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公账
晶莹水珠从一块块紧致的肌肉上滑落,沿着精瘦有力的腰身,没入裤腰,将布料打的湿透。
裴曜在院里擦洗上身。
天太热,原本只是用布巾擦一擦凉快凉快,他忍不住撩了水浇在身上洗了洗。
长夏给木盆里倒的是热水。
热人不能见太冰太凉的水,容易出事,热水洗完后擦干,反而更痛快。
沾满土的犁已经用扫帚扫过,靠墙放着。
今天翻完了最后一块地,等晒上几天,再浇过水,就能种晚柴豆了。
和别的豆子不同,柴豆可以等夏麦割了之后晚一点种,只要不涝,管理得当的话,一般收成都不错。
这是三四十年前,窦金花和裴灶安年轻时新兴起的作物,产量高,和麦子轮番种,能多收一茬粮食,推广到如今,大夏朝境内已随处可见。
长夏倒了一碗温水,等裴曜擦完脸和身上的水迹,他端起碗递过去,顺手接过布巾搭在旁边木架上。
裴曜仰起头喝水,凸起的喉结一滚一滚。
他生得白,整个人晒得红了一些,倒是没怎么见黑。
长夏原本想问他晌午吃什么,看见滚动的喉结,忽然没了声音。
直到裴曜喝完,喉咙不再动得那么剧烈,又把碗递过来,长夏慌乱移开视线。
“还要喝?”他问道。
裴曜擦擦嘴边水迹,点头:“嗯。”
长夏又给他倒了半碗温水,说:“案台上有晾凉的绿豆汤,放了糖的,一会儿喝一碗。”
“好。”裴曜应道。
只是半上午,太阳就大了,热辣辣晒着大地。
今天旱田只剩最后一段要翻,裴曜一个人足矣,其他人就都没去。
窦金花和裴灶安在外头打猪草,今年多养了一头猪,草料得跟上。
陈知和裴有瓦在水田里疏渠拔草,各有各的忙碌。
长夏早起也跟着去打了两筐草,回来喂鸡鸭喂毛驴,熬了消暑的绿豆汤,还去河边挑了三趟水,将水缸都添满。
天热,牲口禽畜都要喝干净的水,用水量大了许多。
水槽也要时常刷洗清理,不然槽一脏,污了水,容易染病。
别的都还好,最重要的是毛驴。
赶路、拉磨、拉货,以及翻地拉犁都少不了毛驴,自然要好生照料。
长夏喂给毛驴的鲜草,都提前把枯叶、草刺等挑了出来。
“晌午想吃什么?”长夏往灶房走。
裴曜跟进去,看了眼地上木盆里的菜,说:“黄瓜就行,有豆腐皮吗?”
木盆里是长夏摘好的菜,五根黄瓜,两条小吊瓜,还有一大把空筒菜。
长夏将黄瓜拿出来,一边舀水洗一边说:“没有,我等下就去买,跟黄瓜拌一起?”
“嗯。”裴曜点着头。
他贪凉,依旧没穿上衣,胸膛和腹部块垒分明,因热意未散,呼吸时胸膛起伏较大,白皙晃眼,长夏低了头。
见案台上一团揉好的白面正在醒,裴曜问道:“今天吃面条?”
“嗯。”长夏声音不大,说:“早起打草时,阿爷说想吃白面条。”
洗好的黄瓜捞出来,他站在案台边拿了刀要拍,脸颊忽然落下一个温热的触感。
院里没人。
狗趴在阴凉处,不愿往太阳底下走一步。
两刻钟后。
长夏耳朵红得不像样,紧紧抿着嘴,将腰间汗巾系好。
他上衣没怎么乱。
裴曜同样气息不稳,系好腰带后,攥着手里的脏帕子,他脸有点红,手攥得越发紧,连手背上的青筋都暴出来。
明明只是想亲亲长夏,却不知怎的,就成了这样。
大白天的……
别说长夏,他这会儿回过神,也有些脸臊。
只是。
长夏低着头,耳朵红红,神色躲闪,可眼睛湿漉漉的,泛着水光,淡粉的唇色也艳了些,漂亮的不像话。
裴曜没忍住,低头又在长夏脸颊和颈侧黏糊糊吻了几下,这才出去洗手帕。
长夏拿刀的手不怎么稳,整个人轻轻发颤。
太过了。
他不敢回想,只能庆幸没弄脏灶房任何一处地方,也庆幸没有人回来。
裴曜力气很大,抱着他,他除了搂住对方脖子,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噼啪——
泥炉火膛里的柴火正在燃烧,发出细微的动静。
长夏看过去,泥炉上的汤锅正用小火煨着,是阿爹早上炖的药膳汤,交代他今天在家待着,时不时要给炉底添柴。
他手一顿,忽然明了。
这几天活重,裴曜又是干活的主力,明明每天都这么累了,却还有精力想这些事。
补得太过了。
·
堂屋。
陈知坐着摇蒲扇歇息扇凉。
院子地面被太阳晒得发白,暑热难消,不用走出去,就知道太阳底下是个什么煎烤滋味。
刚吃过饭不久,今天吃的酸汤白面条,酸津津的汤水很开胃,面条也弹牙滑爽,可谓过足了瘾。
窦金花坐了一会儿,起身回房睡了。
陈知和裴有瓦说着话,看见裴曜提着猪食桶从灶房出来,手一顿。
他昨天就想和裴曜说说,已经是成亲的人了,以后药材、鸟雀和山货等卖了钱,也该上交公中。
至于卖木雕的钱,他几度思索,不要吧,往后家里还有两件大事的开支。
不快点攒钱办了,始终放在那儿,心里总要去想着。
盖房的时候跟人闲聊,不小心把要打井的话说了出去,前几天还有人问他,家里井打了没。
对方只是随口一问,没什么坏心眼,但他脸上就是有点热辣辣的,房都盖了几年了,井还不见动静。
再说小辈赚了钱,交公是应该的。
张口要吧,就裴曜那个驴脾气,一旦提了,不用想也知道,得犟个几天。
就这么一个儿子,说不疼是假的。
木雕是裴曜独自费了心思捣鼓出来的,还真不好张嘴。
见陈知一副沉思的模样,裴有瓦喝口茶,问道:“想什么呢?跟你说话都没听见。”
陈知回过神,说:“什么话?”
