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很熟悉的看似关心、体贴,挑不出任何毛病^……


    裴寂青和魏迹都知道, 魏迹一定会答应裴寂青。


    如同潮汐必然回应月光的召唤,他们不是寻常的旧恋,而是在彼此最黑暗、最无助的时刻, 互相扶持的“亲人”。


    虽然到了如此境地, 可是确实更改不了当初他们确实在深渊里互相抛掷的绳索, 在坠落时死死攥住对方的血肉的事实。


    下城区鱼龙混杂,简直是现代社会溃烂边缘渗出的脓血, 被掏空脏腑的巨兽, 骨架早被现代社会的铁齿啃噬殆尽,随后抛之脑后。


    四十年前, 裴母只有五岁, 此地信息素熔炉爆炸时, 辐射云久久不能消散,“繁荣计划”宣告失败,问责的权贵不在少数, 基因药剂和医疗团队都被带离此处, 留给贫民的只有随时会爆发的各种少见的信息素疾病。


    即使当时没有爆发, 也会随着年岁增加而出现某些异常。


    于是堕落, 及时行乐成了那一代人的主色调,溺亡于狂欢的余烬,将灵魂典当给一瞬的极光。


    可人始终会繁衍后代,新生骨肉在废墟上破土,后来越发健康的孩子, 已经忘却上一辈如此的原因。


    裴母把裴寂青养得多好,像是活脱脱从淤泥里长出的一朵白莲。


    许多下城区的Omega,还未张开表像是被抽干蜜的蝶,翅膀上还黏着廉价彩带闪烁的光。


    可裴寂青不同。


    他是裴母从泥淖里托起的, 白玉莲子埋进腐土,任周遭是锈水横流、毒瘴翻涌,抽芽时就带一身清寒。


    长得太好,总有人在暗处觊觎裴寂青,光是那截白玉似的颈子就足够吸引Alpha们粘稠的视线,贪婪如暗夜野狼的目光,也试图逼近将他吞噬。


    裴寂青得以保全,因为裴母口中那个永远虚无缥缈,位高权重的裴父,裴母那冷眼睥睨一切的姿态,无差别地斩向所有投向他们母子的视线,无论是好奇的、轻蔑的,还是带着欲望的。


    她言语如刀刃,抱着年幼的裴寂青,捂着他的耳朵,骂下城区的贱民也想觊觎她。


    在裴母的口中,裴父是他们的庇护神,给予他们无尽的金钱与荣光,但其实,那些装点他们生活的“廉价过时”奢侈品,实则全是裴母多年积蓄的结晶,但在下车你去也足够震慑人了。


    每月他们都会出门一趟,裴母口头说是去见裴寂青的生父,实则她会带着裴寂青去邻市呆一天,她带裴寂青去看音乐剧。


    裴寂青其实无聊得都想睡觉,可是裴母总让他打起精神。


    她将自己的一切,像细密的针脚般缝进裴寂青的生活,用裴父给的钱堆砌出一座看似坚不可摧的堡垒,裴母从小便将奢侈品的概念灌输给裴寂青,仿佛那些昂贵的物件是他与生俱来的权利,


    作为私生子与被包养的存在,本应是世俗眼中不堪的符号,是流言蜚语中的笑柄。


    穷人忌惮的永远是钱与权,而裴母用她的积蓄与裴家的名号,编织出一张无形的网,将裴寂青牢牢护在其中,隔绝了外界的恶意与窥探。


    裴寂青很小的时候,并不懂得“私生子”这三个字的分量。那时的他,总是被打扮得干净整洁,像是从童话书里走出来的小王子,与下城区那些满身尘土的孩子格格不入。


    他的衣领永远挺括,袖口纤尘不染,连鞋尖都闪着微弱的光泽。


    裴母将他捧在手心,像是捧着一件精心雕琢的艺术品。


    他曾经骄傲得像一只昂首的天鹅,聪明、好看,眉眼间带着与生俱来的矜贵。无论是念书还是学其他技艺,他总是快人一步,仿佛天赋是他与生俱来的特权。


    裴母送他去学钢琴,在饭都吃不饱的下城区,这简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直到有一天,懂事之处,他再一次听到有人用“私生子”这个词形容他。那声音像是从某个阴暗的角落传来,带着刺耳的嘲讽与轻蔑,像是被人从童话里硬生生拽了出来,摔进了现实的泥沼。


    裴母曾为他编织了一个瑰丽的梦境,告诉他,他是高贵的小王子,父亲是国王,母亲是皇后。可现实却是,他不过是一个流落在下城区、不被承认的私生子。


    他的母亲,也并非什么皇后,而是被陵市的繁华逼得无处容身,最终带着他逃回这片破败的街区。他们住的房子,是姥姥留下的老屋,陈旧能够遮风挡雨;楼下的店面,是裴母盘下的。


    下城区三个字便带着一种刻骨的卑微,像是被世界遗忘的角落,堆砌着各种“下等”,下等的身份,下等的生活,下等的命运。


    大概冥冥之中,他母亲有一个不甘于命运的名字,徐明珠。


    这里的人,拼命扑腾着翅膀,想要飞出去,飞出去的人很少再回头。


    裴寂青渐渐进入了青春期。他开始用一种嘲弄的目光看着自己的母亲,那双曾经充满崇拜的眼睛,如今只剩下冷漠与疏离。母亲为他精心编织的梦,被他一点点撕碎,像是撕开华丽的包装,露出里面丑陋的真相。


    特别是他开始读懂周围那些异样的目光起,那些带着怜悯、嘲讽或是轻蔑的眼神,像一根根细针,刺进他的皮肤,让他无处可逃。


    裴寂青不知道,自己变得博古通今,优雅识礼,到底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得到那个从未出现过的父亲的认可吗?还是为了在这片泥沼中,维持最后一丝体面?


    每当他想到这里,裴寂青便觉得无比讽刺,所有的努力都只是为了演一场无人喝彩的戏。


    即使再鄙夷的母亲,也会在酒后趴在他的肩膀上哭泣。泪水滚烫,像是要将他的肩膀灼穿,而那些压抑的呜咽声,充斥着悲鸣。裴寂青对她有爱,有恨,有怨,却也有一种无法割舍的疼惜。


    他没有朋友,在下城区的日子孤独像一层薄薄的茧,将他包裹得密不透风。


    第一次看到下城区的少年骑着摩托从他眼前呼啸而过,带起一阵凛冽的风,裴寂青站在原地,仿佛被那风刮得微微摇晃。


    裴寂青回到家里的小卖部,手指在货架上轻轻一划,取下一盒香烟,少年光洁精致的侧脸隐在阴暗角落里,第一次将尼古丁吸入肺中,烟雾缭绕间,裴寂青的目光变得迷离而恍惚,他望着手指那袅袅升起的烟雾,心中涌起一阵迷茫——他究竟想变成怎样的人?


    那时的他,自己也说不清。


    在母亲离去之后,他失去了生活的灯塔,曾经那些被裴母精心构筑的目标与期望,像一座轰然倒塌的城堡,碎成满地尘埃。


    他站在废墟中,四顾茫然,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


    裴寂青以为,从前和魏迹在一起时,是自己的疏离与冷淡,才让他们的关系走到了死路。


    后来他学着自己陌生的样子,换了一种方式,试图用柔软与温暖去对待和沈晖星的生活,像一只试图改变习性的鸟,拼命地想要融入另一片天空。


    然而,却依然没有什么好结果。


    那些刻意为之的温柔与妥协,像是徒劳,演到如今,怎么会只剩下满心的疲惫与空洞。


    既然他在沈晖星眼里就是个无脑的人,那索性就彻底无心到底。


    魏迹沉默片刻,只说了一个字:“好。”


    沈晖星回家的时候,屋子挺冷清的,灯只开了一半,昏黄的光线勉强撑起偌大的空间,这是他第一次觉得家里这么大。


    没有活物的气息,没有那个总是迎上来、带着喋喋不休的身影,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空洞的寂静,沈晖星突然想起秘书转述说裴寂青告诉他今晚他会早点上楼休息。


    裴寂青曾经想养只宠物,或许是猫,或许是狗,但沈晖星以“吵闹”为由,拒绝了,于是裴寂青只能偶尔去尹宁家,投喂那只小巧玲珑的卡瓦隆犬,那只小狗总是摇着尾巴,用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


    回来以后,裴寂青站在沈晖星面前,双手比划着小狗的模样,指尖轻轻勾勒出一个虚空的轮廓,仿佛那条生命已经在他的掌心跃动。


    他侧着身子坐在沈晖星身边,带着期待与柔软,带着几分孩子气的雀跃:“尹宁买给他儿子的。老公,我们可以养一只吗?”


    沈晖星的回答平淡:“没什么意义。”


    裴寂青低下头,轻声嘀咕了一句:“养育一条生命,哪里需要有什么意义?”


    他的声音说到最后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一种执拗的温柔。


    沈晖星找到他的时候,裴寂青正趴在他书房的书桌上睡着了,脸枕着一本摊开的书,白色的家居服衬得他的眉目愈发清隽,指间还松松地握着一支笔,笔尖在纸上留下了几个字的笔记,字迹清秀而工整。


    Omega呼吸均匀而轻缓,是沉睡的频率。


    沈晖星无论坐在何处,都像是一位运筹帷幄的将军,举手投足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与掌控感。而此刻,裴寂青坐在沈晖星常坐的位置上,却像是被强行安置在那里一样,与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


    沈晖星的目光落在裴寂青的脸上,鼻梁上架了副眼镜,衬得他多了几分书卷气,沈晖星心里清楚,当初裴家为了将这位少爷送进大学,捐了多少款项来着,不记得了。


    裴寂青醒来的时候,沈晖星已经将他抱了起来。


    裴寂青的手臂自然而然地环上沈晖星的脖子,脸贴在他的锁骨处,呼吸温热而均匀,带着几分慵懒与依赖:“老公,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才。”沈晖星的回答简短而平静。


    裴寂青轻轻“唔”了一声,随后又低声呢喃:“老公,我看了一天的书,我好累。”


    裴寂青并不觉得自己是怂,也不是在逃避。他只是清楚地知道,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就会掀起无法控制的波澜。


    以沈晖星的理解力,他的质问只会演变成一场无休止的争执,而争执的结果,往往是他被气得半死,却依然无法改变什么。


    沈晖星决定了的事,鲜少有更改的余地。


    裴寂青也就不再去自取其辱了。


    既然预判了风暴的轨迹,若再愚蠢地撞上去,那就真的愚不可及了。


    婚姻这座玻璃囚笼,在尚未被彻底击碎前,总需要有人憋一口气沉默寡言。


    沈晖星从浴室出来时,雾气在他身后氤氲成一片朦胧的背景,裴寂青正倚在门边,指尖虚虚搭着一杯牛奶,灯光笼着那截清瘦腰线,


    他的将杯子递到沈晖星手中时,指尖的温度与牛奶的热度一同传递过去。


    沈晖星接过杯子,毫不犹豫地仰头喝下,喉结微微滚动。裴寂青接过空杯,拿了出去,不久后他回来的时候,打了个哈欠,眼角微微泛红,他躺在床上裹了裹米色羊绒毯的瞬间,整个人像被抽去骨头的玩偶。


    “老公,我先睡了。”


    沈晖星望着他背对着自己的身影,心中忽然涌起一种说不清的情绪。


    很熟悉的看似关心、体贴,挑不出任何毛病,当初新婚之际他就前往战场,裴寂青很关心他,身体状况,休息是否充足,像是机械程序,每日不落,可以很长一段时间重复昨日的话而不添加新内容。


    沈晖星想转移话题结束通话的时候,裴寂青就会遗憾地说老公,你嫌我烦了吗?那我就不打扰你了。


    那副温柔敷衍的感觉其实从结婚一开始都有,可无伤大雅,后来他们的生活渐渐有了自己的节奏,像两股泉,渐渐汇成一条溪流,潺潺流淌,合拍而和谐,裴寂青眼中看着他的时候,能映出星辰般的光芒。


    大概是因为沈晖星早已习惯了裴寂青那种时刻紧绷的注视,像是月光下的潮汐,无声无息却无处不在。


    所以,即使裴寂青的温柔里少了些分量,沈晖星也能很快察觉,那种微妙的差异,像是原本完美的拼图中突然缺失的一角,虽然细小,却足以让整幅画面变得不再完整。裴寂青的笑容依旧温柔,语气依旧轻软,可沈晖星却能从那些细微的缝隙中,感受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疏离与敷衍。


    “今天在家做了什么?”


    裴寂青抬头疑惑沈晖星怎么跟他唠起家常了:“今天看书啊,你不是让我多看书吗?”


    “就这个?”


    裴寂青闭着眼睛说:“不然呢?书真的超级难看的。”


    此刻沈晖星看着裴寂青白腻的侧脸,像上了色的油画,依旧鲜活与灵动。


    他不知为何有一股说不出的烦躁感觉,像夏日午后闷热的空气,无法言说这种情绪的来由,只觉得胸口堵着一团无形的火焰,烧得他心神不宁。


    沈晖星凑近裴寂青,像是想要抓住什么即将消逝的东西,伸手将自己裹进了他的被子里。那一瞬间,裴寂青的身体微微僵硬了一下,随后又缓缓放松。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裴寂青就不太需要沈晖星这个人形暖宝宝了,所以他让人准备两床被子。


    今晚沈晖星干嘛过来跟他挤。


    而且沈晖星今天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裴寂青选择闭上眼睛,想着呆会不动声色地转个身。


    只是没等他找到那个时机,就感觉到一只手环住了他的腰,掌心烙在腰际的瞬间,滚烫得像淬火的铁链,沈晖星一般不会问裴寂青可以吗?他的询问是咬在颈侧的齿痕,在他低呼声中继续做他想做的事。


    有些事是真的拒绝不了,信息素促使下也没有太多不愿意,沈晖星浑身发硬的肌肉只会把裴寂青困在一个圈里,叫他只能仰头承受,却在偏头闪躲时被叼住颊边软肉。


    虎口卡住后颈的力道像捏住猫科动物的命门,裴寂青整个人提溜着嵌进滚烫的契合处,脸颊上也被叼住,留下一片湿痕。


    沈晖星分出一只手扣住他的后颈,将他往上托。


    裴寂青迷迷糊糊,闷声从喉咙里滚出来,腰摆不停,裴寂青在颠簸的眩晕里恍惚地想,他今夜分明没有往沈晖星的牛奶里加料。


    第22章 奸夫是谁? 此刻却挨了他的Omega……


    裴寂青不知道沈晖星受了什么刺激, 足足折腾了大半宿才结束,他的指尖在他每一寸皮□□隙间游走。


    月光在窗帘褶皱里碎成齑粉,他数不清第几次被抛向浪尖, 喉间溢出的呜咽被撞成断续的星子。


    顶着一处磨, 沈晖星真的很喜欢这样, 让裴寂青没有反抗能力。


    裴寂青觉得身体全部的水蒸气都要被蒸干了,哭了, 求了, 发脾气了,又被镇压了。


    沈晖星用虎口死死卡住他颤抖的腕骨把玩, 汗珠不停顺着颈线滚落时, 裴寂青恍惚觉得自己化作一尾脱水的鱼, 床单皱成浪涌的形态,他陷在潮湿的漩涡里。


    那些带着哭腔的求饶声最终都碎在枕畔,化作沈晖星肩头几道泛红的抓痕。


    他的被子不能再用了, 凌乱又湿透, 揉皱的布料上洇开深浅不一的痕迹, 像一片被暴雨肆虐过的荒原。


    两人于是转移到了沈晖星的被子里。


    睡得天昏地暗, 呼吸渐渐平稳,交叠的体温在床褥间缓慢发酵,直至天光微亮,沈晖星悄然离去,只留下半张空荡的床榻。


    裴寂青醒来时, 绒面被芯里还裹着沈晖星身上淡淡的红杉木气息,他整个人仿佛坠入一团温热的云雾里,灰色薄被下露出一截苍白的手臂,指尖无意识地舒展, 又蜷缩,像是要抓住什么虚无的余温,他连沈晖星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睁开眼的时候,他反复地握紧了举过头顶的手。


    他撑着手坐起身才看清,无名指上冰凉的触感是什么,那里多了一枚戒指,金属的冷光在晨色里泛着微芒,裴寂青低头凝视,指环严丝合缝地扣在指根,像是从未丢失过。


    那日沈晖星怒意翻涌,首饰盒翻倒,婚戒滚落进角落的阴影里,不知去向。


    如今它却重新回到了他的手上。


    其实平日里裴寂青不爱戴戒指。


    一是节目不太方便,二是那枚戒指其实不是裴寂青喜欢的款式。


    这枚戒指朴素单调,当初被送到交换仪式上时,是裴寂青第一次见到它。


    沈晖星为了某种意义上的身份象征,一直随身携带。


    裴寂青向来不爱戴戒指。


    指节空落落的,反倒更自在。


    镜头前要握手、要调整麦克风,金属的冷光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角度折射进镜头,太显眼,也太刻意。何况那枚戒指——素净的银圈,没有任何纹饰,连边缘都打磨得过分圆钝,不是裴寂青喜欢的款式。


