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猫猫大王的店
六月的最后一日下了场雨, 七月开始的第一天就等不及放晴。
地面微潮，机器人拉开衣帽间的抽屉，翻了八只猫鞋子出来。
这两个小家伙依模照样的腿短, 穿上鞋后更是滑稽，像是横着的圆柱体下面接了四个花花绿绿的小短柱。
“机。”两脚直立着让人穿爪套，黎傲开口问：“我们去哪里？”
银翼系好绑带, 给他放到一边，又继续处理着小怪物的触爪：“去赶早集。”
书上说小孩子要多接触新鲜的事物，恰好又是一个周末，机器人便想着要带他去早市逛逛。
小猫听见了，哒哒哒地就跑去找自己的小背包了。银翼瞧着他那竖得笔直的大尾巴，不用跑程序就能分析出来他有多开心。
只是去趟早市而已, 他兴高采烈得跟个什么似的。机器人想, 他真的, 是个很乖很好满足的幼崽。每天上学放学，放假就去种菜, 玩的时间少得可怜。
不让他写试卷了。银翼划掉从早市回来的计划清单, 低头朝小怪物说：“你晚上睡觉前多写两套卷子。”不为难猫自己的脑子了, 让猫的外置大脑努力去卷, 也是一样的。
小怪物眨眨眼，也没有反驳的心思, 迎上举着小包跑回来了的猫。
“黎哦哦你跑慢点。”
黎傲举着一个人家送的彩色小风车, 猫脸上满是兴奋。他底盘低, 饶是穿了猫鞋也不免落了一身的泥点子。这也就罢了，遇见小水坑他还非要特地去踩一脚，机器人十分不理解这到底是为什么。
“爷爷。”他嘴甜得很，路过一个卖水煎包的摊子就停下了：“来两个包包。”他把小风车交给薰拿着, 扯过自己背上的小包摸出了两块钱递了过去。
“哎哟乖乖。”这是个年纪很大的老人了，里奥血缘上的爷爷都是他看着长大的，别说是这么一个小猫崽了。漫长的年岁，为人不免有些严肃古板，但对着帝国的小太阳，那是再慈祥不过的，将钱推回去给他仔细装好，这才说：“可不能喊爷爷，哪能要你钱啊，不要钱，你拿着吃，吃多少都行。”
可能觉得吃的太油腻了对小娃娃不好，他用油纸吸了又吸。年纪大了不免手抖，将包子递给小猫，颤巍巍摸了摸猫脑袋：“肉汁烫，慢点吃，啊~”
一旁一个年纪也不小的老汉搔了搔头，只觉自己爹不正常。这老头平时抽曾曾曾孙子都是说抽就抽的，哪里有过这般和颜悦色的时候？
黎傲咬了一口包子，被肉汁鲜甜到眯眼睛，又啃了一口才转身让乖乖举着小风车的小狗也吃。
两小只分食完了包子，手拉着手往前走了。老人一直乐呵呵地看着，回神时才发现摊子上有两块钱。
“银翼给的。”老人的儿子朝着保姆机器人的身影努努嘴。
老人拿起那两枚印着猫头的银币，摸索着银色的圆润猫脸：“也好，等我死了给我埋地里。”
“啊？你不得留给我啊？”
“自己赚去，这是小娃给我的。”
“嘿你这老头，你真是嘿——”
德尔斐的早市非常热闹，轮番交替下来休息的军人和百姓掺在一起没有一丝一毫的违和，甚至他们注视着小猫的眼神都如出一辙。
被火辣视线集焦的黎傲莫名飞机耳了，猫猫祟祟地贴到机器人身边，昂着头说：“机，我、我觉得有点热。”
“那咋办？把猫皮大衣脱了？”上班了一段时间的机器人都会讲冷笑话了。
黎傲懵了脑子，直到头顶传来熟悉的竹蜻蜓凉风，这才又开心地朝前走了：“嘿嘿，可不可以再玩一会再回去写作业？”
他本想着再逛一小会就好，却听机器人说：“玩吧，这里玩够了再带你去猫猫大王的小店玩，你今天可以好好玩一天。”
幸福来得太快，短腿猫开心得都要疯了，撒欢跑了半天才想起来问：“猫猫大王是什么？”
浩瀚的宇宙深空中，距离哎哎昂昂大约一个小时舰程的坐标处，开了一家店。店名起得毫不含蓄，是为：猫猫大王。
门头上的Logo是一只昂首挺胸、戴着狮子颈圈的小猫，傲气十足地杵在玉兰花图案的正中央。
这画的是谁？不用思考，全星系都该一眼就知道答案。
店面本身不算大，但连着巨大的中转仓库和停舰场。店门未开，尚未营业，可整片泊舰区早已被蜂拥而至的飞船挤得满满当当。
德尔斐星系地处宇宙偏僻区域，哪怕是一路通过虫洞跃迁也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到达。而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赶到此处的，都不是一般人。
“真的是一块钱一颗吗？”问话的人一脸精明，看着就是副商人模样。
德尔斐有九万人，常年参军的就有六万之多。大半部分在外清扫异种，小半部分被留了下来守护星系和猫猫大王的小店。
穿着军服的女兵没有回复他这一个人，而是打开扩音装置，对着店前乃至星舰区接受搜身检查的所有人说：“一块钱一个，一个月内，每个人限购三个。”
“我们大老远跑来的，这怎么还限购呢？”商人当即急了。
女兵冷冷觑了他一眼，就这一眼，就把那商人吓得往后退了两步。
“果实不论大小，富含的治愈力都是一样。采摘下来的保质期为三天，三天之后就会变为普通的果实。一天一颗，连续吃三天，正好可管一个月的疼痛。至于后续要不要继续服用，你们自己根据病情决定。”
人群有些哗然：“啊？保质期这么短？”
“也还好？……三颗就能管一个月的话，等到购买限制过了，再来买也是一样的。”
“屁的一样！来一趟的路费都够造艘星舰了！这还怎么倒卖？”
第一批到达此处的几乎都是商人，他们打的什么心思德尔斐人能不知晓？他们是不想卖给这些人的，但……
女兵向天鸣枪，待人群安静了这才说：“请按店门外的区域划分进行排队，污染值高的优先购买。”
度姆病是一直潜伏在人类身体中的基因病，有的人发作晚有的人发作早，在污染值上能够体现出来。
污染值低于20的人比比皆是，这些通常会受断断续续的偏头痛折磨，但并不致命。
而最先到达的这批人，几乎都是养尊处优的商人，污染值都不高。
他们买到果实后，本有些犹豫要不要吃。毕竟德尔斐关于果实限购的政策摆在眼前，这些果子只要拿出去卖，一颗炒到百万都不是问题。
但转念一想，保质期这么短，运回去也失效了……只能可惜地将果实塞进了嘴里。
入口的那一刻，他们只是觉得这番茄真的好吃。不是纯甜，带着一些微酸，口感不是沙的也不是脆的，这个度平衡得非常好。
“太绝了。”这些人中不乏有培育果蔬的商人，他们花了大价钱大心力种出来的果实，不如这番茄一分一毫。
“到底怎么种出来的？”囫囵吞枣将东西塞进肚中，有人掏出颗形似莴笋的蔬菜，也顾不上扒皮，直接塞进口中就啃：“怎么能这么脆？我从出生起直到现在，就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到底是怎么种的？我得到消息，德尔斐之前购买的那批种子根本不该能够种出这些东西！”
三颗果实都没捂热乎就被他一连串地吃进了肚。他意犹未尽地揉揉肚子，眼珠子一转，找到一个看起来年纪小些的军人问：“小哥，德尔斐是不是有什么种田秘籍啊？种的东西怎么会这么好吃？能不能做做好事，也分享出来？”
“……”这让人怎么说？德尔斐人自己还在烦恼种田太过简单了没有成就感。总不能告诉他们，就领了种子，找块地，松松土撒进去，浇浇水就能活吧？
没有一丝一毫的技巧，全靠他们小猫殿下的精神力。
没有操作，全是强度。
“不该打听的少打听。”年纪小的士兵一冷下脸，倒是真的有点唬人。
那商人有钱，被人捧惯了，很有些有钱人的臭毛病。几十年了都没被人下过脸，当即就心中不快，可不待他多做思考，他忽地双膝一软就跪了下去。
“你咋了？”他的同伴心里一惊，忙退了几步远离，生怕他是犯病了咬人。
士兵嫌弃地扫了他一眼。一开始就领头的女兵这才再度开口：“让你们一天吃一颗，就是为了防止这种情况，怕你们吃嗨了走不动路。”
听她这般说，人群这才重新靠近，弯腰去瞧。豁——爽得白眼珠子都翻出来了，真就一副嗑嗨了的模样。
有吃了一颗还想吃的人当即将果实塞好，决定后面再吃。就这么一会的动荡功夫，就有人喊：“我头不疼了！真的不疼了！哈哈哈，十几年了，它今天竟然不疼了！”
一个接一个，吃了果实的人都是发现了，身子变轻松了。
“竟然是真的……这些蔬菜瓜果，真的能缓解度姆病的疼痛？！”
“神迹——这简直就是神迹！”
从人类诞生至今，被度姆病折磨的痛苦从无任何东西可以进行缓解。所以即便德尔斐说这些东西具有这样的功效，人们也都是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的。
而如今，那些谣言和风言风语被事实彻底粉碎。
“怎么会这样……”功效被证实之后，另一种不可置信再度涌了上来：“这样的果实，那只猫竟然真的只卖一块钱？这到底是为什么？他怎么能就卖一块钱？”
对于卑贱的人来说，一切高贵的、宽怀大量的情操都显得是不当的，因为最高等的与最上流的皆是不可信的。①
他太过伟大，以至于那是不真实的。
他们不信这一切，可眼角掉落的泪水是什么？
模糊的视线被一道红光闪过，他们惊骇地擦干脸：“是星盗！”
羽翼骷髅头被德尔斐的军舰拦在远方，不少被打劫过的商人恨得牙直咬：“那群强盗来这里做什么？难不成他们也想来买番茄？简直就是笑话！怎么能把番茄卖给他们？”
自由号舰体不小，甚至比常规的军舰还要大上一些，近距离停在普通人的眼前，其压迫感不言而喻。
“把他们赶出去！”有人义愤填膺：“这群强盗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不能把东西卖给他们！”
自由号率先发出通话请求，秦怡站在舰桥上，隔得很远，看见了猫猫大王的门店Logo。
画得很出神，一眼就能看出那只小猫又乖又神气的小模样。
真的非常可爱，饶是她这种毒妇看见了，也会觉得心里有些发软。
第72章 审判
商人苦星盗久已。
有人看着身边成群的德尔斐军, 怒从胆边起：“什么浪行者？就是狗屁！”
他骂声一落，旁边几人也跟着附和起来，声音越发高涨。
“说得好听, 什么自由人、边境浪子，归根结底不就是一帮靠抢别人吃饭的无业游民？！”
“这种人就该处死！”
一句比一句重，深空栈道中的不少人面露附和之色。毕竟在这片星海, 被抢过的远远多过抢人的。
站在浪行者前方的秦怡微微侧了下头，挽着丈夫的臂弯笑着对德尔斐的军人说：“我们想购买果实，并且带了足够的诚意——”
她话没讲完，又一批赶到现场的人到来了。
形形色色的舰船蜂拥而至，舰身涂装各异，有商队、有联邦财团、甚至还有数艘挂着研究机构旗帜的实验所舰。他们来势汹汹, 将整片区域围得水泄不通。
当他们看见停靠着的自由号时, 气氛顿时炸开。
“他们凭什么能买果实？”
“这帮无恶不作的星盗也配？！”
一些配备轻型火力系统的商业舰甚至开始蓄能, 瞄准了自由号主舱口，威慑意味十足。
人群躁动不安, 各方势力之间开始高声争执, 推搡、叫骂、指责交织成一团。
而站在一旁负责维持秩序的德尔斐军人, 脸色已肉眼可见地烦躁下来。
德尔斐人素来不擅长与外乡人交际, 尤其是在这种鸡飞狗跳的场合，哪怕是他们, 也开始忍不住掏耳揉额。
“够了——”女兵一声叱喝, 就要打开武器装置威压之时, 她看见了什么似的，双眼猛地一亮。
“殿下！”随着她俯身行礼，所有的德尔斐人都对着一处俯下了身。
印着滑稽的涂鸦星舰降落，银翼瞧见了外面剑拔弩张的场景犹豫了一瞬, 但看着钝感力十足还在盯着店门Logo的小猫，到底还是熄了动力。
“那是黎傲？”小猫睁着水汪汪的眼问。
“黎傲！”小怪物斩钉截铁地赞同。
今时不同往日，他再也不是一只没人要的流浪猫了，得注意一点外表才行。机器人给他把滑稽的小鞋子脱了，又梳了下毛，这才打开了舰门。
对接舱自动连接，黎傲悄悄露了个头出来，看见熟人了，这才咧开嘴朝着目的地开跑。
“小糖姐姐。”
一直冷着脸的女兵倏地红透了面皮，“殿、殿下，您喊我唐琪就行。”天哪，怎么能让殿下喊我……姐、姐姐！
唐琪的妈妈就是卖刨冰的婶婶，偶尔休假回家她就央求母亲让她去代班，一来二去，黎傲就认识这个总给自己多多果酱的姐姐了。
银翼觉得这猫头脑不聪明，事实上人家是很靠谱的。看人跪了一片，他上前两步，昂着脑袋，学着伊西里斯的样子说：“起来吧。”
不管外乡人心里怎么想，最起码面上来看，他们对猫还是尊敬的。
“尊贵的里奥殿下。”有说着星际通用语的商人竟想找一只猫评判事理：“您的慷慨无私很令人感动，但是否应该做出一些限制？那些星盗，与您相比他们卑劣不堪，实在配不上您的果实。”
他自觉话说得好听，吹捧了猫再去对比着贬低他人，可他没想过，黎傲是只小文盲猫。
诚然，猫是个好猫，以人类的智商水平去看，小家伙怎么也不算笨。但这才上幼儿园，你指望他能懂一门外语，还能听懂这样的话，那是没有指望的。
人不知道，但机知道啊，银翼当即就想，得赶紧给短腿猫多加语言课，又把早上划掉的今日清单给写上了。可没等他记完，就听人说：“殿下只说古中语，若你们不会说，就请退下。”
是了。一国的殿下，何须迁就他人？机器人又把清单挂掉了。
黎傲倒还真的很有派头，他听不懂也不瞎说，而是顺着讲话商人的手看了过去。
那些星盗仍被拦在停泊区，将近百人站在宇宙舰桥上，一看就和常人长得不一样，很像冬禧禧漫画里的海盗。
“他们怎么了？也是来买番茄的吗？”黎傲问女兵。
唐琪单膝点地，蹲身恭敬回：“那是星盗，他们靠抢劫别人的货物为生。”这些说得都算浅了，事实上，星盗的确如商人口中所说的那样：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他们与不同地区的政权合作，人口贩卖、淫.秽色情之类的买卖做的更是不少。
“是坏人啊？”黎傲的语气里听不出害怕和厌恶，反而歪着脑袋看了看，竟是抬脚走了过去。
“殿下——”唐琪连忙起身跟上，又转身招手示意部下维持好秩序。不知何时，她的手中出现了一把匕首，持刀护卫在小猫身后。
百来个星盗站得懒散，也没什么纪律。男的女的都有，面容大多粗狂不羁，表情也带着一些隐约的不屑似的。
他们低头看去，只见那只没长腿的小猫蹭蹭地跑了过来，圆滚滚的，速度不快，却很认真地东看看西看看。