裴有瓦又开口:“从田里回来,我碰到了杨庆,问起他老娘,说不大好,回头你过去看看。”
上午疏通水渠,陈知热得受不住,先一步回家。
“知道了。”陈知点着头。
他们和杨庆家关系不错,一个村的,平时有来往,杨庆的老娘前两天摔了一跤,年纪大,身子骨也不好,这几天只剩在炕上躺着。
这样的事算是大事,都是一个村的,既然交好,带点米面过去看望看望老人,问候一声,都是应该的。
也是本地的风俗人情。
裴曜提着空桶从后院出来,正要舀水洗洗桶,就被陈知喊进堂屋。
“怎么了阿爹?”他边走边问。
陈知开口道:“不算什么大事,就是想跟你说一句,家里打井这件事放在前头,明年夏天或许就要动工,往后你打了鸟雀去卖,还有药材山货,这些钱,总该交给我。”
打井确实是大事,有了井,就不用天天往河边去挑水。
裴曜沉吟一下,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见他没一听见交钱就犯驴脾气,陈知还在心里嘀咕一句,还真是成亲了长大了。
嘀咕归嘀咕,儿子懂事了当然高兴,他笑道:“至于你卖木雕的钱……”
见裴曜眉头轻皱,陈知白他一眼,说:“我也不讨这个嫌恶,别老觉着我惦记你手里的钱。”
又道:“就和成亲前一样,你手里要是有了,打井前给家里一些就成,平时我也不问你要。”
裴曜一想,他和长夏不管家,吃穿都是公账。
他手里的钱只是嘴馋时用一些,平时油盐酱醋和肉的开支都从阿爹手里出,布匹针线也是。
他不是扭捏犹豫的性子,想通后就点了头。
长夏拾掇好灶房出来,就听见堂屋的话。
他没什么可决定的,那不是他赚来的钱,因此没言语,只过来坐下,喝几口茶水,在旁边听一耳朵。
陈知见儿子越发懂事,心中畅快,说:“你俩都大了,想来都知晓道理,爹问你要这个钱,是为咱家日子越过越好。”
他看一眼长夏,笑着又语重心长道:“攒攒钱,等有了娃娃,要打把长命锁,满月酒也得办,这些,我都想着呢。”
听见这话,裴曜扬眉。
他太年少,对生孩子没什么大的想法,不过听着挺高兴,长命锁长夏没有,他也没有,自己的孩子有,当然高兴。
至于男女,他根本没去想,只知道别人都生,自己成了亲自然也要生,人丁多一点肯定更好。
长夏也知道添丁是要事,这会儿当做正经事来说,也没脸红,只默默听着。
·
湿乎乎的亲吻总也不见结束,长夏出了一身薄汗,终于忍不住去推身上的人。
不想裴曜抱着他,直接翻了一圈,换他趴在裴曜身上。
精瘦、壮实的胸膛在起伏。
肌肤相贴,长夏想起白天见过的精壮身躯,耳朵在黑暗中悄悄红了。
他嗓音微颤,还是坚定说道:“白天不能再那样。”
裴曜脸上一臊,低声说:“知道了。”
长夏试着想要起身,却被按住了,只好继续趴着。
想起白日的紧张,又害怕又着急,越挣扎裴曜越生猛,倒像是助了兴。
他咬住下唇,疼痛让神思清明了些许,不敢再回想。
忽然又被往上抱,长夏没反抗,在裴曜亲过来后,嘴微张,顺从极了。
温柔缠绵的亲吻饱含爱意。
裴曜越亲越上瘾。
长夏没他的瘾,舌根微微发麻的时候,在心中轻叹一声,不顺着来,又要生气发脾气。
急了还会不管不顾乱拱。
第二天也不见消气,一边跟着他进进出出,一边还要冷着脸,真是怪脾气。
第52章 做工
码头。
大船小船缓缓停泊在水边。
船舶很多,沿着河岸排开,挨挨挤挤。
小船的船夫撑着篙,口中时而喊一声,各自避开。
船只在有经验的船夫手中行驶起来,宛如滑入水中的小鱼,对周边情况应对自如,全无碰撞刮蹭之险。
经验浅的年轻人须得全神贯注,前后左右都要留留心,时不时吆喝一声,才好在这样拥挤的河道中前行。
大船的船工或各自摇着浆,或合力唱着号子摇大橹。
两边河岸热闹喧嚣。
有人从客船下来,背着行囊没入人群之中;空着的客船陆陆续续上来人,等位子坐得差不多,船老大呼喝着,几个船夫解绳撑篙,慢慢驶着船远去。
大货船的承载力不是小船能比的,麻袋码得很高,各种木箱也摞得齐整。
一靠岸,便有管事的汉子先下船,一众脚夫立即围拢过来,盼着自己能拿到活干。
做苦工的门槛并没有那么高。
很快,管事的人挑了十几个身强力壮的汉子,领着往大船这边走。
长长的木板一端架在船舷上,一端落在地面。
裴曜和裴有瓦正在其中,跟着前头的人踏上木板,走上船将沉重的麻袋扛起。
木板咯吱咯吱响,也轻轻摇晃,走惯的汉子面不改色,脚下稳当的同时,也没耽误速度。
裴曜微微弯着腰,扛着一袋米下去,放到两头壮牛拉的大车上。
大车旁边,货船管事的站定,手里拿着一大把细筹,谁放一袋米,就给谁发一根筹子。
如此,等搬完货,众人就可以拿着筹子去领各自的钱。
大船有不少船夫也在搬货,他们手里没有筹子拿,裴曜瞧见,心道应该是拿月钱的。
