砸进了溪里。


    那幅浑身都充满暴戾之气的样子让人不由得心惊。


    他死死地盯着流淌的小溪,绑在扁担上的绳子让木桶在溪水里被不停地冲刷,轻缓的溪水也开始变得湍急。


    他脸色难看,拧起的断眉充满煞气。


    那些看不见摸不准的东西让他无比焦躁。


    他清晰的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他说完话的那天就变了。


    可他无力挽回,也无法改变。


    永思越来越模糊的脸让他的心里聚起了一团难以发泄的戾气,在永思的面前伪装的越平常,他心里的戾气翻滚的越汹涌。


    看到灵动的鱼儿顺着小溪游进木桶,他眼眸一冷,拔出了腿上的匕首。


    以前他从未在意过腿上的匕首,不在意即不存在。


    可当他拔出这把匕首之后,这把匕首就实实在在的出现在了他的腿上。


    他想忘也忘不掉,每天冰冷湿粘的感觉就好像上面的血从来没有洗干净过。


    ——


    给菜地浇过水之后,天彻底黑了下来。


    79号抬头看了眼天上圆润的月亮,就像是在和一只眼睛对视。


    那只眼睛清冷无色地看着他,如平静的湖泊没有涟漪,没有白天的太阳那样炙热,却透着另一种无情无欲的冷漠。


    四周的寒风呼呼着向他吹了过来,像刀子一般割在他的皮肤上。


    白天极热,夜晚极冷,就好像身在冰火两重天的地狱。


    地狱……


    他安静地站在原地,双眼有片刻的恍惚。


    “阿七。”


    听到永思的声音,他浑身一颤,迅速恢复清醒。


    而不过是片刻的功夫,他的四肢已经冷的无比僵硬。


    他立马迈开脚步,向着石洞走去。


    只是在他走出几步之后,他突然停下脚步,低头看向了被月光照亮的地面。


    被捅穿了肚腹的鱼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看着他,流淌的血水浸湿了泥土,冰冷潮湿的沾湿了他的脚底。


    而他越往前走,脚下越湿,血腥气也越重,似乎连空气也含着一丝怨气。


    怎么,是觉得不甘心吗。


    可笑。


    一条鱼也妄图来向他寻求公道。


    他冷冷的与那双空洞死寂的鱼眼对视,抬起脚踩了下去,如同碾碎一只蝼蚁。


    “阿七。”


    他浑身一震,抬头看向永思站在洞口的身影,心头猛地一颤,连忙快步走了过去。


    湿粘的泥土消失,一切都恢复如常。


    唯有他脚上的鱼鳞证明着白天这场鲜血淋漓的暴行并未消失。


    ——


    接下来的几天,79号陷入了这种极端当中。


    他无法得知为什么突然与永思产生了距离感,他越看不清永思的脸,心里的情绪就越发焦躁暴戾,而他越焦躁就越不想让永思看出他的异样,内心的情绪就越发压抑。


    他好像陷进了一个怪圈,没有尽头也没有出口,一个人在里面烦躁的打转。


    甚至于他慢慢开始忘记了问题的来源,只陷在泥泞的沼泽中生出了怨恨的情绪。


    也不知道恨谁,只是有一团黑色的火焰在他的心里燃烧,让他想要毁掉眼前看到的一切。


    腿上的匕首再也没有干净过,他每一次去往小溪,身上都会多一片沾着血的鱼鳞。


    而不知道从哪天开始,清澈的小溪变成了红色,不再像之前那样生机勃勃,顺着溪流飘荡的落叶与鲜花都不见了,只有被捅穿肚腹的鱼漂在水面上,睁着死气沉沉的眼睛。


    79号没有发现,他挑回来的水总是漂着鱼鳞,散发着一股难闻的腥气。


    而地里长出幼苗的种子也不是生机勃勃的绿色,而是在腐臭味中泛着星星点点的深红色,仿佛是在无数个腐烂的死尸中长出来的芽。


    79号低着头给菜地浇水,他沉默地踩上散发着腥气的泥土,软烂的触感仿佛泥土里埋着腐烂的血肉。


    可即便如此,他依旧面色如常,黑幽幽的眼睛是像深潭一样的阴冷漠然。


    浇完水,天也黑了。


    冰冷的寒风刮上他的身体,他停下动作,机械地转身走回石洞。


    他双目无神,只有看到永思的身影,他的眼中才会出现一丝波动。


    随着离永思的距离越近,他看到了永思那双模糊的眼睛,即便蒙着一层雾,也像是对上了两道能将他洞悉的光,他心一紧,不由得低下了头。


    “永思,我回来了。”他哑声开口。


    今天的永思依旧只有一句话。


    “去干活吧。”


