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预言
一只面目可憎且品种未知的异种, 朝着你飞奔而来。
那我问你，你的感受是什么？
谢尔比表示他想掏枪。
那只通体白到让人感觉不适、面容却焦黑的异种，越过一众守卫, 来到了帝国研究院院长的面前，无视众多举向它的刀枪剑戟，面部的竖状裂口翕动, 竟极其诡异地发出了一声类似人言的：“对不起。”
“……”异种会讲人话，还是古中语，其惊悚和恐怖一度让谢尔比失去了声音。
这只另类的异种，扭着脑袋面向人群。明明是一张没有五官的脸，人类却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正在被注视。
身经百战的德尔斐人不会被异种吓到，可这种非人的凝视感, 还是令冷汗粘湿了后背的衣料。
而就在这时, 一声猫叫打破了氛围的僵持, “小逻辑，你道歉了没有？”
刹那间, 那只恐怖的异种像被切断了什么机制似的, 低低地咕哝了一声, 像只被点名的狗一样乖乖扭过身, 朝着声音的来源微微低了个头。
黎傲竖着大尾巴哒哒哒追了过来。他的猫形实在算不上大，更别提那只有五厘米长的腿, 而在精神力被压制之后, 他的体重也才将将八斤重。但就是这样一只丁点大的猫, 无需做出什么强硬的措施，单单一句话，就可让异种安静地臣服。
不同于刚刚发出的人言，小逻辑嘶嘶回了小猫一声。
“还要做事哦。”黎傲一脸严肃地说：“光道歉是没有用的, 要帮忙做事才可以！”黎傲罗里吧嗦地教育着异种，谢尔比突地出声打断：“殿下，您为什么要喊它小逻辑？”
不怪谢尔比好奇，事实上在场的所有人都挺好奇。因为这个名字，实在是不符合小猫的取名风格。他是只肚子里没有多少墨水的猫，薰和银翼这两个名，大概已经耗费了他所有的文化。
后来之流，如螳螂怪牛牛怪，如蓝蓝和花美美，实在算不上好听，但是很符合这个小家伙的文化素养。倒是这个小逻辑，明显不符合他现有的水平呀！
黎傲收回絮絮叨叨，蹲坐好，大尾巴扫了一下地面，一本正经地说：“因为他长得白白的，但脸黑黑的。”
这和逻辑有什么关系？谢尔比没有逻辑，没有理解。
“有一种猫啊。”短腿猫给人类比划着，“浑身上下脸黑黑的，叫逻辑猫。”
“……”愚蠢的人类瞠目结舌思考了半天，才在认知中检索出了那是一种早就灭绝了的原始猫品种，“暹罗……猫？”
是的吧？小猫也懵了，反正就记得，“逻辑猫。”
神他喵的逻辑猫。
谢尔比表情扭曲，可盯着这样一张毛绒绒的可爱圆脸，反驳是不会反驳的，果断点头：“您的名字取得真好。”
猛猫自豪，白茸茸的猫胸脯当即一挺，“爷爷，小逻辑说抱歉了，你要它帮你做事吗？”
“可以吗？”谢尔比竟是笑了一声。
“当然可以了！”黎傲点点头，又转身对着小逻辑嘀咕了半天。也不知道小猫对它说了什么，那只异种的脸上明显出现了喜悦，忙不迭地点头应了，随后竟是抬起脑袋，盯上了谢尔比，像是等着他的任务似的。
这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人类竟会与一只异种说：“把设备运回星舰里。”
几百斤重的检测设备，对于人类而言需要两三个一起才能抬走，可那只异种只是伸出了两只前足，轻轻松松地就将其抱了起来。
前足上的吸盘牢牢吸附着外壁，它竟能从一旁的人类指引中，准确找到需要运送的方位。
“不可思议。”不止谢尔比如此觉得，任何一个人类都会如此觉得。
日落之下，那道恐怖的身影却不仅仅是恐怖了。它不再只是追随欲望而厮杀的野兽，而是被套上了某种枷锁。
人类是这样觉得的，可小猫不觉得。他并没有把异种们当做可豢养的东西，他们之间，是有着交易的。它们帮助他做事，他给它们精神力，这是和一块钱一样的平等交换。
“一块钱。”瑞恩说。
刚从哎哎昂昂上回来的小猫，落地就被塞了一盒点心进怀里。
瑞恩有些气喘，双臂的袖子捋起落在臂弯处，白皙的侧脸还沾染着些许面粉，看起来明显带着一点狼狈，“这个，只要一块钱。”
黎傲看看怀里的点心，又看看瑞恩，眼神呆呆地从小包里取了一块钱递给他。
这个一块钱，正是瑞恩之前给他的那一个，如今又被原路还了回去。
人身的小狮子仍然清瘦，他忙碌了一下午，失败了无数次，才终于烤出了一盒能够称得上不错的点心。
“你尝一尝，好不好吃。”
现在就吃啊？小猫有点犹豫，马上要吃饭了呀，不管是奶奶还是机，他们都说吃饭前不能吃零食的……可看到瑞恩明显期待的眼神，小猫还是拆开了盒子，取了个小点心塞进嘴里。
“蛮好次的哇。”小嘴里满是饼干碎，黎傲自己吃了一块，十分顺手地就塞给了薰一块。
瑞恩本来听见他说好吃，细长的眉毛已经扬起了弧度，可看见自己辛苦做的东西进了小怪物的口中，他又抿了抿嘴角。
薰眯着眼睛，弱弱地贴在小猫身边，柔柔道：“黎傲。”
“还要吃哦？”小猫便又给他递了一块，接着小大人般系好包装，“不能再吃了，剩下的吃完饭再吃。”
小怪物叼着那块饼干，也不咽下去，就那么贴着小猫招摇过市。
瑞恩的脸色不好，这也就导致小猫在看见了他的神色后，有些狐疑地开口问：“一个一块钱不够吗？”可是是他自己说只要一个的啊？
活了十六岁也抵不过人家先天争宠圣体，瑞恩望着小猫，好几次嘴唇开合都没说出话来，半天了只能摇摇头，低低回了一句：“不是。”
不是的话，那小猫就要挥挥手和他告别了。而瑞恩待在原地，沉默注视着他们的背影。直到长大许久后，他才知晓自己心中的这股憋闷感是什么。
死不要脸的臭绿茶！→来自往后帝国弟控战神的真实评价。
而黑色的小绿茶薰，开开心心地被小猫拉着爪，走出一段距离后还回头觑了觑握着拳盯着他们瞧的瑞恩，将含在嘴里的饼干往小猫的脸上凑了凑。
黎傲也不嫌弃自己的小狗，张嘴就咬了一半，顺着姿势就咯吱咯吱吃了。
薰咽下了另一半，颇有些得意地回头又是看了瑞恩一眼。
虽然体弱，可一直被蕾妮雅当做继承人培养的、教养甚高的瑞恩，差点就要拔剑刺过来了。
然，他到底是包袱太重，错失了机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可爱小猫被小怪物给拐走了。
薰的那一套对瑞恩好使，可对伊西里斯，那是完全不够看的。
金发的帝王抱着小猫，睥都没睥小怪物一眼，询问小猫的一天都做了什么。
黎傲两只脚踩着男人的大腿，两只手搭在人的胸膛上，嘀嘀咕咕开始和人说今天一天都在做什么，从滑雪说到了小逻辑。
“嗯，是该那样的，不能暴力教育。”伊西里斯捏了捏猫耳朵，“你教得很好。”
被爸爸夸了，小猫简直想要站起来扭屁股，红着毛脸呼噜噜地在男人的怀里踩奶，那种黏糊绵软的样子看得小怪物眼睛都要红了。
薰说不清这种压制是什么，但是烦得很，飞到他们身边，伸爪子戳了戳伊西里斯的肩膀。
伊西里斯将猫脑袋摁进怀里，反手就将小煤球拍走，起身说：“里奥，可以请你帮个忙吗？”
小猫抬起头，喉咙里还有着残留的呼噜声，问：“什么事哇？”
很快他就知道了，是要帮忙清理赞恩的污染。
星际之中，器官培育已是非常成熟的技术，只要符合可移植的条件，断手断脚都不再是问题。
小猫挥舞着两只小爪子，像个勤勤恳恳的小蜜蜂，这里抓抓那里抓抓，小脸上带着严肃又认真。
“苏苏啊。”他给人梳理着，又抬头问痛得满头大汗的赞恩，“这里有什么东西？”
赞恩被撕扯得几近昏厥，强忍着挤出一抹苍白的笑，“宝宝，能取出来吗？”
黎傲看他实在疼得厉害，没再说话，撅起屁股奋力抓挠，只想着快点结束，让叔叔不再那么疼了。
两只小爪子很快就清理到了那块藏于黑雾之中，方方正正的东西，黎傲将东西抱起来，踮着脚递给守在一旁的伊西里斯。
伊西里斯接过石板，侧身轻吻了一下小猫的脑袋。
就简简单单的一个接触，就能让小家伙咧着嘴开心了，比身子还大的尾巴直立起来，像通了电的电线杆似的。
充满电的贴地超跑两只爪子一攥，举着小拳头兴冲冲地返回了赞恩的身边，“苏苏我继续抓哦！”
赞恩看着身上爬来爬去的可爱小家伙，心里幸福身体痛苦，总体来说叔侄俩还是一片和煦，但到了另一边，医疗兵长固伦的脸色就显得肃穆了。
“的确是阿莉雅的预言。”固伦带上眼镜，举着工具仔细清扫石板，“源系德尔斐语。”
德尔斐人当前使用的语言，主要是简化后的德尔斐语和古中语，而对于最初始的源系德尔斐语，就连固伦也看得模糊。
好在他们早就寻了相关的学者在旁，头发花白的女士接过放大镜，为君主翻译着石板上的内容。
“我，阿莉雅·雷加利斯，将为我的子民留下三条预言。其一：机械会出现自我意识。其二：宇宙平衡会被打破。”
第一条预言早被验证，无太大讨论的必要。而在后世流传的口述预言之中，并没有详细说明第二条，这里倒是有了解释。
“污染者将会打破法则所建秩序，星辰之光将被逐一吞噬，湮灭众生希望。”
伊西里斯的眼廓很深，金瞳本就锐利，此时眉间微蹙，更是极露锋芒，“污染者？”
在场人的第一反应，便是指异类。可那位女士不知看到了什么，抓着放大镜的手腕都有些颤抖，“我无法看清他是谁，那超出了梦行者所能达到的力量，但我知晓，污染者自人类中生。”
“人类？”人群哗然，窸窣又惶然地将目光投向君主。
伊西里斯只是抬了抬手，威压之下，他们就像是被安抚了一般，静下了心。那位女士也镇定了，继续读：“我的子民们，不要因其害怕，人类绝不至此陨落。法则将赐予雷加利斯一个超脱常理存在的幼崽。”
“最伟大之灵魂是他精神之母，最强大之人类是他血肉之父，深渊之恶龙将是他之伴侣。”
“他超出了原生者和次生者的界限，他的来处藏于虚无，终将因他而改变。”
“他将带领德尔斐，走向真正的荣光。”
“黎傲干完啦！”小猫不知何时站到了众人面前，小胸膛挺得高高的，“苏苏的身上没有毛线了！”
猛猫仔细检查过了，确保了没有一根毛线从猫爪之下逃脱。
那位念着预言的女士，指尖落在了最后一行预言上，目光落在了那只小猫身上。
此时此刻，无人不是坚信，他就是法则赐予德尔斐的，乃至全人类的希望。
可是，他才那么小。
他们怎么可以如此卑劣的，将希望投注在一只小猫的身上？二十多年前，已经有一只小狮子以稚嫩之躯肩负起了帝国的未来，二十多年后，又要让历史重演吗？
那只小猫太小了，即便踮起脚尖他也摸不到高处，跑着跑着都会摔个跟头，不会哭也不会闹，他会自己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而后继续跑。
不，他们不会再让幼崽承受这样的压力。
“殿下可真厉害。”读着预言的女士直起身，将放大镜塞进口袋，又掏出了一颗糖果剥开递到黎傲嘴边，“我们小猫怎么能这么棒？”
蓝色的眼睛水汪汪的，黎傲不自觉地踩了踩地，有点想吃，“机说一天只能吃五颗。”他今天已经偷偷吃了两个爪爪了，还吃了一块钱的点心。
“就一颗，我们悄悄的。”花白头发的老者笑眯眯的，“不告诉它。”
小猫转头看向伊西里斯，小脸上是显而易见的克制和渴望。
“吃吧。”口腹之欲浅淡，童年也短暂的男人点了点自家小猫的鼻头，“吃完要好好刷牙。”
前来接崽的银翼就知道！一群人类只会无条件地溺爱短腿猫！机器人面无表情地从一堆糖果纸里拉出猫爪，带着不知道吃了多少糖，肚皮真就贴地了的短腿猫回去了。
一群人类纷纷抬头望天，莫名有种心虚感。
“机……”两只脚站立，挺着圆滚滚肚皮的小猫完全看不见自己的脚，“我、我感觉我想吐……”
银翼冷哼：“别吐，我看你还能再吃几颗。”
“那、那就一颗吧。”咪真的听不懂反话，咪还在那里嘀咕，“应该还能塞一颗的。”
“……”银翼的程序中闪过一串无语的代码，彻底失语。
吃了一肚子糖的黎傲梦里都是美美的，可一觉醒来刷牙，那就不是很美了。
小猫一脸惊恐地对着镜子看自己的门牙，龇着指甲戳了戳，瞬间炸毛开始喊：“机！机！”
刚洗了猫窝的机器人走进浴室，“干什么？”
黎傲龇着牙，“牙慌……牙好慌……”
牙可不会慌，是你慌。
银翼冷笑：“还吃糖吗？”
在铁石心肠的机器人上得不到安慰，小猫扁着嘴跳下盥洗台，路过机器人身边时狠狠踩了一脚，踩完就心虚地四只脚飞快顺拐着跑了。
“西西——”黎傲一路喵一路喊，钻进小门开始叫：“窝牙好慌！”
伊西里斯似乎刚起，坐在床边，丝质的睡袍微乱，半敛的金瞳带着一丝散漫。
“过来。”他冲猫招招手。
黎傲手脚并用，小爪子勾住睡袍下沿便奋力往人身上爬。
睡袍本就松散，被他这么一抓一扯，丝滑的衣料便从肩膀处缓缓滑落。温润结实的肩膀与优美而流畅的肌肉线条，在清晨透进房间的晨光下缓缓显露。光线沿着修长的颈部向下延伸，勾勒出他胸膛匀称而坚韧的曲线，恰到好处的肌理隐约可见，结实而不显夸张。
可惜，良辰美景，如此肉.体，小猫是不懂欣赏的，两只爪子搭人胸肌上，慌张地张开嘴。
伊西里斯捏着小猫的后颈，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那颗摇摇欲坠的晃悠小牙。黎傲眼水汪汪的，似乎在等人给他说法。
“疼不疼？”
小猫瘪瘪嘴，到底忍不住，点点头哼唧了一声：“疼的。”
“有点发炎，不要害怕，我们找爷爷瞧一瞧。”
端着茶盏进门的沈确，听见这句话后都愣了一瞬。
不要害怕……
沈确从未从君主的口中听见过如此安慰人的话语。哪怕是昨夜对着刚刚缝合完毕的赞恩，伊西里斯也只淡淡说：“早日恢复训练。”
可对着蛀牙小猫，他像是担心孩子会畏惧医生，甚至不是说去看医生，而是说去找爷爷？
紫眸的侍卫收回心绪，刚想抬头让君主先用早餐，便看见了对方衣衫不整的样子。白皙的脸面瞬间绯红，他单膝下身垂下头，低声说：“太阳，先用早膳吧。”
伊西里斯一手兜着猫屁股，也不在乎是不是有外人在，脱去睡袍赤裸着走进换衣室，“放桌上，找个年纪大些的医生过来。”
浅蜜色的脚踝从低垂的视线中经过，沈确看不见的耳垂都是红的，低低回了：“是。”
小猫的又一颗乳牙要保不住了，吃了药在等消炎。
而等待的时间，正是最难熬的。
小家伙可怜兮兮地顶着像被蜜蜂蛰过的红肿牙床，见到谁了都是一副丧嗒嗒的样子。
一大早又烤了小蛋糕的布伦娜，脸上的笑容僵了，“殿下？……”天呐，她的殿下这是怎么了？不能吃糖了吗？天呐这肿得圆润的小脸，哦，真让侍女心疼。
丧眉搭眼的黎傲拖着大尾巴背着小书包，被机器人拉着往门外走。
夏日已至，帝国玉兰花幼儿园，就在小猫的“牙慌”中迎来了开学季。
“来。”百忙之中挤出空隙的君主蹲下身，“我送你去上学。”
本垂头丧气的小猫愣住了，抬头看着那英俊无双的身影。
机器人松开拉着他的手，又抵着他的屁股往前推了一下。
黎傲踉跄着走了两步，一秒，两秒，伊西里斯仍旧等候着。他咧开嘴，也不觉牙疼了，埋头冲进了爸爸的怀里。
第62章 幼儿园
纵观德尔斐历史, 从未有过人类客观印象中的幼儿园，只有军校。
四五岁大时就能舞刀弄枪，七八岁的年纪就可熟练掌握复杂的战术配合。他们天生便是战士。
所以当父母告诉德尔卡, 他和弟弟要一起去上幼儿园时，五岁的小豆丁是很不乐意的。
“我和诺德当然要去上幼儿军校。”德尔卡攥着拳头，站在小凳子上拉住自己还在傻笑的弟弟, “什么狗屁幼儿园？那才不是战士该去的地方！”
德尔卡的妈妈收拾着屋子，头也没回，“小猫殿下就在玉兰花幼儿园上学。”
刚刚还满脸不服气的德尔卡猛然僵在原地，仿佛被定格了一样，大脑里咔嚓一声，瞬间清空所有程序。