细筹只比他手掌略长些,随便用细树枝做的,没怎么打磨,简单粗糙,中间用红漆涂了一圈,好和别家分开。
他肩头搭着一条长布,贴着胸前的一端开了个口,正好是个深布兜,可以把筹子放进去,省得占手。
不少人肩上都搭着这种东西,裴有瓦自然也有,都是家里给做的。
裴家日子并不艰难,裴曜十五岁时才出来下这种苦力,干的也不算多,因此搭布没有老爹那个看起来旧。
不说窦金花和裴灶安,陈知也心疼儿子,家里的日子不至于让他早早就出来卖苦力,万一压垮身板,伤了骨头什么的,往后一辈子都要受罪。
十七八岁倒还好,身子骨已经长成了,不怕压弯了腰,自个儿留心些,别磕着绊着就成。
有米粒从麻袋缝隙里漏出,不多,但足以看清是糯米。
麻袋缝的再严实,这一路运送颠簸,有遗漏损耗很常见,往牛车走的沿途,地上也能看见散落的米粒。
而麻袋和麻袋也有不同,一些麻袋上打了紫、红两种标记。
有人和船夫攀谈,一边干活一边笑问是从哪里运来的米。
裴曜没说话,扛起麻袋就走,不过也听了一耳朵,原来是南边的紫糯米,红色标记的麻袋里,装的是更贵的红糯米。
泥腿子脚夫哪里吃过什么紫糯米红糯米,一听就知道是富贵人家要的货。
裴曜倒是听过,只是没见过。
等他扛起带有标记的麻袋后,正好漏出几粒偏紫的米,他顺势接住,稍微看一眼,边走边把几粒米放进装筹子的布兜里。
搬完米,又从船上扛着大大小小的箱子下来。
等这一船货卸完,裴有瓦喘着气擦着汗,其他人都差不多。
裴曜再壮,同样气喘吁吁,天又热,汗水将前心后背都打湿了。
他换着肩膀扛东西,两边肩头吃重,有些酸胀,忍不住揉了又揉。
扛货干苦力,真正赚的是辛苦钱。
一个筹子能换两文钱,这还是大船运的麻袋和木箱子重,要是轻些,船商是不愿意两文的,一根筹子只能一文钱。
连船夫带十几个脚夫,大约三十个人,人一多,每个人分到的货物就只有那么些。
裴曜有二十六根筹子,换了五十二文钱。
他腿长,力气又足实,走得又快又稳,但没有刻意去抢,只比旁人多了三四根,因此不显得出众,惹人恼恨。
裴有瓦搬了二十二件货,换到四十四文。
父子两个这一船共赚到九十六文。
裴曜领了钱,顺手就交给老爹。
以前也是这样,要么就是裴有瓦拿了两人的筹子一起去领。
出来做工的钱交公,裴曜并无异议。
有时回家后,会磨着陈知给他十几二十文,挨顿数落不算什么,反正钱又回到了手里。
不过如今,想到家里各种的大事都要花钱,就止了要钱的心思。
隔三差五喝的药膳汤就是阿爹出钱买药材,自己和长夏没有掏一分,凭这个,也不好再去要钱。
两人歇一阵子,随身用水囊带的水喝完了,便掏两文钱,在茶棚灌满烧好晾温的水。
水囊比竹筒装的水更多,一出来做工父子俩就带着。
一些汉子俭省,水喝完了去打点井水河水。
裴有瓦怕生水伤人,自己不喝,也不让裴曜喝,两文钱而已,喝点烧开的水最好。
又一个大货船渐渐靠岸。
裴曜跟着人群过去,他长得高,身板一看就不弱,模样也好,再次被挑中。
裴有瓦衣着干净,十分沉稳,同样没被落下。
·
下午。
太阳渐渐往西边走了,不再那么炽烈。
长夏背着一筐猪草进了家门,额头上的汗珠沿着脸颊流下,痒痒的,他顾不上掏手帕,抬起胳膊用袖子擦了擦。
脸上有点灰,汗水流出几道浅浅的痕迹,他自己没看见,不过看手的脏污,就知道要洗手洗脸。
窦金花在堂屋屋檐下捻线,抬头见他回来,说道:“回来了,快歇歇。”
长夏背着竹筐径直往后院走,说:“知道了阿奶,我喂了猪就歇。”
他下午已经打了三趟草了,后院的空地上倒着一片鲜草在晾晒。
走到猪圈前,他先把竹筐里的草倒在地上,翻着看了看,怕没注意,把什么草刺夹在里头。
翻完后,这才放心抱起草往猪圈里一丢。
老母猪带着两只半大的猪仔飞快跑过来,哼叫着,埋头就吃。
猪草里有黄色的蒲公英花,老母猪哼哧哼哧嚼进嘴里,显然喜欢。
长夏看一眼它们,又给旁边圈里的两只猪仔放了些鲜草。
正蹲在鸡圈前剁草,他忽然听见前头裴曜的声音。
回来了。
长夏手一顿,看一眼围过来的大小母鸡,还是先喂了鸡鸭再说。
菜刀咚咚咚切着剁着,没一会儿就听见脚步声往后院来了,他下意识回头。
“长夏。”裴曜人还没到,先喊了一声。
“嗯?”长夏应一声,就看见大步从通道过来的人。
一张俊脸含笑,脚步有些迫不及待。
裴曜到了跟前,同样蹲下,见长夏脸上有污迹,忍不住伸手用拇指指腹蹭了蹭。
他刚洗过,手上脸上还带着水汽。
长夏只觉脸颊肉被重重擦过,不疼,但很有力。
“脏了。”裴曜解释道,见擦不干净,只好收手,说:“等下洗把脸。”
“嗯。”长夏点点头,又忙起手上的活。
裴曜比他高比他壮,蹲在旁边,带来一种强烈的感觉,让他无法忽视,只好想了想,问道:“今天怎么样?”