他的眼神不像那些商人那样的或算计或嫌恶，他看向他们的眼神，是懵懂的。
但非常亮。
他就那样昂着脑袋，一个个地巡视着这些前来求药的人。
这些人可都不是寻常角色，哪个不是在星海中杀出血路的狠角色？他们历经风浪，心志坚定，政权武力他们都尚且不惧。可被这只毛绒绒的小猫盯着看时，竟莫名有些……发虚。
有人下意识地站直了点，有人不自在地挪开了视线，还有人悄悄抓了抓自己几天没换的背心，嗅了嗅：“没味啊……”
他话刚讲完，就见那只猫像是被气味冲到了，甩着头打了个喷嚏：“臭臭。”小猫毛脸严肃，爪子往地上一拍：“叔叔，要爱干净哇！机说每天都要洗澡的！”
一个孩子不含任何恶意的童言童语，惹得星盗们大笑。他们推搡着那人，嘲笑他身上都馊了，怪不得人家小殿下嫌弃。
那人黑脸臊得通红，抓了抓头嘿嘿笑了两声。
人心太复杂了，黎傲仔细看了又看，分辨不出来。他走到领头的女人面前，昂着头问：“你们是坏人吗？”
秦怡弯着眼睛，右手搭着左腕，鲜红的指甲落在皮肤上，看着他说：“他们都说我们是坏人。”
黎傲呆呆的：“那你们伤害过别人吗？”
“自然。”女人笑眯了眼：“所以，您不让我们购买番茄也是正常的。”
“他们自己都承认了！不能卖给他们！”群情激奋，不时有赶到的新面孔加入这场排挤之中。
秦怡不再看那只猫，而是轻轻挽了下鬓角垂落的发丝，眼神淡然。
多可笑啊，这一群人。
他们伤害过别人吗？何止。哪个浪行者的手上没有几条人命。
可那些口口声声喊着“他们是坏蛋”、“他们是卑劣者”的人，就真的那么清白吗？
他们敢扪心自问，从未伤害过谁？从未榨干过某个人的喘息空间，从未踩着别人的尸体爬上去？
富者愈富，穷者愈穷。那些把资源、话语权握在手里的政客与商人，一边勾肩搭背地喝酒数钱，一边高举正义的旗帜，审判着他们。却从不承认，正是他们挤压着普通人的生存缝隙，把普通人逼成了今天的浪行者。
秦怡心里有着说不上来的憋闷。这不该是属于她的情绪。她强大，她带着兄弟闯出了一片天，甚至成为了别人畏惧的存在。在到达这里的时候，她的心里还是想着，哪怕德尔斐不卖，他们也要去抢。大不了就是死，怕什么呢？
可真当看见了这只猫，那些打打杀杀的心思莫名就摁下去了。她觉得没意思极了，这操蛋的世界！这群操蛋的人！真他妈的是没意思极了！
她拨开丈夫揽过来的手，刚想说撤退，不买了，就听那只猫说：“一块钱一个，不要抢，要排队。”
“……什么？”她愣住了，重新低头看向那双蓝眼：“你没听见他们说的话吗？我们是坏人，我们杀了很多人。”
黎傲当然听见了，但他说：“你们的身上没有恶意。”对善意和恶意的分辨似乎是他与生俱来的能力，他刚刚一个个走了过去，他没从他们的身上感受到一丝的恶意。
他不清楚他们的过往，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他更不知道什么是人类社会伦理、什么是医学原则、什么是人道主义精神。
但他的的确确没有从他们的身上察觉出恶意，一个也没有。
秦怡不知自己为何在发抖，她能听见自己牙关轻颤，就那样看着他，听见他说：“你们和其他人都是一样的，要治病。我太小了，我现在分辨不出来，但是等我长大了，要是发现你们伤害了好人，那我、那我……”
百来个星盗，他们收起了嬉皮笑脸，听着他说着不利索的话：“好人和坏人都是人，生病了就要治病。要是你们真的很坏，那我、那我爸爸会抓你们的！”
质疑声一刻没停，星盗的欢呼声和其他人的阻拦声混成一片，又变成了谩骂声。
“怎么能卖给这些人？”
“这和助纣为虐有什么区别？”
“怎么可以让小孩去管果实售卖？这不是胡闹？”
黎傲惊慌地看向人群，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黎傲。”机器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过来，我们回家了。”
小猫猛地竖起了耳朵，两只脚站起来就迎上了赶来的机器人：“机、薰……”
他不知道自己刚刚的决定对不对，他也很害怕自己救了很坏的人。这时的他扑进了小狗的怀里，被机器人一起抱着，呜呜就哭了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但是就是觉得很害怕。
银翼的程序里有着愤怒，他自责自己不该在第一天就带小猫来到这里，还生气这些人竟然让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去做这样沉重的审判者。
他的番茄可以救人，他想要救人。他没去想过什么坏人还是好人，他只是，想要帮助别人。
他们怎么敢，怎么敢让这么小的孩子去承担这样沉重的责任？
人类的争吵声不会停歇，毕竟人就是这样的一种生物，人性会让他们无休止地排除异己。
德尔斐的士兵沉下了脸，武力装置就要启动拘捕所有人之际，人群骤然哑声了。
区域内除了德尔斐的人，皆是一脸惊惧地看向了机器人的背后。
幽蓝色的巨兽缓缓抬起头颅，狂暴的能量在它喉间的翻涌，人类能听清它压抑在喉间的咆哮与嘶鸣。
面对人类时，出于武力差距，人类会妥协，会害怕。但那种害怕，与面对异种时是完全不一样的。
这是天敌，这种恐惧是最本能的死亡感知。
他们一句话也说不出，喉咙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卡住，双腿僵硬得像灌了铅，有人甚至已经在剧烈颤抖，豆大的汗滴顺着脊背滑落。
巨兽的身影完全显露出来，它的额顶上窸窸窣窣爬出了另一只异种。漆黑的、没有五官的面部，它就那样沉沉地盯着人类，突的开口吐出人言：
“你们，敢让黎傲，哭。”
第73章 猫猫审判
异种会吐人言, 漆黑的面上明明没有五官，却仍让人有自己再被注视之感，这种恐怖谷效应令人毛骨悚然。
争执声骤然停了, 有人下意识地就去摸索武器。但在停泊区接受检查时，他们武器就已被落下了。
“你们，让黎傲, 伤心。”
那只异种说不出连串的话语，发音甚至不能算作清晰，但就是这样模糊的、稀碎的、一字一句的吐音，让人从头到脚起了凉意。
“那是什么异种？”
“天哪，德尔斐竟然真的让异种堂而皇之地活在领地？”
他们在质疑德尔斐，可饶是与小逻辑接触过的德尔斐人, 在看见这两只异种时也抑制不住心中的紧绷感。
黎傲一直将脸埋在薰的怀里, 这时听见声了, 抬起通红的眼眶看向后面。
“蓝蓝……”他拖着尾巴走了两步，朝着他们招了招手, 嗓音里明显还带着哽咽：“小逻辑, 你怎么也来了？”
人们看着那只恐怖的异种翕动面颊, 俯身趴在地上, 让小猫抚摸它的面门。
“你们吃饭了吗？”那只短腿猫多吓人啊，他竟然在问一只异种它吃饭了没有。
吃饭？它的饭是什么？简直深思极恐。
异种发出了人类无法听懂的嘶鸣, 细微、稀疏, 人们不懂它在说什么, 却听那只短腿猫又说：“说了不能吃人。”
更恐怖的是，人类甚至已经无法分心去听那只猫在讲什么了。
就在小猫被异种吸引了注意力的霎那间，有股寒意，从骨髓而生, 悄无声息地攀附上来。他们不知道这恐惧从何而起，甚至无法清晰感知它的方向，但那种感觉，像是要有什么东西从他们的内部消融开来，腐烂。
薰看着眼前这些闹事的人类，不管是商人也好、星盗也罢，在他来看没有任何区别。他们让小猫难过了，他们就该去死。
见小猫被小逻辑闹着不再注意人类，薰一直压制着的暴戾这才开始弥漫。
“我——”刚刚叫得最凶的商人发出惨叫，可声未出口，便被堵在喉咙之中。他一脸惊恐地抬起手，惊骇发现自己正在消散。一点点，像崩塌的马赛克一样，在湮灭。
一个、两个，所有靠近这片区域的外乡人，不分好坏，不分你我，一视平等。
银翼看见了，却没有阻拦。按照以往，此时被写在它程序中的对人友好条例会发挥作用，会让它制止小怪物的行为。
但它没有。
因为它也在愤怒，它的愤怒甚至不比薰来得要少。
这股情绪太过陌生，陌生到让它自己都感到不安。它很理智，因为它是机器。但就在此刻，它第一次产生了想毁灭的冲动。
它不禁开始怀疑：百年前的十二个Alpha机器，是不是也是这样？是不是也是因为亲眼看见自己的同伴被伤害，才会在某一瞬间，选择背叛制造者设定好的程序、反抗命令，甚至想要推翻人类的统治？
德尔斐人也看见了，可他们的心中，同样恐惧。
这种恐惧，是人类在面对无法抗衡之物时的本能反应。与国籍无关，与强弱无关，是人类基因中的共性。
他们到底是被优待了，好好站着，分辨出了这股恐惧来源于谁。
是那个一直跟在小猫身边，装作是小狗的怪物。
他黑漆漆的一团，有时会幻化出章鱼般的恐怖触手，有时会长出羽翼，有时会变成人形。但大多数时候，是像小猫那样，是个有着短爪短脚的小煤球。
没人能清楚地形容出他具体是什么样的，但人们一直觉得他没有危险、甚至没有什么存在感。
他像是小猫的阴影，乖乖待在对方身边，甚至有时候为了哄猫，会做出些幼稚到滑稽的行为。
他被小猫驯服了，他们就以为他是狗了。
可如今他们发现，他从未被驯服过。他只是在爱那个名为黎傲的小猫时，收起了獠牙。
绝望，他们甚至希望那只小猫不要再和异种说话了。求您了，求您回头看一看人类，救一救他们。
比深渊还要压抑的寂静之中，人类还没等到小猫的回头，却听见了：“里奥。”
被小逻辑缠着讲话的小猫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又是一声：“里奥。”
黎傲有些懵懂地回过头，他的视线被薰的领域遮挡着，看不清人类惊恐的面庞。小猫的视线胡乱扫过，忽然定格在了远处那道唯一清晰、且熟悉的身影上。
白色的羽翼，金色的长发。他半身赤裸，身上缠绕着尚未更换的沁血纱布。庞大的曼杰特号在他身后，他似是刚从战舰上一跃而下，携着从战场上归来的锋锐与沉默，降临此地。
即使是在背景无垠黑暗的深空港中，他依旧耀眼得令人移不开眼。
“爸爸。”黎傲踉跄着跑了两步，直起身，两只爪子张开着，像只受惊的小熊猫般跑向自己的父亲，一路跑一路喊：“爸爸，爸爸……”
伊西里斯蹲下身，将小炮仗一样的身影牢牢接住。怀中的小猫刚刚才哭过，可此时他又想哭了。
伊西里斯将他抱起放在肩头，因受伤较以往苍白的大手抚摸着小猫的背脊。他看着前方湮灭的人群，心里想的却是：小猫很少会喊爸爸。
像是害羞，他大多数时间喊的都是西西。
如今这样一连串的呼喊，可想而知，小家伙受了多大的委屈。
时间，不知何时静了。人群的湮灭，也停了。星河之上，只有金发的君主与漆黑的小怪物在对视着。
“你要学会克制。”伊西里斯淡淡说：“他不会为你现在所做的事而感到高兴。”
薰眯着眼睛，不语。
“你想陪在他的身边，那你就要去做一个人，以人类的方式去处理一件事。”
“什么叫以人类的方式处理事？是看着他们欺负黎傲却无动于衷吗？”薰的声音终于压不住怒意，骨翼猛地张开，隐约有彩色的光点自他翼下流动，猩红的双眼是纯粹的恶意：“我要杀了他们。”
“你杀得了这一次，也杀不尽下一次。”
“只要我想，我可以杀了所有人。”薰扭曲着想要变幻，却始终缺少最后一环：“包括你。”
“你大可试试。”伊西里斯目光睥睨：“看看是你的炎息快，还是我的剑快。”
男人不是在夸大，薰知道。但凡他是完全体，他都有自信可以吞噬他。但他不是，他缺少最关键的传承。而且，小猫很喜欢他……
“我不杀你，因为你是小猫的爸爸。”
“我不杀你，因为你是小猫的伙伴。”
一大一小，两个代表着彼此种族战斗力天花板的生物，就那样对峙着。
普通人感知不到时间的流逝，但小猫可以。他趴在爸爸的肩颈上，熟悉的体温和怀抱令他放松了下来。两只小爪子抱着男人的脖子，嗅到了血腥味：“你受伤了？”
就在他开口的瞬间，两者结束了对弈。他们互相妥协了，因为他们有着同一个想要守护的猫。
时间倒流，人类甚至不知晓他们刚刚就要彻底灭亡。
“无碍，只是皮外伤，已经快好了。”伊西里斯没有让他关注自己，而是将猫举至眼前，金瞳注视着那双泛红的眼睛，问：“为什么难过？”
无人敢说话，人类也知道自己刚刚在道德绑架一个孩子。而现在，孩子的父亲来了，那个暴君要为自己的孩子撑腰了。
黎傲不知人们心中所想，他吸了吸鼻子，丧嗒嗒地垂下眼睛。
“里奥，看着我。”伊西里斯看着他再问：“谁欺负你了？”
小猫摇摇头，没有说自己被人欺负，而是扁了扁嘴问：“要是番茄给坏人吃了怎么办？”
伊西里斯问：“你不想让坏人吃吗？”
其实也不是……黎傲说不清楚。他就是有点害怕，害怕自己救了坏人，又害怕坏人去伤害好人，那好人是不是就是被他伤害了？
“他们说那个姨姨是坏人，不能把番茄卖给她。”黎傲伸出一只爪子，指向秦怡：“但是、但是我没感觉到她的身上有不好的感觉……”
小猫的脸圆圆的，被泪水洗过的眼睛很清。透过他的眼睛，伊西里斯可以看见他脑子里的一切。
“他们质疑你的决定是吗？”伊西里斯淡淡扫过人群：“那我们来看看，你决定得对不对。”
“调出资料库。”伊西里斯声线冷沉：“将在场所有人的身份信息，一一核对。我不希望有任何一个名字被遗漏。”
无人敢动。原先仗着小猫家长不在，仗着小猫不懂人事，叫嚣着要小猫公平的商人们更是噤若寒蝉。
这些人要罚，德尔斐的新兵蛋子们更是要打。一个两个的，这么多人守在这里，能当着面的叫人把小殿下给欺负哭了？！
刚被救回的第三军团长怒其不争地踹了一个年轻的士兵一脚，食指和中指并拢着恶狠狠地点了点人，意思不言而喻。
被留下守护小店秩序的士兵苦着脸揉揉屁股，估摸着自己回去要被父母混合双打了。其他士兵也好不到哪里去，不约而同地摸了摸身上的肉，心道完犊子了。
而伊西里斯，羽翼未收，就那么一步步走进那三只异种。蓝蓝和他打过交道，被揍得有点害怕，趴在地上未动。小逻辑倒是想龇牙，还没开口就被精神力拍回地上，也不动了。
至于薰？伊西里斯径直无视了那道灼人的瞪视。他一步步踏上蓝蓝隆起的背脊，在异种肩胛与脊骨交界的位置，大马金刀地坐了下去。
蓝蓝的背脊上有着数道亮蓝色的脊刺，映在伊西里斯的身后，就如王座的靠背。