他呆滞了两秒后, 立刻乖乖地从凳子上跳了下去, 还不忘小心翼翼地拿袖子仔细擦干净刚才踩过的地方, 接着快步走到妈妈跟前，双眼放光地问道：“妈！什么时候开学？明天？还是今天？能现在就去吗？”
其年纪之小, 变脸之快, 令人哗然。
德尔斐的水域广阔, 陆地面积相对集中。整座城市的布局以城堡为中心向外辐射, 沿着蜿蜒的海岸线环绕成了一个完整的圆形。
而玉兰花幼儿园，就建造在海岸线的最外缘。
明亮的阳光洒落在宽广的海面上, 粼粼波光如钻石闪耀。海鸥扇动白羽, 发出清脆鸣叫。
平稳行驶的车厢内, 黎傲两只爪子搭着车窗沿，悬空着脚趴在窗户上，盯着外面盘旋的海鸥，嘴里不自觉地发出咔咔咔的声响。
薰第一次听见小猫的这种动静, 猩红的眼睛眨了眨，也学着猫，在那咔咔咔直叫。
两小只对着外面的小鸟直发电报，沈确弯着眼睛看了一会，倾身过去服侍君主。
伊西里斯随意地靠坐着，修长的双腿优雅交叠，纯黑的高定皮鞋冷淡沉稳。他本低敛着眼睫在翻看文件，察觉到了小猫的动静时，略微抬了下视线，随后取了个能搭脚的东西，放在了小猫悬空的脚下。
沈确很少看见君主穿这样的西装三件套，在以往，他几乎总是一身军装的。
如今那身剪裁精致的西服将他凌厉的气质收束得愈发内敛克制，挺括的肩线勾勒着宽阔的肩背，没有一丝多余的装饰，可越是这般冷淡，越是令人无法移开目光。
太阳不可直视，沈确低下视线，双手将茶递给对方：“陛下，是清热的菊茶。”
伊西里斯先是未接，等到将猫抱进怀里，这才接过茶水递到小猫嘴边，“张口。”
牙花依然肿着的小猫呆了一下，下意识地两只爪抱着男人的手腕喝起了水。猫喝水的样子，堪称洒水机工作现场，舌头一卷吧嗒一口，杯里就能溅出两口，把伊西里斯的袖口都濡湿了一片。
男人却像是毫无察觉，手腕稳稳托着，没有丝毫不耐，一直到小猫喝不下了，才将他放回原位。“他吃过药了吗？”这话显然是问黎傲的监护者的。
短腿猫第一天上幼儿园，银翼也换了一套新的躯体。一米来高的类人形保姆机器人，方块头，机械臂很长，是小猫从那一堆的礼物之中找到的。
机器人回：“吃过了。”
“工作，喜欢就做，不喜欢就不做。”伊西里斯将文件递给银翼，“你已是德尔斐的公民，你有选择的权利。”
机器人接过东西，那里赫然是帝王手写的推荐信和任职表。它之前在帝国的网安处找了一份工作，这里的人虽不会歧视它，但它到底不是人类，很边缘化。
可有了这份文件，一切就会不一样了。
“谢谢……”银翼说。
它知晓眼前人的强大，也清楚这人的冷漠，能让他垂怜于自己的理由，只有那只短腿猫。因为它是被小猫驯养的，所以他也接受了它。
黎傲原本对于上学，是有一些抗拒的。
因为在以往的年岁里，他看见过奶奶为这件事奔波劳碌。
他不明白人类社会，只记得奶奶总是一大早出门，晚上拖着疲惫的步子回来，手上多了些皱巴巴的纸袋和票据，但脸上始终带着温柔的笑。他不清楚将不是自己的孩子送去学校究竟有多难，也不懂那一笔笔支出，对一个老人而言，是怎样的负担。
黎傲不想上学。当他这样告诉奶奶时，她会点点黎傲的脑袋，语气里带着些玩笑地嗔嗔：“哦，小家伙不上学，就在家里看电视呀？”
“欢迎小朋友们~”玉兰花幼儿园的入口处有一块巨大的全息显示屏，屏幕上正播放着色彩鲜亮的欢迎动画。
“啊——”从回忆中回神的黎傲，两只小爪子一下子扒住了伊西里斯的裤腿，“是冬禧禧？！”
像是听见了他的话，屏幕上的橘白小猫竟然挥起爪子，粗声粗气地朝着黎傲打招呼：“早上好黎傲，今天也要好好学习！”
黎傲整只猫都愣住了，圆溜溜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过了一秒，小猫才反应过来，猛地抬头看向伊西里斯，眼睛里写满了震惊、欣喜和不敢置信。
“它、它认识我？！冬禧禧跟我说话了？！真的跟我说话了？”
“我当然认识你了！”屏幕上的橘白小猫叉着腰，神气地挺了挺肚子，“你可是猛猫的继承者啊！我们要一起学习、一起成长，然后一起打败怪兽！”
黎傲听得眼睛都亮了，大尾巴刷地一抖，颤巍巍地吸着小肚子站好，小爪子反反复复叉腰了又松，实在不知道该放哪才好，完全就是一副小粉丝见到了偶像真人出镜的局促模样。
伊西里斯在一旁看得轻轻弯了下唇角。他让人寻了许久，都无法在星际之中找到这个叫冬禧禧的动画角色，只能让动画制作公司，依据小猫口中的描述，还原出了这个人物。
看小家伙欣喜的表现，还原度应该不错。
“进去吧，下午放学我再来接你。”
黎傲从偶像的身上收回目光，又抬头看了看自己的父亲。金瞳与蓝眸的对视，小猫的眼里明显有了一层水光，他低下头突得跑过来抱住了男人的腿，将脸埋了进去。
伊西里斯没有再抱他，就那样静静立着，许久后才说：“去吧，不要怕。我们会找到奶奶的。”
“嗯……”黎傲吸了吸鼻子，转身拉着一直守在身旁的薰，被老师接进了幼儿园里。
周围窸窸窣窣，全是借着送小孩上学的名义，实则偷偷偷窥君主的家长们。
直到那位金发的帝王转身上车，气场随之远去，那些屏息凝神的德尔斐大人们才红着一张脸陆陆续续进了幼儿园。
从看见君主的激荡心情中回了神，他们便立刻切换身份，拽住自家小崽子开始耳提面命：“听着！要好好伺候小太阳，殿下说东你们不能往西，说冷你们就得给他找毯子，说热你们就去把那颗该死的恒星给他轰下来！”
“谁敢欺负他？你不揍回来，你也别回家了！”
“要是能和小殿下一桌吃饭——不不，一排坐下！你的族谱位置就往前挪上三行！”
老师额角抽搐地看着这些个舔猫家族的代表，挤出笑道：“家长们，不能这样教育小朋友哦~不管身份地位如何，大家都是平等的小朋友哦，不能特殊对待的。”
太可怕了，这就是德尔斐人吗……德尔斐没有幼儿园，自然也不会有幼儿园老师。这些新招进来的幼师们，都是从星际之中百般挑选出的应聘者。
“？”家长们一脸狐疑地看着这个面庞嫩生的小姑娘，当即就有点不爽。
什么叫平等？什么叫特殊对待？那可是帝国的小太阳！你在德尔斐的土地上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别听这些老师的。”家长不会为难老师，但会揍自家孩子，“我告诉你，你要是敢让小殿下不开心了，回家我就请你吃皮棍烧肉！”
“你放心吧爸爸！”小朋友小脸一板，挺胸敬了个军礼，声音又脆又响：“我一定会好好保护里奥殿下！小猫要走我就让他骑！不让他沾一点儿地！”
旁边的另一家长，感动得差点就要当场给别人家的孩子立牌坊，忙不迭地抽了自家孩子一巴掌：“你听见没有？！你学学人家是怎么保护的！”
外乡人老师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只觉这些德尔斐人面目癫狂，真的，很不对劲……
而被当成重点保护对象的黎傲，此刻正一脸严肃地坐在自己的小座位上。
薰坐在他的旁边，两小只的座位紧紧挨着，从入园的第一天起就是同桌了。
“小朋友们大家好。”个头小巧的短发女生蹲在一群小朋友的中间，笑着介绍自己说：“我是你们的班主任，大家喊我小杨老师就好~”
玉兰花幼儿园的老师配置，并不只有外乡人。教导小朋友们文化课知识和玩耍的老师才是外聘来的，而门卫和保育员之类的角色，都是德尔斐自己人。
小杨老师介绍完自己后，按理来说小朋友们都应该七嘴八舌地开始问东问西了，可是……没有。
这群年纪不大的德尔斐幼崽，一个比一个的沉稳，正襟危坐，目视前方。
杨柳依顺着他们斜到天边的视线看了过去，目光所及终点，果不其然是那只小猫。
钝感力超强的黎小猫不知自己在被万众瞩目，紧绷着小脸，像在执行重大任务，攥紧铅笔，歪歪扭扭地在画册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忙完了自己的，他还晓得歪头去看薰的。发现薰同样也歪歪扭扭地写好了自己的名字，他夸赞般地摸了摸小狗头，这才发现教室里寂静极了。
小猫呆呆地望了望人，依稀记得老师刚刚说了什么，觉得自己开小差没回老师话的黎傲有点心虚，白绒绒的猫胸脯微微瘪了一点，一心虚就又豁牙巴了：“小杨老鼠好。”
就在他话音落下去的瞬间，一群小孩掷地有声地随着他高呼：“小杨老鼠好！”
“……”有着将近二十年幼师经验的杨柳依，莫名感觉，自己的这份工作可能是干不长了。
第63章 头狼
时间是鸟, 扑着翅膀飞过初夏。眨眼之间，黎傲上学已近一个月了。
“我今天下班后要去聚会，会有别的人来接你们放学。”机器人将双肩包给猫背在身上, 又叮嘱他：“同学要是给你糖吃要怎么办？”
到底没保住牙的豁牙巴点了点头，这下子是真的知道乖了，“我嗦不能吃, 次了掉牙齿。”
一惯实行严厉教育的机器人见犟种猫这样听话，反倒是有点不习惯了，略微卡壳了一秒钟，说：“一两颗还是可以的。”
“那还素不吃了吧。”小猫听见了反而没什么喜悦的表情，一脸苦恼地拉着薰的手，摇摇摆摆地往幼儿园里去了。
“？”机器人有些疑惑, 倒不会觉得短腿猫被欺负了。只是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对劲, 于是找到了黎傲的班级老师询问。
杨柳依原以为这份工作会很棘手。
毕竟是德尔斐人的幼崽, 传闻中个个生来好战、性格刚烈，战斗力爆表, 一哭起来能震塌天花板, 打起架来像牛犊对冲。
可真正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 她就发现, 这些德尔斐幼崽不仅好带，简直是好带得离谱。
准确来说, 她只要带好那只小猫, 她就能带好一群。
只要那只小猫听话了, 其他孩子就像是被调好频率的复制兵，全自动进入执行模式——列队、安静、举手发言，整齐得堪比阅兵式现场。
典型的头狼效应。
有着丰富职业经验的杨柳依，不是没有接触过这种状况。毕竟在人类的社会圈层和阶级架构里, 从幼儿园到大学，从小团队到大型组织，领头者对群体氛围的塑造和带动作用，几乎无处不在。
但她接触过的领头者，都是主动的。他们渴望控制，渴望被注意，有的甚至会下意识地争夺权威位置，以此来获得存在感和追随者。
她从未接触过像黎傲这样的孩子。
他不发号施令，不争先恐后，也不刻意吸引目光。他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专心地忙活着自己的事情。
但神奇的是，孩子们就是看他，等他，围着他转。
杨柳依看着眼前的机器人，心里仍旧觉得怪异。她学识高，对于机械战争的历史了解甚多。越是知晓，她越是很难平静地对待它。
“想给黎傲送糖的小孩太多了。他要是一颗都不吃还好，要是挑着吃了几颗，没被选中的那些小朋友，立马就要开始打架了。”
“……”听见老师回答的机器人沉默了，这小短腿是猫啊，怎么跟个祸国殃民的狐狸精似的。
短腿狐狸精小猫在读书了。
他虽然上学迟，可到底是被机器人教出来的。在一群轻文重武的小朋友间，那已是顶顶好了。
“今天的天气可尊好。”→这是豁牙巴小猫。
“今天的天气可尊好。”→这是跟着豁牙巴讲话的小朋友们。
黎傲明明是自己在读书，但他念一句人家也跟着读一句。小猫呆呆地回头看人，而那些本聚精会神盯着猫的小朋友们，这个时候知道低头装没看了。
黎傲没发现异常，只能回身，两只爪子搭在自己的书上，继续读着：“天南南的。”
“天南南的。”
一进门的杨柳依差点没被这一群l和n不分的小崽子给吓到退回去。
“小朋友们，我们今天要做游戏哦~”杨柳依笑眯眯地阖上了小猫的书。
这群不懂健康教育的德尔斐人，他们这是幼儿园，不是什么小学预科，哪里需要学得这么早！
小猫察觉到了小朋友们会跟着自己读书，他倒没有生出害臊和被冒犯的念头，只是莫名就有了责任，觉得要读好，不能把别人给带偏了。
特别注意讲话清楚的时候，语速自然就慢了下来，黎傲一字一句又认真：“今天，不上，课哇？”
杨柳依是个外乡人，她理解不了德尔斐人对于王室雷加利斯的无脑狂热。可抛开那些不提，她也是觉得这小家伙可爱的。
哪有人会拒绝一只香香软软又毛绒绒的小猫？反正她是不行的。她倒是想上手去摸，但这可是德尔斐的殿下，你给她胆子她也不敢啊。
“是哦，我们今天学习运动和感统发展好不好呀？”
那是什么东西？猛猫听不懂，但猛猫尊师重道，乖乖点头：“好的，小杨老鼠。”
“好的，小杨老鼠！”整齐划一地应答。
活了这么多年，成功从人变成老鼠的小杨老师笑了笑，领着不自知的小头狼去操场了。
这群小孩好带，却不好教。
教导生活习惯？他们比大人都要自律。
教导社交能力？除去“争宠”，他们万众一心。
教导逻辑认知？就没有比他们认知还要清楚的了。
那这样下去，杨柳依差不多是真的要丢工作了。好在，好在这群小朋友的艺术素养几乎为零，而他们的小头狼，又是一个非常喜欢艺术的小家伙。
在操场上扭了一会屁股，上蹿下跳追着球跑了好一会，黎傲累了，吐着舌头趴在地上，握着一根蜡笔随意地涂涂画画。
一群人形的小家伙也学着殿下的样子，一个个趴在地上将猫围在中间，气不喘脸不红地对着白纸鬼画符。
“大家两两一组哦，画出自己的同伴~”教师们会指导一些绘画技巧，但不多，基本是让小孩随性发展。
“薰！”小猫画了一个黑漆漆的小翅膀毛团，一脸兴冲冲地递给小狗看。
“好看。”薰是真的觉得很好看，和自己长得非常之像。
“我看看你的。”他伸着脑袋去看薰的画纸，看清人家纸上那色彩丰富活灵活现的小猫时，他愣住了。
猛猫低头看看自己的，再抬头看看人家的。比比自己的爪子，再拉拉人家的爪子……
不对……
明明是一样的长度，为什么薰画得这么好看？即便小猫的审美没有定型，可他明显能察觉出两者的水平是不一样的。
猛猫狐疑……拿起蜡笔，又画了一个歪曲扭八的人：“我还画西西。”
画完之后他又去看，看见薰这次很糊弄地涂了一个金色线条头的火柴人。小猫找到自信了，一本正经地告诉他：“不对，西西的头发很长。”
小怪物才懒得画伊西里斯，但显然很乐于被小猫教导，于是理所当然地黏在黎傲身边，把自己的画递过去，像请老师批改作业一样让他动手修改。
黎傲也不嫌麻烦，拿起蜡笔，一本正经地在火柴人身上加上翅膀、披风、还有亮闪闪的眼睛。
杨柳依路过时，先是被薰画上的小猫吸引了注意——那线条，那神态，连光影都处理得生动传神，完全不像出自孩子之手。
结果她视线一偏，便看到了旁边的那幅“火柴人杰作”。
“……”这对比，完全就是一个精装豪华样板间，旁边摆了一堆刚灌完混凝土还没封顶的毛坯水泥柱。
“小杨老师。”黎傲把自己的两幅画递给对方，“我画完了。”
蓝眼亮晶晶的，杨柳依已经知道他在等什么了。蹲下身，夸了一句：“黎傲画得可真好呀，可以获得一个小红花哦。”
她不需要哄很多孩子，因为那些孩子，根本不需要她哄。她只需要哄了这一个，那些孩子就会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这是一个神奇的国度，他们的子民对其领导者，忠诚狂热得近乎信徒。
她有时会很担心，这只小猫会不会被这样近乎压力的追随击垮。即便是幼儿园，许多活动也是会评选第一的，而小猫，大多数时间都不会是第一。
比如跑步。你不能指望一只站立起来三十厘米不到的小家伙，去和一群身体素质超标的小孩比。
但他很努力。哪怕跌倒了，他也会立马爬起来，跟在大家的身后继续跑。
也很会找方法，会张开翅膀，努力扇着给自己寻找推力。