裴曜脸上笑容一下子变大,说:“很不错,上午卸了两个大船,吃了顿饭,又去卸了几个小船,我和爹两个人,不算饭钱的话,赚是赚了三百一十八文。”
“大船的货重,货也多,赚得多一些,四艘小船两个人只得了八十文,不过轻一点,搬起来也快。”
长夏一听,忍不住开口:“那今天很不错了,这么多。”
裴曜点头:“嗯,明天还去。”
近来码头货船来往频繁,不止他们家,村里不少汉子只要能腾开手,都往镇上跑。
一年也就这段时间风势顺,水运好走,货物多些,能赚一笔是一笔。
“吃过了?”长夏一边剁草一边问道。
裴曜说道:“晌午吃过了,吃的猪杂汤和饼子,这会儿倒是有点饿。”
“那我喂了鸡去做饭。”长夏手下快了一些。
裴曜神情轻松:“嗯,不急。”
等长夏匆匆剁了些草倒进鸡圈鸭圈里,拍拍手上身上碎草屑,裴曜跟着他一块儿回了前院。
洗了手脸,他挽起袖子就进灶房忙,菜早就洗好了,只等切。
裴曜又跟了进来,突然伸出手,说:“看看这个。”
长夏低头,已经递到他面前的手心里是十几二十粒米,但颜色明显不一样,是紫色和红色。
“这是?”他疑惑道,忍不住捏了两粒细看。
“紫糯米和红糯米。”裴曜脸上笑意不减,又说:“从南边运来的,今天抗了不少袋米,这两样只有十几袋,不多,但很贵。”
长夏也听过紫米和红米,原来长这样。
他仔细端详,这个颜色,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吃得起的。
裴有瓦走南闯北,见识得多,曾经跟家里人提过,他也只是见过,哪里吃过这种金贵东西。
“熟了也是这个颜色吗?”长夏有点好奇。
裴曜也不懂,说:“那明天混在米里蒸熟,看看会是什么颜色。”
为这二十粒米蒸一锅米饭,也不知是值当还是不值当,又或许是嘴馋了,找个借口吃白米饭。
长夏忍不住笑了下,真是小孩脾气。
他笑得温软,洗过脸又白白净净的,近来不知道是不是补汤喝的,气色很好,白皙的脸越发红润。
裴曜看见这个笑,眼眸倏然一亮,想也没想就亲下去。
院子里大人正在说话,长夏连忙往旁边挪了一步,也不敢看裴曜,自顾自切菜。
第53章 攒钱
彩色的米在水里煮烂后,或许就难以辨认了。
陈知看了紫红糯米,心里也有一点好奇是什么味,但更多的,是觉得这几天裴有瓦和裴曜做工辛苦,吃好点才有力气,便让长夏蒸了米饭。
翌日下午,裴曜从镇上回来,果然看见了一锅热腾腾的白米饭。
紫米和红米在最上面,能看见几粒,太少了,不起眼,但还是能看到,颜色比没煮之前淡了些。
长夏盛饭时,特地给每个人碗里都分了一点彩米。
其实没什么别的味道,和白米混在一起,都是米的香甜软糯。
夏天清爽的凉拌菜居多,早起窦金花去山坡上挖了些嫩苦菜,焯过水撒了盐,拌了一大碗。
因要吃米饭,没个下饭的菜也不行。
陈知上午去赵李村买了两斤肉,用辣子炒肉片,肉片微焦黄,又辣又香,油水还很足。
夏天肉不好放,这几天附近几个村的汉子都往码头跑得勤快,屠户便收了一头猪宰了,生意果然不错。
稍有心的人家,都知道自家男人干苦力不容易,肚里没油水没盐,哪里来的力气。
况且最近码头货船多,一天下来赚的钱,怎么都够买上一两斤肉吃。
这两天裴曜和裴有瓦早上就出门,下午回来,晚饭吃得较早,夜里也能睡早一点。
屋后。
傍晚的风总算凉快了点。
陈知和窦金花在一棵野澡珠树下摘珠子。
近来结得多,要是熟得太过,果皮慢慢发白,落在地上也是烂掉,不如多摘些,明天一早去镇上卖掉。
长夏在另一棵树下,拽着枝条不断摘圆澡珠。
裴曜站在树杈上摘高处的,竹篮正好放在两根树枝的分叉处,摘一把就丢进篮子里。
长夏脚边是一个竹筐,已经有一半。
“给。”裴曜将竹篮递下去。
长夏走过来,踮起脚接住,将篮子里的野澡珠倒进竹筐里,又把竹篮递上去。
平时总在低处摘,高处的更多。
低处全部摘完后,长夏够不到更上面的树枝了,就在树下等着。
陈知和窦金花在不远处说着闲话,渐渐也够不到高处了。
他俩过来看一眼这边,陈知将长夏脚边的竹筐拎起来,把野澡珠往他的筐子里倒。
倒满后,他背起来,说道:“裴曜,一会儿把那边高处的也摘了,摘多了也没什么,便宜卖总比烂在地上强。”
“知道了阿爹。”裴曜应一声,手上摘个不停。
长夏筐子里没剩多少,他留在原地等着,不然裴曜一个人,上来下去耽误工夫。
太阳渐渐沉下。
夏天黑得慢一些,两人都没着急。
认真干起活,脚下踩着树枝时不时就要挪动,需要小心,裴曜没怎么分神说闲话。
长夏也没打搅他,只拿篮子递篮子。
等这边摘得差不多,裴曜从树上跳下。
他身形十分轻盈,弯腰曲着腿落地,等站直了,倏然高出长夏一截。
长夏下意识跟着抬头。
夕阳的金色光芒落在那张还带有几分稚气、青涩的俊脸上,显得温柔许多。
裴曜眼里带着笑意,拎起略沉的竹筐往那边走。
长夏下意识跟上。
裴曜边走边说:“一会儿我跟阿爹说,明天卖了野澡珠,买一坛子青梅酿,天热,心里也燥,喝点酸甜的痛快痛快,正好酒味不重,你也能喝这个。”
他转头看一眼点头附和的长夏,眼里笑意更甚。
裴曜忍不住一把搂住长夏,胳膊搭在长夏肩膀,勾着人懒懒散散往前走。
又道:“咱们这儿的青梅酒没有爹带回来的那么好,不过也能喝。”
长夏没跟人这样勾肩搭背过,想要挪开肩膀上的胳膊。
村里只有游手好闲的小子才这样,大人见了,往往都要说一句没个正形,好好走路就是了,歪着肩膀勾着脖子是什么道理。
裴曜不乐意,用了一点力气,硬是压在他肩头,开口道:“怕什么,附近又没人。”
他从没跟长夏这样过,搂得也更近。
跟杨丰年几个,不过是胳膊虚虚搭着。
长夏挣不开,看了看周围,确实没人,只好跟着往前走。
裴曜微微侧脸,目光落在他细腻的颈子上,白皙温热,这么近,足够闻到那股香气。
淡淡的,从温热肌肤中透出来,比什么香都好闻。
幸好离得近,到跟前后,裴曜只得松开胳膊,三两下爬上树,又站上去摘。
长夏在底下等着,轻轻叹息一声。
·
清早。
趁天凉快,陈知和长夏拾掇好了,四个人出了门。
他俩顶多在镇上转悠小半个时辰,能卖多少是多少,赶着上午就回来了。
裴曜和裴有瓦在码头干活,怎么也得到下午,没办法一块儿,因此没有套车。
裴曜和裴有瓦各自背一个装野澡珠的竹筐。
每个筐都没满,只是大半,最上面倒扣着一个竹编小簸箕。
长夏走惯了这段路,今天没背任何东西,只有怀里揣了个空钱袋,走得十分轻松。
等到了芙阳镇,太阳出来,街上行人也多了。
暑夏时节,尽管是早上,也能看见几个光膀子拉车干活的汉子。
裴曜帮着长夏背好竹筐,就跟着裴有瓦往码头赶。
陈知吆喝起来:“澡珠子便宜了,一文钱十二个。”
夏天这东西结得多,而且个头一般,没有从山里摘的大,价钱自然便宜。
长夏跟着,还没喊一声,迎面走来的年轻夫郎就问了一句:“澡珠子?”