    裴寂青第一次见到它,是在交换仪式的丝绒托盘上,作为他们的婚戒出现,裴寂青能够猜到他的来源,或许是其中一个秘书定下的,


    裴寂青将那枚银环褪下,搁进床头抽屉的阴影里,金属与木质相触的轻响像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裴寂青披着一件墨绿色的睡袍,松松垮垮地挂在肩头,衣料摩挲过皮肤时带起细微的刺痛,他俯身掬一捧冷水泼在脸上,水珠顺着下颌滚落,滑过脖颈上那些斑驳的痕迹,一路蔓延至锁骨之下,在睡袍的掩映间若隐若现,惨不忍睹,


    察觉到昨夜沈晖星的异常,裴寂青拿出了藏在深处的信息素检测仪器。


    信息素检测仪的屏幕在昏暗的浴室里泛着冷光,数据曲线剧烈起伏,裴寂青的指尖悬停在峰值处,显示的时间跨度长得令人心惊,直到凌晨才渐渐平息。


    裴寂青皱眉想不应该啊,


    他的发/情期和沈晖星的易感期周期本该严丝合缝地重叠,当初费了不少人力和物力调整的。


    可昨夜沈晖星的信息素几乎具象化成实体,燥热的、无序的,无处放矢的感觉快要溢得整个屋子都是。


    若是从前……


    裴寂青也许会伸手环住他的肩膀,让安抚性的信息素缠绕上去,像系住野兽的锁链。


    但昨夜他实在太疲倦了,闭着眼任由意识沉浮,不想假装自己是一具没有知觉的容器,去盛放那些灼热的、近乎暴戾的渴望。


    裴寂青凝视着镜中的自己,瞳孔深处浮动着冷冽的碎光。水珠顺着他的下颌滑落,像一道未干的泪痕,将那些斑驳的吻痕映得愈发刺目。


    他想起曾经被反复背诵的条例,字字句句都刻在骨髓里,要在Alpha靠近时下意识地贴近,像一株渴求阳光的藤蔓,发情期时更要温驯,要献上后颈,扮演一个完美的、沉醉的Omega,满足所有关于“贤惠妻子”的荒诞幻想。


    可最重要的一条,他几乎快要忘记——


    那就是绝对不能爱上Alpha。


    镜面映出他微微勾起的唇角,那笑容薄得像一层冰,底下藏着某种近乎自嘲的清醒。


    裴寂青吃过早饭,就自己开着车出去了。


    晨光熹微,陵市码头的风裹挟着咸涩的海腥味扑面而来,魏迹远远望见那辆白色SUV停稳,车门推开时,裴寂青的鞋尖先触及地面——米白色的亚麻布料裹着他清瘦的身形,深蓝裤脚随意卷起一折,露出一截纤细的脚踝,在阳光下白得晃眼。


    裴寂青墨镜被摘下的瞬间,他眯了眯眼,海风将他的额发吹得凌乱。


    “这就是你给我看的东西?”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透了港口的嘈杂。


    裴寂青的视线掠过魏迹身后——货轮正缓缓驶过,汽笛声震耳欲聋,浪花拍打在锈迹斑斑的船身上。


    “运往亚美利加联国的合成信息素药剂,”魏迹迎着海风开口说,“市场很大。”


    咸湿的空气里,裴寂青的衣角被风掀起,又落下。


    海风裹挟着柴油与咸腥的气息扑面而来,裴寂青的墨镜镜片上倒映着摇晃的船身与破碎的天光。魏迹带他上船,向他伸出手。


    “你这样会不会太夸张。”魏迹的视线落在那副遮住他半张脸的墨镜上。


    裴寂青指尖轻推镜架,金属边框在阳光下泛起一道冷芒,他心想沈晖星这三个字本身就是灼人的烙铁,稍有不慎就会烫在皮肤上烫出焦痕,他实在不想沈晖星的舆情人员又来找他麻烦,现在他已经没有在大荧幕上活动了。


    货轮引擎的轰鸣声中,魏迹的声音混着海风断断续续飘来。


    裴寂青听魏迹讲起了他的发家史。


    当初从下城区离开以后,因为替青宇科技的负责人挡了一枪得到机会。


    那些往事像锈迹斑斑的锚链被拖出水面,子弹穿透皮肉时的灼痛,青宇科技负责人按着魏迹的肩膀说我记得你这份情。


    “我们这样的人出头,”魏迹的指节在栏杆上敲出沉闷的声响,“差点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裴寂青的墨镜后泛起一丝苦笑,是啊,怎么会不懂呢。记忆里刺耳的刹车声至今仍在午夜梦回时响起,裴家精心策划的那场车祸,飞溅的挡风玻璃碎片像一场冻结的雨。


    那时沈晖星确实像劈开裴寂青世界黑暗的一片刀光。


    当初沈晖星执意跟他结婚,裴寂青感动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的确可以脱离裴家这片泥沼。可惜当初那份救赎如今已长成新的牢笼。


    浪花拍打在船舷上,碎成无数浑浊的泡沫。


    虽然如今婚姻生活并不如他所愿,可这是裴寂青当时最好的选择。


    沈晖星对他再坏,至少冷酷里还留着几分人性,比起裴家骨髓里渗出的恶毒,已经算得上慈悲。


    从船上,裴寂青就接到了梁仪的电话。


    梁仪前些日子去清修去了,切断和外界一切联系,得知前些发生的事连忙给裴寂青打了电话说,开口就骂了一句沈晖星这个混账


    梁仪的声音从听筒里炸开,那声音里带着山间清修也未能磨平的火气:“他霸道惯了,全凭自己心意做事,怎么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


    裴寂青的视线垂落在海面上,浪涌将阳光揉碎成千万片晃动的金箔。


    “算了,”裴寂青的声音轻得像泡沫,“我早就知道他了。”


    “他给你道歉没有?”


    裴寂青望着远处货轮拖出的白色航迹,想起沈晖星永远笔直的脊背和从不低垂的眼睫,沈晖星二十七年来浸泡在S级Alpha光环里的灵魂,字典里何曾有过“道歉”二字?


    他们的婚姻像一场单方面的驯化,他们根本没过过磨合期,而裴寂青退让的每一步,都在后知后觉中化作细小的玻璃碴,深深嵌进他血肉里。


    “爸爸,”海风灌进了裴寂青喉咙里,他有些艰难开口说,“你当初和父亲也是如此吗?”


    电话那头传来长久的沉默,最终梁仪的声音带着某种微妙的迟疑飘来:“我有时候怀疑老大是不是我生的,怎么是个这样的脾气。”


    裴寂青和魏迹吃了个午饭,港口的船上餐厅,船身随着波浪轻轻摇晃。


    魏迹的黑色衬衫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若隐若现的纹身——与裴寂青那个如出一辙的图案,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红,当时他们纹的时候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单纯是裴寂青喜欢玫瑰。


    魏迹指间夹着的香烟升起一缕细白的烟雾,被海风吹散成透明的丝线。


    “来一根吗?”魏迹挑眉,耳钉在阳光下闪过一道锐利的光。


    裴寂青摇头:“有味。”


    魏迹低笑,喉结滚动,烟雾从唇间溢出,又被风吹乱。他懒散地靠在椅背上,衬衫下的肌肉线条随着呼吸微微起伏,衣摆被风掀起时,露出一截紧实的腰腹。他眯着眼,像是漫不经心,又像是蓄意试探:“可以洗澡。”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哦,那样真像偷情了。”


    裴寂青蹙眉,他讨厌魏迹这种轻佻的玩笑。


    “你就那么怕沈晖星?”魏迹的嗓音低沉,带着一点沙哑,“如果你跟我结婚,我会让你骑在我头顶上。”


    裴寂青沉默。


    海鸥的鸣叫混着远处的汽笛声,显得空旷而遥远。


    他没有可以倾诉的人,所有人都以为他活在蜜糖里,连他自己也曾试图相信。他曾经那么努力地扮演一个幸福的角色,可后来才明白,一段关系是否稳固,从来不由外人评判。


    像是赌气一般,他突然伸手拿过魏迹手边的烟盒,抽出一支点燃。修长的手指夹着细白的烟身,薄唇轻抿,烟雾缭绕间,他的轮廓显得格外清透。海风拂过他的发梢,他的声音很轻,却无比清晰:“我们根本到不了结婚那一步。”


    就会分开。


    魏迹盯着他,目光灼灼:“我觉得我会是个好丈夫。”


    裴寂青望向远处起伏的海面,阳光在水面上碎成无数闪烁的光点。他淡淡地笑了一下,眼底却是一片寂静:“我曾经以为我也是。”


    魏迹突然伸手扣住他的手腕,指腹摩挲过他的腕骨,声音低沉而笃定:“寂青,我给你底气。”


    海风依旧在吹,裴寂青没有回答。


    *


    温热的水流顺着裴寂青的肩线滑落,在瓷砖地面上汇成蜿蜒的水痕。


    浴室的镜面蒙着一层雾气,将他的身影氤氲成模糊的轮廓,洗去尼古丁和海腥味,他换上家居服时,厨房飘来奶油蘑菇汤的醇香,厨师精心烹制的晚餐已在餐桌上摆出完美的造型。


    玄关处传来门锁解开的电子音。


    裴寂青从流理台前转身去迎接沈晖星,吻落在他脸颊时带着熟悉的信息素味道,像一枚例行公事的邮戳。


    沈晖星换衣服的时候,裴寂青的指尖搭上沈晖星的衬衫纽扣时,面料在他指腹下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他垂着眼睫,解到第三颗扣子时露出Alpha的胸膛:“老公,你最近信息素不太稳定。"


    沈晖星的下颌线在顶光照射下绷成凌厉的弧度:“没有。”


    他否认得太快。


    沈晖星突然俯身,鼻尖擦过裴寂青还带着水汽的发梢:“为什么这个时候洗澡?”


    裴寂青说:“白天有点热。”


    窗外的晚风正掀起纱帘。


    吃过饭。


    暮色四合,花园里的地灯渐次亮起,在鹅卵石小径上投下斑驳的光晕。


    裴寂青牵着沈晖星的手走向那座白色双人秋千,铁艺栏杆上缠绕的紫藤花垂落几串淡紫,在晚风里轻轻摇曳。他坐下时秋千发出细微的吱呀声,手臂自然地环过alpha的肩膀。


    沈晖星的衣物面料带着夜露的凉意。


    沈晖星回来从不讲公事,在外面忙了什么,见了谁,裴寂青从没过问过,他从前都是分享自己白日的趣事,如今无事好分享,只好问沈晖星白日做了什么。


    Alpha的眉骨在月光下投下锋利的阴影:“见了一个讨厌的人。”


    裴寂青倒是知道一个军部的岑岳安,跟沈晖星属同级,两人针尖对麦芒。


    裴寂青曾经跟随沈晖星出席一次军部宴会。


    他身边也站在他的Omega,岑岳安看着他的眼神极尽挑剔。


    裴寂青也不知道自己得罪他哪里了。


    不过岑岳安娶的Omega倒是相当优秀。


    “他就是嫉妒你的优秀才跟你对着干的。”裴寂青将下巴搁在沈晖星肩头,呼吸间萦绕着对方身上的信息素。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转开了alpha眉心的锁,沈晖星看上去心情又好了,侧脸蹭过裴寂青脸颊时,刮起细微的战栗。


    沈晖星问裴寂青做了什么,裴寂青说去找尹宁玩了一会。


    沈晖星说:“你听话,等几个月就好。”


    裴寂青觉得沈晖星居然还会安慰他,真是神奇,不过是一些无望的希望。


    裴寂青“嗯”了一声。


    六月的风裹挟着初夏的燥热,裴寂青的生日快到了。


    六月五号那日在记忆里那天总是伴随着包装精美的礼盒和VIVI的祝福。


    裴寂青能想象那些礼物会是什么模样:或是镶嵌着冷光的腕表,或是皮质首饰盒里的蓝宝石袖扣,顶层套房的落地窗能俯瞰整座城市的灯火,而沈晖星的吻会落在他的颈侧,像完成某项既定程序过一夜。


    今年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完全模糊在沈晖星密密麻麻的行程表里。


    看来统帅换届的准备工作卷走了沈晖星所有的余裕时间,甚至在那几天沈晖星还要出差。


    裴寂青也没提出什么异议来,不过是一个生日罢了。


    其实最近沈晖星都怪怪的,有时裴寂青靠在床头看书的时候,他总能察觉到那道如有实质的视线——沈晖星的目光像一柄未出鞘的刀,沉默地悬在他的颈侧,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信息素也很不稳定。


    其实这是一件非常异常的事。


    偏偏沈晖星嘴硬说并没有。


    空气中浮动的信息素失去了往日的克制,红杉木混合着桃金娘的气息时而浓烈如暴雨将至,时而又稀薄得像将熄的余烬。


    这种波动本该引起警觉,可沈晖星坚持觉得并没有什么不对,仿佛那些异常,都只是裴寂青一人的错觉。


    毕竟沈晖星严谨到近乎苛刻,应该比任何人在乎自己的身体。


    裴寂青的发情期迟迟不来,他索性就把这件事抛之脑后了。


    在他生日那天,老于说电视台要给他寄花,裴寂青就说别送了,到我家聚聚吧。


    老于说成。


    生日那天的阳光稠稠地铺满整个庭院,老于带来的电视台同事正围着长桌说笑,酒杯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那束玫瑰就是在这时被送来的——


    火红的花海几乎要灼伤视线,9999朵饱满的蓓蕾在阳光下绽放得近乎嚣,卡片上的烫金字体写着“你在我心里永远热烈”,没有署名,却引得周围人一阵暧昧的起哄,说执行官大人好浪漫。


    几个人才能搬动,本来裴寂青跟别墅管家打了招呼让他们放行自己的客人,他们应该是把这也当做他允许的人,花被放在院子里,裴寂青一时头疼,想着在沈晖星回来之前就处理掉。


    聚会开始,裴寂青就没在意过一旁的手机。


    就在裴寂青跟他的朋友们笑着的时候,直到花菜突然噤声,手指颤抖地指向他身后——


    裴寂青转身时,沈晖星就站在那里,他的脸色简直难看得可怕。


    Alpha的西装外套在臂弯,眼底却翻涌着骇人的暗潮。他的信息素失控地扩散。


    “老公,你怎么回来了?”裴寂青快步上前,指尖刚触到对方的手腕就被狠狠甩开。


    沈晖星的质问像淬了冰的刀:“我不该回来吗?”


    他的目光扫过那束刺目的玫瑰,又落在满庭的宾客身上,最后定格在裴寂青微微发白的脸上:“是谁送的?”


    裴寂青想去拉他的手:“我们先上楼,有客人在——”


    沈晖星纹丝不动:“是谁?”


    裴寂青疑惑:“你说什么?”


    “送花的是谁?你跟谁出去过?裴寂青,对婚姻应该忠诚!”


    沈晖星现在看上去更是不正常,他扯着领带,看上去异常焦躁:“你把其他人带到家里来?”


    裴寂青没敢应这个话,半晌,还在好声好气地哄着他说:“老公,我们上去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提前跟我说。”


    “奸夫是谁?”沈晖星突然掐住他的下巴,力道大得几乎要留下淤青,“你也把他带到家里来了?”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诛心:“你每次回来都洗澡……是跟他上过床了吗?”


    沈晖星觉得好像有一团火烧着他的胸膛,叫他狂乱,无法冷静。


    特别是在看到裴寂青对他人笑得那样自在的时候更甚。


    啪!


    沈晖星话落之后就挨了一巴掌。


    这一下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家里的佣人,裴寂青的同事,连同沈晖星一起。


    沈晖星平日里气势很强,一个平淡的眼神也能压人,很难使人产生他难接近的误会。


    此刻却挨了他的Omega重重一巴掌。


    空气凝固了一瞬。


    沈晖星的脸偏到一侧,额发垂落遮住了猩红的眼角和茫然的神情,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连庭院里的麻雀都惊飞了几只。裴寂青的手还悬在半空,指尖微微发抖,随后立刻抚上了沈晖星的脸,温声紧张补救说:“老公,你刚才都胡言乱语了,我还以为你被什么脏东西上身,吓到我了,现在清醒了吗?”


    然后从裴寂青那天生日后,沈晖星就和他长达一个月的冷战。


    第23章 这不是发情期的征兆,而是像——怀孕 ……


    那日裴寂青与沈晖星的话未被其他人听到。


    可那一巴掌确确实实落在了所有人眼里, 凌厉地划破寂静,清脆而突兀。


    刹那间,整个空间仿佛被抽走了声音, 连呼吸都凝滞, 只剩下那一巴掌的余韵在沉默中震颤。


    沈晖星转身离去时, 衣角带起一阵冷风,眼底翻涌着惊愕与震怒。


    他像是被某种不可置信的背叛刺穿, 留着了一道决绝的背影, 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外。


    裴寂青迎着众人惊愕的目光,只露出一个抱歉的笑还有两个字:“还请大家对今天的事保密。”


    同事们打圆场说好, 夫夫吵架嘛, 很正常。


    一众人惴惴不安离开的时候, 都纷纷递给裴寂青敬佩的眼神。


    人群惴惴散去时,眼神却忍不住在裴寂青身上流连,暗含惊叹——谁能想到呢?