他也从未从落败中感到一丝一毫的丧气和丢面子。这是非常少见、且几乎不可能存在的现象。
所谓头狼，所谓争强好胜，那些都是与之伴随而来的。
但这只小猫不一样。他能够坦然地接受自己的不足，并能在自己优秀的领域做到最好。
他是帝国未来的君主，他却不像以往的所有领导者。即便他才如此年纪，可杨柳依也被他的个人魅力征服了。
有礼貌、知分寸、既慷慨又大度、平等地对待人和生命。
“真是中毒了……”她看着小猫的背影，忍不住喃喃了一句，“怎么这么小，做事就这么帅啊？”
小猫不知道自己已经收获了小杨老师的芳心，他拉着小狗要放学了。
“不叽道谁来接我。”和薰单独相处时，他就不控制讲话了，自由自在的随便说：“西西出门了，素不素布娜娜来？”
“宝宝。”华丽又复古的腔调，低沉磁性，带着一点懒洋洋的笑意。
小猫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圆圆的猫瞳里倒映出了门口的身影，像是有点不敢认，大尾巴也瞬间定住。
金色的碎短发在光下灿金熠熠，眉眼深刻，碧蓝眼眸清透如海，俊美得就像是古典油画中走出的贵族。
“苏苏啊——”黎傲的大尾巴兀得升起，朝着赞恩扑了过去，“你的腿腿，好了哇？”
赞恩迈开长腿，弯腰将猫抱进怀里，狠狠亲了一口：“是的，真是多亏了我们小猫。宝宝想不想苏苏？”
赞恩其人，典型的贵族风骨，多情会撩，几句话就能将猫哄得找不到北，在人怀里罗里吧嗦说着话，又给人看自己的小红花。
“宝宝没有画苏苏吗？”赞恩笑着将那只黑毛球也拎进怀里。比起他冷酷的哥哥，他对于薰的态度明显良好。
“我、我忘记了。”小猫挠挠头，还没说下次画苏苏，就听见了另一声清亮且带着些气愤的嗓音：“赞恩你竟然不等我！说好了一起来接猫呢？！”
黎傲抬头看过去，发现从星舰上下来的人，是有过几面之缘的小叔叔利安。
“下午好呀，里奥。我们去吃大餐好不好？你种的蔬菜都成熟了哦。”还有抱着白色的小狮子，笑得温柔漂亮的姑姑蕾妮雅。
小猫的姑姑和叔叔们，在番茄大丰收的前夕，也终于回到了家乡。
第64章 小西几
在原先的哎哎昂昂上, 并没有明确的四季之分。但在成为了小猫的摇篮之后，它也悄无声息地跟着德尔斐的时间轴运转了起来。
而如今，属于它的夏天, 也是来了。
阳光穿云，倾斜而下，在沙丘上撒满灿烂的金黄。坐落其中的绿洲之上, 有许许多多的人在忙碌着。他们肤色各异，衣着也各不相同，但无一例外的是腰间都佩戴着一只小猫挂件。
尖牙利齿的植物向阳生长，一旦嗅到了人类皮肤上的鲜活气息，就像是被血腥味吸引的触须，蠕动着枝条。枝条的表皮浮现出细密的眼状结构, 一株株比异种还要难对付的植物, 却在感知到了小猫挂件中传递出的精神力时偃旗息鼓。
“嘿, 这黄瓜长得是真好。”有人避开尖刺，将翠绿的蔬菜装入箩筐。
“被殿下的精神力滋养过, 怎会长得不好？”
“哈——那些卖烂种子的蠢货, 要是看见这样的丰收现状, 怕不是得嫉妒的眼睛发红哦。”
“对了, 里奥殿下呢？今天周末不要上学吧？”
“那儿呢。”
顺着他们热烈的目光所及，我们看见了小猫的一家几口。
两头雄狮并肩而行, 雪白的羽翼自肩胛舒展, 垂落在金色的背脊之后。他们之间, 一只长着圆翅的小猫正奋力扑腾，动作略显笨拙，却执着不减。
“放松肩胛。”耀眼的金狮垂下头颅，用鼻尖抵了抵小猫的背脊, 声音低得像远处流动的水，“重心不要往前冲，收尾，稳住风。”
一旁的赞恩戏谑地望着自己的哥哥，刚想开口就被对方冷冷扫了一眼。
蓝瞳的狮子立刻夸张地倒吸一口气，四肢一软，直接仰头往沙地上一倒，爪子捂住胸口，发出一声低哀的喘息：“啊……我的哥哥竟会如此温柔……我的心……碎成了三片。”
他尾巴一甩，装模作样地在地上打了个滚，语调华丽又凄凄惨惨：“想当年我学习飞翔的时候，我的哥哥，”他抬起一只爪子，指向远方的虚空，眼神悲怆，“直接把我叼到了悬崖边，一句话没说，就把我扔下去了。”
赞恩的嗓音实在太过华美，说话都像在唱话剧，惹得小猫也不飞了，两眼亮晶晶地盯着他瞧。
“不要理他。”伊西里斯抬起宽大的狮爪，推着黎傲的身子赶向一旁。
“哦，我真伤心。”戏精狮子还在继续他的独角戏，尾音一转都能拉出三分悲怆。但见大狮子真的要带着小狮子猫离开，他立刻利落起身，刚准备扑上前，却被一道急性的身影从侧方撞了个正着。
“赞恩，打一架？”
利安棕色的眼眸里盛满了跃跃欲试的光芒，兴冲冲地扑上来时沙尘都扬了半米来高。
“你想找打？”对待弟弟，赞恩的语气明显比刚才正经了几分，夹着点不屑和孤傲气场。身形便一转，动作快得几乎让人看不清，反手一爪将利安掀翻在地，压进沙子里。
“十年了，你还是这么蠢地急着挨揍。”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利安，眼里闪着一丝嫌弃又怀念的笑意。
翻不过身的利安却一点也不气馁，嬉皮笑脸地朝赞恩蹬了几下，趁着对方闪身让开的空档，他突然高声朝不远处的小猫喊：“里奥，快来帮我揍他！”
赞恩冷哼一声，一脚把他踹回沙坑：“宝宝和我才是一心的。”
两头雄狮齐刷刷地转头，看向不远处那个小小的身影。
黎傲的眼神空空的，脑袋瓜子显然宕机了。
他伸头看看，左边是一脸热情兴奋的利安叔叔，右边是优雅、但刚才那一脚力道绝对没在开玩笑的赞恩叔叔。
小猫的脑袋慢慢缩了回去，调头，转身，贴着自己的爸爸轻轻一靠，原地停车了。
空气安静了两秒。
然后利安“噗”地笑出声来：“这小家伙……这不是耍赖吗？”
让他选哪个叔叔，他倒好，选自己的爸爸是吧？
远处的绿洲之中，玫粉色的格子午餐垫铺在绿色的草芽之上，蕾妮雅带着小白狮子和小黑团子。
“薰是吗？”银发的帝国之女坐姿优雅，将一块切好的蛋糕摆在薰的面前，“你和小猫是怎么认识的？”
薰猩红的眼睛眨了眨，没说话，伸出触爪将盘子抱住，随后展开黑色的骨翼，朝着前方的小猫飞去。
瑞恩本安静地趴坐在地，见他如此不礼貌地忽视自己的母亲，当即站起了身。
蕾妮雅从那长相怪异的小煤球上收回视线，揽住瑞恩的身子，语气柔缓却习惯性地带着控制：“动作幅度不要太大，你才刚好。”即便她意识到了自己对孩子的保护欲过强，也有心想改，但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变的。
“妈妈出门的两个月，你在家里做了什么？有没有按我说的，好好修养？”
坐在另一块午餐垫上的两个侍女，玛丽莲嗫喏了几下嘴巴，明显想说什么，却在布伦娜地摇头和眼神示意下住了口。
瑞恩默默趴伏回原地，与自己的母亲说：“有的，多数时间都是跟着拜蒙老师上课，妈妈您呢？在外面怎么样？”
母子俩的相处，一个悉心照料，一个顺从听话，有来有往，有回有应，却总是让人觉得隔着什么。
蕾妮雅望着儿子的侧脸，神情不动，但眼底浮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黯然。
她望向前方，那只小猫已经接到了自己的伙伴，两小只正围着那块蛋糕你一口我一口地吃着。
雷加利斯的血液给予了她超脱常人的身体素质，她能清晰地看见那只小猫一屁股坐在地上，嘴里嘀嘀咕咕地在说着什么。
那是一个很开朗的孩子。
天气好，他会说个不停，从奶奶的小阳台讲到机器人给他洗猫窝。天气不好，他照样说个不停，说不能出门干活。
他的话很多，但无人嫌他烦。因为他所说的那些，都与他的生存息息相关。天气好就要多种菜，天气不好那就等天好。他总是乐观的。
他那极短的四肢，可爱是很可爱，但在如此的环境之下，这何尝不是无法弥补的劣势？
可他非常努力。
甚至时常让人觉得不解，那样短的爪子，如何能够做到那样灵活？他脆弱的身躯甚至无法盛放过于庞大的精神力，只能依靠封印去遏制不匹配的生长。
可就是这样的一只幼崽，他不仅努力地存活了，还拯救了许许多多的人。
弱小，并不是待在安全区里的理由。
“瑞恩。”她的语气突然轻松了一些，像是想通了什么一般，“我们去找小猫玩吧，让你的叔叔也教你飞翔，你们可以一起学。”
白色的小狮子怔怔抬起头，望向自己的母亲。
蕾妮雅的身形在光中悄然变幻，修长的人形线条柔和拉伸，银白色的毛发从颈侧铺展开来，一对美丽的羽翼从肩胛缓缓扬起。
她俯身低头，第一次，用嘴叼起了自家小狮子的后颈。
瑞恩被拎起来时还轻轻晃了一下四肢，他没有挣扎，大脑此刻一片茫然。
这是十六年中，母亲第一次以狮型陪伴在他的身边，也是他第一次看见母亲的羽翼。没有叔叔们的翅膀宽大，却非常有力，白狮带着她的幼崽腾空而起，飞向不远处的小猫。
玛丽莲的眼眶有点红，布伦娜将手帕递给她。
“蕾妮雅殿下……”
没人可以责怪一个母亲对于孩子的保护欲。十六年来，她为瑞恩倾注的心血有目共睹，无人敢妄加评断。
她曾是帝国之女，曾以一双雪翼翱翔天际。她骁勇善战，不输任何人。可自瑞恩出生那日起，她便收起了羽翼，收起了狮型，收起了自己的一切锋芒。
只是因为，她担心自己的飞翔，会刺痛那个太过瘦弱、根本无法展翅的孩子。
“都会好的。”布伦娜拍拍玛丽莲的肩膀，看向自己侍奉的小殿下，“小猫那么活泼开朗，一定会让瑞恩也好起来的。”
蕾妮雅或许不是一个非常合格的母亲。她保护欲强，控制欲旺，做事也莽撞。她粗心大意，看不见孩子真正的需求，最初生下瑞恩的理由也不是出于爱，而是想要生下那个预言中可以挽救帝国的幼崽。
可即便如此，也无人可以否认她对瑞恩笨拙的爱。
“姑姑。”黎傲踮起脚，将花美美的果子递给她，“谢谢你的蛋糕。”
白色的母狮蹭了蹭小猫的脑袋，张口接过了果实，“该姑姑谢谢你才对。谢谢你救了瑞恩哥哥。还要和你说抱歉……”
“不应该让你承受不属于你的压力。”她记得那一次，小猫发现自己不能拯救瑞恩时，那副胆怯的样子。
“我真的很抱歉。”
她又蹭了蹭小猫的脑袋，见他仰着脸，对自己说：“没关系的。”
黎傲看着一旁的小狮子，明明那么小，却说出了比谁都通透、让人无法反驳的话：“因为你很爱小西几。”
他对爱意的分辨十分明白，虽然他未从自己的生母身上得到过爱，可他仁慈且慷慨地原谅了眼前的这位母亲。
“而且，黎傲有西西了。”小猫讲完，像是有点害羞了，爪子踩了几下地，再昂着小脑袋看向身后高大的人形。
蕾妮雅看看自己的哥哥，笑着说：“是的，你有爸爸了。”这不是为了哄小猫而说出话，而是她知晓，她的哥哥会是一个多么强大的父亲，他不会让他的孩子感受到委屈。
“瑞恩。”蕾妮雅伸手，将小狮子推到了伊西里斯的面前，“把你的想法说出来好吗？”
瑞恩僵住了。他低着头，看着地上的黄沙，不知该讲什么。
蕾妮雅摸了摸他，第一次放开忧虑，调侃着说：“大胆一些，你憋在心里，别人又怎么会知晓你的需求呢？”
可瑞恩就是那样的孩子，他说不出口。担心自己不被期待，担心母亲因为自己被世人责罚，担心自己的存在是母亲的拖累，他一直不说话。
他就那样低着头，直到看见地上长出了一张小猫脸。黎傲仰面躺在地上，正在瞧他。
“小西几。”那张圆圆的脸在小狮子的审美眼光里，非常可爱。“你怎么不说话？你在想什么？”
瑞恩在想什么？他想、他想……
他看着眼前的猫，腿很短，脸很圆，门牙都豁开了。他比他腿长，他比他年岁长。他都能够勇敢，为什么自己不行？
瑞恩突然就找到了勇气，琥珀色的眸中有光燃起，他抬起头，对着从未敢直视的人说：“我要和你学习飞翔！我要和你学习剑术！我要、我要去做小猫的哥哥！”
逆光之下，伊西里斯英俊的身影压迫感更甚。金瞳在暗影之中沉沉，他俯视着这个一惯怯弱的孩子，在短暂的寂静后，缓缓勾起唇角，“这才开始像样。”
第65章 事起
[ 深渊前线 ]
警报撕裂夜幕, 血红色的信号灯在废墟之间闪烁不止，一只只体型畸怖的异种冲破壕沟，碾压过战线, 带着令人作呕的腐蚀气味冲向哨站边缘。
“开火！”随着高台之上的指挥官怒吼，热武器排山倒海地倾泻出去，子弹如雨, 高频磁炮在轰鸣中烧穿夜色，大片的异种在火光中化为焦灰。
“这些异种什么情况？”有士兵顶着震耳欲聋的扫射声喊道，肩膀上的火箭炮正冒着热气，他的额头却是冷汗直流，“一个个跟疯了似的！”
深渊前线的异种活动一直频繁，却从未像今天这样, 完全不要命地想要突破人类防线, 甚至连最基本的掩护与分散都没有, 只是一味地往前，拼命地闯。
“从来没见它们这么密集地冲上来, 与其说是冲锋, 不如说是——”
后面有什么更恐怖的东西, 要狩猎它们……
指挥官瞪大了眼, 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停火！停火——是异类——”
可太迟了。
“砰——！”
一枚能量弹擦过异类的能量场。下一秒，整个战线中段爆开一道惨白的光柱, 火焰蘑菇云刺破夜色, 剧烈的冲击波让人七窍流血, 耳中嗡鸣。
“拔、剑……”有士兵晃悠悠地勉强站起身，不太熟练地想要去拔身侧的剑，尚未回神就听背后传来一声撕心惊喊：“小心——”
联邦的士兵抬头，瞳孔骤缩。
异类的手刃凝空而至, 就在他将要被劈成两半的瞬息之间，手持长矛的德尔斐士兵横枪在前，硬生生地替他挡住了。
“锵——”兵刃相撞，清脆一响。
瑞恩倾尽全力的一击被伊西里斯轻飘格挡。男人手腕一转，只一记挑打，便将瑞恩的剑震得脱离掌心，当啷落地。
脚步都未挪动半寸，长风拂过伊西里斯金色的长发，金瞳垂落，如睥蝼蚁，“再来。”
瑞恩喘着粗气，白皙的面颊是羞也是恼，他拾起剑，再度冲了上去。
“啧啧，太惨了——”赞恩抱胸倚着长柱，看着庭院中的一幕。
利安一脸肉疼地摸摸自己，时隔多年，还是能回忆起被伊西里斯吊打的身心俱疲，“瑞恩这小家伙也是的，要学剑术找我就是，做什么想不开找哥哥？”
蕾妮雅站在一侧，清美的面上不难看出一丝担忧。
拜蒙立在她的身旁，月白的发垂至肩头，眉目如画，语气中却带着一点的无奈，“太勉强了。”
这时，赞恩走了过来。天热，他的上身是件颇为露骨的深V衬衫，一看就知其性格。
他伸手揽住自家妹妹的肩膀，轻轻拍了拍，接着将目光投向拜蒙，唇边漾起一个温和而不羁的笑：“这位美人，便是瑞恩的师长吧？”
拜蒙也弯起嘴角，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是真的漂亮。像是不在意对方有些轻挑的态度，他说：“您就是星际传闻中风流多情的赞恩殿下吧？”
赞恩华丽的尾音勾得轻柔：“谢谢美人的夸奖。”他的表现的确浪荡，只是那轻挑浮于表面，没有真的落进眼底，“师长在德尔斐的这些年，对德尔斐印象如何？有没有考虑过加入德尔斐？”
是的，德尔斐是接纳外乡人入籍的。但条件非常苛刻，要取得王国意志的认可。
“我很欣赏德尔斐，但我爱我的故乡。”拜蒙话音没落，像是被什么吸引了目光，已经停了话语。
赞恩挑了下眉，顺着对方的视线望了过去，看清之后，湛蓝的眸中也是浮现了切实的暖意。
小毛咪黎傲不知何时也来了这里，两只爪子握着一把一看就未开刃的特小匕首，正和同样造型的小怪物在胡乱比划。
“薰。我们剪刀石头布哦。”猛猫是很公平的，谁先赢了谁先出招。
白粉的爪子呲开出了一个布，黑乎乎的触爪团起出了一个拳头。
“那我先。”猛猫深吸一口气，举着小匕首就朝着小煤球冲了过去。
薰纯粹是陪小猫玩，挥着匕首“呀哈”一声迎了上去。
两只手短到不能单手持刀的小玩意在打架，场面滑稽到大人们也停了动作，纷纷笑得不行。