陈知笑道:“是呢,看看。”
他说着就卸下竹筐,放在地上,顺手用小簸箕舀了一些,示意对方看。
这东西只要没老没破损,看着新鲜就成,年轻夫郎抓了两个看一眼,说道:“十五个怎么样?”
今天背出来整整两筐,陈知也在村里打听过,近来确实是这个价。
甚至十七个十八个的也有,不过那是不怎么新鲜的东西,要么就是卖的人着急,想尽快卖完。
他笑一声:“嗐,十五个就十五个,你要多少?”
年轻夫郎说道:“五文钱的就行。”
陈知便开始数,五个五个抓起来,先放进小簸箕,嘴里念叨着:“五、十、十五……”
七十五个野澡珠数完,他又多抓了两个,随后将小簸箕里数好的野澡珠倒进年轻夫郎的竹篮里。
收了钱,陈知从怀里摸出空钱袋,将五个铜板装进去。
长夏在一旁也有了生意,照着一文钱十五个卖的,同样拿着小簸箕给人家数。
两人都带着钱袋,为的是方便收钱,等回了家,自然都在陈知手中。
走街串巷吆喝叫卖,逐渐就出了汗。
长夏来芙阳镇没有裴曜那么勤,不过从小就跟着大人过来,自然也有熟悉的地方。
菜市人多,他俩转悠着,不到半个时辰,就卖出去大半,背着轻快多了。
太阳大了。
陈知眯着眼,走到一处树下的阴凉,放下筐子说:“歇歇。”
喝了几口水润嗓子,陈知看一眼长夏筐里剩的,开口道:“再转一阵。”
“嗯。”长夏用手帕擦擦额头脸颊的汗,出来一趟,多卖一点是一点。
钱袋一点一点变充盈,铜板相撞轻响。
长夏一边卖一边记着账,即使不清点,也知道里头有多少,这是跟陈知耳濡目染学的。
他钱袋里是八十六文,陈知钱袋有九十一文。
今天运气很不错,卖得多,两人脸上都有一点笑意。
两个筐子还有剩余,都不多了,长夏全倒进自己筐里。
路过酒坊时,陈知记着裴曜要的青梅酿,花三十文买了一小坛。
·
在码头干了六天活,陈知便让他们歇两天。
活太重,肩膀头子都磨红磨破了,夜里还得揉揉肩背揉揉腰腿,再缺钱,不至于这么拼命。
父子两个人加起来的工钱,每天最少也有一百八十文,多了就有三百出头,着实赚了一笔。
夏天码头的货船变多,也不过是这几年的事。
风调雨顺,赋税也不重,各种大大小小的商贸来往越发繁荣。
裴曜和裴有瓦每天晌午饭都是在码头附近买,喝水也花几个铜板。
除了饭钱水钱以外,裴曜偶尔嘴馋,回家的时候还会顺路买几个肉包子或油酥饼吃。
刨去吃吃喝喝,再舍去零头,他俩一共赚回来一千四百文,也就是一两四钱。
陈知好生将钱收了起来,打井得五六两,后面再去码头做几天工,差不多可以攒到三两银子,半口井就有了。
他想好了,等一气儿赚够三两后,就劝劝裴有瓦。
如今也上年纪了,还是悠着来,做两天工就歇几天,零星干着,不必太卖力,如今家里又不像原先那么穷。
庄稼人只有一把力气,六天赚到这些,一家子都挺高兴。
夜幕初临。
东厢房。
裴曜趴在炕上,长夏在给他揉腿。
磨红磨破的肩头上了药油,也揉过了,白天的沉累确实松快了一些。
裴有瓦跑商久了,每次回家,陈知都要给他揉几天腿,好叫腿脚更舒坦些。
长夏给裴曜揉腿脚的手法,就是和陈知学的。
裴曜吃劲,他按揉一通下来,自己倒有些气喘吁吁。
席子趴热了,裴曜往旁边挪了挪。
长夏睡在炕里,两人离得远了些。
夏天太热,挨在一起没多久就热津津要出汗,裴曜自己也受不了。
药油的味道浓重,长夏白天没睡,摇着蒲扇渐渐进入梦乡。
裴曜也累了,连摇蒲扇的工夫都没有,翻个身平躺下就睡着了。
·
前半夜的地面还带着白天的暑热,到后半夜,总算凉快下来,不用睡一会儿就挪挪身子。
天没亮,到处都静悄悄的。
长夏迷迷糊糊中被翻了个身,腰被捞起来,熟悉的东西突兀闯进。
他喉咙溢出声音,眼睛睁开,依旧是没神采的失焦模样。
第54章 惹哭
长夏努力辨认出此时离天亮还早。
黑暗中,不由自主逼出来的眼泪流下,他喘着气。
困意似乎是从骨头缝里、脏腑里涌上来的,让他跪也跪不安宁,趴也趴不好。
身体尚未苏醒,疲惫到十分难受。
前半夜热,难以沉眠,睡一阵子身体底下的席子捂热,就得换个地方,好不容易后半夜凉快了,裴曜却忽然醒来。
长夏无法控制神思,昏昏欲睡,也无法控制身体,随着晃动,半睡半醒间,喉咙里发出的声音一颤一颤。
黑夜寂静,整个湾儿村没什么声音。
精神奕奕的裴曜耳朵逐渐有点烫,他没怎么听过长夏这样叫。
昨晚睡得太早,甚至天刚擦黑就睡着了。
他差不多睡了三个时辰,原本想再睡,可一想到不用去码头做工,突然有点睡不着了。
睁一会儿眼睛又闭上,实在无聊,就手往里一伸,正好摸到长夏的肚皮。
长夏踢了被子,只隔着一层里衣。
随着呼吸,长夏的胸口和肚子在轻轻动,他手放在肚腹上感受了好一会儿。
得了趣,他越发睡不着,干脆起身,轻手轻脚下炕取了香脂……
然而这会儿听到长夏柔柔弱弱的颤音,越来越勾人。
裴曜知道他脸皮薄,明天醒来要是想起来,可能会羞到无地自容,连忙伸手,捂住了长夏嘴巴。
怕长夏呼吸不畅,他没敢捂得太紧。
长夏困意不减,嘴被一只大手捂住后,他有点懵,心头泛上自己也说不清的委屈。
颈侧、脖子后落下一个又一个亲吻,他听到裴曜黏糊糊喊他,声音缱绻。
然而他困到四肢百骸都不愿动一动,只想入睡。
很少很少在睡觉的时候被打扰,这成了一种苦楚,长夏眼睛睁大,眼里忽然涌出泪水。
他无声落泪,哭得越来越厉害。
裴曜所有动作停下,他手被长夏眼泪打湿了。
感觉到泪水越来越多,他有点无措,松开手连忙问道:“怎么了?”