    “好。”他喉咙艰涩的发出声音。


    可就在他转身的时候,他的视线突然定格在前方。


    石碑……


    他抬起头,混沌的视线逐渐变得清晰。


    一座厚重古朴的石碑映入他的眼帘。


    他手指一颤,破碎的心好像瞬间裂开了一道缝。


    这里什么时候有了一座石碑。


    他的眼中有些许的茫然,交织着迷雾一般的混乱。


    不对,这座石碑一直都在这里,可他为什么从来没有注意过。


    在看清石碑的那一刻,他的眼睛就再也无法移开视线。


    历经了岁月沉淀的石碑散发着古朴神圣的气息。


    可那两个血淋淋的字却深刻的像是洗不净的罪孽,既阴森又污秽。


    他情不自禁地抬起手,却不敢触碰,不知为何,他觉得自己的手比那两个血红的字还要脏。


    身体好像触发了本能记忆,他拿起沾了水的湿布擦在灰蒙蒙的石碑上,喉结微动,目光如炬,抿着唇擦的无比认真。


    他潜意识里觉得这座石碑对他意义深重,只有拿出所有的虔诚才能擦净这座石碑上的尘灰。


    可他越擦,动作越慢,瞳孔也震动的越厉害。


    擦去尘灰的石碑露出了本来的样子,也露出了上面数不清的裂缝。


    他指尖一颤,“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手里的湿布也掉在铺满落叶的供台上。


    “为什么……”


    他发出一声极轻的呢喃,不敢从石碑上移开视线。


    不知道伫立了多少年的石碑是如此的厚重,可此时上面满是裂缝,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成渣。


    他无法接受地抓住了自己的头发,低着头,脖子上青筋暴起。


    “怎么会这样……”


    他发出了沙哑的声音。


    缺失的记忆让他找不到痛苦的来处,只觉得不该是这样,石碑不该出现裂缝,一切都应该完整如初。


    他跪在地上,整个人都像被撕裂一般痛苦。


    这时,一只手落在了他的发顶。


    他浑身一颤,好像找到了救命稻草,猛地转头看去。


    现在的永思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雾中,只有一道朦胧的身影站在昏暗的阴影中。


    他膝行着向永思靠近,紧紧地抓着永思的长袍,眼里带着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祈求。


    那只手温和地抚摸着他的头。


    “阿七。”


    如泉水一样清润的声音在他的头顶响起。


    79号的心里有一道电光闪过。


    他想到了被他斩断的蛇头,还有被血色铺满的小溪。


    连日来的焦躁与暴戾找到了方向。


    他不敢承认也不敢面对的错事像腐烂的死肉袒.露在天光下。


    那么肮脏,又那么丑陋。


    “永思,永思,我错了……”


    他紧紧地抓着永思的长袍,迫切的想要一切都回到原处。


    此时的他就像个迷路的孩子,在满心的焦急下希望永思能再救一救他。


    可破镜无法重圆,从他第一次说谎开始,裂缝就已经产生。


    一声轻叹响起。


    “不要再杀生了。”


    他浑身一震,急切地说:“不会了,我再也不会了。”


    只要永思还在,一切就还能挽救。


    自以为能恢复如常的他松下一口气,却没有看到永思眼里的怜悯。


    第145章 第 145 章 蚂蚁啊蚂蚁


    1


    79号小心翼翼地擦着石碑, 不敢用力触碰上面的裂缝。


    看到一只漆黑的蜘蛛在上面缓慢的爬行,他抓紧了手中的布,死死地盯着那只蜘蛛, 忍不住向前伸出了手。


    就在这时, 感觉到身后的气息,他连忙转头:“我没有杀生, 没有动它……”


    看着永思模糊的身影, 他轻声说:“我只是担心它会把石碑踩塌。”


    见永思不说话, 他又急切地开口:“真的,我没有说谎!”