“谁给他弄的？”
布伦娜带着机器人，笑眯眯地行到殿下们的身旁，弯腰行礼，“是工匠那边做的礼物，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都是小小的，样样都有呢。”
赞恩啧了一声：“看这花纹，是莫老太打的？”帝国最出名的铸造师——可为人冶炼精粹伴身武器的莫女士。
“还真是。”利安一脸愤愤：“这老太太，我当年央着她给我开个刃她让我滚，嘿，这对猫咋就这么双标呢？”
还特地打了这么多小玩具？？
赞恩扫了蠢货弟弟一眼，心说你也配和小猫比，还未开口便见伊西里斯说：“里奥，过来。”
金发的帝王未看已经站不起身的瑞恩，只言：“今日到此为止，自己多加训练。”
“是。”少年身形狼狈，精神却很不错，将剑拾起撑着身子，望向那只小猫。
黎傲听见喊，也不要匕首了，哒哒哒竖着尾巴跑过去，眼神湿润润地看着人，“西西哇，你喊我哦？”
伊西里斯轻轻抬脚，碰了碰小家伙白白的肚皮，“想练剑？”
黎傲下意识地抱住人的脚踝，有点呆地点头。他不是笨蛋，在德尔斐这些日子里，耳濡目染地受到了文化熏陶，也有了些想要舞刀弄枪的意思。
“是喜欢，还是因为压力？”伊西里斯想要确定小猫生出这种念头的来由。
压力？黎傲都不懂那是什么，就觉得，“好玩……”
被伊西里斯狼性教育过的三个弟妹，均有些瞠目结舌。他们要是敢这个样子对伊西里斯讲话，那管你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下一秒都要被打得不成人形的。
而他们英俊神武冷酷无情的哥哥呢？他什么反应？他说了什么？
“好，变回人身，我带你玩。”？这对吗？
哥哥怎能如此双标？蕾妮雅不可置信，你看看你那爬不起身的侄子呢？
黎傲不知道自己的叔叔和姑姑心都要碎了，他变成了人形，脖间的项圈自动化成了蓝白的水手服。
伊西里斯从场边的兵器架上挑了两柄长度合适的木剑，一把提在手里，一把丢给小怪物，语气冷淡：“变成人形。”
比身体大上许多的木剑迎头砸下，就在落地的极短间隙中，被一个小孩握进了掌心。
薰变成了人形，穿着和小猫一样的外衣，利落地挽了一个剑花。
黎傲张着嘴，带着些自然卷的小黑毛翘着，不太明白自己的小狗是怎么会的。
旧日的支配者，即便他未能获得深渊的传承，可强大的本能已足以让他于目观之中就可习得他人的招数。
伊西里斯将剑横在黎傲身前，低声道：“握住。”
黎傲何曾经历过这些？他懵懂地随着男人的话持住武器，下一秒，一只温暖而有力的大掌覆了上来。
伊西里斯微微弯腰，金发垂落扫过黎傲的面颊。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配合着黎傲的身高与节奏，耐心引导着。
“仔细感知，”他道，“脚步顺着我出击的方向移动，不要抢，也不要退。”
黎傲点了点头，莫名有点紧张了。
薰站在对面，小孩精致的面庞映着猩红的眼，妖冶得像一朵盛开的小罂粟。
“集中注意。”随着话语，伊西里斯握着黎傲的手，带着他刺出了一剑。
薰抬腕，干净地挡下了攻势。
一大一小，物种也不同，可他们在教导小猫的事情上出乎人意料的默契。
你来我往，薰只是防守，配合着伊西里斯的动作。
黎傲随着伊西里斯的步伐，踉踉跄跄很是笨拙。
“这怎么打？……”利安在场边看得直抓头，忍不住小声吐槽：“哎呀，这不就是纯陪小猫玩嘛。”
伊西里斯却一句话也没说，他的每一次出手都极为缓慢，力道克制到近乎温柔。在外人看来这场教学，几乎真的只是君主在陪着小孩玩闹。
就在侍女们纷纷举着相机拍摄这温馨的时光时，有侍卫精神一震，眼神死死盯着场中低声说：“简直不可思议，小殿下跟上了！”
有人愣了下：“什么？”
下一刻，伊西里斯原本缓慢的步伐徒然一转，剑势加快半分。几乎是无缝衔接的瞬间，黎傲竟稳稳地顺势踏出了一步。
伊西里斯金瞳微敛，开口鼓励：“做得很好，再跟上一次。”
剑风骤起，薰的眼神一变，猛地接剑反击。他的动作迅捷流畅，木刃都能闪出剑光，完全不见先前与小猫玩乐时的笨拙。
剑刃相交，不下百个回合。
黎傲被伊西里斯带着的动作越来越顺，眼睛也越来越亮，他察觉不到对方已经松开了握持，以为爸爸仍旧扶着自己的手。
一个不过六岁的孩子，一个模仿他生长的小怪物。你来我往之间，已可窥其二者未来锋芒。
瑞恩怔怔看着，心中徒然生出一股紧迫。
拜蒙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身侧，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说：“慢慢来，勤能补拙。”
少年的手握紧剑柄，眼中的战意一点点燃起。
拜蒙看了眼场上黑发红眸的小孩，似乎觉得有趣，“宇宙真是奇妙。”
这话引来了伊西里斯的侧眸，金发的君主睨向此人，拜蒙对着他勾起了一抹笑。
赞恩插进二者视线之间，揽着伊西里斯的肩膀将脸贴在他的颈侧，没个正经说：“哦我的哥哥，不愧是我们俩生的小猫崽，悟性就是高。”
伊西里斯反手盖住他的脸，就在赞恩笑着要吻他的掌心之时，一个巴掌拍了过去，将他推离自己。
“里奥。”他看向自己的孩子，“可以了。”
那边热血上头的黎傲还未听清，仍旧随着本能挥舞着木剑。蓝色的双瞳亮得惊人，就在又一次的格挡之中，他的手被握住了。
小孩喘着粗气，显然还未反应过来情况。
“休息一会。”伊西里斯抬手盖住他的眼睛，将他控在怀里，“你要力竭了。”
话音未落，黎傲就变回了小猫，昏了过去。小家伙一直以来鲜少以人形活动便是因为如此，长时间地保持人身会让他身躯的负担加重，陷入昏睡之中。
“是不是比之前坚持的时间久了？”
伊西里斯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抚住猫肚皮。毛绒绒的、热乎乎的小肚子跟着起伏了一下。就在他掌心按上去的两秒钟内，小猫就开始打呼噜了。
简直是倒头就睡，没有一丝一毫地拖泥带水。
银翼的电子眼闪烁了一下，迅速计算出了结果：“四十分零五秒。”
“此前的人形维持时间为二十五分至三十分之间。本次表现，时间明显延长。”
伊西里斯看着怀里睡得四仰八叉的猫，朝着前方竖起食指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
机器人的程序停了一下，顺着视线望了过去，两秒后才捕捉到了一个人影正焦急地快步走来。
来人刚张嘴，就在看到君主的手势时硬生生地把话咽了回去。
“带他休息吧。”伊西里斯将猫递给机器人，又弯腰捡起恢复煤球形状的薰，一并丢了过去。
金色的长发在风中扬起，他转身迈步，干脆利落。
直到进入回廊深处，与此地拉开了足够的距离，那人才在君主的眼神示意下开口：“深渊前线来报，异种异类暴动，第三军团身陷囹圄。”这人还未说完，前方又是一神色肃穆之人前来禀报：“卡勒布阁下在外交途中遭遇袭击。”
伊西里斯脚步未停，只问：“有无受伤？”
“未有受伤，只是星际中有许多人，”这人牙关紧咬，似是气愤，“让我们交出小殿下。”
“舆论甚嚣尘上，他们说同为人类，既然里奥殿下能够清理度姆病毒污染，就应该帮助需要的人解脱。甚至有大规模传言，说德尔斐有治愈度姆病的方法却一直藏私。”
早在千年之前，德尔斐就因德尔斐之晶的存在被推上风口浪尖。那时的星际世界刚刚遭遇异种，人类一度在颓势之中疯狂，将这种晶体视作改变命运的神迹。
直到后来人们才逐渐认清事实，那种晶体只对德尔斐人有效，且副作用极大，旁人植入会瞬间造成自身灰飞烟灭。死了多少个非要植入的外乡人，流言才渐渐平息下去。
而如今，黎傲的出现又让这种场景再度重演了。
“无耻。”追上他们的赞恩发出一声嗤笑，“人怎能卑鄙到如此地步？竟来道德绑架一个六岁不到的孩子？”
“多说无用。”金瞳微垂，目光锋利如刃，冷得叫人不敢直视，“派五个军团前往德尔斐星系边境巡逻，如遇任何可疑之人，我批准直接绞杀。”
联邦和其他星人不敢正面与德尔斐叫嚣，但保不准会有某些被度姆病逼至绝境的人，拼死来德尔斐搏一搏。
反正本身就是要死了，来德尔斐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这种绝境中的希望，足够常人做出非人之事。
“赞恩。”伊西里斯说：“你休息得也够久了，外交事务交由你处理。即刻出发前往联邦中枢，与卡勒布汇合，要求他们协同处理舆论。”
伊西里斯话音一落，刚刚还一身风流闲散气息的赞恩立刻收起懒散，神色一肃。
“是。”
他的脸上不再带着那种玩世不恭的笑，华美的嗓音沉稳干脆，一息之间，就从风流浪荡的贵族变作了帝国最锋利的刀刃。
“哥，你……”
像是知晓赞恩要问什么，伊西里斯抬头，望向空港中的曼杰特号，“我亲自走一趟深渊前线。”
金色的眼睫微敛，旁人很难揣测出君主的心思。
只有伊西里斯自己知晓，他未曾惧怕人心，也不曾胆怯异种，如今却是有些担心那个小家伙。知道自己的父亲将要再次出征，他会难过吧。
黎傲脱力之后一觉睡到了大半夜，被尿憋醒了。
小猫从窝里翻起身，熟门熟路地跑进了卫生间。解决完生理需求后，黎傲脚步轻快地回了猫窝，对着睡得正香的小煤球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舔了舔自己刚长了一点的小米牙，又眼水汪汪地看向贴在墙边休眠的机器人。
他这会儿一点困意都没有，自己坐在猫窝边，拿着一把亮晶晶的宝石梳子给自己梳着大尾巴。
一下一下，梳完了尾巴再梳梳肚皮，自己给自己梳得发动机启动，直打呼噜。
短腿猫也是猫，优秀的夜视能力和听觉让他感知到了什么。黎傲把梳子放回猫窝里，哒哒哒走到门边，把小脑袋往小门外一伸，好奇地听着动静。
是西西哦？
小猫耳朵一抖，听出动静是从伊西里斯的庭院传来的，立刻撒腿跑了过去。一路穿过回廊，贴地超跑快得很，直接从小门开进了伊西里斯的门里。
小家伙一进屋，伊西里斯便察觉到了。
男人刚从浴室中出来，身上还带着水汽。
腰间只系着一条白色浴巾，紧贴着窄窄的腰线，肌肉线条从腰到肩刀刻般清晰。浅蜜的肤色在昏暖的室内光下泛出一点微潮的光泽，金色的发丝披散着，几缕贴在颈侧，水珠顺着锁骨滑下，落在那柿色的胸珠上。
“西西！”小猫直接跑到人的脚踝边，开蹭。
“有水。”伊西里斯弯腰将他拎起，指尖一碰就摸到了他肚子上一片湿湿的毛，显然是从自己的身上蹭到的。
伊西里斯眉头微蹙，干脆将腰间的浴巾扯了下来，动作利落地给猫裹住，没怎么用力地揉了揉。
“待着，我去更衣。”伊西里斯语气淡淡地叮嘱了一句，转身走进了内室的更衣间。不过几秒钟，他便走了回来，肩上披着一件深色浴袍。
长袍半敞，他一边走，一边系着腰带，“怎么醒了？”
黎傲被毛巾搓完毛炸炸的，仰着脑袋跟人讲：“我起来上厕所，然后听见你这边有声音了。”
伊西里斯轻轻笑了一声：“听力不错。”他性子冷淡，很少去夸奖什么，遇见了这个小家伙后，倒是习惯性地去鼓励了。
“嘿嘿。”小猫一副开心的模样，大尾巴扫来扫去，把桌子上的纸都扫到了地上，“西西，你怎么没睡哦？”
出征在前，伊西里斯去净化池泡了一晚，刚回来冲洗完就被小猫逮到了。男人伸手将猫抱起，带着他往床走去。
“出去了一趟，刚刚才回。”
“哦。”黎傲落床之后，自发自地跑到了人家的枕头上，农民揣坐好。
伊西里斯伸手，搓揉了一下猫耳朵，在黎傲呼噜噜的动静中，他低声开口：“里奥，我要出门了。”
发动机停了，贴地超跑四脚站起。当然，底盘太低，还踩着绵软的枕头，站着的高度和坐着的高度也差不多。
“去哪？”
伊西里斯不会说谎，也不会去哄骗孩子，“我要去人类联盟的深渊前线，那里的形式很严峻，第三军团需要救援。”
从未如此，他几近费心的与一只幼崽解释他所行的目的。他躺在净化池中时，就想了许久小家伙对此的反应。
他大概率不会直接哭，因为他不是一个爱哭的孩子，但是眼里，会有着显而易见的委屈。
可他没想到的是，这只幼崽只是呆呆愣了一会，接着开口问：“你几天回来？”
他在等一个确切的归来日期，“你要很认真、很严肃地想好了再回答！”
毛绒绒的脸十分严肃，两只小爪子搭在人的大腿上，指甲已经微微出鞘，大有你回答得让咪不满意，咪就直接抓你的意思。
伊西里斯低低笑了一声，捏住了猫的后颈，承诺道：“我将在七月的最后一日归来。也就是7月31号，你的生日那天。”
小家伙原先气势汹汹，真的得到答复了，反倒是有点难过了。他已经上了学，会一点时间计算了。
现在才五月，那就代表着，还有两个月。两个月就是六十个太阳落落，黎傲要那么久的时间才能看见对方。
他丧嗒嗒地把脑袋埋人怀里，嘀咕说：“西西要去打坏东西……”
伊西里斯抚摸着他的身躯，静静回复：“是的。”
“坏东西很坏……”他是与法则交易过的孩子，即便那交易不被任何人乃至交易双方知晓，可本能让他知道，异类是必须要消灭的，“坏东西吃人……”
“是的。”
不仅是为了德尔斐，也是为了人类，更是为了他孩子的安稳。
若前线陷落，谁也不能独善其身。
伊西里斯说：“那是我必须履行的责任。”
小小的身子似乎抽抽了一下，他揪着男人的浴袍，许久后才嘟囔着讲了一句：“你要说话算话，那一天就要回来。”
“我向你承诺的，定会为你做到。”
“还要给我打电话。”
“好。”
第66章 失联的军团
德尔斐人崇尚自然, 从不刻意干预或大规模地改造星球生态与气候环境，到了哎哎昂昂上也是如此。
这是夏季，阳光炽热地洒满黄沙, 季风虽有，却抵不过漫长日照带来的灼热感。
但黎傲是很喜欢哎哎昂昂的夏天的，他家乡的夏日也是这般热烈, 阳光烫脚，空气里都能嗅到属于夏天的味道。
“奶奶会在水里冰西瓜给我吃。”小猫站在湖泊边，被机械臂捏着爪子打圈揉搓，“冰冰的，很好吃。”
他的身上全是泡沫，毛湿漉漉地贴在身上, 黏成一条一条的, 看起来又瘦又圆, 小肚子鼓鼓的，还被洗得泛着点粉。
机械臂极其专业地打着圈, 前爪搓完搓后爪, 连尾巴尖都不放过。
黎傲被搓得一愣一愣, 又开始重复嘀咕：“冰冰的, 很好吃！”
银翼哪里不晓得他是什么德性？没拳头大的脑袋，一门心思就放在了吃上。
“西瓜没熟。”
“熟了的！”黎傲立刻插嘴：“我拍瓜肚肚了, 它跟我说它熟了, 还让我吃它。”
保姆机器人面无表情地继续执行清洁程序, 戳了几下小猫那在打湿后更加圆润的肚子，“你还能吃得下？”
黎傲当即吸了吸肚子，两只爪子滑唧唧地抱住，“能吃下的！还能吃很多, 然后长很胖的。”
“……”对吃和长胖的执念，简直是刻进了这只猫的基因里。
保姆机器人短暂沉默，程序运行间，忍不住又戳了一下猫肚子。
它不是没分析过，黎傲的这点小“毛病”，并不是贪嘴，而是……深埋在记忆回路里的恐惧本能。早年的孤独与缺衣少食，在他身体里刻下了太深的痕。
“自己洗干净。”机器人把满身泡沫的小猫丢进湖里，转身去远处的田里摘西瓜了。
黎傲入了水自发地狗刨起来。沐浴露都是新时代的产物，也不用担心会对湖水造成污染。
小猫被游过来的薰接到身边，两个小家伙一齐懒洋洋地飘在水面上，像两团水草似的，随波微晃。
夕阳半落，晚晖在水面上翻滚着金色的鳞光。水下极快地掠过一道阴影，无声地朝着他们靠近。
然而刚一靠近二者身边，那阴影就像是撞上了什么无形的屏障，猛地一顿。