    平日里那个满眼只有自家Alpha、温柔得近乎纵容的裴寂青, 竟敢对军部首席执行官扬手就是一记耳光, 说扇就扇。


    干净又利落。


    裴寂青等待所有人都走了之后。


    他缓缓摊开掌心看, 仿佛还能重现到那一瞬灼热的震颤, 拇指抵上眉心,他轻轻一按,像是要将某种翻涌的情绪压回心底。


    沈晖星那个鲜少亮起的通讯图标依然沉默,这是裴寂青给他注册的账号,好友只有自己一个人。


    里面就是自己偶尔发的废话。


    沈晖星很少回复他, 回复得也很简短,基本都是嗯,好。


    沈晖星也会使用市面上的通讯软件,但是使用的频次相当, 军部内部的通讯管控得相当严格,这个小号头像还是裴寂青换的,是他们的牵手照。


    两双手交叠在一起,在阳光下镀了一层柔和的暖色。


    裴寂青的手指修长白皙,骨节分明,像一截清冷的玉,而沈晖星的掌心宽厚有力,指腹带着常年握枪的薄茧,将他牢牢扣住。


    是裴寂青缠着沈晖星拍的。


    十指相缠,指缝间漏进细碎的光,乍一看,倒真像极了一对缱绻的爱侣。


    裴寂青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当年的自己矫情得可笑。这些黏腻的小心思,裴寂青当年干过的实在太多了,也不差这一件了。


    多到如今连自嘲都显得多余。


    这一次,道歉的话语在指尖徘徊,裴寂青最终收了回去,也再未划过那个沉寂的对话框。


    错了吗?他打人的确不对。


    可沈晖星那些刺耳的言语呢?那些带着怀疑与讥诮的质问呢?裴寂青闭上眼,仍能听见沈晖星冰冷的声音在耳畔回响,字字如刃,剐得他生疼。


    ——在沈晖星眼里,自己真的是那样不堪的存在?


    裴寂青想不通沈晖星怎么能说出那样的话?


    在他心里自己难道是个这么放荡的Omega,可以做出婚内出轨这种事。


    于是沈晖星不回家从一天,一周,半个月,一个月,Alpha的缺席成了常态。


    张姐端来热茶时,语气里带着小心翼翼的劝慰裴寂青:“这世上小两口哪有什么隔夜仇?沈先生的脾气,夫人您最清楚了”


    裴寂青望着茶杯里晃动的倒影,忽然轻笑:“那为什么他不能有一次是为我破例呢?”


    五年。


    一千八百多个晨昏。


    他把整颗心都剖出来,捧给对方,却连一次例外都换不回。


    真是觉得不值得。


    晨光里,裴寂青机械地咀嚼着早餐,电视屏幕上的晨间新闻正播报着沈晖星的行程,那个在镜头前神色冷峻的Alpha,被拥簇着,明明是他最熟悉的人,此刻隔着屏幕他们像是陌生人。


    刀叉划过瓷盘的声响,成了这个空旷早晨唯一的回应。


    裴寂青想,沈晖星也会因为那个巴掌耿耿于怀,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吗?又或者,他是否会在某个会议间隙,在文件翻动的刹那,让思绪短暂地滑向自己?


    竞选的热潮席卷全城,镁光灯下的Alpha意气风发。


    在那些宏图伟业面前,裴寂青不过是随时可以被搁置的注脚,早就被抛之脑后了,沈晖星有更重要的事,军部的权柄、议会的博弈,哪一样不比一个Omega更值得费心?


    那一巴掌落下时,沈晖星可曾感到心脏被撕裂的痛楚?


    大概不会吧。


    他只会恼怒,恼怒向来温顺的伴侣竟敢当众让他丢了面子。


    所以沈晖星现在才冷遇着裴寂青,不管不问,像钝刀,一寸寸凌迟着这段关系。


    他大概有把握裴寂青会低头。


    若是从前裴寂青低头也就低头了,将委屈咽成一声温软的道歉,可是这次他却怎么也不想了,他骨血里像突然生出一根倔强的刺,怎么也不肯再弯下脊梁。


    他这些年选择了最保险的方式留在沈晖星身边,他把自己修剪成最妥帖的模样,像株被驯养的植物,只按Alpha的喜好生长。


    乖巧、温顺、毫无威胁——他以为这样就能永远留在沈晖星的余光里。


    可“不忠”这样锋利的罪名,还是轻易就悬到了他头顶。


    原来再完美的顺从,也抵不过Alpha与生俱来的猜疑。


    无论是平日里熨帖的柔情,还是那日失控的掌掴,在沈晖星心里都激不起半分涟漪——就像石子投入深潭,转瞬就被吞没得无影无踪。


    裴寂青从来就不是那个能让他破例的人。


    不管是那个温柔体贴的Omega还是那个扇他巴掌的Omega,都在他心里占据不了任何空间。


    前者省心,后者生气。


    没有例外也没有特殊。


    裴寂青胸腔里偶尔会翻涌起酸涩的愤懑,可是他知道爱是这世上最强求不得,挽留不住的东西——尤其是对沈晖星这样永远居高临下的人而言。


    他们之间横亘着太多东西:谎言、阶级、权力、那些根深蒂固的傲慢。


    沈晖星站在云端,而自己不过是对方偶尔垂怜时,才会低头瞥见的一抹尘色。


    于是每周与魏迹的会面成了裴寂青难得的喘息。


    他们谈论工作,回忆下城区斑驳的旧事,回忆裴寂青的母亲徐明珠女士,因为他们有共用的出身,可以讲的太多。


    裴寂青望着玻璃窗上魏迹的倒影,忽然觉得对方比自己勇敢得多。


    至少魏迹能坦荡地活在阳光下,而自己至今都不敢向沈晖星剖开那段往事。


    “你妈妈应该很开心,”魏迹的指尖轻轻摩挲杯沿,"你嫁了个体面的Alpha。”


    裴寂青垂下睫毛,在拿铁拉花逐渐坍塌的泡沫里轻声应道:“……或许吧。”


    他不知道九泉之下的母亲会作何感想——那个一生要强的女人,是会为儿子攀上高枝而欣慰,还是会为他心碎。


    魏迹不再提裴寂青何时和沈晖星离婚的话。


    直到有一天裴寂青接到了许泽的电话,这次不知为何许泽的语气没有了过往的公事公办,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太太,沈先生易感期到了,您能来一趟吗?”


    又是这样。


    裴寂青握着手机的指节微微发白。


    他忽然很想笑——沈晖星究竟将他当作什么呢?一个随传随到的安抚工具?一剂缓解痛苦的抑制剂?还是说,只有在被本能折磨时,那个高傲的Alpha才会允许自己想起这个合法的配偶?


    沉默在通话中蔓延,像一潭死水。


    直到电话那头突然传来沈晖星沙哑的低吼:“不需要他过来!”


    下一秒,忙音骤然响起。


    “嘟嘟嘟——”


    机械的提示音在空荡的房间里回荡。


    一旁的张姐叹了口气:“何必呢?太太您的发情期怎么熬?沈先生的易感期又怎么过?”


    裴寂青张了张嘴,抑制剂三个字还未出口,突然被一个惊悚可怕的念头击中——他的发情期,迟迟未至。


    他原本也在等待这个契机,在他的发情期和沈晖星易感期契合上的时候。


    等情//潮翻涌时沈晖星的拥抱,等信息素交织时不用言说的和解。


    他们向来如此,把难堪的对话都融化在肌肤相亲里,让欲//望代替道歉,让缠//绵掩盖裂痕。


    裴寂青比谁都清楚这样的相处究竟有多么病态。


    可这段婚姻从一开始就扭曲畸形,他早已习惯了低头示弱,习惯了用身体代替语言。他不知道正常伴侣该如何沟通,就像不知道该如何在沈晖星面前挺直脊梁。


    但此刻,一个更可怕的猜测攫住了他的呼吸。最近他确实贪恋Alpha信息素的味道,却异常清醒——这不是发情期的征兆,而是像——怀孕。


    裴寂青的手不自觉地抚上小腹,心跳如擂鼓般震耳欲聋。


    第24章 你当初娶我是不是只为了这个,百分之九十?……


    张姐在一旁苦口婆心, 絮絮叨叨地劝着,字字句句都浸着过来人的苦心:“你们这哪是赌气,分明是互相磋磨啊”


    可裴寂青的魂魄早已飘到九霄云外。


    ——不会吧?


    ——仅仅那一次忘记让沈晖星喝药而已。


    ——一次就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揪紧了衣角, 沈晖星不习惯带套, 他不喜欢隔着一层, 裴寂青也早就习惯了。


    前些年裴寂青仗着不会怀孕胡来的次数不少,他们那个时候又是新婚, 更是荒唐, 不过关上房门来怎么都不算过分。


    S级Alpha这么恐怖如斯吗?


    仅仅一次而已。


    裴寂青试图起身时,双腿忽然失了力气。膝盖一软, 又跌回座椅里。某种隐秘的预感像潮水般漫上来, 让他连呼吸都有些艰难。


    张姐的声音像隔着一层毛玻璃, 在耳边唤了好几声,才将裴寂青飘远的魂魄拽了回来,他茫然地抬起眼, 睫毛轻颤:“……怎么了?“


    “夫人, 您脸色白得吓人, ”张姐眉头紧蹙, 手掌贴上他的额头,“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裴寂青偏头避开那温暖的触碰,喉结滚动:“……没事。”


    “这可不像没事的样子,”张姐急得直搓围裙,“我这就去叫司机, 咱们去医院瞧瞧。”


    “不用。”他猛地抓住张姐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对方一怔。意识到失态后,又缓缓松开手指,“我上去躺会儿就好……有人找, 就说我不在。”


    当许泽的电话再次响起时,铃声刺破了别墅的寂静。张姐接起电话时,听见楼上卧室门合上的声响。


    “许秘书啊,”张姐她压低声音,不自觉地望向二楼紧闭的房门,“夫人刚才身子不舒服……”


    许泽给裴寂青打电话打不通之后,电话才打到了别墅里。


    许泽的声音透过电话传来,带着几分欲言又止:“沈先生的状态也不太好。”


    何止是不好。


    在许泽记忆里,从未见过沈晖星那般模样——像头困兽,暴躁易怒,却又透着说不出的焦躁不安。


    想到方才裴寂青强撑平静却苍白如纸的脸色,张姐心头一酸,忍不住添油加醋道:“许秘书,您跟沈先生说说,夫人这些日子简直是日日以泪洗面,食不下咽,夜不能寐,眼睛都哭肿了好几回。”


    她顿了顿,声音染上几分哽咽:“这些话夫人不肯说,可我实在看不下去了。这么折腾下去,身子怎么受得住?先生作为一家之主,总该大度些”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许泽公事公办地问:“夫人还有什么话需要转达的吗?”


    “许秘书,”张姐压低声音,压低声音说,“您多在先生面前美言几句。他们这些年哪次不是见一面就和好了?咱们总得帮着牵线搭桥,多活动活动不是?”


    确实如此。


    这些年来,沈晖星与裴寂青鲜少争执。倒不是说他们有多恩爱,而是裴寂青的性子实在温顺——就像一汪静水,永远包容一切。


    即便偶有龃龉,比如那次裴寂青在节目上失言,也很快被他用柔软的方式化解。


    许泽面无表情地想起近日沈晖星阴晴不定的模样。


    “好。”他最终只是这样答道,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任何情绪。


    裴寂青在床榻上辗转了一整个上午,思绪如同被打翻的丝线,凌乱地纠缠成一团。


    他无意识地将双手覆在小腹上,指尖微微发颤,目光空洞地凝望着天花板。


    午后阳光透过纱帘斜斜地洒落在被褥上,他终是摸出手机,在搜索栏里一字一顿地输入“Omega怀孕初期症状”。


    屏幕上跳出的条目像一把把小锤,一下下敲击着他的神经——心烦气躁、渴求Alpha信息素每一条都对上了。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刺进车窗,他下午还是出门了,出门前裴寂青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他驱车两小时,穿过喧嚣的城区,直到导航显示已接近郊野,才停在一家灰白色的小医院前。


    消毒水的气味在走廊上浮动,他机械地完成各项检查,整个人如同抽离了灵魂的躯壳。


    医生扫了一眼他全副武装,又偷偷摸摸,神思浮游的模样,连眼皮都懒得抬起:“出门右拐去拿号吧。”


    裴寂青怔了怔:"啊?"


    “不做掉吗?”医生的圆珠笔在病历本上点了点,“现在手术还赶得上晚饭。”


    裴寂青:“真的……怀上了?”


    医生说:“嗯,所以要做吗?”


    那张薄薄的检查单在裴寂青手中微微发颤。


    一个多月了——白纸黑字写着这个事实。


    五年婚姻,从二十四岁到二十九岁,裴寂青从未想过会在这样的时刻,以这样的方式迎来一个生命。


    医生又问他留下吗?


    裴寂青留下一句我回去和我的Alpha商量一下而后就落荒而逃。


    停车场里,他坐在驾驶座上久久未动。


    车窗外的树影婆娑,像极了那些在他心头摇曳的念头。


    要留下吗?他真的有权决定吗?如果这个孩子将来平庸无奇,一定会特别明显吧。沈晖星会用什么眼神看这个不够优秀的孩子?又会用什么眼神看他?


    当裴寂青的电话再次响起,许泽提到沈晖星易感期状态糟糕时。


    电话那头,向来公事公办的许泽竟罕见地犹豫了:“……先生其实很想您过去。您生日那天,沈先生是推掉了所有行程回来给你过生日。”


    那声音顿了顿,许泽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他也很后悔。”


    裴寂青握着手机的指尖微微发颤。


    许泽从不曾说这样感情用事的话,作为沈晖星最得力的秘书,许泽向来像他的上司一样克制而理性。


    裴寂青不得不承认,自己心软了,他胸腔里泛起一丝隐秘的期待。


    如果沈晖星能低头一次,哪怕只有一次,他就愿意将这些年所有的隐瞒和盘托出。他们之间横亘着太多未说出口的话,而现在——他们有了一个孩子。


    这个意外的生命像一簇微弱的火苗,却莫名给了裴寂青推翻一切的勇气。


    裴寂青的手轻轻覆上小腹,大概他是除了他母亲之外,不被任何人期待的存在。


    他不想这个生命也被这样对待。


    于是他登上了去往外地的飞机,舷窗外云层翻滚,许泽在机场接到他时,沉默地接过行李,递来的房卡在掌心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推开门的瞬间,浓烈的红杉木气息如潮水般涌来,将裴寂青整个人浸透。房间里窗帘紧闭,昏暗中只能看见床上隆起的身影。


    裴寂青走近,酒店屋内设施齐全,窗帘被拉得很严实。


    许泽说沈晖星已经打过抑制剂的话音犹在耳畔,下一秒他的手腕就被狠狠钳住——


    手腕就被攥住,只有被握的人才知道,那力道有多大,裴寂青整个人被床上扯,那力道大得惊人,裴寂青整个人跌进床榻,被Alpha滚烫的体温包围。


    “怎么才来。”沈晖星的声音里压着易感期特有的焦躁,灼热的呼吸喷在他耳畔,熏得裴寂青面皮发红,激起一阵战栗。掌心下的胸膛剧烈起伏,心跳声震耳欲聋,仿佛一头亟待进食的猛兽。


    而裴寂青是他对准的食物。


    沈晖星往下含咬他的脖颈,齿尖抵上他后颈时,裴寂青突然挣扎起来,被迫仰起脖子,推拒着他:"等等!老公等一下!"


    他瑟缩着躲避,混乱中指尖又一次擦过Alpha的脸颊,虽然掌风都没有,更不觉得疼,但是裴寂青这幅抗拒的模样还是让沈晖星皱眉,骤然停下,他猩红的眼底满是不解和焦躁:“不做你来干什么?”


    沈晖星每个字都像冰锥,往裴寂青心口上扎:“怎么?现在连碰都不让碰了?”


    裴寂青头顶像是被浇了一盆凉水,浑身发冷:“……你叫我来就是做这个的?”


    沈晖星像是兴致缺缺一般起身,嗓音透着喑哑,大概是被易感期折磨得不轻:“不然呢?”


    那种语气好像在反问裴寂青在说什么多余的话。


    裴寂青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已经知道自己这趟来得多么自作多情,他没想到许泽有一天也会学会骗人,可他仍旧像是自我凌虐一般轻声开口问道:“沈晖星,你当初娶我是不是只为了这个,百分之九十?”


    沈晖星不懂裴寂青又在闹什么,现在居然直呼他的名字,明明之前的事他还没给他一个解释,如今已经给他一个台阶下了,到底裴寂青还想要怎么样?许泽说他日日在家以泪洗面,沈晖星才答应让他过来的,不然没有他,裴寂青的发情期会很难过。


    裴寂青跟他不一样,他是受过严苛训练的Alpha。


    这天底下还有比他更没有尊严的Alpha吗?