他屈起一条腿，手肘懒懒地搭在膝盖上，另一条腿很随性地伸展着，让小猫坐在他的大腿根部。
就那样，他带着自己的孩子，审判着前来购买果实的所有人。
黎傲撅起屁股，刨了刨男人的裤子，给自己找到一个好位置，靠在爸爸的腹肌上，下意识地开始扯露出来的一丝彩色斑纹。
“薰，你过来哦。”他朝着小狗招手：“你也该扯了。”
异种挪了两步脚，看看小猫，又瞪着小猫的爸爸。
伊西里斯淡淡睨了他一眼：“过来。”
达成了短暂的和平，薰立即不客气地蹦了过来，踩着男人的腿贴到小猫身边。
“银翼，你也过来，宣判这些人的罪责。”金发的君主两指并拢勾了勾，示意机器人立于他的身侧。
就这样，一个个前来购买番茄的人，迎接着猫猫的审判。
第74章 薰和伊西里斯
所谓审判, 不过是为了给小猫一个可理解的正义方式，是为了让那颗柔软的小心脏踏实下来。
一个人道德有损，不代表他触犯法律。更何况天下律法何其之多？若要细究下去, 谁能全身而退？
面对这样的人，是救，还是不救？
对整个社会, 甚至是成年人而言，这都不是一个容易界定的是非题——它关乎立场、伦理、三观，甚至还有舆论所愿。
而伊西里斯不关心这些外乡人如何，他只在乎自己的孩子，他要他开开心心，向阳而生。
银翼接收到了伊西里斯的指令, 开始逐一核验每个人的过往记录与背景信息, 并当场宣布是否具备购买果实的资格。
黎傲四只脚乖乖收好, 蹲在爸爸的腿上，扬着脑袋认真听着。
当听见一个又一个被他认为“不坏”的人获得了购买资格, 番茄也确实没有被他卖给那些坏人时, 小家伙的眼睛明显亮了许多, 原先丧嗒嗒的耳朵也竖了起来。
实在是好懂得很。
伊西里斯两指夹住那两只耳朵, 将它们并拢在一起。
黎傲不明所以，也不知道自己的猫耳被人捏成了兔耳朵的形状, 还咧着嘴朝爸爸傻乎乎地笑。
一直到了那群浪行者。他们个个都是被各方势力悬赏的逃犯, 个个手上都沾了人命。可那些人命是谁？或是良民, 或是侵犯者、掠夺者、家暴者。
但不管他们是谁，也不管他们杀死的是谁，那些都不是小猫该听和该烦恼的事。他这么小，尚且没有成熟的是非观, 知道那些又做什么呢？
如果这些事情需要让一只幼崽来烦恼，那这些大人们真的要做检讨。
“通过。”银翼省略掉那些黑暗的现实，平静地宣读结果：“可以购买番茄。”
“……”秦怡静静看向那只小猫，对方在听见她可以购买番茄时，大尾巴欢快地扫了好几下。
“黎傲没有判断错？”他转身询问家长。
得到了金发的君主赞同之后，他又问：“那为什么，呃，那个人说她不好？”
“因为他们有矛盾。”伊西里斯说：“所以他们互相指责。”
“哦！”小猫左爪砸在右爪掌心，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就像和冬禧禧抢东西的人会说冬禧禧坏！”
“是的。”帝王的睥睨之下，哪怕有所怨言，也无人敢反驳他的话。
“这下放心了？”伊西里斯的手臂横在小猫的肚子中央，将他抱起来说：“好了，我们回去。”
他是完全的控场者，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只是小猫还有点担心地左看看右看看，直到听见爸爸又说：“会有人继续核对购买者的信息的，不会将东西卖给不配得之人。这件事就交给——”伊西里斯看着降落的星舰：“白云君负责。”
刚从联邦谈完生意匆忙赶回的白云君俯身行礼：“是的，太阳。”
一锤定音，自此之后，德尔斐人也吃了教训，再也不会让这些腌臜事出现在小猫的眼前了。
银翼在早上出门时的计划，是想让短腿猫放松、开心。
过程虽然未达预期，但从结果来看，显然还算不错。
毕竟，小猫的爸爸回来了。没有什么娱乐项目，能比得上这个更令一个幼崽快乐了。
黎傲左爪勾着伊西里斯的裤腿，右爪指着自己的屋子，领着人就要往里去。
金发的君主很配合，等小猫的短腿扒拉了好几来下，他就抬脚跟上一步。一直来到了屋里，黎傲指着日历上的数字给他看：“你说到这里才回来的呀？”
7月才刚开始，日历板上的第一天被猫抓烂了，最后一天则是被红色的蜡笔圈了起来。
“还有好多天啊。”西西怎么在约定好的时间之前回来了哇？
伊西里斯淡淡说：“因为很想念你，所以事情一办完就回来了。”
就这样的一句话，把猫给整得不行了。
黎傲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尾巴唰得一抖，小跑到男人腿边，脑袋抵着人的脚腕使劲就是蹭。
左蹭右蹭，敞着肚皮在人家的脚面上扭，发动机呼噜呼噜响个不停，让银翼怀疑有人把直升机给停进来了。
“他是不是身上痒？”铁石心肠的机器人低头问脚边不太开心的小怪物。
薰一脸吃惊地抬头望它。
“……”机器人冷酷地想要电他：“你那是什么眼神？”
黎傲不知道自己的小伙伴在想什么，他现在激动得很，一直到吃完晚饭临睡觉了，他还兴奋得不愿上床。
“黎哦哦，你干什么？”好不容易将猫搓干净了的机器人问。
黎傲撅着个圆溜溜的屁股，头埋在猫窝里扒拉着什么东西。
等机器人走过去一看，就见他把大部分的家当都搬进了窝里，随后两只爪子推着猫窝就要往外走。
“你干什么去？……”跟个要搬家的蜗牛似的。
“黎傲和西西说好了啊，今天要和西西睡哇！”猛猫一边说，两只脚用力蹬着地，实在蹬不动了，他抬起头擦了把汗，要找自己的小狗帮忙。
结果看见了一脸委屈的薰。
黎傲愣了一下，走过去两只爪子抱着薰，顺着毛问：“你怎么了？怎么不高兴？”
薰当然不高兴。
他只喜欢小猫，小猫也只该喜欢他才对。可现在，小猫却一头扎进那个金发男人的怀抱，甚至要把猫窝都搬过去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小猫要喜欢那个人？明明他才是每天陪他玩，陪他睡觉，陪他讲话的小狗啊。
薰的心里酸酸涨涨的，连翅膀都拖在了地上。
两小只通过加密方式沟通着，机器人只能看见短腿猫脸上呆呆的表情。大约过了两秒，短腿猫拉着小怪物的手，贴贴肚皮说：“我没有不带你哇，我当然还和你睡觉了，我们一起去呀！”
“真的吗？”小怪物柔柔弱弱靠着咪的胸膛：“那黎傲你发誓，去哪都会带着薰一起。”
小猫很靠谱地挺起自己的胸膛，想也不想：“我发誓！”
机器人的程序中泛起一阵无语的黑线，不等它上前将黏黏糊糊的两小只撕吧开来，就见他俩拽着猫窝一起朝外跑了。
“……”不知道为什么，机器人颇有一种人类的未来要和异种一起私奔了的感觉。
这个世界，完犊子了。
黎傲拖着猫窝来到小门前，他是能钻进去的，但猫窝拖不进去。于是起身趴在门上，拉长了调子就开始一声声喊：“西西哇，西西你开门哇，你给黎傲开门哇~”
嗓音嗲得要命，最起码暗处的守卫们从未听过王室的小狮子们这般叫过。
一人捂着自己的心脏，恨不得跳下去就给猫开门。
嚎了大概两三声，门里传来动静。黎傲拉着小狗乖乖蹲好，昂着大脸盘子等待人来。
伊西里斯刚一打开门，就见他拽着自己的猫窝就开始往房里拖。
男人弯下身，一手拎起猫窝一手提着猫，身后还跟着一个黑漆漆的小煤球，真拖家带口，搬上了自己的床。
毫不夸张地说，这是自打伊西里斯识事以来，第一次，有活着的生物爬上他的床榻。
黎傲在大床上转了好几圈，在轻纱垂帐的拐角处，把自己的猫窝推了过去。
“薰，你上来哦。”他趴在床沿上，两只爪子奋力往下伸，一副要把小怪物拽上来的架势。
伊西里斯站在床侧，目光微垂，和那双猩红眼睛的小怪物短暂地对视了一瞬。
空气中带着令人窒息的凝重感。
但终究，他什么也没说，没有拂了小猫的面子，只是将身子侧了一点，为那个黑煤球让出了一条路。
天大的面子。
自伊西里斯手能提剑开始，他的视线范围之内，就不会有活着的异种存在。而如今，竟有一只异种，堂而皇之地睡在他的床角。
也没有很堂而皇之……薰贴了贴小猫温暖可靠的胸膛。
那个男人带来的压迫感太强，令他本能地感受到了威胁，而这种被人压了一头的认知，令薰非常不愉。
二者各怀心思，只有短腿猫才能在这种氛围之中，心大到敞着肚皮，睡得口水直流。
伊西里斯在黎傲睡着之后就起身坐到了桌边。房间很安静，只有小猫的呼噜声和男人翻动书页的轻音。
薰睁着眼，直直瞪着头顶的纱帐，警觉着伊西里斯的一举一动。
忽然，他察觉到了动静。
男人起身了。
薰心中一紧，微微转头，悄悄望了过去。
伊西里斯的面容看不出情绪，男人掌心向内，冲异种招了招手，径直走向屋外。
薰愣了一下，小心将小猫枕着自己的脑袋挪开放好，又给他盖好小肚子，这才张开羽翼，悄声无息地追了出去。
男人走在前，薰振翅跟在后。二者一前一后，在夜色下穿行过城堡的后山，抵达一处肃穆安静的陵墓。
石壁上的浮雕在月色下微微泛白，万籁俱寂，却有盛夏虫鸣。
伊西里斯转过身。
小猫不在他身边，这个男人也不再柔和。所有的温情都被掩进锐利眼眸之中，他冷冷回头，目光如刀锋般斜睨那只异种，问：“你的名字？”
“薰。”异种回答得毫不犹豫。
“这个名字对你而言意味着什么？”
猩红的兽瞳之中，是认真的笃定：“存在的意义。”
金瞳锁定着他，分辨着他：“你是否忠于黎傲？”
“当然！”薰几乎是立刻答道：我会一直陪着他。”
太阳神剑在黑暗中缓缓亮起，灼灼光芒如晨曦划破黎明。
伊西里斯执剑对准异种，审判：“你是否，忠于人类。”
薰怔了一下。
那一刻，他没有再立刻回答。
为什么要忠于人类？他是异种的上位者，他怎么可能会忠于人类？
薰缩起了瞳孔，说得清清楚楚：
“我不忠于人类，不忠于除黎傲外的任何事物。”
“薰是黎傲的小狗，黎傲是薰的小猫。从相遇的那天起，我们就说好了的。”
空气骤然沉重。
太阳神剑微微震颤，光芒在黑暗中一寸寸扩散。冷冽的剑锋离薰不过数步，只要再前进一步，就会将他贯穿。
可薰仍旧一动不动。
伊西里斯看着他，声音听不出情绪：“为什么不释放领域？剑刃已将要伤到你。”
薰抬起眼，瞳孔仍是细长的兽形，透着不可动摇的决意。
他咬了咬牙，说：“因为你是他的爸爸。”
他说这话时，翅膀紧紧收拢在身侧，是在忍耐，也是在克制自己攻击的本能。
“因为你对小猫很重要。”剑锋已经割破了他的表皮：“因为你受伤了，小猫会很难过。”
这个事实一度令薰嫉妒得想要吞噬一切，可他不能，因为他不忍伤害黎傲所爱的一切。
伊西里斯沉默了数秒，最终将剑锋缓缓收回，目光如雪般落在异种的身上“很好。”他说，“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不忠于人类，只忠于黎傲。若有哪日你违反了誓言，我将亲手把你斩于剑下。”
明月当空，那只异种被剑刃割破的地方在缓缓淌血。
如水的月光将金瞳之中的冷意晕浅了些，伊西里斯说：“来吧，作为你表现的肯定，我将奖励你，许你陪伴在他身侧的力量。”
异种是只知屠戮的野兽，是人类不死不休的敌人。
可眼前这个，不过是一只心甘情愿戴上项圈、被小猫套住了脖子的小怪物罢了。
第75章 小黑龙
夜色正深, 月亮为大地披上了天鹅绒质地的光。
“降落，保持尊重。”伊西里斯说：“这里埋葬着里奥血缘上的先祖。”
薰原先还不太乐意，听他这么说了, 眨眨眼，落地变成了走地鸡。
骨翼收在身侧，他看了眼伊西里斯修长的双腿, 下一秒，原地支棱起了两条竹竿子一样细伶的脚，踩高跷似的跟在人的身后。
伊西里斯从墙壁的镜中看见了，一时之间，倒是有些发哂。这只异种，被一只很特别的猫, 养成了实在特别的模样。
陵墓很静, 这个国度念旧得很。墙壁上的绰绰火光照着路, 想必每日每夜，都会有人, 不辞辛劳地来点燃那些烛火。
“早在百年之前, 就有人提议将陵墓装上夜灯, 但被守墓人拒绝了。”伊西里斯对着一只非人类的异种说：“你姑且当做, 这是人类奇怪的坚守与仪式感吧。”
行至深处，薰见到了披着白麻布的老者。
守墓人背脊已经佝偻, 却仍下腰为君主行了礼：“太阳。”
伊西里斯轻点下颌, 领着薰继续往地底深处走。
脚步回荡在冰冷的岩壁之间, 四周的温度愈发阴冷，烛光也变得昏暗。直到一扇庞然如山的石门出现在眼前，男人才停下了脚步。
那门通体漆黑，钳满了流动着的封印符文。
薰的瞳孔在瞬间之中收缩。
他感受到了某种气息。是深渊的、是原始的、是与他一脉相承的。他不自觉地向前蹦了一步, 翅膀激动得颤动，眼瞳中泛出盈盈炽光。
他想进去。
这种渴望是本能，他莫名知晓，被封印在这里的东西能够让他填满缺失的一环。
只是还未等他靠近，门上的符文便猛地一亮，灼热的能量瞬间激荡而出。
“砰！”
薰被结界弹飞，整只在半空翻了个圈，重重摔回地面，像颗被打下树的栗子球一样咕噜噜滚了好几圈，连刚刚长出的竹竿腿都被震得散了，重新变回了一团煤球。
“我说了，”伊西里斯淡淡开口：“你要学会克制。”
等到薰彻底吃下这个教训，金发的君主这才抬起手。他五指微张，掌心朝下，指节收拢的瞬间，封印的光芒如潮水般层层褪去，紧闭了二十年的大门发出一阵低沉的咔哒声，缓缓打开了。
薰晃了晃脑袋，蹦了两下，小心翼翼地贴到男人脚边。门开后，召唤感愈发强烈，本能在催促他冲进去。去吞噬、去融合、去进化、去变强，但他忍住了。
这一次，他克制住了。蹲在原地，翼爪紧紧扣住地面。
“还不错。”冷淡的一声夸赞，伊西里斯抬脚向前，薰这才迈步跟了上去。
刚一踏进，他就看见了，法阵中央静静摆放着一颗赤红的龙首。金瞳怒张，死而不闭，犹如燃不尽的火焰，只待一阵风的吹起。
那是接受到了完整传承的，S级异种的头颅。
“我曾斩断他的头颅，亦将他封于此处。”
伊西里斯立于法阵边缘，目光淡漠地睥睨着昔日的死敌：“达到这个等级的异种，想让他彻底死去，几乎是天方夜谭。”
“如果没有封印，他会在十年、百年，甚至千年之后重新苏醒。”
伊西里斯垂眸，金发随动作滑落，目光落在那只欲欲跃试的小怪物身上，语气平静得几近无情：“但现在，它有了更好的去处。”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顷刻之间，薰震翅而起，冲向龙首。