薰未动，只是微偏了下头，红瞳里没有什么表情，但水面却随着他的呼吸泛起微妙的涟漪。
那阴影无法靠近，只能远远地露出自己煤炭一般的脸，委屈地朝着小猫发出蚊吟般的嗡嗡嘶鸣。
小猫一听就想捂耳朵，实在是被这家伙缠了一天烦得够呛了。
好在这个时候螳螂怪1号来接娃了。六条腿的异种心口处挂了一个小猫挂件，顺利地穿过利齿草芽来到湖边，发出了一声巨大的吼叫。
听见妈喊的小逻辑停话了，不死心地看看小猫，想让他帮自己说话。
黎傲两眼一闭，心里默念：猫看不见猫看不见。被迫带娃玩了一天的小猫，再也不会心软了。
得不到小猫垂怜的小怪物顿时发出一声惊天大哭，吓得黎傲四只脚疯狂划拉要往岸上跑。
“闭嘴。”薰突得化作人形，伸手将猫耳朵捂住，冷冷朝着小逻辑言：“再敢啰嗦。”
他话没讲完，也没说要对小逻辑做什么。但武力和强权，无异于是针对熊孩子最有慑力的威胁，不管是人还是异种，都是如此。
小猫到底心软，掀开眼皮瞧了瞧那大家伙一眼，叹了口气，朝着它勾了勾爪子。
这下熊孩子得劲了，也不怕薰了，一个后蹬腿就蹿了过来，顶着个黑漆漆的脸对着猫。
黎傲拍拍它的脑袋，爪子都没它脸上的裂隙大，“回家吧，妈妈都喊你了。”
好哄赖哄把熊孩子赶上岸了，小猫顶着一身湿漉漉的毛，神情颇为沧桑。
“黎傲。”捧着西瓜回来的机器人说：“有你的电话。”
小猫一抖，耳朵“唰”地立了起来，眼睛瞬间亮了。四只脚划得飞快，大尾巴跟船桨似的抡了起来爬上岸，“是不是西西？是不是西西给我打电话了？”
机器人将通话终端递给他，刚一凑近耳朵，就听里面传出熟悉的人声：“里奥。”
“西西哇~”
这一声夹得，柔情似水，机器人都感觉自己的程序抖了一下。
“你到渊渊线了吗？”小猫趴在地上，自己在毛巾上左扭右扭蹭了个半干，接着就把耳朵住在了话筒上。
“快了。”
这小东西还有脸嫌弃小逻辑啰嗦话多，事实上轮到他自己了，恨不得连人家今天穿了什么颜色的内裤都给问得一清二楚的。
银翼真的很纳闷，那样冷漠强大的男人，真的能一字一句的去听短腿猫在讲什么吗？
可伊西里斯真的在听，并认真回着。电话一打就是半个小时起步，就连小猫一边啃西瓜一边讲话也没惹得他心里厌烦。
血缘，大概是真的非常奇妙。又或者是，这只小猫实在很得他的喜欢。
“里奥有练剑，利安苏苏也夸我厉害。”小家伙的这句话是用德尔斐语臭美说的，令伊西里斯有些失笑：“很棒。”
“等我再练练。”小猫把西瓜皮丢给草芽吃，“等我练好了，我就和西西一起去渊渊线。”
伊西里斯没有承诺他此，只说：“好好吃饭，快乐长大。”
好在小猫也不会多想，转眼就被男人带偏了话题，嘀嘀咕咕地讲起了今天都吃了什么。从早上吃的牛奶粥讲到傍晚的点心，连西瓜分成了几块都要细细数一遍。
伊西里斯只是静静听着，偶尔应一声，语气罕见地柔和。
一直讲到夕阳沉落，天边的金光收敛，小猫这才满意地停了话头，揉了揉眼睛，软软又不舍地和爸爸说了再见。
等那头的小猫挂掉电话，伊西里斯才缓缓收起了手中的终端。
脸上那一丝的温情退去，金色的眼瞳恢复冷冽，仿佛一切柔软从未存在过。
“第三军团的指挥舰信号接通了吗？”金发的君主起身，走向通讯处。
“仍旧失联。”通讯员说：“我们即将进入前线区域，行至中段时，或许能够接收到断续信号。”
所谓深渊，是一道横亘在宇宙边境的巨大裂隙，它不像黑洞那样有稳定的引力中心，而是一片吞噬了一切规则与物理常理的混沌区域。
连光线在其中都会被撕碎，能量会在那里失去秩序，时间与空间的坐标都趋于崩坏。
它在视觉上近似于黑洞，却远比黑洞更可怕。人类至今无法解析它的结构，也无法观测其内部。
只有异种才能靠近，它是孕育异种的摇篮，每年从中新生的异种多达数百万。
人类在距深渊本体数万光年处划定了一条缓冲带，称为深渊前线。
这是一道环绕深渊外围的巨大军防区域，由多个势力和军团分段驻守，既是警戒哨，也是最后一道信号的接收边界。
而第三军团的信号，正是在前线末端、也是最靠近深渊的区域——T-9观测带失联的。
从坐标上看，他们已贴近界限，再往前一步，便是一切都无法回头的地方。
“有古怪。”沈确说：“自二十年前深渊发生了未知震颤，前线区域就往外移了许多，第三军团怎会前行得如此之深？”
伊西里斯望向舰窗之外，已有联盟的军队前来接应他们。
“太阳，对方请求登舰。”
在君主的颔首之下，军舰对接完成。连接通道展开，金属舱门缓缓开启，舱内气压调整完成，脚步声由远及近。
就在那一刻，沈确看到来者的身影后，原本松弛的肩线瞬间绷紧。
“菲特·克莱文。”
乌发紫眸的菲特好看得近乎邪气，折扇轻轻敲在颊边，他先与伊西里斯行了礼，接着侧眸面向沈确，语气中带着令沈确不爽的笑意：“又见面了，我的弟弟。”
沈确握紧手中唐刀，面容骤冷。
伊西里斯没工夫理他们之间的暗流汹涌，只问：“第三军团为何会深入前线腹地？”
菲特收了笑，竖起食指和中指朝着身后招了招，“伊西里斯陛下，请看。”
投影设备当即打开，幕布之上的画面记录下了联邦军失落之前接收到的信息。
“从深渊中传来了一段求救信号，来源于陨落的联邦之星沈洵。”
这个名字一出，伊西里斯也蹙起了眉头，“沈洵？是你叔叔？”他侧目向沈确。
“不可能。”沈确的后牙槽略微绷紧一瞬，“早在几十年前他便死在了战场上，尸骨无存。”
这是谁都知晓的事情，可画面中这明显来源于对方的通讯信号该如何解释？
“沈洵将军是昔日的联邦之星，联邦非常重视此次事件，所以派出哨队前往了T9观测带。”菲特又点了下手，示意下属更换投影，“就在联邦出行之时，第三军团联系我军一同前往。我方并未得知缘由，但这次出行的危险性嘛，自然是有人一起得好。”
联邦接收到了来自已故人的信息。
伊西里斯看着屏幕中的第三军团长，心里有了猜测。
能让如此冷硬沉稳的汉子这般焦急，甚至来不及赶回信号区将信息传递回国内的，只可能是他也接受到了某个事关德尔斐的信息。
是什么，会让他如此在意？
“黎傲！”机器人站在庭外，朝着院中喊：“有人找你。”
“啊？”
正在树干上认真磨爪子的小猫动作一顿，爪子还搭在树皮上，没来得及收回去。圆圆的脑袋转了半圈，歪头看了过去。
“谁找我？”
第67章 新的德尔斐人
银翼今天的外壳是那个手脚都很长的类人形机器。
那么大的院子, 这只短腿猫就非要从它的两腿之间挤过去，钻出了个头去看是谁在喊他。
“啊！”黎傲眼睛一亮，对着来人喊：“又是你！”
也是扯过毛线的关系了, 小猫的声音里有着惊喜。
白云君闻声低头，眼角弯弯地笑了。不同于上次相见时黎傲蹲于高台，距离合适。这次的小猫站在地上, 底盘太低，实在是施展不开吻手礼。
他便单膝跪地行了帝国通用礼，语气温润，像微风拂过白云，“日安，黎傲殿下。”
“你也好哦。”小猫昂着脑袋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白云君随着机器人的指引来到屋里, 待到小猫顺着台阶蹦上椅子了, 他也坐在了另一侧, 这才开口：“是有三件事的。”
布伦娜悄无声息地过来了，端着茶托为客人斟了一杯茶水, 又给小猫放了一盆奶在眼前。
白云君朝侍女微笑致谢, 接着温声开口：“第一件事, 是想问殿下对于游乐场的体验如何。”
黎傲双爪扒着碗沿, 整张脸都几乎埋进了奶碗里，听见人问话了, 舔了舔粘在嘴角的奶沫, 抬头问：“什么叫体验？”
“就是您在那里玩的开心吗？”
那肯定是很开心的, 小猫从未玩过那般多的娱乐设施。不管是呜呜叫的木马，还是哗啦啦跑的小火车，每一样他都新奇得不得了。最关键的是，不要钱！
那是属于小猫的游乐场, 自然也不会问他收费。
小家伙太好懂了，在商场沉浮多年的白云君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就知道他的答复了。
“好好玩的。”黎傲松开奶盆舔了舔手，想给自己擦擦脸。左擦右擦，最后一个连串地滚筒甩头，这才又跟人蛐蛐：“就是机坏，一个星期就只给我玩两个小时。”
那很坏了。
但小猫可以说机的坏话，白云君怎么能说？男人只能弯着眼睛，忍住想要给小猫擦脸的冲动，又说：“第二件事，是关于番茄和蔬菜们的。”
“它们怎么了？”脸刚擦完，他又低头喝上了，也不知道刚刚那么费劲擦了是为什么。
“您种的蔬菜产量实在是太高了。”这不是白云君在闭着眼夸，而是真真切切的太高了……诸如番茄黄瓜此类的一年生植物，是一茬一季，采收结束后就该整株淘汰的，可小猫种的那些东西，全部都是多年生，收了一茬就会进入休眠，等到下一季了又会再次开花结果，省事得不能再省事了。
德尔斐人现在就非常的凡尔赛，对着张牙舞爪的菜田感叹这玩意种得太简单了一点成就感没有。
如今的第一茬采摘季刚过，德尔斐家家户户的蔬菜还没吃完，新的一茬又要出来了。饶是做果酱做咸菜也消耗不完这么多的食材。
吃不完，根本吃不完。
而富含治愈力的果实，也只在刚摘下的三天之内才有效用，超过时间了就是普通的好吃蔬菜。
德尔斐人也不是什么星际大善人，但看着丧失治愈力的果实又难免觉得可惜。
而白云君，是个极为成功的商人。他想与德尔斐合作，将这些多余的果蔬高价卖给星际人。
德尔斐人是不缺钱，但谁会嫌弃钱多呢？白云君是如此想的。
可觉得浪费可耻的相关部门给他的回复却是：“这是小猫殿下种的，一切所有权都在他，我们只是帮着耕地而已。”
白云君很会做生意，他敢豪言，星际之中没有比他还要成功的商人。可要怎么和一个只有六岁的幼崽做生意？他甚至还在喝盆盆奶的年纪。
“所以您看，要不要卖掉一些？”白云君低头和黎傲说：“我会帮着您运营产品线，刨去运营成本，一切的收益都归您所有。”
怕小猫听不懂，他又解释了一遍：“比如一颗番茄卖一万块，我只收取一千块的运营费，其他的钱都是您的。”
黎傲已经上了几天学，虽说只是幼儿园，可他也不再是只知道一块钱的小糊涂蛋了。
他是想赚钱的。虽然他如今的生活衣食无忧，可是他还有奶奶啊。他迟早会找到奶奶的，他要赚很多很多的钱，让奶奶也过上好日子的。
“大家吃不完的话，可以卖。”小猫扬起头，“我要出门摆摊吗？”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很靠谱，他挺起胸脯，骄傲说：“我很会摆摊的！”
他随着奶奶卖过蔬菜，通常是在早晨，太阳将将起来，在菜市场的门口铺上一块布，那就是小摊子了。
“那倒不用……”白云君左手摁住右手，用了极大的克制力才能让自己不去摸那一看就很好揉的毛胸脯，“我们直播卖，您想出面就出面，不想出面就不出面。”
单凭这些蔬菜瓜果的疗效，这些东西就不愁没有买家，完完全全的卖方市场。
“直播是不是能赚钱？”机敏小猫立马追问，他之前也直播过一段时间，给薰和机买东西的钱都是那段时间里赚的。
白云君也是个会做事的，见小猫有意赚钱，立刻给了台阶，“那是肯定的。”
就凭小猫这条顺盘靓的皮毛，这勉强能看出来脚的身高，不要说他卖的是能延缓污染的药，单单就是站在那里，就得迷死一群人。
猛猫也没讲话，就掰开爪子搁那算。
算自己要给多少人送礼物，就他身边的，小狗、机器人、苏苏和姑姑还有小西几，鹊鹊和布娜娜，最重要是还有西西！他们都对他很好，他也要给他们买礼物的，这都是要钱的哇！
黎傲越算表情越严肃，越算越觉得自己是要赚钱的，毛绒绒的脸上一本正经：“那还是直播吧。”
白云君当然不可能和一只小猫去商量直播路线，只笑着称好，打算借机去和他的家长商量。
当前主要的是第三件事，白云君离开座位，再度单膝点地，垂下头颅，“黎傲殿下，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小猫歪着脑袋听他讲话，眼神里透着一股迟钝的可爱，还在疑惑这个“8亲8亲”是什么意思。
到底是亲还不是不要亲？那咪觉得咪不想亲。
就在小猫快要绕晕自己的时候，白云君又温声补充了一句：“我想请您，帮我完成一件事清。”
“你讲哦。”见白云君如此认真的模样，小猫也不自觉地坐直了，两只前爪规规矩矩地放在身前，尾巴绕着身子摆好。
“我想加入德尔斐，想请您做我的引荐人。”
古往今来，成功加入德尔斐的外乡人不过两个巴掌之数，一直在旁伺候的布伦娜为懵懂的小猫围上口水兜，又给奶盆里泡了点饼干，引导着小猫去吃饭，这才转身与白云君说：“这件事需要取得陛下的同意。”
无论是谁来为白云君做这个引荐人，都必须事先获得帝国之君的许可。
布伦娜两手交叉垂在身前，脸上温和的表情褪去之后，显出了属于帝国副侍卫长的锋芒，“请您离开此处。”
白云君何等人精，立刻明白她误会了自己的意图，以为他试图绕过正规流程哄骗小殿下。他没有恼怒，反而微微一躬身，语气诚恳：“是我表达不周，确有疏忽。”
他从怀中取出一封经由帝国之主认证的信函，双手递上，语气沉稳而郑重：“此事并非我擅自而为。在伊西里斯陛下出征前，便已亲自准允我前来与黎傲殿下沟通。文件中有明确批注，德尔斐的移民事务大臣亦是知悉此事，并已备案。”
尽管白云君言辞恳切且出示了陛下亲批的信函，布伦娜仍未放松分毫。
身为帝国的副侍卫长，她足够警觉，当即联络了移民事务处进行核实，直到确认确有此事，这才扬起笑意，将信函还给了白云君。
“哎呀，恕我失礼了。”她笑眯眯地提起裙摆。
白云君倒是有些欣赏她的严谨，毕竟她照顾着小猫，自然是慎之又慎的好。
黎傲一直在一边干饭一边听人讲话，得益于他和奶奶经常看电视，从国家大事到民间新闻他都看个热闹，所以他听了个七八分懂。
猛猫的聪明毛这么长，怎么可能听不懂？“那我要怎么帮你？”
这事说来不难，判断一个人能不能加入德尔斐，自有王国意识进行分辨。只需持有雷加利斯血脉的引荐人，将王国意志唤醒就可。
所谓王国意志，便是一座巍峨的雕像。
它立于德尔斐中心处，高约百米。而雕像的主人，正是德尔斐的第一任君主——雷加利斯一世。他头戴皇冠，双手搭在剑柄之上，身披的翠金长袍经久不息猎猎作响。
被侍女精心打扮过的黎傲仰着头，脑袋上的小皇冠因为他动作太大，歪歪扭扭地快要滑下来。他一动不动地抬头看着，红色的小披风宽大，盖在背上，只能露出一截尾巴来。
雕像面容冷峻，沉默而威严地俯瞰着整个王国。
黎傲仰着头看了好一会儿，带着点疑惑和试探地叫了一声：“……西西哇？”
声音不大，却在肃穆的环境中响得格外清晰。
前来围观仪式的德尔斐人不少，毕竟这种场景几十年难能一见。而在听见了小猫的喊话后，他们发出了一声善意的笑：“果然，小猫殿下也觉得伊西里斯陛下与初王长得很像。”
“不是伊西里斯陛下哦。”小猫太小，所以真正进行仪式时，还需要有一个引导者陪着他，“按照辈分来说，您应该喊始祖爷爷。”
黎傲傻不愣登的，顺着人话就喊：“始祖爷爷哇？”
仅仅只是一句无心的呼喊，毫无准备，毫无仪式。刹那之间，那座雕像动了起来，沉封的王国意志被唤醒了。
从未有过这种情形。哪怕是历代的君主，想要唤醒王国意志，也必须亲自献上誓言，以精神力激活祭台，完成一整套繁复而庄严的仪轨。
引导者起先还有些苦恼要怎么教小猫去进行仪式，可这只毛茸茸、六岁不到的小猫，就这么轻飘飘地将它唤醒了。
太过简单，令德尔斐人觉得有些不可置信，可一看见那只小猫的脸，又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那可是命运赐予德尔斐的孩子，他理应获得这个国度所有的偏爱。
人群纷纷跪了下去。