    一声轻叹响起, 里面还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的心口顿时被羽毛轻轻地扫了一下,他抬着头, 目不转睛地看着永思的脸。


    “我知道。”


    听到永思温润柔和的声音,他不由得膝行向前,滚动着喉结,伸出两只手抱住了永思的腰。


    他埋在永思的腹部, 低声说:“真的,我再也不说谎了。”


    永思的手落在他的发顶, 轻轻地揉着他的头。


    “好。”


    听到永思宽容的声音,他闭上了眼睛, 忍不住开口:“永思, 我们就这样一辈子在一起, 好吗。”


    他什么都不想去思考,也不想打破眼前平静的日子,现在的他再也承受不起任何的变化。


    就像现在这样就很好。


    空中飘过一阵寂静的风。


    他忍不住看向永思,良久,才听到永思的声音。


    “好。”


    他顿时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


    永思让他每天去小溪还一样东西。


    还的就是篮子里他曾送给永思的那些礼物。


    不管过去了多长时间, 那些花儿仍旧开的鲜艳娇嫩,连水珠都还挂在花瓣上,一如既往的晶莹剔透。


    他低着头,沉默着不愿意动。


    在他眼里,这些东西都是他给永思最珍贵的礼物。


    可现在却要送回小溪,就好像从永思身边夺走了他的心意。


    永思拾起一朵花递在他的面前,温声说:“去吧。”


    娇艳的花与白净的手,不知道谁更好看一些。


    他一时有些出神,好半晌之后,才垂着头把花接了过来。


    虽然心里不情愿,但将花拢在手心的动作却很小心。


    他的手不像永思那样白净修长,不仅有着大大小小的疤,还布满了粗糙的茧子,和娇艳的花衬在一起,倒像是他配不上手里的花。


    他捧着花一步三回头,见永思始终站在洞口没有离开,渐渐的,他心里放松下来,快步向着小溪走了过去。


    小溪依旧向着下游流淌,却死气沉沉的没有任何活力。


    之前的他没有察觉,现在才闻到空气中弥漫的腥气。


    他站在小溪边,对着溪水定定地看了很久,随后将手里的花抛了出去。


    鲜艳的花落在血红的溪水里,不一会儿就沉进了溪底,转眼就消失不见。


    流动的溪水照出了他面无表情的样子。


    而直到他转身离开,溪水里属于他的脸仍旧没有消失。


    这一刻无法确认,他究竟是不是真心悔改。


    79号一直给小溪送了很多天东西,直到篮子里的东西全都送完,血红的小溪才恢复了清澈的模样。


    那些翻着肚皮的鱼尸也消失殆尽,只有落叶顺着溪水流淌。


    他无声地松了口气,想着永思头上的红丝带还在,他不禁有些欣喜。


    然而他从未想过,永思说要把小溪的东西还回去,必定是有拿有还,多一样不行,少一样也不行。


    而红丝带留了下来,或许就证明那条红丝带从来都不是小溪的馈赠。


    ——


    日子又恢复了平常的模样。


    79号每天都更加勤劳的挑水浇地,在小溪恢复清澈之后,菜地也变成了一片生机勃勃的绿色。


    看着长成的菜地,他心里涌起了无限的满足与自豪。


    回到石洞,看到永思的身影,他的眼神情不自禁的柔和下来。


    永思的样子依旧很模糊,可那条红丝带却红的无比鲜艳,尤其是衬在永思的黑发上极其夺目。


    他放下手上的工具,走到永思身边坐了下来。


    从很多天前开始,永思就开始不停的帮他做衣服。


    柔软的布好像天上的云彩,永思手里拿着散发出清香的松针,穿着晶莹的蚕丝,一针一线都极为细致。


    他坐在永思的脚边,悄悄向着永思的身边靠近。


    见永思没有发现,他又向永思挪动着身体。


    直到碰到了永思的长袍,他才偷偷扬起了一个笑。


    只是这并未让他满足太久,没一会儿,他又想离永思更近一点。


    即便看不清永思的样子,他也能感觉到永思有多专注。


    他不由得依偎上永思的身体,小心翼翼地靠上永思的腿。


    永思停下动作,轻声说:“不怕扎到你吗。”


    他脸上带着笑,眯着眼满足地说:“不怕。”