因为哭泣,长夏身体轻颤。
问了好几遍,没有得到回答,裴曜只好伸手去摸索放在枕边的手帕,帮他擦掉满脸的泪水和额头热汗。
可长夏还是在哭。
裴曜不敢再作乱,下意识伸手摸摸长夏肚子,今天还没鼓起来,应该不是这里难受。
他不知该如何应对了,思索一下,将长夏翻过身来放平,伸手摸到长夏膝盖处,给揉了一会儿膝头。
“长夏,你怎么了?哪里难受么?”裴曜凑到哭泣的人耳边低声询问。
如此问了两遍,长夏终于开口,哽咽着说:“我想睡觉。”
裴曜干巴巴“哦”了一声。
意识到是自己大半夜打搅了长夏,将人惹哭了,他有几分窘迫。
又听长夏哭得难受,连呼吸都在发哽,他伸手,在长夏胸前帮着顺了顺气。
“你睡,我不乱来。”他低声说道。
得到承诺,长夏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只是因困意作祟,又遭了一阵猛冲,头脑不甚清醒,一时半会儿连他自己都难以止住哭泣。
裴曜无法,只得躺下来,将人搂进怀里,一下下去拍长夏后背,哄小孩一样哄睡。
他病急乱投医,没想到这招挺有效。
长夏渐渐不哭了,闭上眼睛。
他哭得脸颊都热了几分,可是,感受到在脊背上轻拍的大手,像做梦一样,他哑声开口:“你摸摸。”
裴曜手一顿,没立即理解。
长夏又小声哭起来。
他连忙又拍了拍,直到下意识在长夏脊背顺气时,上下摸了摸,突然就明白了。
粗糙掌心带来的安心感无与伦比,而且力道微重,长夏舒服到发出小小的、满足的叹气。
他的叹气动静很小,谁也没听到,只是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吐出来的叹息。
满足感让他下意识往裴曜怀里靠拢。
裴曜搂紧人,在亲昵的拥抱抚摸中,逐渐掌握摩挲的最好力度。
·
天亮了。
趁着太阳刚出来还没那么热,裴家人吃过早食,就出门打草了。
裴曜和裴有瓦少有的在家歇息,他俩肩上或淤肿或有伤,背草拉车都没去做。
陈知带着长夏,连同裴灶安和窦金花,四个人拉着板车去河边割草。
红茎的马齿苋爬满河岸,只要附近有水,这东西长得又快又多。
长夏拎了竹筐过来,蹲下拔起一把又一把马齿苋,丢进竹筐前,先甩了甩根系上的泥块。
马齿苋的红茎和绿叶都挺新嫩,人也能吃,不过近来家里菜多,倒不稀罕。
他利落将这一片拔完,又往前去找。
板车放在不远处的树下,陈知三人和他一样,都提着竹筐,各自分散开割草拔草,一个个手下都很利索。
一想起昨晚自己的失态哭泣,长夏抿了抿嘴巴,有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裴曜。
他比裴曜大了整整三岁,而且也是个大人了,怎么能因为太困,就哭成那样。
又拔起一株大的马齿苋,他直起腰缓了缓,无意识盯着手中马齿苋肥厚的圆叶子,神色怔忪。
本来乱哭就很丢人了,自己还神志不清到让裴曜抚摸他脊背。
晚上那些糟糕的记忆在清早苏醒后,悉数忆起。
好在裴曜没说什么,看他一眼,就先下了炕。
再想逃避,一车草割满,怎么都要帮着推回家。
裴灶安在前面拉车,窦金花三人在后面推,土路虽然颠簸,但没有能陷住车轮的大坑,一路也算顺利。
在家的两人都没闲着。
裴有瓦正在劈柴。
裴曜坐在屋檐下做小木雕,好几天没摸刻刀,有点手痒。
白狗摇着尾巴跑出去,没多久,就跟在板车后面回来了。
如今天热,它被放开,不再拴着,虽然有时候贪玩,会偷溜出去,但大部分时候还是在家看门。
老黄狗没有它毛发那么顺亮,腿脚也不好了,趴在角落没动,只冲着主人摇摇尾巴。
裴曜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拍拍衣服上的木屑,大步上前,拿起靠在墙上的木叉,将草扒拉到地上。
他一边用木叉刨开草堆,一边说道:“阿奶,茶水已经晾好了。”
“好。”窦金花应一声,先洗洗手洗洗脸,擦去脸上脖子上的热汗,这才喘了一口气。
长夏洗完,脸擦干净了,刚把布巾搭在木架上,目光一转,无意撞到裴曜。
裴曜侧开视线,低下眼,似乎一心一意要把草摊平。
长夏的不自在更甚,眼神闪躲,什么也不敢说。
割草同样是力气活,四个人都坐在堂屋屋檐下歇息喝茶。
天热,又累,本就话少的长夏看起来没什么异样。
不过今天,连裴曜也沉默起来。
陈知跟裴有瓦说一阵闲话,看见儿子坐在东厢房的屋檐下削木头,心道怪不得耳边清净,也没凑到长夏跟前惹嫌,原来忙着呢。
他没多想,歇一阵子,四个人又收拾收拾,往水田去拔草。
长夏走得挺快,没看见身后裴曜望过来的视线。
·
白天要干活,等晚上盥漱完,终于回房睡觉,长夏的窘迫再次涌上来。
吃完午饭打盹小憩的时候,因时间短,他也确实迷迷瞪瞪睡着了,两人依旧没怎么说话。
夜色朦胧。
虫鸣声阵阵。
暑夏的夜里总是聒噪的。
炕上的两人各自占据一边,长夏连呼吸都是轻轻的,掩耳盗铃一般,只要他睡着了,就什么都没发生过。
睡在外面的高挑少年腿长胳膊长,睁着眼睛尚未入睡。
他有点窘迫,也有点心痒。
昨晚没忍住乱闹,弄哭了长夏,他自己也不上不下的难受,等哄长夏睡着,才轻轻蹭了许久。
没做成其实没什么,多得是能做成的日子。
只是……
他翻个身,侧躺着面对长夏。
喜欢被摸脊背吗?