原先插在基底中的巨剑被雕像拔出举在手中，那是一个非常标准的挥砍动作。
引导者单膝点地将猫抱起，对白云君说：“白先生，可能会造成的后果你已知晓，是否要接受审判，你自己斟酌一下这最后的抉择。”
若能通过审判，他自会成为德尔斐的一员，德尔斐之晶也将对他生效。若无法通过，那高悬的帝王之剑将当场斩下，断其头颅。
纵观德尔斐历史，被这柄剑裁决过的外乡人不计其数。他们的头颅被浇筑封存，成为了这座雕像基座的一部分。
人在面临生死之时，不可能完全没有恐惧。哪怕是白云君这样的精于算计之人，此刻站在雕像之下，也难免指尖微凉，心跳微乱。
但他并未退缩。
相较于对死亡本能的畏惧，他心中的情绪更多的是兴奋——一种接近心之所向、即将被认可的激动。
他被伊西里斯的孩子引荐，他与他的距离更进一步。从此以后，他可以光明正大地注视那个人，可以与旁人一样，呼唤他为太阳。
白云君垂下眼帘，藏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炽热，他深吸一口气，跪在雕像前。
巨剑斩风而落，引导者捂住小猫的双眼，用精神力将他的听力短暂隔绝。
未来的国君不能惧怕鲜血，可他太小了，没有任何一个德尔斐人愿他看见这样的场面。
短暂的审判时间里，白云君的脑海中闪过许多画面。巨剑悬与脖颈，他没有抬头也没有畏首，然后，他听见了欢呼声。
巨剑抬起，再度插入基底，他听见人喊：“好了好了，来新人了——”
引导者松开捂着小猫眼睛的手，黎傲都不清楚怎么回事，就被人举到了空中，“让我们感恩，感谢里奥殿下为德尔斐带来了新的血液——”
“让我们说，谢谢小猫！”
偌大的国度，仅仅只有九万多人。他们此时还会为了一个新加入的血液而快乐，而在往后的数十年间，几乎每一年，都会有成百上千的人踏入这片土地，投身于这个国度。
那是，名为黎傲之人的信徒。
“拜蒙。”蕾妮雅抱着小白狮，笑着与身侧的人说：“怎么样，你既然对德尔斐之晶感兴趣，要不要也接受审判加入德尔斐？”
拜蒙好看的眉眼弯了一下，“是个很不错的建议，我会考虑。”
第68章 梦中
夏天对黎傲来说, 有一点特别不好，他的毛，实在是太厚了。
尽管德尔斐的天气是典型的海洋性气候, 夏季温度一般不会超过三十度，但这里不兴冷气，也就足够猫热了。
小猫瘫在浴室的地板上, 四爪摊开肚皮朝天，一动不动地贴着瓷砖纳凉，跟个被热化了的布丁似的。
薰抱着果汁飞过来，插着吸管递到小猫嘴边，“黎傲。”
小猫头都没抬，眼神空空的, 闻到了冰凉气息后一口含住吸管, 咕噜咕噜就开始喝了。
保姆机器人站在旁边, 冷眼旁观，觉得这只短腿猫简直是懒得离谱, 躺着喝水连嘴都不擦了, 被小怪物贴上去蹭了个干净。
“黎哦哦。”银翼喊他。
小猫不说话。
可机器人分明看到他的耳朵动了一下, 电子眼一眯, 机器人又喊：“冰淇淋。”
“在哪？”猛猫一个鲤鱼翻身，没翻起来。两只腿蹬了半天才在薰的帮助下站了起来, 蹭得一声跑了过去, 哪里有刚刚那副死猫微活的样子？“黎傲可不可以吃？”声音都带着亮堂。
呵——机器人问：“我刚刚喊你你为什么不回话？”
有好吃的在前头吊着, 这小东西就会讨人得很，两只爪子抱着机器身子，倒是没说谎开脱，反而满眼水润润地讲：“对不起哦。”立马就接着关键性问题：“冰淇淋在哪？”
“……”不服不行啊, 真的不服不行……
银翼看着他那丁点大的脑子，半晌了，到底还是可怜他，说：“我正准备做，你来帮忙吧。”培养小孩子的动手能力，也算两全其美了。
黎傲这只猫崽，年纪这般小就拥有了数不清的衣服和饰品。虽然他自己不会穿，但架不住他有一个热衷于打扮殿下的侍女啊。不论做什么事，总得搭一套合适的造型才可以。
穿着小围裙，四爪都套着蕾丝小护袖，脑袋上还顶着一个小小的厨师帽，小猫贴在冰箱的门口处，抱着一个比自己身体还大的碗，正在搅拌蛋黄液。
薰比他还要热衷此事，也被布伦娜装饰上了同款造型，正虎视眈眈地盯着机器人手上的动作。
[薰学会，薰让机下岗]
“……”每当机器人觉得小怪物智商超群之时，又总会在莫名其妙的地方觉得他没有智商。
果然，智商这东西会被传染。单独授课时小怪物明显非人，一旦和短腿猫挨在一起，他就幼稚得让机器无语。
“机。”冰箱开口处的凉气涌出来了猫也不热了，黎傲搅搅碗，眼睛还盯着碗面，忽然冒出一句：“虚无是什么意思？”
银翼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就想起了短腿猫会在哪里听到这两个字。
阿莉雅的第三条预言中说：“……他的来处藏于虚无……”德尔斐上下都不曾忘记要为小猫寻找家乡，所以近来关于这个“虚无”的讨论越来越多。就连他在上班时，都能听见同事在讨论这两个字。
虚：空的、不存在的、没有实体的
无：没有、不存在
合起来，不是什么好词。
关于黎傲家乡的讨论愈来愈消极，却没有人放弃。机器不会撒谎，他破天荒地将猫抱起，放在肩头处，轻轻抚着他说：“我们一定会找到的。既然预言说了来处，那就代表着你一定是有家乡的，只是它藏得很深，我们要花时间将它找到。”
黎傲的脸埋在机器人的颈侧，声音听着闷闷的：“……我想让奶奶也吃冰淇淋……”
银翼实在不会安慰人，它看了眼一脸焦急样的小怪物，把猫递给了他。
薰将黎傲扒拉过来，捧着小猫脸郑重喊：“黎傲。”
黎傲吸了吸鼻子，好一会才软乎乎地嗯了一声：“谢谢小狗，等你长大了带我去找奶奶。”
机器人静静看着两小只，一会会的功夫，那只小怪物就将猫给哄好了。它无法通过“黎傲”这个词语听出小怪物在说什么，但能通过小猫的回话知晓个大概。这只异种似乎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就是来哄这只猫的，无师自通就晓得给短腿猫舔眼泪水。
结合起预言里关于命运之子伴侣的部分，电子眼中红光一闪，银翼撕开抱成一团的两小只，“不许贴，好好干活。”小小年纪就瞎搞八搞，这么黑的一团心眼子那么多，短腿猫又这么蠢，万一真被拐走了怎么办？
薰眯起猩红的眼，眼中是野性和不屑。可惜，他的外表始终是个煤球成精，看起来毫无威慑力。
黎傲是真的小孩子，哪里知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拿起搅拌棒，猫大厨继续工作了。“可是薰，”两只爪子用力，身上的围裙随着动作晃来晃去，“你要长成什么样？”
和机器人对峙着的薰稍稍怔住，两秒后有些犹疑地说：“我也不知道。”他张开骨翼扇动了一下气流，“反正不是现在这样。”
他的进化始终缺少什么，那最关键的一部分被藏于混沌之中，令他无法长成最强大的体态。
“没关系的。”黎傲反过来安慰他，“我们一起想。”
冰淇淋做好了要冷冻才能吃，黎傲赶在晚上睡觉前终于吃上了那一口，带着些心满意足地蜷进了猫窝里。
德尔斐的夜晚多海风，短腿猫靠着凉乎乎的小怪物，睡得就很香甜了。打呼噜是这只猫的一惯特色，机器人已经听习惯了，听着悠悠扬扬的小调子，银翼也休眠了。
风卷着轻纱制的落地帘，哎哎昂昂皎洁的月色下，一缕光如流水般落在黎傲的身上。小猫的呼噜声停了一瞬，就在这短短的停顿时间中，意识超越长河，梦行者看见了。
焦黑断垣横陈，地面布满焦灼的裂痕与爆炸后形成的坑洞，空气中漂浮着碎石与燃烧残渣。腥臭的血味与金属味交织，灼烧着每一口呼吸。
人类的喊叫声伴随着轰鸣与爆炸在背景中连成一片，耳膜都被震得发痛。
“坏东西……”黎傲看见远处的山崖之下，无数被肉膜包裹着的异类与人类缠斗厮杀，这是最残酷的战争现场，哪怕小猫跟着奶奶看了不少写实的战争片，但现在，他才第一次亲眼感知到了什么叫做战争。
小猫开始飞机耳地往后退，爪子踩得踉踉跄跄。可没退几步，他就撞上了什么东西。他一愣，下意识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少年。
那少年看上去年纪不大，个子很高，黑发微卷，发丝在风中凌乱飞扬衬着他那双湛蓝的眼。肩宽背阔，风掠过白衬衫时又勾勒出少年特有的劲瘦。
他显然也看见了猫，眉梢微吊，嘴角勾起了抹干净又帅的笑：“又在睡梦中乱跑？”
明明是第一次看见这个人，明明是第一次见面，黎傲却感觉自己好像早就认识他了。猫爪子抬起，犹豫了两秒钟，就搭上了人的脚面。他昂起头，又仔仔细细看了看。
“你是——”黎傲张口，话还没说完，那少年就已俯下身来。
风吹起他耳侧的碎发，蓝眸在夜色中映着微光。他抬手揉了揉小猫的头顶，指尖穿过软绒绒的耳朵，“别想太多，努力吃饭长大，好好赚钱。”他说话的声音清亮，像是对猫说，又像是对自己说，“你从哪来，你要去哪，你要做什么，你以后会慢慢知道的。”
“但现在，”少年站起身面向悬崖，侧脸时笑得很野，“要好好记住薰的样子，而后告诉他，他该是什么样子。”
话音未落，他迈了一步，凌空一跃，直坠崖下。
“不要——”黎傲瞳孔骤缩，慌忙跑到崖边，小爪子紧张地扒住岩石，探头向下看去。
霎时间，一道震天动地的龙吟响彻天地。一头黑色的巨龙破空而出，巨大的羽翼骤然展开，猩红的兽瞳占满了黎傲的整片视野。
少年骑着死神般的庞然巨物，在崖边飞了一圈，而后翱翔驶向天际。
龙息喷吐而出，金红色的炎息自空中泻下，照亮天际，硬生生地撕开了黎色。
光明在战场之上燃起，小猫瞪大了眼睛，听见人群在振臂欢呼：“里奥·雷加利斯。”
“是雷加利斯带着他的龙来了——我们有救了——”
“是黎傲！黎傲殿下来了！”
“黎傲？”一声与战场呐喊分明不同的疑惑声将小猫唤醒。
薰见小猫醒了，竟是学着发出了一串类似猫打呼的愉悦声。短小的触爪将猫脑袋抱进怀里，伸出舌头将猫头顶上睡得乱翘的呆毛舔平。
黎傲仰躺在薰的怀里，眼神直直的看着他，突然开口：“薰，我好像、我好像知道你要长什么样了哦。”
“嗯？”勤勤恳恳舔着猫天线的小煤球也愣了。
黎傲猛地翘脚蹬起身子，直愣愣的四腿一蹦，兴冲冲再说：“我知道你长什么样子了！”
“你长得很大很大，是一头很大很大的大黑龙。”少年黎傲让小猫记住薰的样子，只可惜幼儿园水平的描述就只到这里，罗里吧嗦手脚并用地比划了半天，机器人眼睁睁见这短腿猫给自己忙了个够呛，除了又大又黑外什么也没讲明白。
小猫懵了，像被按了暂停键，两只爪子在空中张合了两下，到底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龙这种生物早在人类发迹之前就已灭绝，仅存的影片资料虽少，却足够让机器人知晓。它接过小猫的话头描述了出来，听得黎傲连连点头，“对对，我就是这么说的。”
你这么说了个屁你说的，除了又大又黑你还说什么了？机器人在程序里暗暗腹诽。
薰早在小猫开口描述时就知晓他看见了自己的未来，其实他早就有些模糊地认知到了自己会是龙的形态。哪怕如今被点明了，脑海中关于自己未来的样子也彻底清晰的具象化了，可他仍旧无法朝着那个样子去拟态。还缺了什么，少了最关键的传承信息。
只是这些不能让小猫知道，他不想他为了自己担心。
小煤球抱着小猫亲了亲，“谢谢黎傲。”
没亲两下就又被银翼撕开：“我警告你们两个！”保姆机器人板着脸：“不许拉拉扯扯！”
可小猫才六岁，小猫懂什么？犟种猫只看到了机的不讲理，拉着薰就开始蛐蛐：“坏机。”
银翼忍住额角抽搐，还是没能忍住，拉住猫尾巴抽了猫屁股一巴掌。
猛猫能饶得了它？呲开锃白雪亮的爪子追着它就挠，一直追到庭院外，气喘吁吁的猛猫扑到钢铁猫抓板上又恶狠狠地挠了几下。
布伦娜笑眯眯地看着机器人的外壳都被短腿猫咬破边了，这才开口：“殿下，今天是周末哦，白云君问您要不要去哎哎昂昂上直播。”
“去！”看见未来自己的猛猫豪情壮志：“黎傲要好好赚钱的！”
第69章 卖番茄了
死去多年的赞恩再次出现在大众眼前, 这一消息所带来的震撼，无异于一枚重磅炸弹，瞬间引爆了联邦乃至整个星际的舆论。
无人能信自己的眼睛, 也无人能信自己的耳朵。
明明在过去的那些年里，他的葬礼已被举行，他的粉丝们每逢忌日就要将他的过往拉出来和现如今的政客、乃至明星进行对比。
比白月光杀伤力更大的, 只有死去的白月光。赞恩·雷加利斯，其风评就是如此。
可现在呢？那个眉眼俊美温和、笑容浅淡迷人的男人又是谁？
一瞬之间，人们开始怀疑是不是有人胆大包天地照着赞恩·雷加利斯的样子去整容了。毕竟星际中虽然推崇天然的妈生脸，但也难保不会有人疯狂到去挑战德尔斐亲王的威严。
可就在那人一开口的瞬间，无人能再去怀疑他存在的真实性。
“很久不见了，诸位。”熟悉的华美嗓音如同流光般倾泻而出, 男人轻笑着, 经时年而归, “我回来了。”
星网之上，观看发布会的观众们瞬间炸了。
【这怎么可能……我亲眼看见赞恩殿下为了帮助我们撤退被异种吞噬了。】有十年前的参赛选手发言。
【他看起来一点都没变, 还是当年那副俊美潇洒的模样(流泪)】
【这到底是为什么？人能死而复生？这怎么可能？法则根本不会允许这种事情的存在！】
早在接收到发布会信息的前一天, 现场就已聚集了数不清的记者与媒体人员。
他们扛着长枪短炮的摄像设备、举着通讯终端, 申请询问环节更是激烈到了白热化的程度。
质疑声铺天盖地, 赞恩双手往下压了压，说：“十年前, 我的确被一只A级异种吞入腹中, 但我并没有死。”似乎早已料到了众人在接下来会提出的质问,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继续补充道：“吞噬我的那只A级异种，当时已被度姆病毒污染。而当它试图消化我，我也想要挣扎获生时, 它体内的污染物被我转移到了身上。以此为基点，我和它达成了一个交易。”
人群哗然，古往今来，异种的恐怖与兽性深入人心，从未听说过人类可以与异种达成交易，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但这件事，真的完全不可能吗？
一些持续关注星际时事的人，不约而同地想起了那只家喻户晓的短腿猫。
“我与它有了微妙的共识，我将持续为它吸纳污染物，而它会待在一颗星球之上，不再外出狩猎。”
就在赞恩说话的同时，他身后的天幕上播放了一段影像，正是在他的施令下，异种将星球冰封隔绝的场景。
“怪不得。”议论声起：“怪不得十年前那只A级异种在吞噬了雷加利斯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A级异种对人类的威胁之大让人不得不防，一只如此危险的异种，竟然在最具威胁性的时刻莫名失踪，这本身就曾一度引发了整个星际的恐慌与猜测。
而现在，真相浮出了水面——是有人，在为人类负重前行。看着屏幕上那段令人心惊的影像，人们很难相信，那团扭曲变形、早已无法辨认出人形的黑影，竟会与眼前这个俊美风流的人是同一个人。
“您……”提问的记者已经有些哽咽，“那您是怎么获救的？”
赞恩并未第一时间回应提问，而是从容地走下台阶，来到了那位记者面前。他略微俯身，递出一方干净的白手帕，语气温和：“不要流泪。”
那位记者愣了一下，连忙起身，双手接过手帕。他的喉咙哽住说不出话，只能用力点了点头。
赞恩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回到演讲台上，动作优雅如常。