    “不然呢?”同样的反问,沈晖星开口说,“我不希望有一天我的Omega出现丑闻,上次的情况我不想再看见。”


    黑暗成了最好的保护色,藏住了裴寂青瞬间决堤的泪水,如果沉沦是漫长的,这一刻的清醒比任何疼痛都来得痛快残忍。


    五年的温存不过是一场自欺欺人的幻梦,裴寂青沦陷得彻彻底底,而对方始终清醒如初,沈晖星想要一个像花瓶的Omega。


    裴寂青说:“你不会再看见了。”


    沈晖星“嗯”了一声,下一刻他俯身想要重新抱住裴寂青,却被推开,连带着那无处安放的信息素一起。


    裴寂青下床:“……老公,许秘书说你打了抑制剂了,我相信凭你的意志力易感期也不是什么难事吧,毕竟结婚前你控制得很不错,我让许秘书再给我开一间房,这屋里臭死了。”


    沈晖星:“…………”


    第25章 我接受你的道歉 而他的Omega偏偏……


    沈晖星以为裴寂青只是嘴上说说。


    那念头轻飘飘地浮在心头, 像一片未及落地的雪,还未触到实处便已消融,他把裴寂青的话当做了惯常的虚张声势, 可当他黑着脸, 指尖微动, 想再一次给裴寂青递出台阶时——却抓了个空。


    裴寂青的动作快得厉害,行李箱的滚轮碾过地毯, 闷响被厚重的织物吞没, 门锁咔哒一声扣紧,最后一点犹豫都没有。


    独留下Alpha在原地。


    许泽递过房卡时, 神色恭敬, 裴寂青不知何时翻出了墨镜, 漆黑的镜片遮住了大半张脸,只余下颌流畅的弧线。他微微昂首,轻声开口说:“许秘书, 我没想到你有一天居然也会撒谎。”


    许泽素来平静如深潭的面容裂开一丝缝隙, 愧色浮上来, 他低声道:“夫人, 这……实在抱歉。”


    的确夸大了一部分——可有些事也不算假。


    只不过……只不过……


    这实在也违背了他往日的办事风格。


    裴寂青想,什么为他过生日,全都是骗人的。


    沈晖星这个人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反复地磨着他的心脏,疼得不尖锐, 却绵长难消,他曾经幻想过的幸福原来不过是浮在表面的一层糖霜,轻轻一碰,就碎成了渣。


    他们之间的信任, 也如履薄冰。


    一墙之隔,裴寂青睁着眼睛,始终没睡。


    夜色沉沉地压下来,像一层湿冷的雾,裹得他透不过气。


    他盯着天花板,思绪却不受控地翻涌——沈晖星怎么能够狠心到这种地步?他是没有长心吗?自己这么好看,这么多年,他竟连一丝动摇都没有?


    沈晖星的眼睛,怕是一出生就被捐了吧,否则怎么会……


    越想越气,他咬紧牙关,从齿间挤出一句低低的脏话。话一出口,又猛地顿住,指尖下意识地抚上小腹,警觉地摩挲了两下——一个小胚胎,应该还听不懂话吧?


    掌心下的温度微微发暖,像是无声的回应。


    他忽然觉得饿,胃里空荡荡的,连带着情绪也被抽干了似的。一整天的奔波、争执、心灰意冷,此刻全化作沉重的疲惫,沉沉地坠着他的眼皮。


    他蜷了蜷身子,手指仍虚虚地护在腹前,像是护着最后一点未熄灭的火苗。然后,在黑暗与寂静的包裹中,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裴寂青是被饿醒的。


    胃里空荡荡的灼烧感将他从混沌的梦境里拽出来,他很难描述他的梦,是梦见了一个缩小版的沈晖星,盯着他说你怎么把我生得这么笨,舌尖抵着上颚,尝到一丝苦涩的余味。


    他慢吞吞地起身,洗漱时盯着镜子里略显苍白的脸,眼下一层淡淡的青影,像是昨夜未散的阴翳。


    下楼去吃早饭,电梯门缓缓合上时,一对情侣的抱怨声挤了进来。


    “……昨晚差点被Alpha信息素熏死,”女孩的声音压得很低,却掩不住恼意,“到底是哪个没公德的Alpha,随便乱放信息素?偏偏还是个很强的Alpha,害得我们……”


    “酒店居然不管,”男友接话,语气里带着烦躁,“投诉了也没用。”


    裴寂青站在角落,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听到“很强的Alpha”时,他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该不会是沈晖星吧?


    但很快,他又自己否定了。


    沈晖星不是那种人。


    他向来克制,连情绪都收敛得滴水不漏,更遑论放任信息素失控。


    电梯继续下行,失重感轻微地拉扯着微弱的神经。裴寂青垂下眼,盯着自己的鞋尖,忽然觉得有些可笑,明明已经决定不再想他,可听到任何一点蛛丝马迹,还是会下意识地往他身上联想。


    真是……没出息。


    裴寂青对沈晖星信息素的反应,其实掺着几分刻意的表演。每次那红杉木的气息侵袭而来,他便会恰到好处地软了腰肢,眼尾洇开薄红,像一颗熟透的桃子,轻轻一掐就能溢出甜腻的汁水。


    他需要这样的姿态——需要让自己看起来被Alpha的信息素浸透,需要让每一次触碰都显得天经地义。


    可事实上,他的信息素等级本不该如此敏锐地感知S级Alpha的压迫,越是适配度高的Omega,越容易被Alpha的气息俘获,而他却像是硬生生将自己塞进这个设定里。


    沈晖星这样的Alpha,体格强悍,精力旺盛,发//情期于他而言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生理反应,像吃饭喝水一样自然。


    可偏偏这人冷峻刻板,满身军功,在媒体的镜头前永远绷着下颌线,在军部的会议上连眼神都淬着冰,仿佛连血液里流淌的都是纪律与克制。


    只有偶尔——在发情期的潮热里,沈晖星会卸下所有防备,沉沉地趴在裴寂青怀中睡去。黑硬的短发扎着他的下巴,肩颈与手臂的肌肉线条在放松时依旧凌厉,却透出一种精疲力竭后的温顺。那时的他像一头收拢爪牙的猛兽,将最脆弱的咽喉暴露在Omega的掌心。


    裴寂青那时会轻轻抚摸他的发丝,指尖顺着他的脊背滑下,心里涌起一丝隐秘的情感,他觉得自己太厉害了,居然能够安抚住S级Alpha。


    裴寂青曾经听说S级Alpha容易陷入狂乱是因为渴求太多。


    可沈晖星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那些写在生理教科书上的文字说,发情期的Alpha会像饥饿的犬,对契合的Omega露出最原始的渴望,乞怜珍惜安抚,盯着Omega时就像盯着肉骨头的野兽,连眼神都浸着贪婪的涎水。


    可沈晖星不同。


    他连易感期都带着与生俱来的倨傲,眉眼依旧冷峻,即便情潮翻涌,他依然居高临下地发号施令,仿佛连欲//望都要臣服于他的意志。裴寂青有时觉得,这人骨子里恐怕住着个性冷淡的魂灵,只是碍于有个S级Alpha的肉//欲身体。


    从前裴寂青总是迫不及待地将自己打包送上门,像献祭般主动成为Alpha的安抚剂。他从不舍得让沈晖星尝到半点饥渴的滋味,永远不会让他饿着。


    他小心翼翼地揣着适配度的秘密像过独木桥一般担心受怕。


    而现在,这个正在腹中孕育的小生命,却成了最危险的证据。


    如果要留在沈晖星身边……


    这个孩子就不能留。


    裴寂青回到房间不久,敲门声便突兀地响起。


    门开时,沈晖星看见一张倦怠的脸,Omega眼下浮着皮肤在晨光中显出几分病态的苍白,连唇色都淡了。一股无名的烦躁突然攥住沈晖星的心脏——原来这些日子,裴寂青也过得并不顺遂。


    许泽说过,这一个月来他的Omega终日以泪洗面,为当初那些粗鲁无礼的行径悔恨不已。


    沈晖星凝视着眼前人,想起这个Omega向来温顺,抱在怀里时总是很柔软。或许是因为生得过分漂亮,受了些厚待,养出些无伤大雅的虚荣与任性。每次犯错,那双含情的眼睛便会泛起水光,用撒娇来蒙混过关。


    而这次,大约是意识到闯了大祸,竟换了种方式。


    廊灯冷白的光线下,裴寂青垂着眼睫,浓密的阴影投在颧骨上,整个人透出一种萎靡的颓唐。


    方才餐厅里,沈晖星看见他孤零零地坐在角落,明明食不知味,却还固执地将食物往嘴里送,单薄的肩线绷得笔直。


    沈晖星忽然确信,他的Omega已经知错了。


    昨夜他刻意释放的信息素,想必就让裴寂青辗转难眠,相信他一定过得很煎熬,渴求安抚,却又倔强地不肯开口。


    在这之前许泽难得开口,声音平稳得像一泓静水:“长官,作为一家之主,理当包容家庭成员的些许任性与过错。”


    沈晖星眉梢微动,倒是意外许泽能说出这样近乎温情的话。


    可转念一想,他对裴寂青的纵容早已堆积成山,才让那个Omega越发肆无忌惮,甚至敢口不择言地挑衅他的底线。


    比如他每次外出归来,总要洗澡,这个行为实在很诡异,沈晖星的怀疑并非空穴来风,被戳穿心事的人,要么恼羞成怒,要么欲盖弥彰。


    他只是分不清,裴寂青属于哪一种。


    但无论如何,以他们近乎完美的适配度,这世上再没有人能比他更懂得如何让裴寂青沉沦。


    每一次缠绵,那具身体都在他掌下战栗得像风中落叶,眼角沁出的泪光比星子更亮。


    沈晖星偶尔会想,其他Omega也会如此吗?还是唯独裴寂青,能为他绽放出这样濒死般的艳色?


    严诊说过,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裴寂青爱他,也是相当自然的事。


    沈晖星从未怀疑过。


    沈晖星时常想,若是外面那些不长眼的东西存心要拆散他们,裴寂青或许真的会动摇。他的Omega向来喜欢那些亮晶晶的物事——珠宝在丝绒盒子里泛着冷艳的光,华服挂在衣架上流淌着绸缎的柔波,每一样都能轻易捕获那双总含着水雾的眼睛。


    那些浮华的诱惑像裹着蜜糖的蛛网,而他的Omega偏偏生就一副容易被漂亮事物蛊惑的天真大脑。


    这样的裴寂青,要如何抵挡外界精心编织的糖衣陷阱?


    所以他更要把他看紧才行。


    眼前的裴寂青神色倦怠,眼下浮着淡淡的青影,那些曾经精心打理的碎发如今也乖顺地垂在额前,沈晖星看不懂梳妆台上那些瓶瓶罐罐的用途,却清楚地记得从前的裴寂青抹上它们总是神采奕奕,连发梢都跳跃着张扬的光泽。


    他忽然在心底叹了口气,那气息沉甸甸的。


    裴寂青绷紧了肩背,在看到沈晖星的一刹那,他已经做好了再次争执的准备。


    可下一秒,Alpha的气息突然笼罩过来。沈晖星的手臂将他整个圈进怀里,体温透过衣料传来,带着不容抗拒的力度:“我接受你的道歉。”


    裴寂青僵在原地,所有准备好的攻击话语都凝固在舌尖。他微微睁大了眼睛,长睫颤动,在Alpha的肩头投下一片茫然的阴翳。


    第26章 是我以前太过纵容你了,给了你不该有的自由……


    裴寂青眨了眨眼睛。


    他纤长的睫毛在灯光下投落一片阴影, 像被风吹乱的蝶翼。


    眼底那层浮着的薄雾,将沈晖星近在咫尺的轮廓都洇得朦胧不清。


    裴寂青不懂沈晖星怎么突然又转变态度。


    这人的温度透过衣料烙在皮肤上,分明是暖的, 却让他生不出半分眷恋。


    与生俱来的傲慢, 刻在骨子里的固执。


    这两点永远都不会改。


    所以裴寂青知道, 此刻沈晖星拥住他的姿态,是带着居高临下的赦免意味, 他一定觉得自己放低姿态, 非常宽宏大度。


    现在摆在裴寂青面前有两个选择。


    一是顺着沈晖星的意,此事就此掀过。


    二是较真到底, 两人继续冷战到底。


    若是从前, 他早该乖顺地咽下委屈, 用执行官夫人应有的温婉为这场闹剧谢幕。


    可此刻喉间梗着的,像是刺球,叫他咽不下。


    他们的生活里突然横亘出一道变数, 裴寂青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迈步。


    最致命的是, 沈晖星绝不能知道那个秘密。


    肚腹寂流淌着他们血液的生命, 倘若不够优秀, 不够耀眼,一定会被沈晖星的冷酷标准碾碎。


    高适配度的基因,S级Alpha的后代——这样的双重枷锁,足以压垮一个普通的孩子。


    裴寂青垂下眼睫,声音轻得像一片坠落的雪:“……确实是我的错。”


    是他错在太贪心, 错在固执地攥紧一段摇摇欲坠的关系,把自己逼进死胡同,连退路都烧得干干净净。


    沈晖星的神情微微松动,眉梢染上一丝满意的倨傲, 仿佛在无声地说——你知道就好。


    可下一秒,裴寂青的嗓音低低地飘进他耳中:“……老公,我不能陪你度过这次易感期了。”


    沈晖星怔住,神情凝滞了一瞬,随即又迅速替他找好借口:“你不舒服?”


    裴寂青的唇被自己咬得泛白,血色在齿间若隐若现交替出现:“我最近很不好,你也不许提什么奸夫,根本就没有的事。”


    沈晖星欲言又止,难得说好。


    于是两人暂且休战。


    沈晖星此行是为军盟会议,此地气候燥热,海风湿咸,连呼吸都带着黏腻的潮意。


    沈晖星打抑制剂时,撩起袖口会让裴寂青帮他打,露出手臂,血管在皮肤下蜿蜒,像隐秘的河流。


    从前裴寂青总是下不去手,指尖发颤,心尖发软,那时沈晖星还未升任执行官,裴寂青放下抑制剂,红着脸解开衣领,露出纤细的后颈,腺体泛着薄红,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老公,你咬吧……我忍得住。”


    可如今,裴寂青只是垂着眼睫,神色沉静地替沈晖星消毒、找准位置。


    干净利落将冰凉的抑制剂缓缓推入。


    沈晖星一言不发看着他的动作,脸色阴沉,气压低得骇人。


    好像真的在确定他这么狠心。


    发热通常会持续一天。


    裴寂青将自己锁在房间里,不再像从前随沈晖星出行时那般,雀跃地穿梭于各大卖场之间,将那些琳琅满目的纪念品大包小裹地捧回来。


    沈晖星之前评价裴寂青像缀满礼物的圣诞树,一件件往身上比划,在沈晖星面前转个圈。


    沈晖星推门而入时常常无处落脚,回程时空运那些物件,运费都成了一笔可观的数字。


    这座海滨城市本应最合裴寂青心意——阳光炽烈,海风缠绵,连空气里都浮动着慵懒的浪漫。


    可裴寂青倚在窗边,对窗外潮起潮落的美景投去厌倦的一瞥。


    虽然把行李都挪回了沈晖星的套房,却是他先提出分床而眠。


    他垂着眼睫说需要独处来反省过错,沈晖星沉默片刻,喉结滚动:“…….你有这个觉悟很好,之前那些——”


    够了两字还没吐出。


    “我必须好好反省。”裴寂青忽然截断他的话,“毕竟我实在太失礼了。”


    他抬眼,唇角抿起:“老公,我现在……都没脸见你了。”


    说完裴寂青把自己关到了另外一间房。


    沈晖星在黑暗中想象着隔壁房间的景象——裴寂青必定辗转难眠。


    而实际上,当裴寂青睡得很好,除了在夜半醒来时,却发现自己正陷进一个炽热的怀抱里,让他猛然惊醒。


    他下意识地往床边缩,却在挪动间被Alpha的气息完全包裹。


    沈晖星不知何时潜入的,此刻被裴寂青醒来的动作惊扰了浅眠。


    裴寂青在朦胧中意识到自己浑身都浸透了对方的信息素——发情期的Alpha就如同圈划领地的兽类,用气味就可以织就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看着沈晖星没有要醒的趋势,裴寂青而后又陷入混沌的睡意里,他背对着沈晖星,突然被铁箍般的手臂往后拖拽。


    腰肢陷进对方掌中,被扣着下巴偏头,唇齿被迫承接突如其来的吻。


    窗外暴雨倾盆,惊雷炸响的瞬间,他感觉到睡裤被扯落的凉意,大腿内侧烙着火热的指痕。


    就在睡衣凌乱地堆在腰间时,裴寂青突然清醒。


    他转身抵住沈晖星的胸膛向后躲,掌心护住小腹:“……老公,我不想做。”


    裴寂青还没决定是否要留下这个可能不够“完美”的生命,更不敢赌它在沈晖星失控的索取下存活的可能。


    沈晖星的眼神骤然沉冷,黑瞳里翻涌着被忤逆的怒意:“裴寂青,你故意的。”


    空气凝成冰碴。


    裴寂青张了张嘴,最终沉默地咬住下唇——任何解释此刻都只会让沈晖星更加生气,于是他选择闭嘴了。


    他看着沈晖星揉着肩膀起身,被拒绝是执行官很少面对的事,所以他不开心的表情相当明显。


    这是沈晖星易感期的第三天。


    往常裴寂青出现后,第二天他的状态就会恢复如常,可这次不同——沈晖星周身仍笼罩着低气压,像暴风雨前凝固的铅灰色云层。


    许泽站在落地窗前,雨线在玻璃上蜿蜒成泪痕:“外面雨势很大,如果夫人要外出可以取消行程。”


    沈晖星下颌绷紧,只从喉间挤出一个冷淡的鼻音。


    他们陷入了一种奇特的冷战。


    因为裴寂青的拒绝,沈晖星单方面筑起冰墙。


    窗外暴雨倾盆,仿佛要将整个世界淹没。


    裴寂青醒来时坐在凌乱的床褥间,屈起一条腿,看着电视上的天气预报,未来一周都不会有好天气,被子滑落至腰间,黑发蓬乱地支棱着。


    他突然怀念起自己的工作——那里有鲜活的人群,有不必揣测的对话,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困在密闭的空间里,反复斟酌该用怎样的表情面对沈晖星,如何试探他对新生命可能的态度。


    沈晖星叫他来,本就只是为了解决生理需求。


    所以拒绝才会招致这样的冷遇。


    裴寂青觉得这样也好,让彼此都冷静。


    只是沈晖星的易感期本应三天结束,却硬生生拖了一周。原定一周后就要启程的行程,被迫推迟了两天。


    每天的抑制剂注射仍在继续,沈晖星固执地要让裴寂青亲手操作。裴寂青看着针尖刺入那片都有些淤青的皮肤,透明液体缓缓推入血管。


    沈晖星永远不会展现任何脆弱,他的自尊心偏执到病态,永远保持着高高在上的姿态,不容许自己流露半分狼狈。


    这种压抑的气氛持续到最后一天。裴寂青虽然抗拒亲密接触,言语却始终温顺。只是他心事重重,再没余力去观察沈晖星眼中晦暗的变化。


    他陪沈晖星出席了一场宴会,尽管沈晖星全程脸都有些臭,但裴寂青挽上他手臂时,他还是像从前那般自然地收拢臂弯。


    只是那些递到眼前的酒杯,沈晖星这次破例一杯接一杯地饮尽,喝了不少。


    琥珀色液体在杯壁晃荡,执行官难得给的体面,让敬酒者脸上都浮起受宠若惊的神情。


    回程的车里,裴寂青望着窗外流动的霓虹,偏头问沈晖星:“头晕吗?”