裴曜越发好奇。
长夏一直没动,像是睡了。
然而被身旁人搂进怀里,大手探进里衣,重而缓抚摸过脊背时,粗糙温热的掌心仿佛是世上最坚定、最有力的护盾,让他身体不住打颤,暴露了一切伪装。
长夏喘着气,脸颊在发烫,羞愧不已,眼尾一下子红了。
他很喜欢裴曜摸他。
这个念头再没有这么清晰。
内心的龌龊远比之前想要裴曜摸摸自己脸颊更甚。
“你喜欢这样?”裴曜低沉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颈侧落下热乎乎的亲吻。
他手不停,长夏依旧在轻颤,尤其抚摸往脊背下方后,差点哆嗦起来。
没等到回答,但等来了长夏的眼泪。
裴曜是亲到脸上时才发现。
“又哭什么?”他不解,声音依旧低,又道:“喜欢摸脊背,说就是了,我每天给你摸摸。”
昨晚不过给长夏摸摸脊背,他都能睡着,裴曜确定对方是喜欢的。
每天……
长夏眼泪渐渐止住。
许久,裴曜终于听到一个小小的“好”字。
他扬眉轻笑,手掌再次用力,便听到长夏小声喘气。
·
天蒙蒙亮,院里暂未有动静。
长夏颤巍巍张着嘴,任由亲吻。
他眼尾一抹飞红,艳丽含春,散着一头干净顺滑的乌发,肤白如凝脂,貌美无双。
神态和身姿尤为顺从、纵容。
亲吻他的年少郎君愈发凶狠,一副要嚼吃吞尽的架势。
长夏昨晚睡得无比安心,他并非头一次主动抱住裴曜。
每次裴曜趴在他胸前,痛时便忍不住抱住对方,摸一摸脑袋,裴曜就不再咬他。
“长夏。”裴曜沙哑的嗓音在耳边呢喃。
在房间里的亲吻从来都不是一触即分,或温柔缠绵,或霸道凶狠,一切都由着裴曜的情绪变化,长夏从来都是放任的。
长夏会意,默默分开了腿脚。
第55章 扣手
十几只鸭子漂在河面上,时不时把脑袋钻进水中,它们吃小鱼小虾,也会吞吃青螺小泥鳅,水草也爱吃。
还有两只大白鹅在附近游水觅食。
长夏在岸边打猪草,时而抬头看一眼河里的鸭子和鹅。
大白鹅是今年养的,买了四只鹅苗,买回来第二天就死了两只,只活了两只,恰好都是母鹅,还没到下蛋的时候。
尽管村里家家都养了水禽,但保不齐就有贪心、手脚不干净的,见主人不在,将鸭子摸了去。
而且村里也有十分讨人嫌的狗,会偷叼鸭子吃。
鸭子和大鹅其实认得家,游够了水能自己回去,可要是半道遇见嘴馋的狗,会被叼了去。
因此放鸭子时常要有人在岸边看着。
“长夏。”
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长夏直起腰,额头有热汗流下,手太脏,他抬起胳膊,用衣袖蹭了蹭。
裴曜大步走来,手里拿了个竹筒。
“怎么没在家里歇着。”长夏说道。
裴曜把竹筒递给他,说:“在家也没什么事做。”
想着离家里近,长夏刚才出来没带水,这会儿太阳这么大,也确实渴了。
他打开塞子,仰头咕嘟咕嘟喝完。
裴曜拉着他往树荫底下走,见河里大鹅和鸭子都在,就收回视线。
才半上午,太阳就热辣辣的。
长夏坐在石头上,好容易吹来一阵风,也是热烘烘的。
长腿长胳膊的裴曜坐在旁边,开口道:“刚才爹跟我说了,后天就去码头上工,等回来,我给你买筒甜水饮子,想喝什么?”