随着封印松动，红龙残存的意识像被点燃般狂暴地咆哮而出：“伊西里斯——！！”
声如雷霆，带着怒火在整个地宫回荡。
金发的君主却已转身，只留下最后一句低沉而冷冽的话：“吞噬它，控制它。不要让我，也不要让里奥失望。”
夜色归阑，曙光临近。
伊西里斯静立于陵墓出口，手中长剑低垂，剑尖点地，寒芒未收。
金色的长发被晨风撩起，瞳光沉如渊水。他在等待，等待究竟是哪一只异种能够走出黑暗。
过了许久，一道极细微的声响自身后窸窸窣窣传来。
“咔——”
石屑自墓顶掉落，一头黑色的小龙缓缓倒挂而下。赤瞳黑鳞，翼膜尚未完全展开，模样不过比一只猫大上一些。
伊西里斯转过身，剑锋抬起，寒光低鸣：“你的名字。”
小黑龙垂落下来，稳稳停在地面，他抖了抖翅膀，迎着渐白天光下寥落的晨星，张开骨翼，发出一声回应：“薰。”
他醒豁开来，他还记得自己是谁。
*
黎傲一觉睡到大天亮，四爪朝天，毛绒绒的肚皮像会呼吸的白面馒头。
他先是咂了咂嘴，估摸着在回味梦里吃的东西，随后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反手想抓背后。抓了好几下都抓不到，还没来得及着急，一只小爪子就替他挠了挠。
“喵——嗷——”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舌头都卷成了花瓣形，这才慢吞吞地睁开眼，露出一双带着水雾的惺忪眼睛。
“薰？”小猫愣于自己脑袋下枕着的东西，大脑还没完全开机。爪子摸索了两下，触感不对……他突得一脸惊恐坐起身：“你、你没得毛毛袅？”
何止没毛，那是完全的两模两样。
再也不是以前柔软的、凉乎乎的爪感了。小猫两只爪子比划着，将薰翻来覆去地摸摸看看。
小黑龙收起锋利的爪趾，乖乖任猫拨弄。甚至在猫爪垫摸到了喉间脆弱的逆鳞时，他也只是哆嗦了一下，将脑袋贴在了小猫的胸膛上。
“黎傲。”小黑龙哭唧唧脸。
“不会！”小猫顿时抱住他，严肃承诺：“不管薰变成什么样，黎傲都会养你的！”
小猫街的大黄狗，就是长得太大了才会被人类丢弃掉的。黎傲是不会抛弃自己的小狗的，不管怎样，养了就是要负责的。
一大早对着佯装柔弱的小黑龙许诺了好多事，直到被前来接猫的机器人塞进浴室，一边刷牙他还在一边口齿不清地絮叨。说他这样也很好看，虽然有点硬硬的，但他不会嫌弃的。
银翼看着没骨头般长在猫胸膛上的龙脑袋，电子眼向上翻了一下，把牙刷塞龙嘴里：“搞快点，你们上学要迟到了。”
整个德尔斐，对这件事都接受得异常平静。什么异种不异种、龙不龙的，只要他听小猫的话，那就是好的。
“要不要给他录个户籍啊？”甚至有大臣询问君主。
伊西里斯挑了下眉，一时没有应。
“你要这样说的话……他这个样子生活，算不算德尔斐……人啊？”
这实在是难以界定的东西，众人当着君主的面窸窸窣窣地讨论着。
一夜未眠，伊西里斯看起来依然耀眼。背靠着由德尔斐之晶铸造的王座，他淡淡开口：“这事另说，当务之急是应对进化的异类。”
别看他这次提前归来，可其中凶险，只有经历了前线斗争的人才能知晓。
自胸膛而下的深深伤痕，能在君主身上留下痕迹的东西，其实力可想而知。
被救回的第三军团长顺势而出：“这次是我大意了。”这是位老者，与前任国王并肩而战，打过无数场战斗。
他略微低头，沉默了一瞬，才开口：“在支援人类前线的过程中，我收到了来自克里斯陛下的信号。”
克里斯·雷加利斯，便是伊西里斯的父亲，德尔斐的前任君主。
他战死沙场，尸骨无存。
如果没有赞恩死而复生的先例在前，第三军团长也不会如此冲动地驶入陷落区。可赞恩回来了，那万一呢，万一克里斯陛下也没死呢？
只要有一丝希望，他都要将它抓住。至于为什么没有联系国内就擅自行动？那必然是不想……给君主带去无谓的希望。
他看着伊西里斯长大，看着伊西里斯为这片国土承受了太多。如果那个信号真是来自老君主，那么无疑是最美好的消息。但如果那只是空穴来风，是阴谋，那么他不能让那个孩子再去承受那样的落空。
“陛下，是我判断失误，请您责罚。”老者单膝跪地，垂下满是华发的头颅。
“举荐合适的接班人选，你卸任吧。”伊西里斯下令。
这都不能说是惩罚，毕竟以第三军团长的年纪，他早该退休下来，跟着老兵们一起锄地了。
“是。”第三军团长领命起身，伊西里斯声音微冷：“那信号源自一只异类，其前身应是一只A级异种，能够模仿它吞噬过的生物声音，甚至连情绪与痛苦都能完美再现，以此蛊惑敌人靠近。”
而被污染成异类之后，它的能力更是显著增强。甚至能够从人类的尸体里读取他们脑中的记忆。
他的父亲经历了什么，结果不言而喻。
伊西里斯的金瞳被掩在低垂的眼睫之下，于一片悲痛的死寂之中，沉静开口：“前线进化的异类不在少数，我已与联邦达成了部分协议，将指派十个军团前往深渊前线支援。其日期，就定在小猫的生日之后。”
“是！”
七月将将开始，整个德尔斐就已开始装扮上了。街头巷尾挂满了“生日快乐”的灯饰，商铺门前摆上了五颜六色的气球和彩带，风一吹，便晃晃悠悠扬了起来。
这是黎傲在德尔斐的第一个生日，从这一年起，每当夏季踏入七月，德尔斐都将重复着同样的过程：将整个夏日里最烂漫、最温柔的时光，悉数赠予同一个人。
幼儿园今天下午在教唱歌。
二十来个小朋友围着操场坐成一圈，一个接一个地走到正中央开始播放成果。
这些孩子小小年纪便超常发育，不管是智力与体力都是。这也就代表着他们对这些活动敷衍得很，一个个像机器似的走过去唱上几句，一点起伏都没有的糊弄下场。
杨柳依内心扶额，面上却鼓着掌，对一个个肃着脸不像小孩的小孩笑着夸赞：“唱得很好哦，大家鼓掌。”
稀稀拉拉的掌声中，只有一道比较特别。
小猫的爪垫肉乎乎的，拍在一起也造不成多大的声响，但凑个热闹不是？蓝眼亮晶晶的，短短的爪子努力碰在一起。
本来敷衍的小孩臊红着脸，抓了抓头，低头跑回自己的座位坐好。
终于轮到黎傲唱了，小家伙竖着尾巴，走到话筒前。
杨柳依看看这二十来个终于来劲了目光炯炯的小朋友们，笑着将话筒的高度降到最低。
小猫站起身，对着大家鞠了个躬，还没开始唱就是一阵热烈的掌声。两只小爪子抱住话筒，试探着轻轻“喵”了一声。
杨柳依又扫了一眼那群激动到面目通红的小孩，乃至聚在操场围栏外望眼欲穿的大人们，见他们均是一副眼神发直，要昏厥的模样。
“……”她沉默三秒，饶是来此工作有些日头了，也依然会被这些大大小小的人类给痴汉到。
小猫被士气鼓舞，胸膛一挺，扬起脑袋，直接开唱：
“
夏天呀~
西瓜圆圆包甜呀，
橘子汽水冒泡泡，
小猫喝完喵喵叫哇~
夏天呀~
大海蓝蓝浪花高，
蒲扇摇摇蝉声长，
小猫睡觉着呼呼哇~”
你说跑调，那又有什么关系？
夏日热烈，光芒万丈。
小猫柔柔嫩嫩的歌声回荡在杨柳依的耳畔，她一边鼓掌，一边打着拍子随着一起唱。
她已经历过许多许多的夏天，但肯定没有一个夏天，如今夏这样，令她想要微笑。
掌声四起，黎傲唱得爪子冒汗，松开话筒，鞠躬退场。
放学后家长们冒出来接娃，黎傲拉着恢复小煤球形态的薰站在老师腿边，伸着脑袋往外望。
“今天是谁来接我们？”他和薰嘀咕。
没嘀咕完呢，就见车上下来了一个人。
熟悉的黑发紫眸，容貌却不一样。这张脸太过漂亮，但极为优越的身高和体型令他丝毫不显女气，俊美得不似凡人。
小猫懵了，张着嘴仰着头，看人一步步来到自己面前。
“您好，我来接殿下放学。”
杨柳依也愣住了，常人哪能在极致的容颜下无动于衷？
“啊……”她平着声调应了一声，随后又扬着声调“啊”了一声，紧接着才反应来，胡乱点了两下头：“哦，哦，好的。”
上一次让她讲不出话来的，还是那位金发的君主。但二者是完全不同的，不可直视的英俊和如沐春风的美人，那自然还是后者让人敢欣赏一些。
黎傲还没回神，抽了抽鼻子嗅了嗅气味，这才傻傻开口：“鹊鹊啊？”
沈确蹲下身，接过小猫和薰的背包提在手中，这才笑着将他们一齐抱进怀里：“是的，殿下。”
“你怎么变样了哇？”小猫踩着人的胸膛，伸着爪子去够人家的脸，百摸不得其解。
一直以来，沈确都以伪装示人。但自从进入了深渊陷落区，受辐射侵蚀，他的面具损坏严重，至今仍在修复之中。因此，他只能暂时以真面目行走在众人面前。
小猫听完解释，终于收回了摸索的爪子，问：“为什么要带面具哦？”
因为这张脸，带给了曾经的自己无尽的祸端。
沈确想岔开话题，可小猫认真起来很不好糊弄：“是不是有谁欺负你？”
他是看过很多电视的，看见过很多因为长得很漂亮而被坏人欺负的哥哥姐姐。
沈确没想到这么小的小孩子会如此敏锐。
他脸上的毛发是金棕色的，白色的八字开脸十分标准，粉色的鼻头蓝蓝的眼，眼上两蹙深棕色的竖纹，在刻意板起脸时就显得严肃：“不要怕，黎傲可以保护你！”
他亮出自己雪白的爪子：“谁要是欺负你，我就挠他！”再抱起自己的小狗，举着就要喷火：“让薰烧他！”又指着天上的月亮：“让蓝蓝和小逻辑吓他！”
拍拍自己的胸脯：“不要怕，有猛猫在！”
沈确的第一反应是笑，可不等他说话，又听猫讲：“长得漂亮不是你的错哇！是那些坏蛋的错，是坏蛋坏，和你长什么样没有关系。”
他不会讲什么大道理，为了说明自己的观点时就会重复地去絮叨。
可就是这样的一段话，令沈确纷杂的心绪平静了下来。
他曾因这样的脸，被父亲待价而沽，被无数数不清的淫邪目光扫荡过。就连他的母亲，也悲戚哀怨：“要是不把你生得这么好看就好了，你这张脸就是原罪。一个男人，长得这么好看做什么？”
“好好保管你的脸，等我找到合适的联姻对象，你就能发挥出该有的价值。”
他想过要把脸刮花，但他甚至没有那样的权利。
他在黑暗之中活了多久？他也忘记了。
他曾以为，菲特与他是一样的。他们是兄弟，他们有着同样被看做是可交易的容颜。但那显然是他的错觉。他被对方推了出去，代替对方被摆上了餐桌。
但或许，他也该谢谢菲特。正是因为对方的背叛，他才会在彻底坠入黑暗之前，看到了光。
他的生命，是从遇见太阳开始的。
怀中的小家伙还在持续讲话，甚至拉着那只小煤球一起讲话，啰啰嗦嗦让他不要怕。
在一开始，对沈确而言，他只是君主的孩子。后来，他变成了能够拯救君主的人。再后来，他变成了他自己。
他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小猫。
“你之前的样子也好看，但是现在更好看哇！”小猫讲：“喜欢什么样就什么样，不要因为别人去伪装！”
“好。”沈确弯起眼睛，紫罗兰色的眼睛笑得温柔：“我知道了。”
他早已有了光明正大行走在人世间的实力，缺少的，只是一点直面的勇气。
而如今，一只嘴很碎的小猫，给了他这样的底气。
第76章 小猫剪毛
在小猫到来之前, 德尔斐的夏日其实颇有一些无聊。
它不像春季要忙着耕种，也不像秋季要忙着收获，它夹在中间, 将人晒得惫懒。
可在小猫到来之后，日子就都可爱了起来。
七月中旬，天热, 寻了一个周末，银翼要带着猫去剪毛了：“黎傲，起床了。”
小小的冷气扇正对着猫窝吹，黎傲枕着薰睡得白眼直翻，显然没有一丁点要起床的打算。
“黎哦哦，已经九点了。”那毫无起伏的电子音再一次响起。
小猫哼唧了一声, 两只爪子往耳朵的方向够了几下, 想要把噪音给盖住。够不到, 干脆翻了个身，把脑袋直接塞进了薰的翅膀下面。
“……”保姆机器人看了看时间, 走到冷气扇边, 冷酷地摁下了关机键。
一秒、两秒……
猫爪子开始冒汗。
热到睡不下去了, 黎傲顶着一头毛炸炸的脑袋, 有点懵地钻了出来。
机器人揪了揪他耳朵上的犟种毛，转身离开：“起来, 去剪毛, 牙膏都挤好了, 刷完出来吃早饭。”
小猫还在发呆。
小黑龙抬起翅膀，将冷气扇打开，凉风一吹，这才给猫唤回神来。
“早上好, 黎傲。”薰贴了贴猫。
黎傲“唔”了一声，揉揉眼睛，丧嗒嗒地把脑袋往龙的胸腔上一靠：“早上坏……我不要走路了……”
他倒也不是懒，就是嫌走路热。
而他的小狗向来是对他有求必应的，不想走？那就驮着飞呗。
薰张开骨翼，稳稳伏低身子，露出自己的背脊。
小黑龙的脊背自额顶开始便延伸出一列列锐利的骨刺，一路绵延至尾椎。即便他现在还小，也是刺棱棱的。
但就在这些尖刺之间，在肩颈与背脊交接的地方，却偏偏有着一小块意外的平滑地带，恰恰好容得下一只短腿猫的屁股。
待小猫坐好，薰震翅一飞，进了浴室。
黎傲站在洗漱台上，一边哼歌一边刷牙齿，那边的小黑龙明明自己什么都会，就非要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等着小猫去给他弄。
小猫两只爪子泡在水里，搓着一块小方巾，拿出来勉强拧了半干，结果自己身上湿了一半。
好在天热，湿了也不打紧。他不是个细心性子，甚至颇为豪放，给自己囫囵擦了两下，再往小黑龙的脸上抹两下，这样就算做完事了。
两小只出了浴室吃了早饭，被机器人领着去剪毛发。
德尔斐这地方，活得粗糙，给人剪发的地方不少，给猫的却是没有。
银翼怕找普通人给他剪坏了，恰巧“猫猫大王的小店”那一块驶过来了一家异常有名的流动美发舰，据说在全星际都能排得上号的。
于是机器人启动星舰，领着两个小家伙去了。
距离上次来这隔了十来天，这时间实在算不得长，可这里的变化，却是太大了。
德尔斐地处偏僻星系，距离繁华的联邦星群千里迢遥。再加上君主制和德尔斐人难以接触的恶名在外，不要说商人和旅客不敢靠近这片区域，就连无法无天的星盗也避之唯恐不及。
可如今，却是不一样了。
各式各样的商舰川流不息，围绕着小店，将原先划分好的空港区都停满了，俨然形成了一片另类的商业区。
这种场景极度罕见。
因为星舰悬停深空场所需耗费的能量不比航行时来得要少，几乎不会有星舰会在同一片区域长期停留。
这些商业舰形形色色，什么类型的都有，银翼驶过它们当中，十分怀疑这些人能不能一边烧着能量，一边赚到钱。
黎傲不知道那些，大多数的小孩子，哪有不喜欢热闹的？他睁大眼睛往外面瞧，明显有着喜悦的：“机，我们要在这里剪毛毛吗？”
“嗯。”机器人瞧见了前方星舰闪烁的霓虹灯带：“到了。”