“受常人所不能承受之痛，却不卖惨，不诉苦，连一句我熬过来了都未曾说出口……”有人感叹：“这分克制，属实令人敬畏。”
一直站在下方不远处的卡勒布看见那记者一脸感动坏了的样子，忍不住“啧”了一声，抬手遮住嘴角，吐槽道：“这货昨天扛着话筒恨不得把我生吃了的架势可不是现在这副模样。”说着他一挑眉，又是哼了一声：“真不愧是赞恩，天生就擅长收拾人心。”
赞恩是天生的政客，更可怕的是，他不是虚伪的政客。当一个真的有风度又有谋略的人站在了政治场上，也难怪十年前的联邦会那样惧他。
卡勒布嬉皮笑脸的模样略微收了一些，拇指搓了一下下颌，那是他惯用的思考动作。十年前的那场曙光联赛，真的是一场意外吗？
不容他思索太多，台上的赞恩已经说到了最关键的部分：“我被拯救于里奥·雷加利斯之手。”
天幕之上放出了一只小猫，他骑着一只黑煤球从天而降。
“他清理了我身上的度姆病毒，将我从失控的深渊拽了回来。”
这是人类第一看见度姆病毒的具象化，那些黑雾，其实是细小到肉眼几乎看不清的丝。
“无人知晓他是如何做到这一切的。”赞恩微笑：“就如千年之前诞生的雷加利斯一世，他就那么出现了，力挽狂澜拯救了人类。他们就是能够做到，他们是命运赐予德尔斐、乃至整个人类的珍宝。”
大厅寂静，只能听见赞恩华美的嗓音：“里奥并不像星网上传言的那样，可以驯服、支配异种。他为它们清理污染，它们对他投以忠诚。”
没有人类心中的成见，也没有那么多的阴谋。我救了你，你帮助我，就仅仅只是这样。
“想必大家也都知晓了几个月前发生在联邦92星的事情，是的，里奥不仅可以为异种清理污染，还可为人类治愈度姆病毒。”
联邦92星的事情发酵许久，人们才终于等到了来自官方的盖板定论。
“我看到了很多质疑的声音，”赞恩开口，语气如常温和，“他们在愤怒，既然那只猫可以为人类治愈度姆病，那他为什么不继续拯救他们？他们甚至开始憎恨，觉得是德尔斐见死不救，是那只猫没有人性。可是各位，”话说到这里，那张一贯风度翩翩、优雅得体的面孔，终于缓缓沉了下去。赞恩看向镜头，一字一句：“你们要他拯救世界之前，是否想过，他只是一个六岁不到的孩子？”
“你们可曾想过，这样的能力会背负着怎样的代价？”
赞恩的语气里并没有多少苛责，甚至听起来依旧温和克制。可正是这样平静的话语，没有辩解、没有控诉，却像一记无声的重锤砸在了每一个尚存良知人的心上。
星际之中，凡是被星网覆盖的区域，几乎所有人都在观看这场发布会。
【是啊……那只猫的力量太令人匪夷所思，以至于人们忘记了他才六岁不到。】
【何止啊，甚至就在半年前，他还在四处捡垃圾谋生。】
【我一路看着他从垃圾堆里翻找出硬得无法下咽的饼干，看他被噎得直打嗝……也不知道他现在过得好不好，是不是有了很多好吃的……】
自联赛彻底结束，人们已经许久没看见那只猫的身影出现在大众的视线里了。
【操了，我才看到这只猫之前的事。说好的王子是被宠爱长大的呢？为什么这只猫捧着一颗腐烂的水果都跟捡到宝一样啊？】
政客本就是擅长煽情的行家，更何况，赞恩说的都是事实。在情理与真相交汇的那一刻，他的话，比任何煽动都更具杀伤力。
男人面如冠玉，再度恢复温和模样，“里奥不可能亲手拯救每一个度姆病患者，但是，我们找到了其他的方法。”赞恩看向卡勒布，得到了对方的点头示意之后，他侧身一步，低头微躬，抬起右臂缓缓向旁一引，“现在，请允许我为大家介绍，人类历史的转折点——”
天幕接入德尔斐的信号，无数人的瞩目之下，链接上了如今的哎哎昂昂。
银翼一手提着篮子，一手拉着嘀嘀咕咕的短腿猫。
“机，今天还能不能吃冰淇淋？”
哎哎昂昂的气候不像德尔斐，没有海洋调节，又处沙漠，其夏是真正的热烈。
机器人握着他的手，感觉出他的爪垫热得汗津津的，停下了步子，给猫把背上的小包脱了，取出一个竹蜻蜓状的小风扇给他戴在脑门上，“吃。”
得到机器人允许的小猫跟只小狗似的，立刻在它的腿边活蹦乱跳着撒欢。银翼看了眼天上的监控器，接收到指令后领着猫往菜地里去。
“你别走那么快呀！”黎傲在银翼的身后喊，四条腿捣得飞快才能跟得上路。
【天哪，好久不见小猫殿下，他的腿怎么一点都没长？】
【咱就是说有没有可能，小猫就是这个品种？(附上科普链接)】
【什么叫人类历史的转折点？是指所有人都要变成这种小短腿吗？(哭笑不得)】
【小点声小点声，看看猫要干什么。】
黎傲跟着机器人一路跑到苗圃前，看见了老熟人白云君腰上挂着小猫挂件，弯着眼睛站在那里。
“啊！”小猫蹭到人的脚边，十分熟络地用尾巴给他打了个招呼：“今天好哦。”
已是德尔斐人的白云君蹲下身，光明正大地行了个礼：“日安，黎傲殿下。”
【我眼花了？那不是首都星白家的家主吗？？】
【你没看错，真的是白云君。我前两天看新闻，说对方移民加入德尔斐了。】
【啊？怎么做到的？德尔斐接纳移民吗？】
【有的，具体流程不知道，但据说条件非常苛刻，如果不是打从心里认同且效忠德尔斐，会直接嘎掉。】
从鬼门关取得认同的白云君耐心与小猫解释着待会要做的事：“殿下就摘摘蔬菜，其余的交给我就好。需要殿下说话了，我在与你说。”
黎傲点点头，脑袋上的竹蜻蜓也跟着点了点，一只手提着小桶，小翅膀一扬，晃晃悠悠地飞了起来。
【呜呜呜几日不见小猫都会飞了！！(咬手绢)】
【小猫怎么学会的飞翔啊啊啊，把资料放出来，我要看他怎么学会飞的！】
黎傲飞得不高，但刚好能够得着番茄。他像只辛勤的小熊蜂，落在一根枝丫上，也不用担心刺会扎他，迈着四仰八叉的步子，爪起刀落，番茄就滚进了桶里。
一株摘完了再度飞起，寻了另一个位置又落了下去。
【宝宝，你是个胖嘟嘟的小猫蜜蜂呜呜呜。】
【这是什么星球？为什么这些植物长得这么好？怎么做到的？(目瞪口呆)】
【我还是不懂这和人类的转折有什么关系(烦躁)，猫很可爱，但这和我有什么瓜葛？能不能明白地说出来，他到底能怎么帮我治度姆病？】
【不想看可以不看，谁逼着你看了？再说了，你谁啊要和你有关系？人家凭什么帮你治病？】
【就是，他才六岁，请不要对他抱有过高的期待好吗？哪怕他真的能治愈度姆病，可星际中患病的人这么多，难不成真的要他一个个去治？】
【呵，的确。估计就和白云君一样吧，权贵优先获得治疗权罢了，哪里管得上平民的死活。】
白云君当时已到度姆病晚期，就将要被执行安乐死，而如今他却好好地跟在小猫身后采摘番茄，怎能不让人质疑？
【是因为他加入了德尔斐，所以小猫才给他治病？】
【德尔斐下得一手好棋啊，是不是就想让人加入你们那封建的君主制啊？(呕吐)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人会给一只猫下跪行礼！(呕吐)】
人这种生物，在看不见猫、也看不见被治愈者的情况下，还能保持些许理智。可一旦希望近在眼前他们却触不可及，便足以激起最恶劣、最恶心的言论。
极短的时间里，舆论很快就划分成了两个阵营。一部分人在疯狂吸猫，一部分人在咒骂德尔斐耍人。而相比于喷子的战斗力，那些喜爱猫绒绒的佛系网民，明显是要骂不过的。
就在风评一边倒之际，小蜜蜂黎傲终于提着一桶番茄落在了地上。
“您辛苦了。”白云君笑眯眯地从口袋里掏了一颗糖果出来，伸到了小猫的眼前。
黎傲张大眼睛，蓝汪汪地看看人，又扭头看看机。
【给孩子吃！一颗糖而已，怎么这么久了还不给孩子吃糖？！给孩子馋成这样？！】
“……”银翼的数据流一直链接着星网，机器人真的很无语啊，这些人，只顾着投喂，完全不顾幼崽的牙齿。
其实银翼早就在科学计算的范围内，尽可能地让小猫吃零食了。
好在短腿猫今天起床到现在还没摸到零食，此刻看着他眼巴巴的样子，机器人点了点头，应允了。
吃了糖的小猫就像充满了电的小汽车，兴冲冲地再度干活去了。
【宝宝，你太好哄了。】
【怎么这么乖啊呜呜呜，一颗糖就能让小猫干活！无良的机器人，怎么也得让小猫再吃一颗吧！！】
每天和德尔斐的投喂者们斗智斗勇也就算了，银翼万万没有料到，就在不久后的将来，会有无数猥猥琐琐的外乡人守在短腿猫出行的路上，排着队地投喂零食。
白云君提起番茄桶，终于开口：“各位好，请允许我为你们介绍黎傲殿下种出的果实。”
白皙的手掌高举起一颗番茄，那颗番茄鲜红欲滴，表皮饱满水润，和财团垄断种植下培育出的那些干瘪蔬果截然不同，哪怕隔着屏幕，人们也能想象出它咬下去时的汁水四溢与酸甜清香。
它看起来很好吃，但这不是重点，味道美好只是它附带的价值，而真正令人屏息的，来自白云君的下一句：“它可以减缓度姆病的症状，长期服用，甚至能够彻底治愈度姆病。”
【他说什么？？？】
【是我听错了吗？他说番茄能治度姆病？这是我死前的幻想还是他疯了？】
白云君年纪轻轻就能接手白家，并将其做大做强，其商业手段不可不称一声奇才。哪怕是假的他也能宣称成真的，更何况这本就是真的。
“一颗就能止痛，效果立竿见影。”白云君笑眯眯地说着，话音刚落，一沓厚厚的研究资料便出现在了网民们的终端里。不待人们从震惊之中回神，白云君又让几名曾受度姆病毒折磨、如今恢复健康的人依次登场，轮番展示了自己服用果蔬前后的对比数据与状态变化。
这些实验者是白云君的亲信，都是很会做生意的圆滑人。他们的演讲或许有刻意表演的成分，但他们看向黎傲的目光，是的的确确的动容与感激。
“多亏了里奥殿下，我才能活下去，我的女儿才能活下去。”为了避免有人窝藏病患，度姆病爆发者的资料库都是公开的。男人身侧的小女孩十岁不到，人们第一时间就查到了，这个孩子是早早就感染了度姆病的不幸者。
她本该死了，可如今，她健健康康地出现在了大众面前，对着镜头说：“谢谢里奥殿下，他无私地分享了一切。长大之后我要加入德尔斐，我要成为他的追随者。”
【这是真的……我快速分析了研究资料，这些果蔬真的可以缓解度姆病症状。】
【这是奇迹，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是不是要卖？！我要买，我要买，多少钱我都会买的！】
白云君没有继续，一直到舆论发酵得差不多了，这才再度开口：“是的，我们将售卖富含治愈力的果实。”
【多少钱？】有抓住希望的病患连忙发问【多少钱一颗？要吃多久才能治愈？】
白云君说：“至于果实的价格，当然是由他的主人决定。”镜头转向远处，那只小猫飞累了，正靠着自己的小狗在休息。
那些张牙舞爪的芽苗高大，苗圃中一半是晦暗交错的阴影，一半是夏日明澈的阳光。
而那只猫躺在光与暗的交界处，抱着一颗番茄正在吃着。一边吃一遍晃脚，很是惬意。
弹幕上询问价格和购买方式的信息已经完全将屏幕遮挡了起来，人们只能屏蔽弹幕才能看见画面。
白云君来到小猫身侧，蹲下身问：“殿下，您的番茄要卖多少一颗？”
黎傲愣了一下，脚也不晃了，把吃了一半的番茄塞进薰的嘴里，站起身，有些严肃地问：“这个番茄要卖给谁？”
白云君竟是被他这认真的模样唬了一下，微滞之后，他如实回答：“是卖给度姆病患者的。”
黎傲不是笨蛋，且他恰恰在生存的问题上非常敏感。毕竟，他曾那么努力、用尽全力地活着。
“就是那些很痛很痛，忘记了自己，忘记了家人的人？”
“是。”白云君说：“就像您在92星救助的那个人一样。”
“他生病了，然后……”小猫不懂高深的词语，但他懂得感情，“爱他的人会伤心，会哭。”
【我流泪了对不起。】
【我的母亲五年前死于安乐，她走得时候其实是安详的，因为度姆病尚未侵蚀完她的理智。我就那么握着她的手，看着她一点点闭上了眼睛。就那么几分钟的时间里，世界上少了一个度姆病患者，而我没了母亲。】
星际之中提起度姆病患者，人类的印象是什么？失控、没救、祸害社会，他们是不稳定因素，是为了人类的和谐，要提前干预进行扼杀的存在。
可在此之外呢？
他们不仅仅是病人，他们还是爱人、是子女、是父母、是亲朋好友，他们爱着人，也被人所爱。
他们该死吗？怎么会呢？可他们不死，就会死更多的人。没有办法啊，真的没有办法。绝望被刻进了每一个星际人的心中，哪怕今天还在一起嬉笑，改日再见，就是物是人非。
【我老婆也早期了，已经被政府拉去隔离管理了，如果是真的，我请求你们卖我几颗吧，哪怕散尽家财我也愿意的，只要她能活下来。】
人们屏住了呼吸，已在心里做好了这颗番茄昂贵到令人无法承受的心理准备。
它会被炒到天价，会成为权贵手中的专属资源，甚至会被用作政治谈判的筹码。
可就在所有人紧张屏息的那一刻，那只小猫仰着脑袋，对着镜头说了什么呢？
他说：“一块钱。”
当一个人的心理阈值被极大拉高之后，这一块钱，就是天降神恩般的存在。
白云君像是担心小猫不理解它们的价值，又与他解释说明了一遍。
可小猫听完后，依然说：“一块钱。得得斐的大家不要钱，你们就收一块钱。”
像是站累了，他又坐下了，从小桶里扒拉出了一颗像樱桃似的果子，咬了一口有点含糊说：“那素治病的，可以救人，要素你们没一块钱，那就不要钱了。要好好活着哦，好好活着才能和爱你的人相遇。”
黎傲就是熬过了无边的饥饿，吃了所有能吃的东西，才能和奶奶、和机、和薰、和西西相遇的。在他看来，这些植物他也并没费多大的力气。奶奶教育过他，人要向善，你对别人好，别人也会对你好，力所能及的事情，我们随手就做了。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①
一个六岁不到的孩子，用最简单的真诚，狠狠砸向了所有人的羞耻心与底线。
【对不起……我向您道歉，我、我不该那样恶意揣测一个孩子……】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他高尚得令我落泪。】
白云君的心里早有猜测，可真的听见了这只小猫的决定，他的心里仍旧是震撼的。几番张口，他才能哑着声说：“一切都将如您所愿。”
“这里是德尔斐，不论身份，不论立场，我们欢迎所有想要获得生之希望的人前来，用一块钱，与德尔斐未来的君主，进行交易。”
第70章 自由人
星河如潮水, 一艘星舰无声穿行其中。
那是一艘改装过的大型星舰，舰身画满了各式各样的涂鸦，表层喷涂斑驳, 流露着不羁的痕迹。舰体侧舷最显眼的位置，烙印着一枚金属羽翼骷髅徽章。羽翼向上张扬，骷髅眼窝中嵌着红宝石般的感应灯, 冷冷闪烁。
那是自由人的标志。
不属于任何政权，也不服从任何法律。
他们在边境之外游走，在星际裂缝中生存，是世人眼中作恶多端的星盗，却自称浪行者。
这些浪行者靠劫掠过往的商业舰为生，行踪不定、无拘无束, 是星际边境最难以掌控的一群人。
可他们看似无法无天, 实则比谁都要懂得趋利避害。
联邦的某些战舰, 他们敢拦。货运通道上的舰队，他们敢动。唯独德尔斐的飞船, 他们从来不碰。
应付联邦, 他们有着充足的底气。毕竟, 在某些官方都不能公开的灰色收入区域里, 自由人给权贵贡献的非法资源可不是少数。贪污的联邦高层对这种状况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是劫的他们, 那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只当无事发生。
德尔斐可不一样, 那些人是实打实的怪物。不管是军人还是民众，你敢碰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你试试？你怕是不要命了，祖坟都能给你挖出来，骨灰都能给你扬了。