    沈晖星侧脸的轮廓在暗处格外锋利:“还好。”


    沉默在车厢里凝结成霜,一路蔓延至套房。


    他们回去挂外套,各自洗澡。


    裴寂青擦着湿发从浴室出来时,湿润的发梢在暖色灯光下泛着细碎的金芒,如同釉下彩瓷透出的温润光泽。


    水珠顺着修长的颈线滑落,浴袍衣摆随着动作掀起一角,露出莹白的小腿弧线。


    暖光为他镀上一层柔润的釉色,门口传来动静,裴寂青尚未回神,就被突如其来的重量压进床榻。


    沈晖星的吻带着酒精的灼热,像要将他拆吃入腹。


    裴寂青偏头躲闪时,睡袍已经滑落肩头,露出大片如玉的肌肤,Alpha滚烫的掌心烙在腰际,烫得惊人。


    “裴寂青……”沈晖星的唇擦过他的耳廓,软尺在柔软的耳垂上留下细微的刺痛,混合着酒香的吐息灌入耳道,“我娶你不是为了供着那张结婚证。”


    这句话让裴寂青浑身一颤,像是被猛兽叼住后颈的幼鹿。


    沈晖星咬着他的嘴唇,像要把他吞进肚子里,裴寂青用力转开脸,抻长了脖子想躲,他说不想要,可是Alpha像听不见,裴寂青真的害怕了,挣扎间一记耳光清脆地划破空气。


    沈晖星顶着脸颊指痕跪坐起来,手指钳住他下巴:“你真的出轨了?”


    眼泪洇湿枕巾,裴寂青蜷缩成保护的姿态,护住小腹的手在颤抖:“我没有”


    沈晖星呼吸里带着急躁:“那为什么不让我碰?”


    “我对你难道只有做这种事的价值吗?!”裴寂青破碎的诘问让沈晖星太阳穴突突跳动。


    引以为傲的自制力正在崩解,而始作俑者竟是自己向来温顺的Omega。


    不对,太不对了,他的裴寂青看他不该有这样的悲愤又失望的眼神。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沈晖星觉得头痛欲裂,从来没有过的感觉,他一直引以为傲的自控力不断地在此刻发出警报。


    很不对,真的很不对,裴寂青真的变了。


    他怎么能变呢?


    不忠诚的人在他这里是没有第二次机会,可他希望裴寂青能够迷途知返。


    背叛者从来不会得到他的宽恕,可此刻他却破天荒地希望裴寂青能回头。


    一定是外面那些不知好歹的野狗引诱了他的Omega,用肮脏的手段玷污了他原本纯净的灵魂。


    沈晖星缓缓俯身,额头相贴的瞬间,掌心已经扣住裴寂青那截纤细的后颈。他们的呼吸在咫尺之间纠缠,灼热的气息交织成无形的牢笼。


    这个姿势既像情人间的亲昵,又如同猎手对猎物的绝对掌控。


    “我们才是天造地设的高匹配度。”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所以注定要在一起。”


    沈晖星拇指摩挲着对方发烫的腺体,那里正散发着他熟悉的信息素味道。


    “是我以前太过纵容你了,给了你不该有的自由,”沈晖星的鼻尖擦过裴寂青的耳廓,每个字都裹着压抑的危险,“所以才让外面的野狗有机可乘。”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贴着裴寂青唇瓣吐出来的:“以后……再也不会了。”


    第27章 看够了吗?该物归原主了吧。 灯光在他……


    裴寂青的瞳孔在昏暗里微微颤动, 从最初的惊悸到雾气弥漫的惶惑,最终凝固成一片破碎的荒原。


    沈晖星此刻眼神沉沉,像是酒已经彻底清醒了, 那双淬了寒星的眼睛, 锋利如刀, 往日缠绵的温存剐得干干净净。


    裴寂青想不通沈晖星为何一口断定他的不忠,给罪犯定罪都需要证据确凿, 所以裴寂青想不到沈晖星这么严谨的人为何这么决绝给他安罪名。


    他想, 原来这就是沈晖星眼里的他——一个连自证清白都显得滑稽的劣徒。


    那些抵死缠绵的夜晚,那些耳鬓厮磨时交换的体温, 都在对方冷峻的审视里化作很可笑的记忆。


    裴寂青忽然觉得荒唐, 荒唐得连指尖都开始发麻。


    裴寂青的声音嘶哑像是被砂纸磨过:“你是不是觉得我身上没有一点可取之处, 所以才可以把这种罪名也往我身上推。”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硬生生挤出来的。


    沈晖星冷笑:“你有吗?”


    他的眼神像淬了冰,刺得人发颤:“如果不够愚蠢没脑子,你就不会在我多番警告下还跟魏迹来往!那种人的追捧, 你觉得很享受是吗?”


    字字如刀, 仿佛剜进皮肉, 带着血腥气。


    “他在你节目对你说的那些话, 你是不是觉得很得意?”沈晖星丝毫不留情面,眼底翻涌着暗潮,“你跟他调情的时候,还记得你是已婚人士吗?”


    那声音危险像是暴风雨前压抑的闷雷。


    裴寂青的指尖微微发颤,像是被逼至悬崖的困兽:“他给我节目投资了, 我们只是工作而已。”


    沈晖星的眼神更深了,他不是瞎子,也不是傻子——裴寂青和魏迹之间那种微妙的熟稔感,哪怕裴寂青极力掩饰, 他也能嗅到那股令人作呕的暧昧。空气凝滞得令人窒息,他忽然低笑一声,嗓音里裹着尖锐的讽刺:“裴寂青,别把别人当傻瓜。”


    “你现在不让我碰,是因为他吗?”


    裴寂青噎住,沈晖星看过那期节目。


    沈晖星眼睛里翻涌的不是嫉妒,也不掺杂一丝酸涩的占有欲,而是纯粹的厌恶,对他,对魏迹,对这段摇摇欲坠的关系里所有失控的杂质,被侵犯的领地意识,像野兽撕咬觊觎猎物的入侵者。


    沈晖星厌恶他抛头露面,厌恶他在镜头前被人注视、调笑,仿佛《蜜谈星厨》不是他梦想的起点,而是某种不堪的污点。


    如果被沈晖星知道了裴寂青的身世,那么在他眼里,不过是一笔笔需要被清算的劣迹过去。


    如果不是因为那可笑的、冷冰冰的适配度——高到足以蒙蔽理智的数字,沈晖星怎么会娶他?


    他怎么会容忍一个不够完美、不够驯服的Omega占据他的生活?


    裴寂青望着他,忽然觉得疲惫像潮水一样漫上来,淹没了所有争辩的力气。


    沈晖星怀疑他的忠诚,怀疑他的言辞。这场婚姻,早就在猜忌里腐烂成了困住彼此的牢笼。


    裴寂青忽然觉得一切都索然无味,像是燃尽的灰烬,连最后一点温度都消散殆尽。


    他抬手解开睡袍,布料滑落的瞬间,莹白的肌肤在灯光下泛着冷瓷般的光泽,像一具精心雕琢却失去灵魂的偶人。他偏过头,双腿微微分开,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破罐子破摔说:“你想做就做吧。”


    沈晖星的脸色骤然阴沉,眼底翻涌着晦暗的风暴。


    裴寂青的神情麻木得近乎空洞,仿佛这具躯壳早已与灵魂剥离,任人摆布也无所谓。


    他俯身逼近,呼吸灼热地喷吐在对方耳畔,字字如刀:“裴寂青,别跟我拿乔。”


    沈晖星裹挟着危险的寒意:“我对婚内强//奸没兴趣——你当好你的执行官夫人,守规矩的话,统帅夫人的位置也会是你的。”


    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几乎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可那心跳声却像隔着万丈深渊。


    狠话掷地,沈晖星直起身,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去,震耳的声响在寂静的房间里久久回荡。


    他的野心很大,裴寂青一直都知道。


    可代价,却是裴寂青的梦想。


    他想要他做一只精致的笼中鸟,做攀附在他胸前的菟丝花——安静、柔顺、永不反抗。


    裴寂青缓缓拉拢睡袍,眼泪无声滚落,洇入鬓角,在枕上晕开深色的痕迹。他衣衫凌乱,眼尾泛着病态的潮红,灼热的痛感从眼眶蔓延至太阳穴,像有细小的荆棘在皮下生长。


    他抬起手臂横挡在眼前,手腕在灯光下泛着光。身体不自觉地蜷缩,如同回到母体的胎儿姿态,却止不住细微的颤抖。


    即便早已习惯沈晖星的冷眼相向,即便理智告诫自己不该再为这样的对待疼痛——可心脏终究不是铁石铸就。


    晨光透过纱帘漫进来,在餐盘边缘镀上一层浅淡的金。裴寂青机械地咽下最后一口早餐,瓷勺碰在碗沿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拨通许泽的通讯,声音平静得像是结了冰的湖面:“我要回去。”


    电波那头传来短暂的沉默,许泽犹豫后开口说:“夫人,这恐怕不行。”


    裴寂青说:“为什么?”


    他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刀叉:“他这次发情期……已经不需要我了。”


    叫他来不就是这个目的吗?


    怀孕的Omega会迎来长达十个月的安宁期,不会再被情热灼烧,不会再被那么强烈的欲//望支配。只是腹中那个正在生长的生命,终究需要来自另一个人的信息素滋养。


    许泽正斟酌着词句,下一秒,沈晖星就夺过了手机,对着电话那头说:“你哪里都不许去,我说过,你以后没有自由。”


    裴寂青的指节蓦地收紧,凭什么?喉间翻涌着辩白:“我没有做错任何”


    话音未落,通讯已□□脆利落地切断。


    裴寂青气得难受。


    推开房门时,两道沉默的身影矗立在走廊两侧,那是一直在沈晖星身边的保镖。


    他们投来的目光像无形的锁链,昭示着某种令人窒息的监//禁。


    裴寂青故意出门将脚步踏得震响,而保镖立刻如影随形地贴近:“夫人您想去哪儿?”


    其中一人公式化地发问。


    裴寂青扯出个假笑,齿缝里挤出几个字:“出去逛逛。”


    于是他们分工明确,跟沈晖星汇报后——一人去备车,另一人留在原地。


    商场橱窗的灯光晃得人眼花,裴寂青报复性地刷过一排奢侈品专柜。当他把数十个购物袋甩在玄关时,包装盒碰撞出哗啦的声响,很快堆满了整个入口。


    他斜倚在沙发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扶手,直到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沈晖星终于回来了。


    裴寂青一见他进门便快步上前,眼底翻涌着焦灼:“你要把我关在这里做什么?”


    沈晖星沉默。


    裴寂青声音里绷到极致的弦,透着崩溃:“花是魏迹要送的,钱是他执意投的——我说了拒绝,他偏要强塞,我还能怎么办?”


    沈晖星漫不经心地扯松领带,眉头微蹙,仿佛在听一个无关紧要的辩解:“我有关着你吗?”


    Alpha目光扫过玄关处堆积如山的购物袋,沈晖星唇角勾起一丝讥诮:“你不是刚出去逛过街?”


    满室奢侈品的包装在灯光下泛着冷光,的确不像囚牢该有的模样。


    “我不需要保镖盯着我。”裴寂青咬紧后槽牙。


    沈晖星将领带随手扔在沙发上:“不然呢?再放你一个人出去招蜂引蝶?”


    裴寂青看着他那副刀枪不入的神情,胸口剧烈起伏,最终转身重重摔上卧室门。


    好像谁不会摔一样。


    *


    实木门板撞击的闷响在空旷的客厅回荡,但像一记无力的反击。


    银质餐具在瓷盘上碰出清脆的声响,裴寂青机械地拨弄着盘中食物,只堪堪动了几口便搁下了筷子。


    这一个多星期的囚居生活让他实在有点受不了了,去哪里都有人监视着,腹中的生命正悄无声息地汲取着他的养分,在沈晖星密不透风的监视下长大,他什么都做不了。


    Omega的信息素会随着孕期悄然改变,这微妙的变化也是让他抗拒着Alpha的靠近的原因。


    沈晖星坐在他对面,雪白的衬衫袖口随意挽起,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


    他低头剥着虾壳,修长的手指动作利落,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掌控力,他把虾放在裴寂青面前。那副衣冠楚楚的模样极具欺骗性,布料包裹着精悍的身躯,看似斯文,却掩不住骨子里的侵略性。


    裴寂青不喜欢剥虾。


    所以一直是沈晖星剥。


    若是从前,裴寂青或许会软着身子凑过去,带着甜腻的笑意坐进他怀里,用指尖捏着食物喂到沈晖星唇边,然后借着这交错的呼吸间,一个眼神就能点燃燎原的火,将餐桌变成另一番旖旎战场。


    现在剩下沉默的刀光,和盘子里渐渐冷掉的饭菜。


    毕竟从前来的时候也是赶上两人的发//情期和易感期。


    说实话他们从未经历过如此冰冷而疏离的发//情期。


    从前即便是沈晖星这样冷峻的人,在这段特殊的日子里,也会与裴寂青形影不离。


    沈晖星的手臂牢牢圈着他的腰身,餍足地半阖着眼躺在床边。裴寂青若想出去走走,便会起身用柔软的唇一点点描摹他的眉骨,轻吻他的眼睫,再顺着高挺的鼻梁而下,最后捧着他的脸,一遍遍啄吻那总是抿紧的薄唇,言语温软地开口说:“老公,我们出去好不好?”


    沈晖星会用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凝视他,像是在试探他究竟能讨好到什么程度。直到裴寂青钻进被子里,再湿漉漉地探出头来,眼尾泛红,唇边还挂着暧昧的液体,他才会漫不经心地“嗯”一声,算是应允。


    而如今——


    因为肚子里的小东西,裴寂青简直风声鹤唳。


    裴寂青的手指不自觉地抚上尚且平坦的小腹,那里正孕育着一个脆弱的新生命。


    上次检查时看到的影像还历历在目,那么小的一团,仿佛沈晖星一个狠心,就能将它搅得支离破碎。


    如今裴寂青连敷衍一个笑容的力气都吝于给予,而沈晖星回馈给他的,也不过是同样冰冷的侧脸。


    裴寂青很怕跟他接触上,眼神身体接触几乎没有,偶尔在餐桌上,两人的指尖同时伸向同一碟菜,皮肤相触的瞬间,裴寂青便如同被烫到般迅速缩回手——他怕极了那种突如其来的触碰,怕沈晖星会在下一秒掐住他的手腕,兽性大发就狠狠把他按进床褥里。


    毕竟这样的事,也不是没发生过这种事。


    不过从前都是裴寂青半推半就,如今想来恍如隔世,现在他是恨不得立刻插翅飞回陵市。


    沈晖星的声望正如燎原之火,在军部愈烧愈旺。


    自那场震动的腐败案后,除却那位背景深厚的岑岳安,几乎再无人能与他角逐统帅之位。


    岑岳安这位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太子党,父亲曾经是军部要员,如今退下了,他年轻力盛,同样是下一届统帅的人选,与从血泊中杀出的实战派截然不同。父辈留下的庞大人脉与资源,如同无形的王冠早已加诸其顶。


    年轻气盛,权势在握,与沈晖星隔空对弈,同为下一任统帅最炙手可热的候选人。


    那日清晨,裴寂青无意间瞥见沈晖星腕间多了一道陌生的银光,竟是破天荒地用了信息素手环。


    如今抑制信息素外溢的器具繁多,贴剂、颈环、腕带,花样百出。


    但沈晖星向来只用最普通的抑制贴,像他这个人一样克制而简洁。


    金属手环在他腕骨上泛着冷光,随着调试的动作微微转动。


    裴寂青不由多看了两眼,却正撞上沈晖星突然抬起的目光,那眼神阴冷中翻涌着赤裸的贪欲,色欲,将空气都染上令人战栗的腥甜。


    裴寂青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像是受惊的鹿撞见蛰伏的猛兽。他下意识后退半步,脚跟抵在冰凉的地板上,喉间挤出细若蚊呐的问询:“……你还好吧?”