    一天当中,只有太阳落山的这一刻他才能有片刻的喘.息。


    而这无比珍贵的时间,他只想与永思一起度过。


    他每一分每一秒都不舍得浪费,不想去思考任何和永思无关的东西。


    每次只有在永思身边的时候,他的心才能获得短暂的宁静。


    如果时间能够停止,他希望能停止在这一刻。


    永思无声地看着79号平和恬静的脸,被浓雾遮挡的眼眸盛着一汪温柔的春水。


    此时的79号就像个内心纯净的孩子,最殷切的愿望也不过是希望时间能过的慢一点。


    这样温顺的79号任谁也看不出他是个冷血无情的刽子手。


    有时它也会忘记他手上沾的血,每次看到79号明亮的眼睛,它也会被对方纯粹的喜悦所吸引。


    它并不畏惧孤独,哪怕独自在这里历经四季,它也不曾感到寂寞。


    但在79号的陪伴下,却生出了一丝怅然。


    原来在心生贪念之后,心里就会长出孤独的芽。


    它闭上眼睛,在心里发出了一声叹息。


    错的从来不是79号,而是它。


    若非它在一念之差生出恻隐之心,那些私情就不会变成蜘蛛丝结成天罗地网。


    它对一个刽子手生出宽容的心,便是在助长血淋淋的恶。


    它错了。


    原以为自己心怀大爱,却不过是自作聪明。


    它错了。


    是它错了。


    一个人是奖是罚,上天自有清算。


    它不该自以为是的一边让79号“活着”赎罪,一边又心生不忍,屡次插手。


    那天的电闪雷鸣是上天对它的警示,它自作聪明并未听取,石碑上裂开的第一道缝是上天降下的神罚,它心存侥幸,舍不得狠下心,而头上的红丝带是最后通牒,它却已然深陷其中,无法回头。


    所谓私情,实在可怕。


    它睁开双目,眼中有79号求来的慈悲,有怜悯,亦有一丝决绝。


    既然回不了头,那就一错到底吧。


    它静静地看着79号的脸,忍不住向前抬起手,但最后也只是将手落在79号的发顶,唯有指尖抚过79号的眉心。


    永思垂下眼,继续缝制着手上的衣服。


    不大的石洞依旧像一座孤独的坟墓,可里面有了两个人,便是坟墓也不再可怕了。


    ——


    随着时间的流逝,地里的菜越长越高,永思做的衣服也越来越多。


    一开始,79号还在为永思的心意感到欣喜和满足,可看着永思仿佛与时间赛跑一般的忙碌,他的心里不知为何升起了不安。


    这种不安随着永思做给他的东西越多,扩散的越大。


    甚至他就像被一块石头沉沉压住,不敢对忙碌的永思问出口。


    终于有一天,永思停下了动作。


    可他并未松下一口气。


    他依旧看不清永思的脸这件事就足以让他不敢放松。


    而停下来的永思也像是在等待最后通牒那般多了些释然。


    这份释然让79号紧张到了极点。


    他开始感到恐惧,并且预感到这份恐惧只是一个起点。


    渐渐的,那些被他压在心底深处的怨恨与戾气又开始随着他的情绪翻涌。


    他不明白,他究竟犯了什么滔天大罪,要承受这样的恐惧和不安。


    他不理解,为什么平静的日子无法永远的持续下去。


    这天,永思将他送出洞口,目送着他的背影,许久都没有离开。


    而他拿着砍柴刀,惴惴不安地回过头,好似这一面是他见永思的最后一面。


    他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很久也没能走进山里,站在洞口的永思轻声说了一句。


    “去吧。”


    这是永思最常对他说的话,每次对他说完这句话的永思同样也会在石洞里等他回来。


    他在心里安慰自己,松下一口气之后,他转身大步离开。


    而没有回头的他不知道永思依旧站在洞口,直到他的背影消失不见,永思也没有收回视线,专注的眼神仿佛要透过茂密的树木,看着他直到最后一刻。


    79号挥下砍柴刀,用力砍断树上的枯枝。


    树是雨天被风刮倒的树,不是还在生长的活树,上面的树枝已经晒干了,只有树干还有些潮湿。


    他要砍些木头回去,在地里围一圈篱笆。


    许是心里的焦躁和不安作祟,他下刀的动作又快又狠,那幅煞气外溢的模样,仿佛他砍的不是树而是活生生的头颅。


    一声又一声劈砍的动静吓飞了树上的鸟,连躲在草丛里的兔子都惊得钻进了洞。


    而他眼神锐利,挥刀的动作越快越狠。


    直到他砍死了一只蚂蚁。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