而就是这样一群凶恶油滑、对德尔斐敬而远之的浪行者, 却在前往德尔斐的星系边境。
“老大。”身材跟小鸡崽似的男人不停敲着舰长室的门：“老大开门嘿！”
过了大约两分钟，舱门滋啦一声打开。
一个健壮汉子赤着上身站在门口，结实的胸膛肌肉贲张，皮肤上有着鲜红的指甲印。他叼着半截雪茄，一手撑着门框，张口就骂：“你他妈的要死啊？敲门敲得跟催命似的？”
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小鸡崽敬他不怕他，透过男人的身子看见了舱里有个身形妖娆的女人正系着衣扣，挤了挤眼笑嘻嘻说：“你当我想来啊？这不是马上就要靠近德尔斐边缘了，医生让我来通知你和大嫂吗？”
男人还没开口说话，女人已经走了出来。她面容普通，身材却是极好。小鸡崽对着男人还敢张口打趣，对她却是尊敬得很：“大嫂。”
秦怡接过丈夫手里的雪茄，塞进嘴里：“还要多久？”
“跃迁过最后一个虫洞，大约20个小时之后我们就能靠近德尔斐星系最边缘的位置了。”说起正事，小鸡崽倒是挺靠谱：“大哥大嫂，我们这样贸然过去能行吗？”
他实在是犯怵啊，那可是德尔斐，身世清白的合法家伙都不敢踏足那里，更别提是他们这群无恶不作的自由人了。
秦怡吐了口烟：“试一试，不试怎么知道呢？”自由号上已经出现了十几个被关押起来的早期度姆病人。那些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不会放弃任何一个。
“礼物都准备好了吗？”她问。
“准备好了！”小鸡崽笑嘻嘻的：“前几天刚劫了一个富商，那船上全是适合小孩子吃玩的。再说了，一个小崽子还能喜欢啥？肯定会喜欢的。”
“小家伙虽小，他身后的大人们可不是好糊弄的，尽心挑着一些。”秦怡把烟塞回丈夫的嘴里，权把他当做烟灰缸使：“虽然那只小猫说一颗一块钱，但我们不能真的空着手去。求人办事，必须拿出足够的诚意。”
可即便礼物备好了，真正的问题还在后头——他们得先有资格和德尔斐接上话才行。
这群无法无天的盗徒再怎么张狂，也明白一个事实：如果不被允许靠近，你连德尔斐星系的边境都进不去，更别提是见到那只猫了。
他们只希望，能够通过医生求得觐见的机会。希望那只猫真的和录像中一样，是个世间绝无仅有的好猫，希望他可以，帮一帮他们这群星际恶徒。
时近七月，海面把阳光聚成了闪烁的镜子。幼儿园今天放学早，下午三四点正是热的时候。
机器人早上就和黎傲打了招呼，今晚要带他出门聚餐，让他在街上玩一会等它下班。
朝着一个个黏糊糊的小朋友挥手告别，黎傲拉着薰，扭屁股就往幼儿园旁的小集市去了。
玉兰花幼儿园所处位置离城堡中心区很远，本不该是热闹的地界，确因某只小猫在这里读书而日益繁华起来。很多小摊子摆得随意，天热，海风卷过摊上的风铃，发出叮叮的响。
几乎所有的摊前，都有一个小楼梯似的摆件。或木质或金属，无一例外都被打磨得很光滑，有的顶部还摆放着小小的花盆和玩具。
都是大高个，有谁会需要这种东西？那结果不言而喻。
短小粗圆的四肢蹭蹭爬上台阶，呼呼大睡的店主摊前露出了个猫猫头。
“姨姨。”
听见这声的下一刻，店主立马睁开眼，一把擦了口水，国字脸上露出一抹喜意：“哎哟，这是放学啦？”
黎傲在楼梯顶上蹲好，仰着脸可乖了递出一块钱：“周五了哦，小杨老师说我们提前放学。”
“好好。”雌鹰般健硕的女人脸上笑得开怀，打开刨冰机，声音柔得简直似水：“吃什么口味的呀？”
金加白色的小猫踮着脚尖贴近台子，毛茸茸的脑袋凑到菜单前，十分认真地盯着上头特意标注了拼音的大字，一个个挪着看，最后指了指蓝莓：“要这个。”
“好嘞——”女人笑着应下，双手一拧，复古老旧的刨冰机便咯吱咯吱转了起来。
冰渣雪白纷飞而下，落在透明杯子里，阳光一照，把夏天都装了进去。
小猫蹲在原地，眼睛亮晶晶地期待瞧着，尾巴在身后一下一下轻轻扫着。薰一直站在下方，看见了，一个飞扑抱了上去，像颗被粘在了猫尾巴上的黑苍耳似的。
冰沙装得太满，稍微一动就要溢了出来。店家瞧了眼店铺旁边的椅子，把冰装在盘子里端了过去。
椅子的高度不算高，黎傲估算了一下距离，扭扭屁股就蹦了上去。木质的椅面被晒烫得很，猫爪子抬起抖了抖，想坐下吧又被烧了屁股。
店主看他这样看的姨母笑，把托盘给他垫在屁股下面，又撑了把伞出来给他挡着光。
黎傲仰着头，咧开嘴冲人笑了笑。
“和小狗一起吃吧。”德尔斐人如今已能面不改色地对着一只异种喊小狗了。
两小只围着大大的宽口杯，你一口我一口地卷着冰沙。
不知何时，他们的周围围了一群人过来。有老人悄悄放了袋零食在两小只身旁，也不嫌弃地面烫腚，龇牙咧嘴地坐下了。三三两两聚着，下着象棋嗑着瓜子。
有老汉烟瘾犯了，看了看小猫毛绒绒的脑袋，搔了搔脸又把烟斗塞回了怀里。
时光缱绻，我该如何为你形容这样的午后？
是小猫被冰到满足的眯眼，还是带着热的温柔海风。
银翼来接猫时，看见的便是这样的场景。短腿猫跟个大爷似的被人伺候着，敞着肚皮吃着不知是谁投喂的零食。
“哎哟——”喂得起劲的老人收了手，颇有点被猫家长发现的尴尬，悻悻说：“银翼来了啊，那什么，没喂多少没喂多少，我走了哈哈哈。”
“……”机器人没苛责他们，而是打了个招呼：“你们好。”
“你好你好。”老汉跟揽人似的，弯腰揽住银翼的肩膀拍了拍：“交给你了哈，我们走了。”
吃了太多碳水的小猫有些困了，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软乎乎地往后一仰，正好被机器人抱进怀里。
“多谢您了。”银翼朝着一旁还在举着蒲扇扇风的店家点头致谢，冰冷的电子音里莫名带着温和。
“客气啥。”婶婶扬了扬手，看着机器人带着两小只走远了。
很难相信，在机械战争的百年之后，会有这么一个国度，会有这样一群人，毫无芥蒂地接纳了一个Alpha机器。
“哟，来这么快？”
银翼的同事都是掌管着整个帝国网络安全的人，他们也都带着自己的孩子。说得好听一点这是带着幼崽的亲子聚餐，实际上是什么呢？
机器人看着被同事众星拱月般围在中间的短腿猫，颇有一些心情复杂。怪不得他们一个劲地邀请自己呢，机器人又没小孩，他们这是笃定了他会带着短腿猫来啊。
怎么就能这么讨人喜欢？机器人想，这到底是这只猫有问题还是这些人有问题？
“……”还是猫的问题吧，确实比较可爱。
坐在小孩那桌的薰不快地眯着眼，刚想蹦到小猫身边就被一群稍大年纪的孩子给围住了，七嘴八舌就开始问：
“薰，殿下喜欢玩什么？”
“薰，殿下喜欢吃什么？”
绿茶薰看看猫，猩红的瞳孔一眨就说：“小猫喜欢和小狗一起玩，小猫喜欢和小狗一起吃东西。”
小学生们：？你那是什么炫耀的语气？所以重点是“和小狗一起”是吗？
年纪轻轻的狗就很让年纪轻轻的人心觉不爽。
黎傲下午本就吃了一肚子的零食，这时面对一桌的鸡鸭鱼肉，心有余而力实在不足。他不愿浪费，又看见大人们期盼巴巴的样子，打了个连串的饱嗝，揉揉自己的肚子，再度张口吃了。
还是银翼实在看不下去了，推开同事特地为自己准备的数据流瓜子，给猫抱到了隔壁那桌。
短腿猫走是走了，同事们的魂也丢了。在自己这桌吃了几口，就纷纷挪到了小孩那桌，抱起自己不小的孩子无耻地占了座位还哄着小猫不停讲话。
还在上幼儿园的小太阳实在是太可爱了，大人们脸笑如菊花，心中泪如雨下，纷纷企盼着：里奥殿下一定要一直可爱下去啊，不要像瑞恩殿下那样，沉稳得跟大人似的一点都不好玩。
“瑞恩——”蕾妮雅秀美的面庞难掩急切：“我不同意，你才十六岁，最起码要等到成年了才能根据身体状况去进行选择。”
“伊西里斯叔叔十岁就开始使用德尔斐之晶了，我已经十六岁了，我可以的。”瑞恩看着自己的母亲，母子俩十分相像的面庞上是同样的倔强：“妈妈，我可以的。”
“伊西里斯那么早就植入德尔斐之晶是因为——”蕾妮雅面露痛楚：“是因为……你的爷爷奶奶过早地离开了人世。”
父母死时她不过六岁，外界虎视眈眈，她的生活却未有太大变动。因为她的哥哥以稚嫩的肩躯撑起了整个王国，这是令她无比心碎的过往。
“你的叔叔那般努力是为了什么？”她蹲下身，握着瑞恩的双手：“是为了你们不重蹈他的覆辙。”
不管是里奥还是瑞恩，不管是赞恩还是蕾妮雅，在伊西里斯能够撑起的天空之下，他们都不必强迫自己去植入那种东西。哪怕小猫种植的果蔬能够缓解晶石化，可那到底是植入了身体，怎么可能恢复如同常人？
“妈妈。”瑞恩清俊的脸上仍旧倔强：“那么你呢，既然伊西里斯叔叔还活着，你又为什么要植入德尔斐之晶？”
“……”蕾妮雅看着瑞恩紧绷的下颌，还想说出口的话却说不口了。她的孩子，何其像她。当年她一意孤行要生下这个孩子，十六年来她怯懦地想要将他留在身边。
他们是母子，他们一样倔强。
她无法反驳，哪怕帝国安乐，他们也依然有着忧患之心。德尔斐都是慕强之人，更何况是他们的领导者雷加利斯。
蕾妮雅几番想要开口，欲言却又止，就在她无措之时她听见了外边有声音在喊：“小西几，你在不在？”
瑞恩琥珀色的眸子微动，紧攥在身侧的拳头松开了。
蕾妮雅捏了捏儿子的掌心，这才站起身，笑着对庭外喊：“里奥，他在的，你进来吧。”
话音没落一会，一只挺着浑圆肚皮的小猫就从门边探出了脑袋：“姑姑哇。”
蕾妮雅上前把他抱起来，十分自然地给他揉着异常突出的肚子：“去哪里玩了，都吃成小桶了。”
“机带我吃饭。”小猫鲜少接触年轻的女性，被姑姑抱进怀里就很不好意思，短爪规规矩矩垂在空中也不敢动，艰难地抬手把一直拎在爪子上的小袋子递给瑞恩：“小西几这个给你吃，是打啵奶。”
什么叫打啵奶？蕾妮雅哭笑不得听着他的发音，低眸一看发现袋子上印着双皮奶。是德尔斐语，所以小家伙音译成了打啵奶。
瑞恩白皙的耳尖红了一片，接过小猫爪子上的东西，极为小心地也摸了摸他圆滚滚的肚子，摸又不好意思摸太久，低头就从裤兜里掏出了一直随身携带着的一块钱。
你送我东西，我给你一块钱。我送你东西，你给我一块钱。这么多日子了，他们两个送来送去，却始终是那一枚熟悉的一块钱。
吃饱了的猫就是懒洋洋的，黎傲不怎么走心地抓着一块钱，已经犯困打哈欠了。
“今晚不走了好不好？就在这里和小狮子哥哥一起睡。”
低眸放甜品的瑞恩差点没一跤绊倒，再抬头时一张脸比院中的荷花还要鲜红。
黎傲摇摇头，抬爪子揉了揉眼：“机和薰还在等我。”白日还好，到了夜晚的时候，小家伙还是要和机器人和小狗待在一起的，只有那样他才能放松地蜷缩进猫窝之中。
瑞恩脸上的红意渐渐退了，蕾妮雅看了看自己的孩子，突然把怀中的小猫放到桌上，蹲下身问：“里奥，姑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黎傲呆了一下，愣愣点了下头。
“你知道德尔斐之晶吗？”
那肯定是知道的，他不仅知道它的效用，还知道它会带来的后果，毕竟他给西西清理过，那些彩色斑纹，比薰的彩色毛线还要难打理呢。
“那你觉得，瑞恩哥哥要不要将它植入身体里？”蕾妮雅这话问的，其实是笃定了小家伙会说不要的。因为那多疼啊，而他是最会心疼他人的。
可黎傲没有回她，而是昂着脑袋看了看瑞恩，傻乎乎问：“那是小西几自己的事情，为什么要问我？”
童言童语，却如一把重锤狠狠砸进了蕾妮雅的心里。
她愣住了。
是啊，瑞恩不是小孩了。他只有十六岁，可他的心智比大人都要坚定，他做出的决定必然是自己深思熟虑之后的了。
蕾妮雅的双手有些颤抖，她十指抵着鼻梁，许久后才低声说：“对、你说的对。”
这是瑞恩自己的事，是他自己的生命。哪怕她是他的母亲，她也不该替他去做这个决定。
黎傲看了看她，突然踮起脚，抱住了她纤细的脖子。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她有点难过。
从脖间传染热乎乎的体温，被这样柔软的孩子安慰着，蕾妮雅几乎落泪。她闭上眼，侧身吻了吻小猫的耳朵：“你真的，是特别了不起的小家伙。”
明明只有这么点大，却活得如此通透。
姑姑夸我了……小猫很不好意思地挪了挪脚，直到被机器人接走了，一脸的害臊才退了。
今天是满月，隔着夜空星河，黎傲指着月亮上喊：“是蓝蓝，它出来遛弯了。”
机器人随即望了过去，哪怕在机器的高精尖像素下，也很难隔着几十万公里的距离去看清另一个星球上的东西，简直不知道这只短腿猫是如何看见的。
黎傲说不清那是什么，只能笼统地称之为感觉。
就像他能与薰无声交流一样，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曾与他进行过交易的异种，也在不知不觉间，与他之间建立起了某种更深层的联系。
不同于上位者与低级异种的精神链接，这种联系不是支配，它更像是一种回响。没有人能够解释得清发生在这只短腿猫身上的事情：他为什么会拥有这样庞大，汹涌到无法用仪器去进行检测的精神力？
或许等到他们找到了短腿猫的家乡，一切就可以明了。
阿莉雅的预言板被伊西里斯带在身旁，男人的指尖划过虚无二字，思索着地球究竟会在何方。
“太阳。”沈确弯下身：“我们即将进入信号空区。”
“嗯。”金发的君主回神，点开终端给小猫留了言，解释自己接下来几天会无法与他打电话了，这才起身走出舷窗，看向跟在他们后方的联邦军舰：“降落吧。”
沈确抿了抿嘴：“太阳，会不会有诈？是不是联邦的阴谋？”他不信任菲特，那就是条美人蛇，为了权力他可以做出任何事情。
伊西里斯侧身看了他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要害怕，我在这里。”
沈确身子一颤抖，紫罗兰色的眼睛慌忙低下，藏住其中担忧与汹涌的爱意。
曼杰特号与联邦军舰降落在前线前沿的一颗星球之上，这里临近深渊，来自那里的窃窃私鸣从耳蜗钻进大脑，如不佩戴相关的隔绝装置，听上几分钟就足以让人陷入癫狂。
可德尔斐人什么也没戴，来自君主的精神力笼罩着上万人，自动将那些污染音屏蔽了。
“怪物……”菲特的亲信绷紧了后槽牙，“他的精神力到底是多少？100的数值真的能够做到这种程度吗？”
从伊西里斯下了战舰开始，菲特的视线就如蛇般缠绕在了伊西里斯的身上。听见亲信的话，他轻轻笑了一声，修长的手指抚了抚眼角，“100是仪器的检测上限，而不是他的上限。”
“啊——”菲特的声音明晃晃地带着难耐的心悦：“他好强啊——”如此澎湃强大的精神力，这样冷漠迷人的样貌，简直令他想要到不知该如何是好，“早知他会为可怜的弱者驻足，当初我也跟着沈确多好。”
鲜红的舌尖舔了舔嘴角，紫色的眼眸中是不加遮掩的欲望。
这股视线灼人到沈确无法忽略，他怎敢用如此恶心的视线直视太阳？沈确握紧手中唐刀，喉结几番滚动才能抑制住挥刀砍向那人的冲动。
伊西里斯感觉到了，却根本没有赏对方一个目光。人类的爱慕和欲望与他而言毫无关系，不如一只小猫眼巴巴的样子来得要好。
太阳神剑破空而出，剑指前方深隙之中翻涌的巨大异类：“德尔斐人，随我杀进去。”
“是——”
白色的羽翼骤然扬起，他凛空而跃，没有花里胡哨的动作，剑气直斩汹涌的虫潮。
早点结束，早点回家陪猫。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