    沈晖星没有回答,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将他钉在原地,目光如同实质般从颈侧滑到腰际,最后沉默地转身离去。


    裴寂青僵立在原地,只觉得仿佛有滚烫的岩浆在血管里奔涌。那股若有似无的信息素像毒蛇的信子,悄无声息地钻入他的四肢百骸。


    裴寂青几乎不能动,身体仿佛有一股热流在急促涌动,酥酥麻麻的,沈晖星刚才居然在用信息素勾引他。


    夜深时分,梦里被翻红//浪,惊醒时,裴寂青被褥间已是一片湿热,他浑身滚烫,细密的汗珠顺着泛红的肌肤滑落,浸湿了睡衣,唇角溢出的津液将枕畔洇出深色痕迹。朦胧的视野里,天花板在氤氲的水汽中扭曲晃动。


    脑子里还残存着刚才那一场荒唐梦境。


    他也不知道自己梦中喃呢了什么。


    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好几次,裴寂青终于确定沈晖星就是故意的。


    最后一次,是在只剩他们二人的夜晚。


    裴寂青懒懒趴在自己房间床上,漫不经心地看着购物频道里推销的按摩椅。


    昏昏欲睡之际,一股浓烈的信息素突然铺天盖地袭来,如同无形的网将他牢牢裹住。那气息炙热而强悍,仿佛要将他每一寸肌肤都灼穿。


    Alpha天生就对Omega有着压倒性的优势,不仅是体力,连信息素都带着强烈的侵略性。


    双方的气息会互相引诱,而Alpha释放的信息素,更是能将Omega拖入情//潮的深渊。


    裴寂青忽冷忽热地颤抖起来,不敢相信沈晖星竟真的在用信息素引诱他。他勉强撑起身子,将门推开一条缝隙——沈晖星背对着他站在客厅,背影挺拔而冷漠。


    “……你……你信息素外溢了。”裴寂青声音发颤,带着湿漉漉的鼻音。


    沈晖星背对着他,头也不回,语气平淡:“没感觉。”


    裴寂青几乎崩溃,关上门,顺着门板滑坐在地。他咬住自己的手指,沈晖星分明是故意的。他精准地控制着信息素,只在这个空间里,只针对裴寂青一人。他就是要逼他主动贴上去,张//开//腿哀求他。


    裴寂青咬着自己的指头,让自己脑子清醒。


    其实也还好,尚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裴寂青反锁了房门,闻着沈晖星的信息素自己手动DIY了三次,一晚上洗了三次热水澡。水流冲刷过发烫的肌肤,却怎么也洗不掉那股萦绕在鼻尖的Alpha气息。


    他并不担心沈晖星会跟他耗下去——那人日理万机,哪有闲情逸致陪他玩这种情//欲拉锯的游戏。


    沈晖星不过是想要他服软。


    其实裴寂青没怀孕,早就贴过去,跟人滚做一团,他在沈晖星面前哪有什么骨气节操可言,他其实也很想要。


    毕竟是S级Alpha,不是他这种等级的Omega能够抵抗得住的,更何况他们曾经那样亲密无间。


    什么骨气,什么尊严,在S级Alpha铺天盖地的信息素面前,完全溃不成军。


    他太清楚自己有多渴望那双手的触碰——沈晖星的体温,沈晖星的气息,甚至沈晖星带着薄茧的指腹擦过腺体时的刺痛。这些记忆像毒药般渗入骨髓,让他光是想象就浑身发软。


    可此刻他只能咬着手背压抑喘息,任由情潮在血管里横冲直撞。


    可是他现在不可以。


    可落在沈晖星眼里就是裴寂青誓死不屈,宁愿狼狈,也不让沈晖星碰他分毫。


    沈晖星站在走廊的阴影里,目光如刃般刺向那扇紧闭的房门,眼底翻涌着晦暗不明的情绪,像是蛰伏的野兽在审视自己的猎物。


    浴室的水声隐约传来,他好像看见裴寂青宁可一次次在冰冷的水流中发抖,宁可咬破嘴唇强忍情潮,也绝不肯向他示弱半分。


    在沈晖星脑子里,裴寂青像到绝境的幼兽,明明浑身湿透、牙齿打颤,却还要竖起最后一点可怜的毛发虚张声势,哪怕此刻他正被情欲折磨得眼角泛红,双腿发软。


    一周后,裴寂青终于得到了回陵市的机会。


    终于能够摆脱那些令人烦扰的燥热梦境,他几乎要按捺不住心底的雀跃。


    沈晖星近来阴晴不定,与从前那个虽冷淡却始终克制的Alpha判若两人,裴寂青心想欲求不满的Alpha都会变得如此喜怒无常?


    他收拾好了一切。


    许泽替他拎着行李时,沈晖星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冷冽:“这么迫不及待?”


    裴寂青抿了抿唇,最终还是勉强扯出一抹乖巧的笑意,佯装乖巧,嗓音轻软:“老公,那我先回家了。”


    沈晖星淡淡地“嗯”了一声说:“回去乖一点。”


    裴寂青走的时候实在忍不住回头看他:“老公,我们两个还是先冷静一下吧,不管怎么说,我都没做对不起你的事。”


    两个保镖自然也跟着裴寂青回去了。


    裴寂青转身的瞬间,还是忍不住回望了一眼。晨光透过落地窗,在沈晖星轮廓分明的侧脸投下浅淡的阴影。


    “老公,我们……还是先冷静一下吧。”裴寂青开口说,“我没做你说的那种事。”


    虽然骗了你,可也没出轨。


    两个沉默的保镖如影随形地跟在他身后,裴寂青回到家怎么可能坐以待毙?


    难道要等到腹部隆起显怀,再也藏不住秘密?


    于是精心策划的逃脱开始了。借着美容按摩的由头,他在包间里对工作人员示意,而后悄无声息地从特殊通道溜走。


    车库里的车安静地停在那里,他只需要很短的时间——足够去医院做个检查,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回来。


    裴寂青打算得很好。


    他发动引擎时,没看见后视镜里忽然闪过一道陌生的车影。那辆车不紧不慢地跟了上来,如同蛰伏已久的猎手,终于等到了猎物自投罗网。


    沈晖星这天回家,刚踏进家门,就接到了裴寂青出事的消息。


    他风尘仆仆地赶回来,连大衣都来不及脱下,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寒意。


    裴寂青甩开了保镖,独自驾车离开,却在半路遭遇了追击,沈晖星树敌太多,那些人动不了他,便将矛头对准了他的Omega。


    裴寂青在发现被追踪的时候,在疾驰中不断变换路线,试图甩掉身后如影随形的车辆。


    轮胎摩擦地面的尖锐声响刺破夜空,引擎的轰鸣裹挟着心跳,几乎要震碎耳膜。可那些人穷追不舍,像嗅到血腥味的鬣狗,死死咬住他不放。


    恰在这时,魏迹给他打来了电话,裴寂青犹如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他让沈昕泽救他。


    刺耳的刹车声和剧烈的撞击声同时炸开——


    而第一个赶到裴寂青身边的是魏迹。


    暮色如血,一辆黑色SUV被疾驰而来的跑车狠狠撞进废弃的楼房,扭曲的金属骨架嵌在斑驳的砖墙里。


    沈晖星赶到现场时,刺眼的救护车灯还在不停闪烁,裴寂青失魂落魄地坐在路沿,身上裹着一件陌生的深色外套,衬得他脸色惨白如纸。


    Omega额角的伤口显然之前渗出过细细的血线,被处理过,如今在凝成暗红的痕迹。而魏迹就站在他身旁,黑色短袖被尘土染得斑驳,手臂上的擦伤还在渗血,却仍保持着守护的姿态。


    夜风卷着汽油味和血腥气拂过,将三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沈晖星穿过嘈杂的人群,黑色风衣划出凌厉的弧度。


    在与魏迹擦肩而过的瞬间,他余光瞥见露出的腹部,那里盘踞着暗色的纹身花纹,很熟悉的图案。


    他俯身将裴寂青打横抱起,怀中人先是僵硬了一瞬,在看清是他后,立即用冰凉的手指紧紧环住他的脖颈。


    裴寂青把脸深深埋进沈晖星的颈窝,温热的呼吸混着细微的颤抖:“老公,有人想要杀我。”


    “没事了。”沈晖星低声道,声音低沉但像是安稳的承诺。他收紧了手臂,将人往怀里带了带,仿佛这样就能把所有的惊惶与不安都隔绝在外。


    一直到医院,裴寂青检查了一下外伤,没多大事,因为受到了惊吓,最终疲惫地睡了过去。


    沈晖星从病房走出时,那件深色外套被他攥在手中,布料摩挲间,一个钱夹滑落出来。


    他低头捡起,出于某种直觉,他翻开皮夹的刹那,一张泛着岁月痕迹的照片突兀地撞进视线。


    照片里的裴寂青还带着未褪的少年气,穿着校服,比着剪刀手笑得眉眼弯弯,魏迹的手臂亲昵地环在他肩头,两人身后模糊的色块或许是春日晴空,唯有那两双盛满笑意的眼睛,在经年之后依然明亮得刺目。


    沈晖星的指腹无意识摩挲过照片边缘,抬头时正对上走廊尽头魏迹的视线,那人斜倚在墙边,嘴角勾起一抹淬了毒的笑意:“执行官——”


    他刻意拖长的声调像钝刀刮过玻璃:”看够了吗?该物归原主了吧。”


    灯光在他眼底投下阴鸷的影,将挑衅的意味涂抹得淋漓尽致。


    第28章 该死的早恋! 曾经无数次亲吻过的地方……


    裴寂青梦里还沉浸在那场追杀中, 像浸在阴翳里,挣不脱也醒不来。


    身后那两辆黑车咬得极紧,漆面吞光, 低调得近乎刻意, 如同蛰伏在暗处的兽。


    等裴寂青察觉时, 闹市的喧嚣已退成遥远的嗡鸣,车窗外的景致变得陌生而冷硬。


    他本该是去做产检的。


    后视镜里, 那两辆车始终不疾不徐地缀着, 像两道甩不掉的幽魂。


    恐惧如细密的蛛网,无声无息地缠上他的脊背。


    那一刻, 他本能地想找沈晖星, 这个名字像一道避风的咒。


    他被人跟踪了。


    作为执行官夫人的裴寂青不是没遇到过这些, 有一年甚至沈晖星风头大盛的时候,他也被人跟踪过,甚至给他寄过恐吓信, 他向沈晖星说了, 沈晖星将他拢在怀里, 指腹摩挲着他后颈的皮肤, 低低地说:“别怕,我会处理。”


    而沈晖星确实也一次次悄无声息地抹去了那些暗处的威胁。


    可今天不同。


    他是偷偷出来的。


    电话拨出去,一声,两声,三声, 机械的忙音像钝刀,一下下剐着裴寂青的神经。


    他并不觉得向沈晖星求救是什么丢脸的事,在生死面前,尊严不过是虚浮的尘屑。


    可五次呼叫, 五次无人应答。


    裴寂青的手指攥紧了方向盘,骨节泛出森冷的白。


    他猛地甩尾,轮胎在沥青路上擦出刺耳的嘶鸣,车身如离弦的箭,扎进一条荒僻的老公路。


    两旁废弃的工厂像沉默的巨兽,投下参差的阴影。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亮起——“魏迹”两个字跳了出来。


    他接通,只说了两个字:“救我。”


    他们曾有过亡命天涯的经历,所以魏迹几乎是在听到他声音的刹那就明白了裴寂青现在状况很不好。


    “你在什么地方?”魏迹的嗓音沉冷。


    裴寂青报出地名,话音未落,对面已经撂下两个字:“等我。”


    ——简短、锋利,带着不容置疑的狠劲。


    魏迹快到不可思议,裴寂青当被那两辆黑车将裴寂青逼进死角,车灯如野兽的瞳孔般森然逼近时,引擎的咆哮撕裂了死寂。魏迹的车如同一道黑色闪电,从暗处横插而来,金属撞击的巨响震彻夜空。


    他将其中一辆车狠狠撞进废弃工厂的墙壁,砖石崩塌,尘埃四起。车头在重击下扭曲变形,像一头被钉死在砧板上的兽。


    司机晕死过去。


    另外一辆车的人落荒而逃。


    裴寂青在病房中从梦魇中挣出时,额角还沁着细密的冷汗。


    睫毛轻颤,睁开眼的瞬间,便对上了沈晖星沉凝的目光。


    男人静默地坐在床边,灰色衬衫的袖口挽至肘间,露出线条凌厉的小臂。他抱臂的姿态沉默中透着压迫感。立体的五官在昏暗光线里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不说话的时候总是带着威慑力,看上去呆了很久。


    令裴寂青不敢开口的是他下颌线绷得极紧,眸色沉得仿佛能噬光。


    不知已这样坐了多久,空气里凝滞的冷意几乎有了实质,像一层看不见的霜。


    裴寂青嗓音里不自觉洇出一丝绵软的湿意,轻轻曳过,带着浓重的撒娇意味:“老公,我害怕……”


    毕竟这事是裴寂青先甩掉保镖才造成的,所以他想最好让沈晖星别提。


    沈晖星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垂眸,他伸手去拿床头的水杯,玻璃杯里的水隔着一层在他的指节处动荡:“喝水吗?”


    温水递到唇边时,裴寂青乖顺地低头,就着沈晖星的手啜饮了半杯,喉结随着吞咽轻轻滚动。水温刚好,熨帖地流过紧绷的咽喉。


    喝完水了。


    裴寂青忽然伸手环住沈晖星的腰,把脸埋进那方宽阔的胸膛,高级定制的衬衫面料贴着肌肤微凉,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底下温热的心跳。


    裴寂青深吸一口气,他的声音闷在衣料里,像受了惊吓,急需要安慰的模样,语调带着劫后余生的轻颤:“真的太吓人了,你差点见不到我了,是谁做的?”


    沈晖星的手掌抚上他的后颈,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段脆弱的颈骨:“还在查。”


    下一刻沈晖星突然开口询问道:“你和魏迹在那里去做什么?”


    裴寂青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某种隐而不发的压迫感,像是平静海面下涌动的暗流。


    他抬起脸,目光描摹着沈晖星绷紧的脸部线条。


    裴寂青身上没什么严重的外伤,只有胳膊和腿部的几处擦伤,泛着淡淡的红。脸上有一道浅浅的磕碰痕迹,已经贴上了干净的纱布,边缘整齐地贴合在肌肤上。


    这些伤口被处理得妥帖,却依然在无声地诉说着惊险。


    此刻的沈晖星裹在病号服里,衬得他肤色更白。额角那块雪白的绷带刺目地横亘着,透出一种易碎的精致感。他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浅淡的阴影。


    裴寂青的嘴唇微微发抖,眼底浮起一层薄薄的水光,将落未落,映得瞳孔愈发清透,不可置信道:“我刚从那么危险的境地里死里逃生你居然第一时间开口问这个?”


    一抹失望之色慢慢攀上他的眼角眉梢。


    沈晖星像是对他的脆弱视若无睹,眉间蹙起一道冷峻的折痕:“医生已经检查过了。”


    他的指节在床沿敲出沉闷的节奏:“回答我,裴寂青,别对我撒谎。”


    最后两个字咬得极重。


    裴寂青侧过身,把自己裹紧被褥里,传来闷闷的回应:“我被人跟踪……他刚好打来电话……”


    “你们联系得很频繁。”沈晖星的声音从头顶落下。


    裴寂青猛地掀开被子转身,苍白的脸上浮起不正常的潮红。他嘴唇颤抖着,声音却异常清晰:“你看了我手机?”


    沈晖星那一瞬间看着裴寂青的眼神十分复杂。


    像夜色下暗涌的海,表面平静却藏着无数难以言说的漩涡,又刻意舒展,仿佛在克制某种即将决堤的情绪。


    裴寂青感到自己的秘密在对方的目光下无所遁形,像被剥去外壳的蚌。


    被沈晖星不明所以的沉默弄得头脑发胀,他默认沈晖星看过他的手机。


    太阳穴突突跳动,裴寂青才选择用愤怒来掩饰恐惧,声音拔高时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你根本就不尊重我!什么都怀疑我!连隐私都不放过……”


    尾音突然弱下去,变成一声哽咽,裴寂青开口说:“我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沈晖星精准的插入:“所以你甩开保镖想要做什么呢?”