黄毛正在给星盗洗头……就在今天之前，你要和他说，他会和星盗讲上话，他估计会抽你几个大嘴巴。
“哥，水温还成不？”黄毛硬着头皮开始唠。不唠不行啊，这点职业素养他是要有的。
这星盗是个满脸横肉的汉子，身高超过两米二，宽肩胜过双开门。一头毛刺猬似的炸成一团，属实是正常人见到就要绕道走的地步。
“可以。”汉子开口了，倒是令黄毛有些讶异。因为这人声线很稳，不是那种粗鲁的声音。
“你想剪什么样的？”
“都行，你看着弄吧。”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竟真聊上了，把旁边的洗发小弟们给看愣住了。
星盗，好像也没传说中的那般凶神恶煞？没等他们来得及多诧异，就听店门传来响动，迎宾员抑扬顿挫地大声喊道：“欢~迎~光~临——”
谁来了？他们接待过无数的高官权贵，也没见迎宾员这般热情过啊，嗓子就跟劈叉了似的拐着调子。
黎傲拉着机器人的手，挺着个小肚子好奇地朝里望。薰趴在机器人的头上，也随着往里瞧。
“你好，我带猫来剪毛。”机器人来之前就做了功课，直接给人列了要做的项目：“就洗发+修剪，不染色，不烫卷。”他今天刚看见有星际人给变异猫做卷毛造型的照片，就那么两根毛还要染色还要烫卷，实在是不好看得很。
做美容美发的人，向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就没比他们还会唬人的了。进门说好了就剪个头，出门就瘪着超级减倍的钱包走。
但对着这一位，谁敢去忽悠？
店主都跑过亲自迎接：“好嘞好嘞，您放心。”
店里零零总总有十来个正在做头发的客人，加上美发师美容师，几十来个人，没有一个人开始讲多余的话，纷纷斜着眼，恨不得趴在地上，仔仔细细地盯着那只短腿猫。
黎傲也不知道自己要干嘛，他从没有过在外理发的经历，以前都是奶奶给他剪的，自然也不会去过理发店。
但他胆子大，松开机械臂就四仰八叉地跟着人往里走，活像这里是他的地盘。
“殿下。”店主蹲下身，脸都笑成了菊花：“咱们先洗澡好不好呀？”
小猫没去过理发店，但见过小猫街理发店的老板。看见眼前人和那个老板有着一样的绿毛，颇有些了然了人家身份地挺起胸：“那就麻烦老板了哇。”
绿毛捂住自己的胸口，激动得简直想要拍照发星网。德尔斐的殿下和我说话了！爸，妈，我从今天起就不跟你们姓了！我自己单独开户了！
黎傲被他扭曲的面容吓得往后退了两步，抵到了自己的小黑龙。
绿毛店主癫狂的表情在看见薰时彻底凝固，像戴上了一张又喜又惊的怪异面具。
这、这是龙？这是龙吧？这玩意不是神话传说里才存在的吗？啊？人类文明还未出现之前，这种东西不是就灭绝了吗？
他震惊到失语，却听小猫说：“这是黎傲的小狗，他也要做美容的。”
狗？……做美容？
绿毛呆愣了好一会，回过神时突然站起身：“好好，殿下您放心，我一定给您和您的小狗整得漂漂亮亮的！”
爸，妈，我出息了。我今天不仅给德尔斐的殿下剪了毛，我还要给一只长得像龙的狗做抛光了！以后吃饭我就坐大人那桌了！
这心理活动夸张了，是店主故作轻松的。因为他怕他不天马行空一些，就要当场跪下，给猫磕头了。
何止是他？此时此刻，在这艘美容舰上的所有人心中，都怀着难以言说的感激。
人人都被度姆病的阴影缠绕、折磨，哪怕只是早期症状，那种疼痛也像在骨髓中生根，无法摆脱。已经疼了这么些年了，但现在，他们轻松愉快地站在这里唠嗑，这都是指靠谁呢？
是那只小猫。
在今日之前，绿毛对于这只小猫的印象是什么呢？那是天上的月亮，明亮，却很虚幻。他们隔着屏幕看见了他很无私，但那太过遥远，是真的与不是真的，谁又能知道呢？
如今亲自接触到了，看他乖乖站在水里，一点架子也没有，人们才真真切切地感知到了，他是一个多么柔软的孩子。
哪怕是星盗，那悄悄望向他的眼神，也是慈爱的。
怎么就能这么可爱？原先长长的炸毛可爱，如今修剪成圆润的小短毛也可爱。
知恩的人，很难形容自己在看见这只猫时的内心触动，与想要靠近的渴望。
直到圆滚滚的小猫和亮闪闪的小黑龙都弄完了，机器人去结账时才发现，已经有人付过了。
“刚刚那位先生已经结清了。”店主本就没打算收黎傲的钱，但那个星盗的动作更快一些，直接转了远多于美容费用的钱，留下一句“请小猫的”就快步离开了。
机器人滞了一下，倒也没办法，只能先拉着短腿猫的手，准备回去找人处理。
店主为他们拉开门，身后一排的店员和一直没走的客人们都在恭送：“您慢走，欢迎下次光临。这里永远为您免费敞开。”
他们本是一艘流浪美容舰，漂泊不定，居无定所。但从吃下了小猫的番茄开始，他们就打算在这里停靠了。
与他们怀有相同想法的人不计其数。有些是出于感激，有些则出于利益，觉得靠得近些，方便今后持续购买果实。
但无论初衷如何，变化已悄然发生。
这片被认为远离文明、封建闭塞的人类边陲，如今，正一点一点地变得热闹，变得繁华。
一年、两年，在此后的无数年间，将会有无数的人如朝圣一般涌向此处。他们会在德尔斐所允许的范围之内，围绕着德尔斐，守护着不属于他们、却又属于全人类的太阳。
第77章 生日快乐
夏阳荫里, 叶摇风动。
窗正外的梧桐树上住着蝉，一大清早的，吱哇乱叫。
一双年迈的手从冰箱里捧出了半个西瓜, 冷热骤一交替，透明的水珠顺着黑绿的瓜皮簌簌而下。
老人拿布擦了擦，又给西瓜垫着屁股, 这才推开了卧室门。
家里没有空调，老旧的风扇摇着头，对着凉席上穿着白汗衫的小男孩来回吹。
“小懒猫，起床喽。”那身影坐在床边，一把骨头，清清瘦瘦。
床上的小男孩两手成拳竖在脑袋边, 听见声后张合了几下小手, 惺惺忪忪地睁开了眼。
“奶奶。”黑白分明的眼珠子一露出来, 下意识地就咧着嘴朝人笑了。
“快起床，我们黎傲今天要过生日喽。”老人做事麻利, 小孩刚一下了床, 她就把被子都收拾好了：“洗脸刷牙, 桌上有冰西瓜, 太凉，肚子垫一垫再吃。”
“知道啦！”
小孩站在小凳子上, 对着镜子刷牙, 刷着刷着就要找人说话：“来来, 今天素我生日哇？”
“是的呀。今天是七月三十一，就是我们黎傲的生日。”老人手上提着一个方方正正的小盒子：“看，生日蛋糕。”
一老一少生活清贫，黎傲极少能吃到饭菜以外的东西。就这样巴掌大的一块小蛋糕, 就将小家伙一整天的心思都吊住了，看电影都心不在焉的。
倚玉兰笑着点点他的脑袋：“瞧把你给馋的。”
黎傲眨巴着眼睛，嘿嘿笑了一声，眷念地靠着老人。
到底是没能等到晚上，那块小蛋糕就被插上了蜡烛。
拉起的窗帘，电视机上播放着的异形电影，黎傲的眼睛比摇晃的烛光还要亮晶晶。
“许愿吧。”老人声音慈祥。
小家伙第一次过生日，很有一些害臊，也不知道什么许愿时不能说话的规矩，两只小手搭在桌上，仰着脸软乎乎对老人说：“希望奶奶健健康康，和黎傲一直一直在一起。”
老人听着笑了，昏黄的烛光映在她的脸上，将五官晕得有些模糊，看不太清。背后的电视声突然高了一截，异形撕咬的音效掺着人类的尖叫，吵得厉害。
黎傲竖着耳朵，却还是没能听清奶奶说了什么。
他努力去听，可声音却像被水泡过似的，咕噜咕噜发不出来。奶奶的身影也跟着模糊了起来，像老胶片电影卡住了，场景都在抖动、褪色，愈来愈远。
“奶奶，你不要走。”小孩嗓音里带着哭腔，起身就要去追。
可还不等他真正哭出来，闹铃声就穿透梦境，将他唤醒了。
小黑龙摁掉闹钟，刚一回头就看见小猫已经坐了起来，脸上的表情有点呆。
“黎傲？”小猫今天怎么醒得这么快？薰歪了歪头，以为是太热了，又把冷气扇调高了一个档。
黎傲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小狗，慢慢的，咧开嘴露出个笑来：“早上好哦。”
他没和任何人说自己的梦境，将思念小心地埋在心里。
经历了这么多，还遇见过未来的自己，他知道着急也找不到回家的路，又何必三番五次地将情绪带给别人呢？
小猫深深吸了口气，挺起胸膛大声喊：“机，早饭吃什么？”
在院中晾晒东西的机器人听见了，默默在程序中吐槽：这猫属饭桶的，每天两眼一睁就是吃。
“今天没做，前面喊你过去吃。”
虽说狮子们都住在城堡里，但因公务繁忙，他们很少会相聚在一起吃饭。大多时候都是各自吃各自的小厨房，小猫也不例外。一直以来，他的生活起居也是机器人在照料，布伦娜都很少插手。
机器人进屋之后，极快地给猫洗了个脸，没等猫张口讲话，又往猫怀里塞了个礼物盒子：“生日快乐，黎傲。”没待小猫再反应过来，它又把礼物盒放进了猫窝里：“晚上回来再拆。”
比打仗还要匆忙……就这样一路懵着脸，黎傲跟着机器人来到了城堡的大餐厅里。
伊西里斯坐在主位，其他的四个狮家成员分布坐在长桌两边。金发的君主身侧留了一个座位，他起身接过银翼手里的猫，将他放在特地加高过的宝宝椅上。
“生日快乐，黎傲。”伊西里斯揉了揉他的脑袋：“今天是属于你的节日。”
那边的银翼和薰已经被赞恩迎到了另一侧入座，小猫傻乎乎地站在宝宝椅上，看着眼前的所有人都在祝他生日快乐，这才反应过来：“今天是黎傲的生日哇？”
其实打从进入七月起，街道上就开始热闹起来，彩带、气球，纷繁的装饰挂满了大街小巷。可黎傲从没仔细想过，那些到底是为了什么。
当一个孩子从未拥有过什么，自然也不会觉得眼前的这些热闹与自己有关。
但西西在说什么呢？他说，今天是属于黎傲的。
七月三十一，这个日子在德尔斐之前的岁月里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日子，只是七月的最后一天，连节气都赶不上。
可从现在开始，它变得不同了。
从今往后，每一年的这一日，帝国都会放假一天。这一天对他们而言有了特殊的意义，是那只带给了他们希望的、小猫的生日。
而这只小猫，在知道了这一切都是为他准备的之后，顿时害臊得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了。
他盯着碗，眼睛不敢乱看，耳朵却一直在轻轻抖，尾巴也一点点甩了起来。
伊西里斯见他实在吃得心不在焉，干脆将他抱了起来放进怀里。小猫被托着坐在男人的大腿上，还没来得及反应，嘴边就被塞进了一块还冒着热气的小饼干。
黎傲眨了眨眼，抬头水汪汪地望着人。对上了男人金色的瞳孔，从中看见了纵容，这才两只爪子抱着爸爸的手，小仓鼠似的一点点开始啃饼干。
“宴会的时间在傍晚，”伊西里斯低头看着他，前几日才被从头到脚地修剪美容过，这只猫现在浑身都是圆的：“要请哪些人来吃你的生日蛋糕？”
小猫嘴里还含着饼干，愣了好一会儿，才掰着爪子一只只慢慢地数：“西西、薰、机、苏苏、姑姑和小西几……”他说到这儿眨了眨眼，又接着数，“鹊鹊、布娜娜、1号2号、小逻辑……”
他从家人开始，一直数到朋友，爪子已经完全不够用了。
没有细数过还不知道，原来在不知不觉之间，他的身边已经有了这么多的“人”。
他五岁生日的时候，只有奶奶和一块小蛋糕。而他六岁的生日，被全世界包围着。
他正在被爱着，一点一点长大。
“好。”伊西里斯说：“他们都会来参加你的生日宴会。”
晚宴的举办地点，自然设在城堡之中。
而伊西里斯既已承诺会邀请小猫想要的所有生命，那这份承诺便不容打折。即便那些生命里，有被德尔斐人视为天敌的异种。
撇开那只被小猫当成小狗养着的异种不谈，千百年来，从未有一只异种能以活着的姿态踏上德尔斐的土地。
今日的德尔斐，注定要见证一次前所未有的破例。
整个帝国，都在努力接纳这只猫的所有。
黎傲不知道爸爸和大家为他做出了多么大的退让，他们也不想让他知道。
正如伊西里斯说的那样，他只要开心地长大，就好。
“吃饱了吗？”金发的君主声音温淡，一手托着小猫的身子，指腹揩过小猫嘴边的饼干屑。
黎傲点点头，侧身将脸搭在男人的胸膛上。蓝蓝的眼睛就这么瞅着人，嘴里莫名发出些呼噜噜的响声。
这般眷念和信赖的模样明显令帝王觉得愉悦，他轻轻笑了一下，抱猫起身：“我想了许久该送你什么样的礼物，说实话，我并不擅长做这些。”
一旁的利安和蕾妮雅顿时一副心有戚戚的模样。何止是不擅长？从小到大，他们鲜少收到来自哥哥的礼物，就算有，也是一场单方面的暴力教学。
毕竟在那个男人的认知里，能得到与他对练的机会，本身就是无上的恩赐了。
“哦，我英俊的哥哥。”赞恩左手搭着右手肘，手背撑着自己俊美的面庞，一派神伤：“能不能分一些垂怜给您亲爱的弟弟？”
伊西里斯淡淡扫了他一眼，看垃圾似的，继续和猫说：“我观察到了一颗流浪的中子星，或许你会喜欢那个。”
黎傲不知道什么是中子星，也不知道中子星为什么要流浪，他只知道西西要送他什么礼物。
在他们前往曼杰特号的途中，整座城市都在欢呼。沿着通往空港的天梯，无数人站在街道两侧，高举手中的烟火棒。随着光点在空气中绽放，欢呼声一浪接一浪：
“生日快乐，里奥殿下！”
“六岁好呀，黎傲殿下~”
那场面，几乎与他初到德尔斐的那日一样盛大。
但又不一样。
初见时，他们是在迎接君主的孩子。这一次，他们是在庆祝他的本身。
数不清的气球在风中升起，沿着所能到达的最高点缓缓滑行，汇聚成了一句巨大的祝词，在蓝天与白云之下悠悠飘展开来：
“祝黎傲生日快乐。”
黎傲仰着脸看了好久，眼睛里盛满了光。
曼杰特号也更换了外形，这艘代表着人类科技巅峰之作的钢铁巨兽，在今天，是代表着小猫眼睛的天蓝色。
舰身最中央的位置，是一只昂首挺胸、戴着皇冠的小猫图腾。
小猫趴在爸爸的肩膀上，抬起爪子指：“是黎傲。”
伊西里斯金色的瞳孔里满是纵容：“是的，是我们黎傲。”
这是帝王战舰，在君主退位之前都不该有其余人的痕迹，但伊西里斯为他破了例。
金发的君主微微侧首，高挺的鼻梁与小猫粉色的鼻头相碰。
他要用一次次的破例，让这只小猫知道，他值得拥有一切。
他要用一次次的偏爱，让这只小猫忘却，曾经被忽视的过往。
宇宙浩渺，曼杰特号不似以往那般冷硬低调，浑身闪着招摇的光。
路过猫猫大王的小店时，闪瞎了一众外乡人的眼。
“那是……曼杰特号？”
“(⊙o⊙)……”
自发帮着德尔斐清理太空垃圾的星盗们瞠目结舌：“是暴君伊西里斯的那个？”
那必然是了，就因为是，才让人接受不了。
黎傲不知人类心中破碎，他正忙着收礼物。
曼杰特号上值守的士兵不在少数，无一例外的都为小猫准备了礼物。银翼顶着小黑龙，提着大麻袋，跟在短腿猫屁股后头装东西。
“生日快乐，殿下。”PJ蹲下身，双手捧上自己的礼物。今天是他第一天入伍，还是殿下的生日，这怎么不能算作命运？！这就是他和殿下的羁绊啊！
男生平静的面容下隐藏着内心癫狂。
黎傲接过礼物，交给身后的机器人，两只爪子抱着男生还没收回去的手掌晃了晃：“谢谢你哦。”
殿下摸我了！PJ简直想要尖叫。一直到小猫走远了，他还直楞楞地盯着自己的手，举起来看了又看，随后握成拳头泪流满面。
殿下的爪爪好软，身子也香香的……我不洗手了……
薰站在银翼的头顶上打了个响鼻，有点想要喷火。
“你怎么了？”小猫抬头看他，招了招手，“让我瞧瞧。”
小黑龙立马落地，脑袋靠在小猫的胸膛上，哼唧了一声。
“没事哦。”黎傲认真地摸了摸他头上的龙角，声音软乎乎的：“薰送的我都会喜欢的。”
说完他自己也有点小期待了，小爪子在龙角上踩着，不知道薰准备了什么样的惊喜。
小黑龙这时候却坏心眼地开始卖关子了，尾巴一卷，直接把小猫拢进怀里，抱着往地上一滚，耍赖似的死活不说。
“薰——”黎傲被龙翅半裹着，挣了几下没挣开，反手抱住龙脖子一个掼摔，玩耍般打了起来。
“黎傲。”直到伊西里斯出来找猫：“我们要到了。”
小猫划拉着短腿，终于钻出了个猫头，兴冲冲地跑到伊西里斯身边，两只爪子往人小腿上一挂，就那么被人拖着走。
曼杰特号打开观景窗，并过滤优化出了可供人眼看见的光。隔着数千万公里的距离，黎傲看见了一个炽热的圆环。
“那是什么？”小猫还挂在男人的小腿上。
“那是黑洞。”伊西里斯低声道：“本身不发光，外层的光环，是它的吸积盘。”他抬手，又指向另一处深空：“看见了吗，那颗中子星。”
黎傲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一颗亮蓝色的光点在幽暗星幕中缓慢移动。
不知不觉的，小猫从男人的小腿上溜了下去，踮着脚将鼻尖贴在观景窗上，一眨不眨地看着那颗正在靠近黑洞的中子星。
机器人和薰来到他的身边，从未看见过眼前景象的三个一起在等待着事件发生。
那颗流浪的中子星，在临近黑洞事件视界的一瞬间，被引力撕碎了。
蓝色的奇点被撕裂成流动的光尘，纤维状的星云线条在强引力扭曲下形成了环状漩涡。时间在那一刻拉长、冻结，光芒带着梦幻的拖尾，在宇宙之海里点燃了一场绚烂而独特的烟火。
没有任何一句话能够形容眼前的震撼，小猫傻乎乎地睁大眼，听见伊西里斯说：“许多年前，在另一个地方，我的父亲也带着我看过同样的场景。”
他的确不懂浪漫，但那一天，是他在往后的多年之间都会记起的画面。
他记得父亲的怀抱和母亲的亲吻，而如今，他将他的孩子抱进怀里，间隔着多年的时光，与他的父亲说了同样的话语：“生日快乐，我的孩子。”
他将心底最珍贵的回忆赐予他的孩子，愿他未来光明。
明亮的烛光闪烁在蓝色的眼睛里，黎傲昂着头，看向比人还要高的蛋糕。
“祝你生日快乐~”不知是谁起了个头，一道又一道的声音随之加入歌唱。
被接到德尔斐上的几只异种围着城堡的中心广场，小逻辑竟也能跟着他们发出一些怪异的调子。
蓝蓝长得高大，待在离人群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它抬起头，对着天空吐出一道冰蓝色的吐息。纷纷扬扬的雪花在夜色中开始下落，黎傲被薰拉着手，在广场的正中央跳着舞。
“祝黎傲生日快乐~”就这样的几个字，被数万人，数万道不同的腔调唱出了同一个曲调，一遍又一遍地为小猫伴着奏。
“跳得太好啦，再来一首！”人群起哄，让小猫接着扭。
黎傲的这一天都像是在梦里经过的，他和薰手拉着手胡乱跳着，目光所及之处，有他的家人，有他的伙伴，还有无数叫不上来名字的人。
被爱意包裹着的小猫飘然，他咧着嘴，也随着人开始唱：“喵了个咪，咪了喵，我是一只小小猫~”
人群发出善意的笑声，紧接着，数不清的人开始加入猫猫歌。
月色很美，夏日的雪花不是冷的。一直到小猫跳不动了，他才在喘着气趴到了自己的巨大蛋糕前。
“里奥。”利安捧着一块顶上插着六只蜡烛的小小蛋糕，“来，许愿吧。”
歌声静了下来，人群微笑屏息，等着小殿下许完愿后将蛋糕上的蜡烛吹灭。
小猫不嫌累地又爬起身，两只爪子抱着蛋糕托盘，深深吸了口气，张开小嘴说：“我希望——”
“等等！”利安笑嘻嘻地打断了小猫刚想说出口的话：“说出来就不灵了哦，要放在心里，许完愿了之后再把蜡烛吹灭。”
黎傲愣了一下，呆呆地望着那一圈烛光，突然问：“说出来了就不灵了吗？”
“嗯？”利安还没意识到什么，随口笑道：“对呀，这可是老规矩了，说出来就没用啦！”
他话音刚落，就见小猫原本亮晶晶的眼睛忽然一颤，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似的，水雾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哎？”利安呆了：“怎么了这是？里奥？”
看见自己哥哥冷峻的脸色，金毛狮子瞬间炸毛：“不、不是，我什么也没说啊，这不关我事，不是我搞哭的！啊？不是我吧？”
伊西里斯抬脚将他踹到一边，将小猫摁进怀里：“里奥，告诉我，怎么了？”
黎傲抓着伊西里斯的衣袖，声音含着哭腔：“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吗……那、那我以前生日……是不是……就是因为许愿的时候讲出来了……所以才和奶奶分开了……”
他的话断断续续，却像根细针，扎进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口。
思念，若是可以埋进心里，又怎么能称作思，又怎么能称作念？
他是一只很执拗的小猫，有着长长的犟种毛。
他总是笑着说没事的，说等他长大了就能找到奶奶了。说没事的，现在的他过得很好，那些一个人的日子都已经过去了。
他是勇敢的，是乐观的，可他的底色，到底是孤寂的。
就这一刻，他那一点点藏起来的伤心，终于在一块蛋糕前、在一句无心的话里，被轻轻戳破了。
他抽着气，将脸埋在伊西里斯怀里，蜷得像团快要溶掉的糖：“是我的错……是我说出来了……”
“当然不是。”伊西里斯将他抱得更紧一些，低头在猫耳上落下一个极轻的吻：“从来没有这种说法。”
“愿望当然要说出口才能实现，心思也要讲出来才能让人知晓。”伊西里斯说：“我是你的父亲，不用害怕会为我带来困扰。思念奶奶，当然可以告诉我。”
“可是、可是大家已经很努力了。”黎傲看见了大家都在为他寻找回家的路。
“那又如何呢？”伊西里斯抬起他的头：“别人在努力，不代表着你就不能哭泣。”
“就是啊——”有人开始喊：“殿下，殿下你哭吧，我也陪你哭呜呜呜——”
“不要紧的殿下，我也想我奶奶了——”
人群嚎哭得很惨，可你若仔细去看，会发现他们光打雷不下雨。但这不要紧，只要能让那只小猫觉得心里有些安慰，那就很好。
真诚会打动真诚，一群人的哭喊声之中，小猫反而平静了下来。
“我想奶奶。”他不再藏着，不再压抑，勇敢地说出了自己的思念：“很想很想奶奶。”
伊西里斯轻轻应了一声：“我知道。”
他的金色眼眸中有光丝碎碎地闪动着，那一瞬间，小猫忽然觉得，西西是不是也在哭？
他眨了眨眼，视线模糊，用爪背胡乱擦了擦，再仔细一看——没有，并不是。
伊西里斯的眼里没有泪水。
他的眼神很温柔，却清明如昔。强大的精神力将万物隔绝在外，只有小猫能听见他说：“我很想念克里斯与玛蒂尔达。”
“也正因为思念，所以你要好好地、努力地长大。”
“这样，总有一天，你会走过他们所行的路，到达他们能看见你的地方。”
让小猫痛痛快快哭了一场，或许是他的生日会中最好的礼物。
“太小啦。”大人们微笑：“还是要会撒娇得好。”
他不需要太懂事，不需要将情感压在心中，他有了可以释放害怕、释放思念的对象。
他不是那个在小猫街上孤独捡垃圾的小孩了。
他来时的路途寂寥，但他回家的路上，人声鼎沸。哪怕盛大的烟火散场，也有人牵着他的手说：“晚安，黎傲。”
小猫坐在礼物堆里，拆着今日收到的礼物。从薰的手上接过一个又一个，根本拆不完。
“这个是苏苏送的哇？”黎傲握着造型华美复古的宝石镜子，一眼就看出了礼物来源是谁。
“我和冬禧禧长得一样，我可真好看呀！”他臭屁的对着镜子左照右照，镜子里反映着一只金加白色的小猫，被修短成圆形的脸蛋望得久了，便觉得有点不一样了。
再定睛望时，圆润的短毛变成了毛炸炸的长毛，镜子里的小猫，第一次，长到十岁了。
第78章 十岁
八月午后的一场阵雨, 青草泥土的气味涌入窗里。
窗边午睡的小猫动了动鼻尖，懒洋洋地伸展四肢，粉色的爪垫绽出花朵。他张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眼睛眯得只剩两条缝，耳朵在哈欠结束时轻轻抖了抖，前爪又慢吞吞地缩了回去, 盖住眼睛。
他本想再睡一会儿的，但两分钟后还是爬了起来，翘起屁股下腰又抻了个懒腰，这才踱到了睡塌旁的柜子前，用爪子擦了擦被雨水打湿的两个小画框。一幅是夕阳下三个背影的剪影，一幅是盛开的玉兰花树。那是他六岁的生日时, 银翼和薰送给他的礼物。
说起薰, 猛猫沉沉吸气, 朝着外头用力大喵：“机——西西和薰是不是今天回来哇？”
薰被伊西里斯带去德尔斐边系巡视了，黎傲将近一周都没看见他了。
银翼正在院中收拾被雨打落的花叶, 闻言路过大门边回他：“还没到, 晚饭前应该能回。”
“喔。”黎傲翘起后腿想挠耳朵, 太短, 蹬了半天全赏空气了。他叹了口气，真的十分想念自己的小狗。猛猫甩了下尾巴, 追上机器人的身影, 把脑袋往机的身上一杵：“挠挠！”
什么德性？机器人翻了下电子眼, 却还是伸过机械臂给他挠着痒痒的地方。
“你抓得一点都不好。”短腿猫还有脸嫌弃：“机械指太钝了。”
“那不抓了，你等你的小狗回来给你抓吧。”机器人冷笑一声，把他推到旁边，示意自己要走。
“不嘛——”黎傲腆着个圆脸讨好地抱着它：“你再挠挠呀！”
银翼冷冷觑着他越来越圆的脸和怎么长也就拇指长的腿, 到底还是败下阵来，认命给他挠痒。
这短腿猫被机器人伺候着，手上还不干不净地踩奶挠着，锋利的指甲将保姆机器人外壳上的贴纸划得稀烂。
“行了，瑞恩刚刚来找你了，你去看看有什么事。”银翼嫌弃地将他拎到一边，程序里却是很轻快的：“鞋子放在门廊下了。”
“哦。”四只鹅黄色的小雨靴摆得方正，黎傲一脚接着一脚地杵进去套好，哒哒哒跑了。
一路行过花园，有同样清理着庭院的侍者笑着弯腰行礼：“午安，里奥殿下。”
小猫咧着嘴和人笑了一下，四条短腿倒腾起来跑得很快，一溜烟地就跑到了瑞恩的院子，这还没进，猫着声就开始喊了：“小西几小西几——”
度过十九岁生日的瑞恩，体型虽较清瘦，却怎么也不能称之为小了。他留了长发，银白的发丝垂到腰处，清冷的脸在听见声响时露出一些笑来：“里奥。”
他起身出门，接过在门廊处停了车，正甩着爪子要脱鞋的贴地超跑。
四年过去了，瑞恩已经从小狮子长成了亚成年的雄狮，可黎傲还是只有皮球大小，圆短的四肢也依然不见多长，比六岁时还要来得可爱不少。
“睡了多久？”清美的青年也不嫌弃小猫一脚的泥水，蹲下身为他脱去东西，再抱进怀里带到屋中。
“一个小时呀。”黎傲伸出一只爪子和他说着，扭头看见屋里：“啊，拜蒙老师——”
月白长发的男人带着副单边眼镜，笑着与黎傲点了点：“日安，黎傲。”
拜蒙游历天下，学识甚广。在瑞恩的身体转好之后，依然在蕾妮雅的央求下留在了德尔斐，为瑞恩传授知识。
“伊西里斯陛下将要回程了吗？”拜蒙将桌上的糕点往小猫的方向推了推：“刚从帕尔忒农买的。”
帕尔忒农便是猫猫大王的小店所在区域。那里如今热闹非常，拥有着全宇宙最大的空间站交易市场。
瑞恩一直抱着猫，都没让黎傲落地，白皙的手指捻起一块糕点凑近小猫的嘴边。
几年过去，黎傲对于这只小狮子也逐渐熟稔，很是习惯地靠着人清瘦的怀抱，大爷似的让人伺候着，一边吃一边回拜蒙的话：“素的哇，在晚饭前就能回来了。”
拜蒙挑了挑眉，抬手撑着脸颊，笑着说：“哎，那等你父亲回来，我也该离开这里了。”他在德尔斐的停留本就是暂时的，只因蕾妮雅的运作才能一年年的延长至今。多年来，他始终没有接受王国意志的审判，如今瑞恩已学有所成，他也再无留下的理由。
吃的满身碎屑的小猫心大说：“那你注意安全哇，以后再来玩哦。”
拜蒙失笑：“我好难过啊，黎傲殿下。我还当你会挽留我呢。怎么样？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认识许多制作动画的人，可以让你知道冬禧禧的后续剧情哦。要不要留我下来，做你的家庭教师？”
那是不要的。小猫飞机耳和他嘀咕：“不行的哇，机会吃醋……”明明是他偷懒不想有太多老师，补习太多功课，却往机器人的身上甩锅：“上次苏苏要给我找数学老师，机就很不开心了。机很小心眼的，薰说他爱喝电子醋！”
银翼确实因为这事不开心过，但不是什么小心眼，更不是什么喝醋……好吧，或许有一点点，但它主要是觉得自己的专业能力遭受到了质疑。
毕竟对于一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数据库浩如烟海的机器人来说，它教育出来的小猫竟然能数学考不及格，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拜蒙眼尾微挑，有笑的意味，心中觉得有趣。不仅是对那个过于人性化的机器人，还是对那只异种。
“好吧。”他挽起颊边发丝，秀美的眉毛微微颦起：“那我们有缘再见了。”
他实在是个美人，只可惜小猫见过的美人太多，早已审美钝化。而自小猫出现后，一双眼睛就落在猫身上的瑞恩，更是看不到他人美好。