    裴寂青的表情凝固了,半晌才发出机械的回应:“我……”


    声音卡在喉咙里,像生锈的齿轮突然转动。


    “我不想过那种时时刻刻被监视的生活不行吗?”最后几个字突然有了生气,却像困兽最后的挣扎,带着虚张声势的倔强。


    这个解释在沈晖星耳中显得太过拙劣,像一张薄纸,轻轻一戳就破。


    沈晖星的目光一寸寸逡巡过自己的Omega,像是在审视一件物品。


    那视线带着金属般的冷硬质感,从裴寂青发梢,到眼睛,最后定格在他苍白的唇上。


    “两个看不住你,那就四个,四个不行就八个。”


    病房的灯光在沈晖星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将他本就凌厉的五官勾勒得愈发锋利。


    他微微俯身,阴影便如牢笼般将裴寂青笼罩:“你要记住,”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千钧,“你是执行官夫人,别弄出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丑闻。”


    最后几个字咬得极重,仿佛要烙进对方血肉里。


    裴寂青的瞳孔猛地收缩,像是被这句话刺痛。


    “什么叫不上台面的丑闻?”裴寂青下意识反问,声音里带着受伤的小兽般的呜咽。


    灯光将裴寂青那张精致的面容分割成明暗交错的两半,倔强又脆弱。


    裴寂青的眼底泛起一层薄雾,声音轻得几乎飘散在空气里:“……你其实根本就没想过让我回去工作吧,只是缓兵之计是吗?”


    尾音带着支离破碎的颤意,如同风中摇曳的蛛丝。


    沈晖星的沉默像一堵无形的墙,将病房内的空气都凝固成冰。


    果然如此。


    裴寂青的嘴角牵起一抹苦涩的弧度,像是自嘲,又像是认命。


    明明早已预料到这个答案,可当真相赤裸裸地摊开在眼前时,心脏还是被刺得生疼。


    连日来的压力像潮水般将他淹没,沈晖星若即若离的态度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让他抱着那点虚无缥缈的希望,在希望与绝望之间反复煎熬。


    他的手掌不自觉地抚上小腹,那里孕育着一个正在一天天长大的生命。多么讽刺啊,他苦苦乞求了这么多年沈晖星的爱,却始终求而不得,他们的孩子难道就可以吗?


    如果他像自己一样,只是个低信息素等级的存在,该怎么办?


    这个念头像一根细而锋利的针,带来绵长而隐晦的痛。


    他不想像尹宁一样,担心自己的孩子因为信息素等级低下被人轻贱,陵市上层圈子,这样的事几乎是常态,光是想象那样的画面,就足以让他窒息。


    他会疯的。


    S级Alpha的高傲刻在骨血里,他们只会对适配度高的Omega产生不可抗拒的冲动,那种近乎本能的、炽热而专一的渴望。


    媒体曾大肆宣扬,称S级Alpha是“超脱信息素束缚的存在”,仿佛他们凌驾于原始的欲望之上,冷静自持,不受干扰。


    而低等级的Omega呢?他们像是信息素洪流中飘摇的孤舟,任何一阵稍强的Alpha气息都能影响他们。他们的身体会不受控制地对Alpha的信息素产生反应,仿佛天生就缺少了那份矜持与选择的权利。


    这种生理上的“廉价感”,才是最致命的羞辱。


    裴寂青当初之所以和魏迹逃亡路途中生了很严重的病,就是当初魏迹出门,裴寂青出门想要去找他,被几个Alpha围堵,潮湿的巷弄里,Alpha们的信息素如同黏腻的蛛网,一层层缠绕上来,带着令人作呕的压迫感。


    他们的笑声刺耳,目光像肮脏的手,一寸寸剥开他的防御。


    他们叫他“清纯的婊//子”,用信息素压制他,逼迫他发//情。


    幸好魏迹及时回来,将那几个人揍得半死。


    可裴寂青发//情热如潮水般汹涌而至,冰凉的抑制剂一针接一针扎进血管,破坏他身体的信息素稳定性,那场病来势汹汹,高烧将他的意识烧得模糊不清。


    在谵妄中,他总觉得那些手还在身上游走,那些充满欲//望冒犯的呼吸还喷吐在颈后。


    魏迹的怀抱是唯一的避风港,后来就连这温暖也带着刺痛。


    裴寂青的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执行官夫人?我觉得我现在很像一个木偶傀儡。”


    苍白的指尖无意识地揪紧被单,在布料上抓出凌乱的褶皱。


    “沈晖星,”裴寂青抬起眼,眸中晃动着支离破碎的光,“你别让我恨你!”


    恨他?


    沈晖星的瞳孔骤然收缩,他们过去的岁月明明如静水深流——那些相拥而眠的夜晚,那些交握的指尖,那些落在发间的轻吻,难道不都是真实的吗?


    沈晖星觉得裴寂青疯了,明明过去的几年他们的婚姻过得如此安稳,幸福。


    他们的婚姻本该是玻璃罩中永不凋零的玫瑰,安稳、完美、纤尘不染。


    明明是裴寂青先不安分,为什么此刻被质问的、被怨恨的,反倒成了自己?


    这种荒谬的错位感让沈晖星胸口翻涌起暴烈的怒火。


    “你现在好像都不会好好说话了。”他声音压得极低,沈晖星垂在身侧的手掌无意识攥紧。


    裴寂青阖上眼帘,裴寂青闭眼拒绝和沈晖星交流


    裴寂青觉得忽然意识到,自己吞咽了太多苦涩的妥协,像饮鸩止渴般,一口口咽下沈晖星给予的桎梏。


    那些无声的退让在骨血里沉淀,最终将他腐蚀成如今这副模样——困在华丽牢笼里的囚徒,连挣扎都显得奢侈。


    “你不要觉得自己委屈!”沈晖星的声音落下,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他的话语像法官宣读判决书,字字铿锵,不容辩驳,“我提醒过你,离那个诈骗犯出身的Alpha远一些!”


    他反复强调着自己的正确性。


    魏迹就是那个劣迹斑斑的闯入者!


    只要裴寂青还像从前一样,用濡湿的目光仰望他,用温顺的姿态依偎他,他们的生活就还是那幅完美无瑕的画卷。


    可偏偏魏迹出现了。


    这个认知像毒蛇般盘踞在沈晖星心头。


    是的,只有他出现了,一切才天翻地覆!


    沈晖星在愤怒中反复确认着这个简单的因果。


    窗外暮色渐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最终在病房的地板上融成一团模糊的暗影,分不清彼此。


    裴寂青缓缓抬起脸,眼尾泛着薄红:“你一直都觉得我背叛了你是吗?”


    沈晖星只想看裴寂青服输的模样——就像用Alpha的信息素压制他时那样,居高临下地欣赏他崩溃失控的瞬间。


    他要的不是解释,而是裴寂青扒着他的衣角求饶,带着哭腔说“老公我再也不敢了”的驯服姿态。


    那种近乎凌虐的快感,远比信任来得令人安心


    沈晖星的手掌重重撑住额头,指节在太阳穴处压出苍白的痕迹。他的神情罕见地流露出一丝焦躁,眼神阴鸷得能滴出墨来:“出轨?呵,我一直以为你从前只是不学无术,”每个字都像从齿缝间碾碎挤出,“可你居然早恋,该死的早恋!”


    这是沈晖星第一次在一个名词前加上如此情绪化的修饰。


    早恋。


    该死的早恋!


    这两个词在他唇齿间反复撕咬,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妒恨。


    仿佛那些青涩岁月里萌动的情愫,比任何实质性的背叛都更令他难以忍受。


    窗外的光线斜切进来,将他半边脸笼罩在阴影里,显得那阴郁的神情愈发骇人。


    裴椋与裴寂青有几分相似,后来裴寂青开始频繁露面后,许多人便将他错认作那个影子,而裴家也从未出声纠正,任由这暧昧的误会持续下去。


    而裴椋做过的事自然也算在他头上。


    “你身上的纹身,和那个诈骗犯出身的Alpha一模一样。”


    他的指节抵在裴寂青的颈侧:“他故意留着你们从前的照片给我看,挑衅到我面前了——”每个字都像钝刀刮过骨缝,“那些,也都只是你不懂事时犯下的错吗?”


    曾经无数次亲吻过的地方,如今却成了自己妻子与他人相爱的证据。


    太讽刺了!


    裴寂青浑身僵硬,眼神凝固如深冬的湖面,冰层下封存着无数破碎的倒影。


    沈晖星话落的一瞬间,他的呼吸凝滞,仿佛连血液都在这一刻冻结,整个人如同一尊被骤然抽离灵魂的琉璃像。


    他满脑子都在想,沈晖星知道了,他知道了。


    沈晖星的声音低沉:“裴寂青,你记得你说过我是你的初恋吗?”


    裴寂青已经记不清自己对沈晖星编织过多少谎言了——那些甜蜜的、轻盈的、脱口而出的情话。


    什么初恋,不过是在情动时分,为取悦对方而撒下的娇嗔罢了。


    沈晖星忽然俯身逼近,修长的身影笼罩下来,像一片压城的乌云。裴寂青嗅到了那股熟悉的红杉木气息,冷冽而极具压迫感,几乎是本能地,他向后全身瑟缩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蜷起,攥紧了身下的床单。


    就是这个细微的动作,让沈晖星的神经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轰然炸裂。


    “现在就这么抗拒我?”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刀,剐在裴寂青的耳膜上。


    裴寂青仿佛被抽空了全身的血液,连指尖都泛着冰冷的麻木。


    此刻在沈晖星眼中,他与魏迹的“奸情”大概已经板上钉钉——多么可笑,一个下意识的躲避,就成了心虚的铁证。


    裴寂青的思绪如坠冰窟。


    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盘旋——沈晖星已经知道了。


    只要再追查下去。


    那些秘密,那些精心伪装的假象,终将如剥落的墙皮般片片碎裂,露出底下丑陋的真相。


    而沈晖星会怎么做呢?大概会想杀了他吧。


    一个来自下城区的低贱Omega,竟敢痴心妄想成为S级Alpha颈间的枷锁,像藤蔓缠绕参天巨树般企图束缚对方。


    多么可笑,多么荒唐,多么不知死活。


    “说话啊!”沈晖星的声音如惊雷炸响。


    裴寂青像是突然从梦魇中惊醒,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你死心吧,”沈晖星的声音冷得像极地的永冻层,“我只要活着一天,你们不可能再在一起的。”


    第29章 为什么你们都觉得,做错的是我? 你们……


    裴寂青知道自己在沈晖星心里名声不好, 从一开始就带着洗不净的污点。


    裴椋给了他安了个不怎么体面的开始,在许多人眼中,他始终是那个不学无术的裴家少爷。


    轻浮、浪荡、金玉其外。


    裴寂青曾经对此不以为意, 甚至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坦然。


    流言蜚语不过是过耳的风, 他不是裴椋。


    他总以为沈晖星是不同的, 他以为他会懂他,可如今才明白, 原来沈晖星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俗人, 被偏见蒙蔽,被流言裹挟。


    这个认知比任何言语的伤害都要锋利, 割开他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幻想。


    沈晖星如今非常生气, 低气压像是沉甸甸地笼罩在病房的每一个角落。


    裴寂青能感受到一道锐利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刮过。


    毕竟太突然了, 裴寂青能够想象到,自己刚才望向沈晖星的眼神一定充满了不安的闪烁,是那种被人当场揭穿秘密的仓皇, 恰恰成了最致命的佐证, 让他的“罪行”在对方眼中更加确凿无疑。


    真是百口莫辩。


    没人能在沈晖星构建的逻辑牢笼里打败他。


    裴寂青遇险时第一个联系魏迹, 平日里频繁的往来, 这些蛛丝马迹拼凑在一起,俨然就是旧情复燃的完美证据链。


    沈晖星敏锐得出奇,此刻任何苍白的辩解都只会让局面更加混乱,就像在裂开的冰面上徒劳地填补,最终只会让裂缝越扩越大。


    他早该料到魏迹会在沈晖星面前口无遮拦, 像抖落陈年旧账般将过往尽数倾吐。


    他偏偏心存侥幸。


    当沈晖星冷笑着提及那个纹身时,裴寂青只觉得腰侧那几朵暗红的玫瑰突然灼烧起来,在皮下无声地炙烤着。


    他撒过的谎实在太多了,多到连自己都记不清真假虚实, 特别是对沈晖星。


    甜蜜的欺瞒,故作纯真的伪装,如今想来简直劣迹斑斑。


    沈晖星的暴怒如同雷云压境,空气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裴寂青不敢再添一把火,半坐起身,喉结滚动数次,才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一句破碎的试探辩解:“那真的是年少不懂事,不当真的。”


    沈晖星的眉峰拧出折痕,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呵,好一个年少不懂事,所以就能跟他一起纹下,留一辈子的印记?”


    裴寂青彻底闭嘴。


    这还能说些什么?


    他望着沈晖星在病房里来回踱步,Alpha高大的身影投下晃动的阴影,像一头困兽在牢笼中焦躁地徘徊。


    裴寂青忽然抬手捂住胸口,指尖在病号服上揪出凌乱的褶皱,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血色。他在被子里掐着自己大腿内侧的软肉,疼得睫毛不住轻颤。


    沈晖星的脚步猛地顿住,下颌线绷得极紧,像是在极力克制什么。最终他还抬腿走向裴寂青床头,咬牙按响了呼叫铃,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意:“让医生过来!”


    窗外的光线斜斜切进来,将他的侧脸分割成明暗两半,一半是压抑的担忧,一半是未消的怒火。


    医生匆匆推门而入,手指搭在裴寂青的腕间,冰凉的听诊器贴着Omega单薄的病号服。


    沈晖星被请了出去,彻底消失在病房,裴寂青才缓缓睁开眼,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浅淡的阴影。他侧头瞥了一眼门口,心中轻叹。


    护士在一旁整理着仪器,轻声告知裴寂青醒来之后需要做一次全身检查。裴寂青却抬手拨开那些缠绕的导线说:“不用了。”


    护士说:“夫人,你刚才都没做全身检查。”


    裴寂青转向医生,忽然绽开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眼尾弯成月牙的弧度,仿佛刚才那个虚弱不堪的病人从未存在过:“我其实没事,刚才那样都是装的。”


    “执行官问起来,就说我需要静养。”裴寂青的笑容更深了些,带着一抹狡黠,“我丈夫很忙,我想让他多关心我——懂吗?”


    最后一句话尾音上扬。


    医生护士面面相觑,而后交换了一个微妙的眼神,空气中弥漫着某种心照不宣的沉默。


    裴寂青将他们的反应尽收眼底,说了一句辛苦了,待会把门带上,他想休息。


    这些年裴寂青渐渐悟出一个道理——只要戴上那副天真烂漫的恋爱脑面具,世界就会对他格外宽容。


    人们总是懒得与一个“痴情傻子”计较,愚蠢成了最好的豁免牌。


    更何况,他还是个镶着金边的痴情傻子,一个被沈晖星三个字镀了层特权光环的漂亮傻子。


    他太懂得如何利用这个身份了。


    只要轻飘飘地提起沈晖星的名字,就像挥动一根魔法棒,所有阻碍都会自动让出一条道。


    欲言又止的目光和暗含鄙夷的窃语,最终都会败给“执行官夫人”这个金光闪闪的头衔。


    当医生按照他的暗示,向沈晖星夸大其词地描述病情后,Alpha果然离开了。


    只是病房门外多了几道沉默的黑影,沈晖星把保镖留下了。


    裴寂青仰躺在病床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被单,抬手遮住眼睛,心想怎么演变成这样了。


    或许在这里多住些时日也好,至少能暂时避开沈晖星。


    他住的原本就是高档病房,设施一应齐全。


    裴寂青才发现,他手机貌似被沈晖星收走了。


    静养第二日,梁仪推门而入,他扫了眼门外肃立的保镖:“我早就说过让晖星给你配保镖,”他走到床边,语气关切,“早听我的,也不至于出这种事,寂青,你还好吧。”


    裴寂青说没事。


    “晖星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这种事你也要多注意。”梁仪既关怀又担忧。


    裴寂青点点头。


    梁仪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几分刻意的落寞:"最近辛白搬去和昕泽一起住了,我一个人无聊得很。"


    裴寂青低头咬了一口他递来的水果,汁水在唇齿间溢出,甜得发腻。他机械地咀嚼着,声音含糊:“那不是挺好的吗?”


    梁仪点点头,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眼睛微微亮起:“上次你生日,我就想大家一起吃顿饭的,结果晖星不让,你们是不是单独出去吃了?"


    裴寂青的嘴角牵起一个勉强的弧度:“嗯。”


    就是那场生日开始,到现在,这场僵局愈演愈烈。


    “晖星呢?”梁仪忽然环顾四周,”不会你都住院了,他还在忙工作吧?”