拜蒙眼角轻轻一弯，话题一转：“对了瑞恩，你的植入仪式将在两日之后吗？”
瑞恩正细细摩挲着小猫的四只脚，听见话题转到了自己身上，抬起琥珀色的眼眸：“是的，我与母亲说过，请求让您留到仪式后再走。”
“那再好不过了。”拜蒙押了口茶：“总算我也将你看着长大了。”
这倒确实，拜蒙的确陪伴着瑞恩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候：“不过我倒是有些讶异，原以为你在十六岁那年就会植入德尔斐之晶，没曾想拖了这么久。”
他放下茶盏，叹了口气：“按你的性子，我还当你当初真要一意孤行呢。”
瑞恩抿了抿唇。他当时急于想要变强，的确想岔了许多事，母亲也劝不得。但，伊西里斯一句话就将他的欲望扑灭了：“你究竟是想要变强，还是想要受到里奥的注视？如果是前者，那你大可现在就去。如果是为后者，你将里奥置于何地？”
小猫不会在他是弱者时忽视他，也不会只因他是强者就注视他。急于求成，不是很好的途径。他审视了自己，最终决定在身体条件足够承受之时，植入德尔斐之晶。
糕点微甜微干，饶是黎傲贪吃，在一连被瑞恩喂了三块之后，也不想吃了。两只爪子抵着人的手，婉拒。
“那喝点水？”瑞恩将小猫只吃了一口的第四块糕点放进嘴里，手指贴着茶杯试了下温度，才将杯口递到小猫嘴边。
黎傲就着人的手卷舌头喝水，但猫舌头，再斯文也只能喝得像洒水机似的。
偏偏抱着他的人丝毫不觉嫌弃，甚至低下头，小心地用脸蹭了蹭小猫濡湿的嘴角。
拜蒙摸了摸自己上扬的眼，想起来了那个华丽的公孔雀赞恩，只觉雷加利斯这个家族，属实是爱出兄控和弟控。
“嚏——”赞恩摸了下鼻子：“嗯？谁在念我？”金发的俊美面容弯腰靠着伊西里斯的肩膀：“是不是我们的小猫崽子？”
伊西里斯扣着他的脑袋推至一旁，金瞳淡漠：“多练。”
熟悉兄长的赞恩自然知晓他这简单两个字中包含的意思：你身体素质下降了，菜就多练。
“哦我亲爱的哥哥，你真是无情。”赞恩左手抚胸，右手举起，唱戏剧似的一个人演着独角戏。实在得不到哥哥的垂怜，他收起调笑，蓝瞳弯起望向前边。
“那小怪物，还不错的样子。”
尸体纵横的战场之上，少年的身影如风。
这四年之中，薰的身形变化趋于稳定，他不再可以拟态成其他物种的样子，只能以龙形和人形行走。龙身暂且不提，他的人身条件也极为优越。小猫的人形才一米四不到，他已经长到一米五了，长手长脚，离成年甚远却已能看出未来锋芒。
少年横刀一斩，直接削去了异类的头颅。黑色的碎发飘扬，猩红左瞳下的一颗黑色泪痣，好看至极。
他是龙，但他要陪伴在小猫身边，就要熟悉人身，并以人身做到做强。
“薰——”赞恩扬手打了个招呼：“收工了。”
薰挽了个花刀，唐刀入鞘，转身走向二人，伸出手言：“给钱。”小猫太能赚钱，小猫也履行了自己的承诺将小狗养得很好。
但小狗也有自己的想法，总不能真靠小猫养吧？他如今接着佣兵订单和德尔斐的订单，清扫星系就能获得报酬。
伊西里斯挑了下眉：“钱、还是对练？”
薰愣了一下，收回掌心，再次拔刀，意思不言而喻。
“来吧，你今天的对手是我。”赞恩笑眯眯地召唤出长剑，当即迎了上去。
“伊西里斯！”薰有些气急：“我要和你打！”
“啧——”赞恩不满地一剑戳了过去：“真是的，一点也不尊重我。”
这一剑极快，倒是让薰认真了起来。赞恩不愧于帝国亲王的名号，其剑法花哨，实力亦是顶尖。
尚未成长起来的少年哪里是他的对手？十来个回合之后便落了下风。
“克制住哦，薰——”赞恩尚有心思调笑：“可不能作弊变成龙，不然我会告诉小猫的。”
薰抿起嘴角，到底不敌，拼力应下一击后认了输。
“还不错。”赞恩笑眯眯地揽着少年的肩膀：“利安在你这个年纪，在我手下撑不过五个回合。”
薰冷着脸推开他，听见伊西里斯说：“回去了，该到小猫的晚饭时间了。”
黎傲下午在瑞恩的院子吃了一肚子点心，傍晚拖着肚皮回到自己的院内，往地上一倒就喊：“薰，揉揉！”喊完了他想起来小狗不在家，噘起嘴，自己用爪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搓了搓。
银翼一脸无语：“你瞅你那懒散样子！”
猛猫不听，翻了个身用屁股对着机器人。甚至都没爬起来，就那么侧着身子，毛毛虫一样扭上了一旁的电子秤，听见AI播报说：“您的体重为：5KG。”
这只短腿猫一天要称好几遍重，就想给自己吃成个小胖子。
可惜，他的体重不能用正常情况来衡量。如果完全释放了精神力，他应该是人身时的五六十斤重，但他被伊西里斯的封印禁锢着，所以猫身时的体重非常标准，怎么吃也都是这么点重量。
猛猫不满地拍了拍体重秤，鼻子里打了个小牛犊似的响息，没等他嘴碎嘀咕，就听外面传来欢呼：“太阳回来了——”
黎傲也不躺了，四只脚划拉着翻起身，冲了出去。贴地超跑动力就是足，直直不带拐弯开进了空港：“西西哇——”
对待父亲，他四年来始终如一的热情，大尾巴跟风扇似的直甩，贴上男人的小腿就开始蹭：“我好想你哦。”
他被养得很好，他的情感也愈来愈直白。
此次出门，伊西里斯并未参战，都是让薰打白工，所以他也未着军装。此时一手还插在西裤口袋里，单手下腰将猫拎进怀中，兜着猫屁股往城堡里走：“饿了吗？”
黎傲直起身，亲亲热热地贴贴爸爸的脖子，趴在爸爸肩头说：“不饿啊，下午吃了好多。”
“嗯。”伊西里斯感受到了小家伙沉甸甸的肚子：“那待会陪我少吃一些。”
小猫黏他黏得不行，一直贴到餐厅了，才抽空将爪子伸向小狗：“你回来了哇？”不待薰委屈自己被冷落，同样的把大脸盘子贴上人的脸，亲了亲说：“我好想你哦。”
过来吃饭的机器人冷笑一声，就没这只花心短腿猫不想的人吧？对着出去办公的帝国侍卫长他也能说一声想，对着院子里南迁回来的鸟他也能说一声想，他想的那可太多了。
但不管怎么说，最起码薰是很受用的，贴贴小猫脸：“晚上一起睡觉。”
“嗯！”这算啥事？黎傲一口就应了，他们从小就是睡一个窝的！
赞恩也过来讨了一个小猫亲亲，风流浪子，他的段位比薰高多了：“宝宝，晚上帮叔叔梳理一下好不好？”
这又算啥事儿？两只猫爪子的事！猛猫当即就应了，没看见小狗不虞的脸。
机器人坐在一旁，在程序里吐槽这些人有毛病，这只小臭猫有什么好值得抢的？
“对了，机——”小猫跳到自己的椅子上，对着侍者招手，取过一个餐盘：“我给你买了薯片哇！”
“……”银翼矜持地打开了自己的数据接口，让他把数据零食插了进去。这种垃圾代码制成的数据食品，进入机器的程序中会造成一些小小的误差，就像Bug一样。然后机器再去捉Bug，享受这种修复带来的成就感。
星际之中本就对高等机器的存在讳莫如深，而会生产这种小垃圾代码食品的更是少有，所以这些东西的价格异常昂贵。
短腿猫还是最喜欢我。
银翼矜持地合上接口，他愿意给我花钱。
端水大师黎哦哦，忙了一圈又回到了伊西里斯的身上，眯着眼享受君主的怀抱。
还是爸爸好看。小猫在男人精壮的小臂上踩了踩脚。猛猫长大了也要像爸爸一样英俊！
他一贯是很有自己的审美的，越长大就越臭屁，睡觉之前对着浴室的镜子，一边刷牙一边欣赏自己。
翘一下大尾巴。毛量充足，可以扫地！
抖一下小耳朵。听觉灵敏，谁吃零食都别想逃过猫猫大王的耳朵！
伸一下爪爪。嗯……他暂停了刷牙的动作，一脸严肃地对着镜子爪爪开花。和冬禧禧一样一样的，是个猛猫！
可以说是很自信了。
让一只底色孤寂的小猫，长成如今这副样子，需要很多很多的爱意。
倚玉兰女士养了许久许久，被一个不是人类的机器接过了手。他遇见了一只小怪物，又遇见了好几只狮子，他被爱意包围着慢慢长大，越来越乐观和自信了。
机器人甚至有点嫌弃，觉得他太臭屁。每天早晚对着镜子都能照上好一会，银翼就不理解了，那么短的腿有什么好看的？
淋浴结束的薰裹着浴袍出来了，不顾自己还在滴水的头发，拧干毛巾给小猫擦着脸。
“薰——”黎傲在毛巾里含糊问：“我们明天上什么课？”
他被宠坏了，每天上学下学也不知道什么课，小书包都是小狗给收拾的，直到老师进门了他才知道该掏什么书。
薰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机器人说：“不上课，明后两天整个学校都放假。”
“对哦！”黎傲被擦干净了，抬起脚顺着薰的身子往上爬：“后天是小西几的植入仪式。”
瑞恩今天来找小猫也是为了这个事情，他希望小猫能够参与自己的重要时刻。
薰半敛下鸦羽般的眼睫，在外杀异类不眨眼的小怪物突然柔弱：“黎傲……”
小猫愣了一下，随后赶忙摸摸他的脸：“没事啊，薰才不植入那个呢，很疼很疼的！”
少年侧头，泪痣挂在小猫的鼻尖上：“黎傲……”
猛猫当即拍胸脯保证：“好，黎傲保护你！”
“……”银翼的CPU差点没转过来，好一会儿，冷着脸将两小只撕吧开，抱着猫往外走：“好了，睡觉！你睡猫窝去，薰你睡床上！”
异种在小猫看不见的地方啧了一声。长大有一点很不好，龙形已经塞不进猫窝了，小猫又不喜欢睡床……
薰拿起毛巾搓了搓湿漉漉的发丝，盯着镜子里的面容。即便还小，模样尚未长开，却已能看出非人的俊美来。
这样的一张脸，却极幼稚地在想着要怎么样绕过机器人，把猫窝搬到枕头边。
从小就被惦记着窝的小猫正在背单词，他才三年级，就能看出来偏科。
喜欢语言、文学类的东西远超过数学，他还振振有词：“计算什么的，买东西不会出错就行了哇！”
银翼每每都会冷笑：“你当然不会出错，你买什么都是一块钱。”
说是这样说，但没人去要求一只小猫成绩好。再说了，德尔斐人的心都是偏的。哪怕他考不及格，人家都要把他的试卷装裱留存。就连小家伙的老太太数学老师，都经常借着要给小猫补课的名义，要把猫带回家里喂食。
黎傲舔了舔爪垫，翻了一页书，嘴里嘀嘀咕咕背着单词。
银翼默默陪着，偶尔开口纠正他的发音。机器人看着他毛绒绒的脸，又觉得，他已经很努力了。只是十岁大的孩子，哪怕数学成绩不好，其他课也将分数拉起来了。德智体美都很不错，不识数就不识数吧。
小猫背着背着就开始打瞌睡了，软软的一团伏在书页上，呼吸开始变得悠长。
机器人小心地靠了过去，拿开书，又摸了摸他的脑袋，低声说：“晚安，”
“黎傲。”有声音在喊他？
小猫睁开眼，发现自己不在猫窝里。他的身边屈腿坐着一个穿着银白骑士盔甲的人。黎傲爬起身，歪了歪头看了看：“姨姨啊？”
他从头甲的缝隙中，认出了这是一位女性。
那人笑了一声，嗓音爽朗：“你该喊我——始祖奶奶？啊，也不对，那是我妈。算了，你可以直接喊我的名字。”金属手甲盖在小猫的脑袋上，揉了揉：“我叫阿莉雅。”
她又将猫抱了起来，对着光仔细瞧了瞧：“嗯，长得不错！有好好的吃饭长大了，你的奶奶看见了也会开心的。”
黎傲瞪大眼睛：“你认识我——”话没讲完，她捏住小猫的嘴巴，给猫闭麦：“嘘，不能说，新的秩序还没建立，还没到那个时候。”
“你看那边。”阿莉雅将猫翻了个身，对着远处涌起黑雾的边际：“黎傲，你要尽快将这个星球的意识唤醒。”
“雷加利斯最特别的孩子，我的意志所剩不多了，再送你这最后的一程，我将彻底被宇宙炼为永恒。”
“加油哟，小黎傲，希望你喜欢我为你留下的礼物。”
第79章 瑞恩
黎傲是个梦行者, 这是整个帝国都知晓的事情，对他的梦也是慎之又慎，当即就派人去匹配与之相符的星球了。
可事情再紧急, 也要等到瑞恩的植入仪式之后才行。
与德尔斐之晶嵌合的仪式，在德尔斐的家家户户里都是头等大事。这是命运，是意志的斗争, 成年不代表着长大，但从植入德尔斐之晶起，就是成长。
那天早晨瑞恩醒得很早，清俊的身影倚着门廊，手里把玩着一个小猫挂件，遥遥望着看不见的方向。
“紧张？”蕾妮雅披着纱衣, 从背后拍了拍儿子的背脊, 也往天空上尚且皎洁的月亮望了一眼。
“母亲。”瑞恩略微低了下身, 脸上有着抱歉：“是我吵醒您了？”
哪里是什么吵醒，蕾妮雅这几日就没怎么合过眼睛。她笑着看着自己的孩子, 抬手捏了下他结实了些的臂膀, 随后没什么王女架子地坐在地上, 拍了拍身侧的地面：“我还记得我植入晶石的那一天。”
瑞恩愣了一下, 也随着母亲的动作，坐了下去。
“德尔斐的冬季多雨。”蕾妮雅回忆着说：“那一天是很冷的。”
“我的哥哥问我说确定吗？我说确定。他又说蕾妮雅, 只要你不愿意, 我就不会让你妥协。他从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 却在那一日的晨时反复确认了我的想法。很不可思议吧？”蕾妮雅看向表情有些怔忪的瑞恩：“伊西里斯，我最伟大的哥哥。他也曾为我迟疑过。”
他冷漠独裁，对待弟妹也鲜少流露温情。但蕾妮雅从未怀疑过对方对自己的爱意。
“植入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它会赐予你强大的体魄、精神、伴身武器，但它会索取同样的代价。当然——”蕾妮雅想到了那只小猫：“黎傲的存在让这份代价减轻了, 但也不是完全的不存在。在植入的那一刻，你或许会痛得想要死去，也可能会熬不过去。古往今来，死在植入仪式中的德尔斐人不再少数，谁也不能保证……”
这位帝国最倔强最冲动的王女，顶着全国的反对、一意孤行地生下了这个孩子。她的声音之中有着一些哽咽：“你能看见明天的旭日。”
作为母亲，她何尝不知她的孩子需要支持？可同样作为母亲，她反复确认、求到：“你确定吗？”
横亘时光，她的儿子与她何其相像，琥珀色的眼中是同样的一意孤行：“我确定。雷加利斯从未出过任何一个失败的植入者，我既然流着英雄的血液，那我也会成功的。”
“母亲。”从年龄上已不能称之为少年的少年，化成了一头不算强健的白狮，狮首贴附着母亲的怀抱：“谢谢你将我带到世间。”
不管她将他带到这个世上的动机如何，她的确赐予了他生命。他拖着她的希冀，在泥泞中苟且了十六年，终于有一天，他要做他自己了，他想要接近他的月亮。
“我会看见旭日升起。”他笑着说：“因为我就是朝阳。”他要守护他的月亮。
“黎傲要去种地。”一大早被喊醒了的小猫坐在床边，睡眼惺忪地还在讲梦话：“星球意识，种地。”
“好。”黑发红眼的小孩会在嘴碎猫讲话的间隙里回他一两句，先是给猫抱去刷牙洗脸，又抱回来细致梳毛。
一套流程下来了，这猫还在犯迷糊：“次五个肉包包。”
“我们一起去买。”薰取来侍女昨天就准备好的着装，蹲下身给小猫穿着爪套。
今天的仪式很正式，哪怕是小猫的行装也上了讲究。皇冠、猫礼服还有小披风，大热的天，薰都担心小猫中暑。
“愚蠢的人类。”小怪物低声嗤了一句：“早就该装冷气了。”
德尔斐的夏天不能算作很热，这里的人又崇尚自然，所以从未安装过冷气这种东西。从小猫来后的第二年，人们就开始有了猫会热的意识，给小猫的居所装上了冷气，但仪式地点指定是没有的。
“抬脚，穿裤子。”薰抽出被小猫压在屁股底下的大尾巴，从两个大脚板间将南瓜裤给套了进去。
机器人一直没插手，看着小怪物有条不紊地收拾着猫。明明他自己也算是个小孩子，可照顾起来另一个，已是得心应手了。
真的是怪异极了……银翼的程序咔咔跑了几圈。其实从最初始的时候，是这只短腿猫照顾小怪物的，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调转过来了呢？虽然这只小怪物有时候依然装模作样，一副很需要猫照顾的样子，却明显有点不一样。机器到底不是心思多的人，它觉得不对，却不知道哪里不对。
得害于身边有只爱看电视的猫，银翼也跟着看了很多垃圾电视剧。想了半天，只能归结于：小怪物懂事了，知道自己是小猫的伴读了，要帮自己的君主做事了。
等黎傲穿好了衣服，薰才转身进了换衣室开始收拾自己。机器人也收回胡乱奔跑的程序，打算给自己也换个身躯。
黎傲打了个哈欠，穿着华丽爪套的四只脚哒哒哒走到门前，姿态端正地蹲坐了下去，抬头望着天空。
曙光接替黑夜，今天是个很好的天气。
王室的植入仪式自是受到全国关注，民众早早聚集在了仪式广场边。
复古的马车行驶缓慢，王室这一大家子都坐在一起。
黎傲是只很识大体的猫，端端正正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毛绒绒的脸上神情一肃时，就很有一些唬人的可爱。
蕾妮雅眉目上的忧愁在看见小猫这般反应时松动了一些，抬手扶了扶猫脑袋上的小王冠：“累不累？”在仪式正式开始前，他们已经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祭祖仪式。这只小家伙跟在伊西里斯的脚边，有一学一，做得很不错。
黎傲努力挺起胸膛，一脸严肃：“我不累啊姑姑。”
不知为什么，蕾妮雅一见他这副样子就想笑。心情松了一些，她看了看一直注视着小猫的儿子，开口请求说：“里奥，可以为你的哥哥献上一些祝福吗？”
蕾妮雅想：他代表着奇迹，那被奇迹祝福过的人，也能享受一丝命运的垂怜吧。
黎傲已经长大了几岁，小事上大大咧咧糊糊涂涂，但大事上十分靠谱。
小猫调转车头，昂着脸对着白发的青年，没被任何人察觉的，缓缓控制着精神力。
马车到达地点，已经停了。但王室的成员都还未出，人群也完全噤声，只注视着。
“瑞恩哥哥。”小猫的一只爪子搭在了瑞恩的大腿上，悄无声息地将精神力输送了过去：“等你出来，我们一起去买肉包包吃。”
大人们愣了一下，随后发出善意的笑声。瑞恩却是在这一声“哥哥”中，彻底迷失。
白发的青年耳尖蔓上一抹胭色，他双手成拳握了一下，隔了几秒才用掌心将猫爪子盖住：“好。”
当瑞恩走出马车时，看见了等待的群众眼里有着泪水。
他们没有欢呼，因为这还不是可以欢呼的时刻。他们只是举着印有王室标志的旗帜，满含期待地注视着。
好奇妙啊……瑞恩看向身后的德尔斐人。他是一个不被期待降生的存在，但如今，他从他们的眼中看见了期待。
他不像小猫那样拥有可以治愈人心的精神力，也不像伊西里斯那样拥有强大到撑起整个国度的武力。从他出生至今，他从未为这些人做过什么事。甚至，他是在索取的。那些从各方搜集而来的延长生命的禁术，在他苟延残喘的这么多年间，德尔斐人付出了无比的宽容。
为什么呢？为什么他们要期待他的新生？就因为他的体内流淌着雷加利斯的血吗？大门缓缓打开，他即将独自接受德尔斐之晶的审判。
“瑞恩·雷加利斯。”大门关闭前，他听见了一只猫的呐喊：“你还欠我一块钱！”
猛猫气沉丹田，闭着眼朝着他超用力喊：“你要加油！”
就像是落入冬雪的一片花，他大力叩开了整个春天。
人群随着猫的叫声开始高喊：“瑞恩——你要加油——”
“你要还小猫一块钱！”
“雷加利斯——战无不胜！”
到底是为什么呢？雨从脸颊滑落，加入了春之中。
瑞恩心想：没有关系，我将用余生去探讨我和这只猫的关系，也将用余生去追寻我存在的意义。
大门轰然闭合，剩下的路只有他自己一个人走。
不知过了多久，像是想要打破沉寂的氛围。赞恩发出了一声怀念的叹息：“想起了我当年植入晶石的场景。”
痛是真的痛，但存活下来之后，体内汹涌磅礴的力量让他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若是没有力量，他要如何守护国度，守护自己的弟妹，守护自己的哥哥？
“雷加利斯，战无不胜。”赞恩拍了拍蕾妮雅的肩膀，将妹妹揽进怀中：“没有小猫的时候我们都活下来了，更别提我们现在有猫了。”
“是吧，小宝宝猫猫神？”他弯着眼睛哄着自己的小侄子，却见那只一贯傻乎乎的小猫，凶狠地瞪着某处。
“哥？”利安也察觉不对，看向长剑出手的伊西里斯。
丝丝缕缕的黑雾不知从何而来，翻涌着钻进了仪式厅的大门。
第80章 拜蒙
在最初的时候, 肉眼是无法观测到人类身体上的度姆病毒的，只能依靠仪器扫描污染程度，才能确认它的存在。只能被动等待着亲朋的异变, 才能知道他体内的病毒发作了。
那时的恐惧，是模糊的、不可名状的。
人类知道它潜伏在自己的基因之中，却看不见、摸不着, 不知它会在何时突然爆发，夺去自己的意志与理智。未知，是最深层的恐惧来源。
直到那只猫的出现，改变了这一切。
他种出的果实不仅富含治愈力，还让人类拥有了可以肉眼观测污染物的能力。
人类开始看见它了。
但看见又能如何？度姆病毒虽然无法污染植入了德尔斐之晶的人，但他们对它也毫无办法。
“退后——”得到君主命令的军队迅速接手：“保护尚未进行德尔斐之晶植入的孩子们退场——”
哪怕是伊西里斯, 也无法拦截这些污染丝。它们尚未寄生, 人类无法通过击杀宿主将其毁灭。
但, 擒贼先擒王。他处理不掉污染物，却可以处理掉释放污染物的人。
“赞恩, 守护在里奥的身边, 打开大门将瑞恩接出。”巨大的白羽展开, 几乎在顷刻之间, 金发的君主便消失在了原地：“利安和蕾妮雅，指挥军队妥善安置现场。”
“是——”没有一人拖泥带水, 各司其职加入战场。
翅风猎猎, 伊西里斯顺着黑雾翻涌的方向一路疾飞。似乎早有所料, 他的目标明确，提剑便斩向一处。
透明的剑风如半月般横扫而出，所经之处云雾皆碎。可就在那狂暴的剑气即将斩入黑雾最深处时，一道无形的屏障骤然浮现, 与剑气正面撞上。
就在持续冲撞的能量涟漪中，一道模糊的身影缓缓显现。
黑袍覆盖全身，他笑意悠然地抬起白皙的右手，稳稳接下了伊西里斯那势如雷霆的一击。
羽翼飞扬，金光映照身后，伊西里斯立于半空中，长剑垂指金瞳冷冽。他自高空俯视而下，目光如神般睥睨：“拜蒙。”
地面上，男人缓缓抬首。兜帽被风掀起滑落，月白色的长发散在肩头。他站得笔直，仰望着那道悬空的身影，唇边浮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亲爱的太阳，你似乎早有所料。”
伊西里斯说：“路希恩，我给过你机会。”
“啊——”拜蒙轻轻笑了一声：“好令人怀念的名字，两百多年以来，还会如此呼唤我的，只有你了。”
伊西里斯的眼神很冷，拜蒙却毫不在意：“世人都知晓他们刚迎接回来的小殿下是个梦行者，却不知道他血缘上的父亲，也是一个梦行者。甚至可以在梦境之中穿越过去，与百年之前的一个人进行相处。”
梦行者稀少，而血缘可以大大增加这种能力的遗传概率。
“命运可真是偏爱那个孩子啊。”拜蒙张开右手掌心，露出了一个小猫挂件：“为他挑选了强大的血亲，赠予了他不该属于人类的精神力。”
掌心合起，小猫挂件瞬间破碎成沙，自男人的掌心簌簌落下：“凭什么呢？”他略微歪了下头，露出一抹笑来：“都是人类，凭什么他就可以被偏爱？”
“回答我呀伊西里斯，你难道没有仇恨过吗？明明你在那般小的年纪就失去了父母庇佑，需要植入德尔斐之晶来抵抗命运。你强大的实力是在梦中死去无数次才能炼成的，可那只小猫却什么都没有做，便能享受一切安好。”拜蒙好奇地望向金色的身影：“人和人的差距如此之大，你为什么不去憎恨呢？凭什么要接受宿命的这般安排呢？”
“所谓宿命，不过是弱者的借口。”伊西里斯抬起剑尖：“我行之事何须向你解释？路希恩·拜蒙，我已给过你机会，这一次，我不再饶你。”
拜蒙轻轻叹了口气：“我不想与你为敌，伊西里斯。毕竟，你可是我最宠爱的一个学生。”
语调如丝绸般滑凉，雌雄莫辨的脸庞带上了一抹惋惜的轻笑：“如今你能在此与我周旋良久，我猜你早在瑞恩那里布好了后手。相识多年，到头来你竟始终未曾真正信任过我。”
他话音未落，金色的身影便破空而至。太阳神剑剑光一闪，落在拜蒙面门。却在逼近他眉心的一寸之处，停住了：“作为你教导的回报，我将再赐予你最后一次离开的机会。”
拜蒙怔了一瞬，似真有一些对他如此行事的错愕。
他微微抬起手，像是要触碰伊西里斯的脸颊。金发的君主冷淡侧头，可这一让，反倒落入了拜蒙的节奏。
结界光芒自四方浮现，层层符文锁链在空中交织，瞬间将伊西里斯禁锢其中。
锁链将人捆绑拉至眼前，拜蒙低低一笑，终于将指尖落在了伊西里斯唇角。指腹冰凉，语气却温柔得像情人：“可惜了，我不要。”
他抚上了伊西里斯的胸膛，指刀划破衣物，抵住男人植入德尔斐之晶的地方：“你说，我将它剜出来后，你还能抵御污染吗？”
浅麦色的胸膛上已被划出一道细细的伤痕，血液流出，被拜蒙揉开了。
“你为何，始终这般冷静？”拜蒙舔了舔指尖的鲜血：“当帝国的太阳被污染，不再能照耀你的子民，你被世人谩骂之时，你还能这般冷静吗伊西里斯？”
“我真讨厌你。”拜蒙捏着一团扭曲的污染物贴近伊西里斯的伤口：“显得我的挣扎无能到令人厌弃。”
他已寻找了伊西里斯的植入位置，只待用秘法就可将其剜出。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那人依然是一副冷漠睥睨的模样。
“真是自大啊。”拜蒙笑了一声，污染物嗅到血肉的气息已急不可待。可就在此时，伊西里斯身上金光一闪，瞬间将他手中的污染物源头贯穿。
锁链应声而碎，伊西里斯一剑划破拜蒙的颈侧：“我说了，那是最后一次机会。”
拜蒙扶着伤口，踉跄着退了几步：“你是……故意的……”
人类无法直接杀死污染物，但那只小猫的精神力可以。只需找到此处污染的源头，他就可以利用黎傲的精神力将其摧毁。
他的确信任过他，但那是过去式。
“接受审判吧，废物。”
“精神力——”黎傲两只爪子往地上一拍，“把坏东西抓住！”
无数金光从小猫的手中如根系般蔓延开来，将那些翻涌的黑雾控制在一个区域之内。
但它们弥漫的速度太快，黎傲控制得有些吃力，更是无法再去分神将它们消灭。大门已被黑雾禁锢看不见内里，瑞恩被锁在里面无法出来，蕾妮雅提剑去斩却无法突破分毫。
黎傲一边控制着精神力，一边告诉蕾妮雅：“姑姑、不要怕，我在小西几的身上留了精神力……”
他按照伊西里斯的吩咐，分别在他们的身上留下了自己的精神力，他能感知到留在爸爸身上的那部分已经没了，但是瑞恩身上的还在。
“薰——”小猫还是太小，持续的精神力输出让他的四肢开始晃悠，那些黑雾也在松动之中开始有了逸散的意向：“喷火——”
普通人恨自己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在小猫出声的时间里迅速退避给那头黑龙让出位置。
薰没有降落，悬停在空中盘旋，接受到指示后这才对着大门吐出一道炽热的炎息。但并没有用，这些污染物并未寄生，哪怕是深渊的熔岩也不能将其融化。
黎傲已经站不住了，他晃悠了几下就要倒地之时，一只手撑住了他的肚皮。
“不要怕，放松呼吸。”伊西里斯用精神力引导着他的释放：“我将为你打开第一道封印，跟着我的指引，将它控制住。”
随着男人声落，黎傲恍惚听见了一道咔哒的解锁声。身躯骤然一沉，下一秒，金光涌上了蓝色的瞳孔。澎湃的精神力席卷而出，被它扫荡过的人群只觉身躯焕然一醒，就像附魔一般，他们的伴身武器发出嗡鸣，引领着他们砍向那些污染物。
“能碰触了——”有人像疯了一样咆哮，眼中布满血丝和不可思议的激动：“能杀掉它了——”
薰的炎息携着金光，所到之处，那些污染物被灼烧一空。
无人能形容此刻的震颤，他们直面了千百年来无法触碰的恐惧，甚至可以将它像异种一般斩杀。
是那只猫！是因为那只猫！他的精神力不仅能够治愈，甚至能够促使他们的力量变得更强。
“爸、爸……”累到几乎抬不起眼皮的小猫被男人抱进怀里：“哥哥，还没……”
“可以了。”伊西里斯盖住他的眼睛：“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剩下的路，交由他自己吧。”
太阳可以为人类提供光明，可光明之下，只能依靠人类自己。
瑞恩从进入法阵时就感觉有什么不对。他看见了那些翻涌的黑线如鬼魅般避开德尔斐之晶，朝着自己奔袭而来，却在触碰的瞬间被一道光弹了出去。
那是黎傲的精神力，他当然知道。
四年之前，那道精神力将他从痛苦的深渊拉出，四年之后，它又成为了他的护盾。
怎么可能会失败呢？瑞恩想，我是他的哥哥，我要成为他所向披靡的利刃。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