    ——他当然是不愿见我。


    裴寂青垂下眼睫,唇角勾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既懂事又隐含委屈:“老公的工作更重要。”


    “真是委屈你了,要不是当初你跟他适配度高,我真是觉得你们不可能,不过也算是阴差阳错了,你们当时见了面,回来我问晖星可以吗?他直接跟我说让我选日子,你一开始就入了他的眼的,”梁仪叹息着拍拍他的手背,“不过换个人哪里受得了他这样。”


    梁仪本意想说些他们天生一对的话,裴寂青却越听表情越维持不住。


    心虚像潮水般漫上心头。


    梁仪对他真的很好。


    这么多年不管人前人后都护着他。


    裴寂青盯着自己被握住的手,忽然觉得这出戏演得越完美,就越显得自己像个卑劣的骗子。


    严诊修长的手指拨弄着检测仪器,金属器械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摘下口罩,目光看向正在整理衬衫的沈晖星:“你最近不正常。”


    “你的信息素都乱成这样了,你老婆不管你吗?”


    沈晖星正将信息素阻隔贴按在发烫的腺体上,向来精准的动作此刻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躁:“我自己可以。”


    严诊挑了挑眉,眼中闪过一丝玩,有问题,他随手将听诊器挂在脖子上,语气突然轻松起来:“哦,吵架了?”


    他尾音微微上扬,带着医生特有的、令人无处遁形的洞察力:“裴寂青居然能跟你吵,你肯定把人家逼急了吧。”


    沈晖星猛地抬头,直直刺向严诊:“为什么你们都觉得,做错的是我?”


    严诊心想,果然发生了什么,若是放在平日,沈晖星早该冷着脸让他闭嘴,可此刻竟反常地任他继续往下说。


    面前这位脾气向来难以捉摸,可偏偏他有个Omega却温顺得像一泓春水,仿佛永远不会有脾气。


    严诊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下巴:“大概是平日里你老婆对你太百依百顺了,他们几个都很羡慕你?说你老婆又漂亮又能干,腿和脸”


    空气骤然凝固。


    严诊说的那几个是他们大学同一宿舍的几个同学,如今各自有自己的事业,他们偶尔一聚。


    严诊后知后觉地察觉到沈晖星投来的目光——表面平静,内里却涌动着能将人撕碎的暗流。


    他连忙举起双手:“我没什么想法,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你老婆那张脸,在大屏幕前真的养眼,你说人家能做什么?还不是你太挑剔,偶尔别那么龟毛。”


    沈晖星沉默,这位向来杀伐决断的Alpha,此刻竟露出几分纠结。


    “那我要原谅他吗?”沈晖星突然开口。


    严诊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心想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在心底啧啧称奇,这少爷心理活动还挺丰富的。


    还轮得到他原谅人家了?


    严诊指尖转着钢笔,“咔嗒”一声敲在病历本上,不容置疑的笃定:“你还是赶快买上花和钻戒,回去求求你老婆咬上几口,就一切都解决了。”


    “你知道吗?你现在信息素乱得让我看得都心惊,”严诊推了推眼镜,“托那位应总的福,你现在绝对过不了审查那关。“


    严诊还是觉得是沈晖星的错。


    沈晖星脸色难看,现在裴寂青根本不让他近身。


    沈晖星灰蓝色的眼眸里翻涌着不服输的暗流:“我以前都可以,现在也不需要别人。”


    “你见过吃惯了肉的狼改吃素的吗?见过醉鬼只喝水的吗?你们家裴寂青,早就把你的胃口喂大了吧。”


    严诊语气里带着几分促狭。


    沈晖星说:“我自己可以。”


    这几个字咬得极重,却不知是在说服对方,还是在说服自己。


    第30章 我会把之前的一切都告诉你的 你们可是……


    沈晖星果然一周都没有来看他。


    裴寂青日子如常地过, 毕竟沈晖星在气头上,随手摁开电视,《蜜谈星厨》的片头乐流淌而出时, 荧幕上却映出一张陌生的脸——年轻、青涩, 眉眼间堆着不算太自然的笑。


    节目变了。


    台长的Omega远房亲戚, 生得一副怯生生的模样,吐出的字句专往嘉宾的敏感痛处扎, 只恨节目效果不够好, 原本节目舒缓的节奏被剪得支离破碎,曾经慢火细炖的温情成了刻意营造的噱头, 浮夸的节奏


    裴寂青盯着屏幕, 恍惚间竟认不出这是自己一手打磨出的节目, 虽然它不够过,不过也曾像一盅温热的甜汤,熨帖过无数人的胃与心。


    如今这个样子算什么。


    他抬手关掉电视。


    裴寂青抬手摁灭了电视, 荧幕的光倏然熄灭, 他只觉得那股郁气却未散, 沉沉淤在胸口。


    他起身朝门外走, 保镖已无声地横亘在前,像一堵沉默的墙。


    “夫人,”对方低声提醒,“您需要静养。”


    “我就去楼下走走,”裴寂青扯了扯嘴角, “再闷下去,病越来越严重了,那你给执行官打个报告。"


    保镖终究退让了,两人如影随形地缀在他身后。


    裴寂青踩着半湿的地面, 昨日那场雨还残留在空气里,潮湿的凉意裹挟着泥土与落叶的气息,漫不经心地沁入肺腑。


    被雨水打落的叶子蜷缩在角落,枯黄的边缘像被烧焦的纸,堆叠成一片颓唐的秋。


    他拢了拢身上的针织外套,病号服的蓝白条纹从领口露出一截,医生开的药不过是些维生素和营养剂,装在瓶子里。


    突然,衣摆被轻轻拽住,力道很轻,裴寂青低头,对上一双清澈的眼睛——那是很小的男孩,大概四岁,柔软的黑发垂在额前,衬得一张脸只有巴掌大,乖巧得近乎脆弱。


    他怀里紧紧搂着一只长耳朵的灰兔子玩偶,绒毛被蹭得微微发皱,和他身上外套一样,透着一种柔软。


    保镖下意识要上前,裴寂青抬手止住。


    他缓缓蹲下身,视线与男孩齐平,声音不自觉地放轻:“小朋友,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男孩没说话,只是眨了眨眼,风掠过树梢,带起一阵沙沙的响动,而他就那么站着,像一株安静的小树苗。


    小男孩声音细细的:“可可出来找阿姨。”


    “你叫可可是吗?”裴寂青唇角微弯,笑意清浅却温柔,他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孩子的手背,那触感柔然:“名字真好听。”


    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个中年女人匆匆奔来,她额角沁着薄汗,眼底盛满未散的惊惶。她一把将可可搂进怀里,手臂收得那样紧:“阿姨不是说了就出去一会儿吗?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们怎么办?”


    可可没有回答,只是把小脸深深埋进女人的肩窝,柔软的额发蹭过对方颈侧,像一只归巢的小雏鸟。


    那中年女人抬眼瞥见裴寂青身后肃立的保镖,神色顿时拘谨起来,嘴角牵起一个歉意的笑,眼角细纹里堆着小心翼翼的惶恐。


    “这孩子胆子小,”她将可可往怀里拢了拢,声音压得轻软,“平日从不会这般唐突。”


    裴寂青摇摇头,目光落在孩子发顶那个小小的发旋上:“很可爱。”


    可可不情愿地被抱走时,忽然挣动着要下地。原来是一只蜗牛正慢悠悠爬过湿润的鹅卵石,雨后阳光在它爬过的痕迹上镀了层晶亮的银线。孩子蹲下身,小皮鞋沾了泥泞也不管,只专注地跟着蜗牛挪步。


    住院部廊下的紫藤花开得正盛,投下的阴影里,裴寂青看着可可,住在此处的人非富即贵,他不由轻声问:“可可的家人……是生病了吗?”


    中年她脸上闪过一抹复杂的阴翳。


    “我从小带着可可的,”她嗓音忽然哑了几分,目光飘向远处修剪整齐的灌木丛,“那倒没有,只是这里……更适合可可住。”


    这里是疗养部,很安静。


    可可被中年女人牵着走远,小小的身影在长廊尽头转过时,还不忘回头对裴寂青挥了挥手,带着孩子特有的天真与乖巧,让人心头无端发软。


    裴寂青站在原地,突然抿紧了唇,手指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的腹部,指尖在衣料上微微收紧。


    回到病房后,他忍不住向护士打听起那个孩子。


    护士压低声音告诉他:“那孩子是个私生子,听说家族不肯认,就一直养在这儿。”


    话语里带着几分唏嘘,又藏着些许窥探到秘辛的微妙兴奋。


    “就他和那个保姆在这里吗?”


    “生他的Omega几年前就消失了,”护士的声音更轻了,“这孩子被带出去过,据说哭闹得厉害,最后只能又送回来。”


    “可怜。”裴寂青轻声道。


    护士却摇摇头,嘴角扯出一个说不清是羡慕还是讽刺的笑:“要说可怜,那孩子住的可是顶级套房,几天的花销抵得上普通人半年工资,身边照顾的人手都配了三四个。”


    她整理着手中的病历本:“这世上,有些人连不幸都比别人金贵。”


    裴寂青心想,私生子本来就不是那么容易被接纳的,这三个字本身就带着某种隐晦的沉重,像一是赝品,既不能光明正大地流通,又觉得仍有一丝价值不能被丢弃。


    或许某天,这样的小生命会成为利益天平上的一枚砝码,在无人知晓的暗处完成一次冰冷的交换。


    两日后,他再次与可可不期而遇。


    孩子抱着那只灰兔子玩偶,站在走廊拐角的阳光里看他,裴寂青偏头露出一个笑朝他招手,一来二去,他们渐渐熟了。


    照顾可可的宁仪阿姨看见可可靠近裴寂青露出惊讶的神色。


    或许是因为裴寂青这具身体正在孕育生命的缘故,连信息素都带着温软,让敏感的孩子不自觉地想要靠近。


    可可主动牵起裴寂青的衣角,蜷缩在裴寂青身旁安静地翻绘本,可可指着绘本上一家三口的Omega角色说:“爸爸。”


    沈晖星想来这孩子没见过生育他的Omega或者Beta。


    两天后的一个午后,裴寂青在小花园的紫藤花架下,无意间撞见了岑岳安将可可搂在怀中,额头轻轻抵着孩子的额头,手指摸着小孩的后脑,素来凌厉的眉眼此刻柔软得像融化的初雪。


    可可稚嫩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爸爸。”


    裴寂青瞳孔微颤,原来那个总是与沈晖星针锋相对、连目光都带着锋芒的军官,竟会露出这般温柔的神情。


    这里没有觥筹交错的浮华光影,没有衣香鬓影的虚与委蛇。裴寂青才真正看清岑岳安的容貌——不是想象中军人惯有的那种刀削斧凿般的硬朗,而是带着几分清隽的俊逸。


    他的眉骨生得极好,鼻梁的线条利落却不显粗犷,下颌的弧度反倒透着一丝文人般的秀气,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深不见底,像两泓冻住的寒潭。


    可可原来是他的私生子。


    岑岳安垂眸注视孩子的模样,把所有的锐气都收敛殆尽。


    他恍惚想着,若是沈晖星见到他们尚未出世的孩子,是否也会卸下那身冷硬,用同样珍视的目光凝视这个小小的生命?


    思绪飘得太远,待他回神时,花影间已投下一道修长的阴影。


    岑岳安抱着可可站在不远处,方才的温情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刀刃般冰冷的审视。阳光在军装徽章上折射出刺目的光,晃得裴寂青忍不住眨眼。


    “我不会说出去的。”裴寂青听见自己的声音散在带着花香的微风里。


    与岑岳安的那场相遇纯属意外,他看向自己的眼神,让裴寂青脊背发凉,大概如果不是碍于沈晖星Omega的身份,岑岳安会毫不犹豫地让自己永远闭嘴。


    果然,翌日清晨,医院走廊便再不见那个抱着灰兔子玩偶的小小身影。


    岑岳安的警告言犹在耳,每个字都裹着寒霜:“我不希望听到任何风言风语。否则,我也不会让裴先生的丈夫好过。”


    裴寂青点头,视线却忍不住追随着被抱走的孩子。可可趴在岑岳安肩头,柔软的小手朝他挥了挥。


    或许是岑岳安注视可可时眼底那抹化不开的温柔,在裴寂青心里种下了一粒微弱的希望。


    他决定服最后一次软,他握着保镖递来的手机,电话接通时,裴寂青刻意放软了语调,字句都裹着小心翼翼的试探:“老公,你还在生气吗?”


    可沈晖星的声音依旧冷硬如铁,给出的回应像一盆冷水浇下:“你不是需要静养吗?那就多住些时日吧。”


    裴寂青不死心,又拿出往日里最惯用的亲昵称呼:“老公,你回去一个人在家就不觉得冷清吗?”


    沈晖星:”我住军部。”


    四个字,干脆利落地截断了所有退路。


    裴寂青垂下眼睫,在心底默默盘算。


    他知道自己骗沈晖星的何止这一桩,总归是对不起了,让他慢慢脱敏总比一下子来个大的好,坏人就坏人了,没走到离婚的时候一切都好说。


    孩子的事终究要摊开来说的。小生命正在腹中一日日成形,跟悄然鼓胀的芽苞,终会迎来无法遮掩的绽放。


    说到底,沈晖星毕竟是血脉相连的父亲,这道坎无论如何都要跨过去。


    “老公,我知道我对你说了谎”裴寂青停顿片刻,“但那都是因为太爱你了,那些谎言都是善意的,我明白你现在不愿见我,但我会一直在这里等着,等到你愿意回头看我一眼。”


    沈晖星:“为什么不让我碰?”


    裴寂青多恨自己当初没在沈晖星心里塑起一座贞节牌坊,如今不过是拒绝了几次亲密,就惹得对方如此大的反应。


    “我本来不想让你担心的,”裴寂青开口说,“我的腺体最近不太舒服。”


    沈晖星的声音透过电话传来:“什么问题?”


    “信息素错乱了,我之前生过一次很严重的病,这次我没有骗你。”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沈晖星的声音终于松动些许:“再反省几天。”


    几日后,当裴家的车缓缓停在医院门口时,裴寂青的眼眸中漾开一丝光。他坐进车内,拨通沈晖星的电话:“我会把之前的一切都告诉你的,老公,我在家等你,好吗?”


    “如果你想听我解释就回家好吗?我真的不想跟你吵架,还有一个惊喜给你。”


    良久沈晖星说了一声嗯。


    许泽今日看见沈晖星难得早早处理好了文件,他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去接夫人吗?”


    沈晖星整理袖口的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顿:“不是。”


    恰在此时,严诊的电话切了进来,神秘兮兮地说要给他一个惊喜。沈晖星于是在归途临时改道,推开诊疗室的门时,消毒水的气味里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香。


    严诊将一支密封的玻璃管推到他面前,管中液体在灯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微光。


    “这是什么?”沈晖星皱眉,指腹摩挲着冰凉的管壁。


    严诊笑得促狭,压低声音开口道:“别说兄弟不够意思,这是你老婆的信息素提取液,本该封存在监察所的。”


    玻璃管在沈晖星掌心折射出细碎的光斑。


    “谁让你家那位最近不让你近身?我可是托了不少关系。”严诊忽然正色,“你马上就是统帅竞选了,拿去省着点用。”


    最后几个字咬得意味深长。


    这确实是监察所那条不成文的规定——每对AO伴侣在缔结婚约前,都必须留存一份最原始的信息素样本。那时的气息还未被标记交融,纯粹干净。


    “你们可是百分之九十的适配度,闻一口就该神魂颠倒了。”


    严诊的声音里没有戏谑,只陈述事实。


    那场改变一切的车祸后,沈晖星让人亲手篡改了所有适配数据报告,让自己可以稳步高升。此刻他拨开密封的瓶盖,鬼使神差般将瓶口凑近鼻尖。久违的气息缓慢地剖开记忆的茧。


    “感觉如何?”严诊观察他的表情。


    沈晖星眉头微蹙:“……没什么特别反应。”


    Alpha喉结滚动了一下:“只是觉得很熟悉”是裴寂青身上的味道。


    严诊不可思议地挑眉:“怎么会?正常Alpha闻到匹配度这么高的信息素,那些烦躁啊焦虑啊,瞬间就会平息,更何况你们这么高的适配度……”


    沈晖星沉默地望着他,眼底浮动着晦暗不明的情绪,将这一刻的静默拉得无限长。


    裴寂青系着围裙忙了一下午,精心烹制的菜肴被一一摆上餐桌。他坐在长桌一端,目光不时瞥向墙上的挂钟。


    直到天黑了,沈晖星还没到家。


    张姐轻手轻脚地走过来,她声音放得很轻:“夫人,要不您先去歇着?”


    裴寂青摇摇头说:“不用。”


    夜色渐深,窗外的树影在风中摇晃,投在窗帘上的影子像某种无声的嘲笑。餐桌上的热气渐渐消散,油脂在盘沿凝结成乳白的霜花。


    裴寂青始终保持着端正的坐姿。


    当晨光终于漫过窗棂,裴寂青缓缓起身,目光扫过那些精心准备却无人问津的菜肴,然后端起餐盘,全部倾入垃圾桶,瓷器碰撞发出清脆的哀鸣。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