长夏下意识转头看他,想了一下说:“酸乌梅汁。”
这个酸酸甜甜,还没有青梅酿的那点酒辣味,纯纯饮子。
年少的人星眸含笑,点头道:“好。”
树下长了些马齿苋,长夏坐着歇息,顺手就折了一根,将红色的茎一节节折断,红茎的皮坚韧,折断后往下轻轻一拉,没有拉断,就坠在上面轻轻晃动。
裴曜看见他脏兮兮的手,没言语,目光缓缓转到依旧有点脏的手腕上,偏细些,但力气有。
成天干活,长夏不是弱不禁风的身体。
“今晚再给你摸摸背。”裴曜低声道。
长夏手一顿,眼睫轻颤。
两人不约而同想起清早的事。
已经做惯了,原本没有什么,裴曜也没闷着头猛撞,亲着人温柔厮磨,也只来了一次。
只是,当时他想起长夏喜欢被摸脊背,就上手安抚了一阵。
长夏本就处在要紧的当口,没敢出声,紧紧抿着嘴巴,尽量忽视自己的异样。
然而温热的掌心抚过脊背,那种粗糙的触感,带起阵阵战栗,使他身躯忽然紧绷、颤抖,轻叫出声。
裴曜也差点交待……
死命忍着才保住了那点脸面。
不过,这会儿想起来……
裴曜喉结滑动,目光沉沉。
长夏不小心看见他眼神,慌乱避开。
早起匆忙,来不及洗,只能用热布巾擦拭干净,裴曜的又多,他肚子里……
好在只有一次,没有刚成亲时的窘迫。
河道沿岸不止他们在放鸭子打草,长夏怕裴曜乱来,连忙起身去打草。
裴曜跟着他,一起把竹筐打满。
眼瞅着太阳大了,长夏擦擦汗小声说:“那你在这里看着鸭子,我回去倒了草,再打一筐。”
裴曜没答应,自顾自背起竹筐,说:“我去就行,竹筒给我,再给你灌一筒。”
长夏眼神落在他肩膀,开口道:“你的伤……”
裴曜打断了他,说:“不打紧,歇了这两天,差不多好了,今天你再给我揉揉腿就成。”
他太年轻,恢复得很快。
“好。”长夏点了点头。
炎热的上午在打草放鸭子中度过。
吃过饭,裴家人各自回了房歇歇。
长夏跪坐在炕席上,帮趴着的裴曜捏腿揉腿。
裴曜四肢修长,体态匀称结实,一身的肌肉漂亮流畅。
因要按揉,他只着亵裤。
哪怕长夏跟他说,隔着裤子也行,他还是觉得太热,干脆脱了衣裳。
大腿小腿都轻快了,裴曜得寸进尺,闷声说:“腰也按按。”
“好。”长夏依言照做。
劲瘦的腰身没那么粗,但绝不细弱。
长夏看见他腰侧如雕琢出来的流线,那么漂亮,忍不住想了想,自己好像没有。
长夏的按揉较为简单,但没有乱来,按完怎么都能松快些。
裴曜翻身平躺,腰腿舒坦多了。
长夏也在旁边躺下歇息,他出了力,不免有点出汗,伸手够到蒲扇摇了一阵。
背下的炕席睡热了,他翻个身,侧躺着,让脊背凉一凉,不想裴曜胸膛和腹部的块块肌肉就这么露在眼前。
青筋有点明显的胳膊也结实修长,更不要说大腿小腿。
如此躯体,像有一身的力气,也确实有。
长夏默默闭上眼睛,不敢再看。
·
酸乌梅汁用竹筒装着,带回来后特意在冷水中浸了一阵子,冰凉可口,暑热仿佛减去了几分。
裴家人都有一筒。
陈知和窦金花很喜欢,小口小口喝着。
长夏同样欢喜,这种冰凉酸甜的味道,实在太好。
裴曜看见他眼睛微弯的模样,忍不住凑过来说道:“明天我再给你买一筒。”
长夏神色犹豫,一筒要十五文呢,怎么能天天喝。
裴曜拽过一个板凳,坐在他旁边,又说:“明天只给你和阿爹阿奶买。”
上回买的一坛青梅酿还没喝完,他们几个要是想喝点什么,还有半坛子酒能解馋。
裴曜每次跟长夏说话,身体都会倾斜过去些,一副亲昵的模样,旁人即使听见,也不好插话。
陈知当自己瞎,没看见混账小子腆着脸凑上去的巴结模样,暗暗白一眼。
幸好出门在外时,裴曜还记得离长夏远点。
长夏很安静,闻言小幅度点头,轻声说:“嗯。”
裴曜一下子笑了,道:“今天在码头碰到丰年他们了,说镇子西街开了家肉饼店,近来惠售,一个满馅的肉饼才七文,明天我去尝尝,要是好吃,回来带几个。”
村里很多人都赶着码头的繁盛去做苦力挣钱,和他同龄的人也不例外,谁不愿意赚钱呢。
他说着,想了下又开口:“不过这种东西一般刚出锅的最好吃,尤其热乎乎的时候,外头饼子的焦酥,带回来凉了,就没那么香。”
陈知这才在旁边道:“这有什么,明儿一早要去卖菜,你只告诉我在哪里,我领着长夏和你奶都去吃一个。”
这几天地里的菜、瓜又结一批,自家根本吃不完,只能去卖。
裴曜忘了这一茬,笑道:“就在西街的隆记米铺旁边。”
有乌梅饮子喝,还要去镇上吃满是肉馅的饼子,窦金花笑眯眯的。
最近家里赚到了钱,有不小的进项,要不是这样,她还舍不得去吃。
·
青眉河上,各式各样的货船商船来往不绝。
裴曜和裴有瓦随着人流涌动,不断在各个船上搬货扛箱。
还有一些运木材的大船,一根根名贵原木不知从哪里运来,长而沉重,得两个汉子一起扛。
裴曜因身量显眼,又有一看就结实的身板,常常能被挑上。
有一次搬木头的时候,裴荣恰好也在这边河岸,因年轻力壮,个头也不矮,同样被管事的挑出来,两人正好一起干活。
芙阳镇的码头不小,沿着河岸延伸。
来做脚夫下苦力的庄稼汉很多,十里八乡的都有,即使一个村的,也不是每天都能碰到。
长夏吃到了肉饼,肉馅果然实在。
卖了几天菜,每天清早都是裴曜和裴有瓦拉车到镇上,他和陈知卖完菜,车也轻了,两人一个拉一个推,顺顺当当就回了家。
如此又过了七天,裴曜和裴有瓦赚到剩下的一两多,凑够了三两的整钱,挣钱的心热劲这才缓和些。
·
洗过热水澡,天暗了,裴曜躺在炕上,只觉舒坦。
雷声似乎在云层中翻滚,也可能是太远,听起来闷闷的。
下午两人从镇上回来时,天色就有些不好,这会儿雷声终于来了。
没多久,大树被风吹得东摇西摆,雷声炸耳,闪电骤起,大雨噼里啪啦落下。
狂风暴雨如雷霆之势,仿佛蓄积了许久。
东厢房,长夏打开窗子看一眼外面,疾风骤雨从窗缝中吹进来,他又关上。
“雨真大。”他忍不住开口。
正好雷声响起,他声音被淹没。
裴曜却听到了,在炕上翻个身,原本盖住肚子的薄被滑落。
他说道:“雨一来,今晚睡觉总算凉爽了。”
“嗯。”长夏也挺高兴,晚上能睡个好觉了。
尾音刚落,他手腕被捉住,被体魄强健的少年带上炕,压住就亲了一阵。
衣领被扯开,长夏没反抗,疼了一下后才伸手,摸了摸裴曜后脑。
他怀里,年少的郎君洗过澡,身上满是蓬勃干净的淡香味,头发也散着,乌黑顺滑。
吃了好一会儿后,裴曜意犹未尽,只可惜晚上看不到。
两边都照顾了一番,他才翻身躺平,抓了长夏的左手把玩。
长夏的手腕比手好看,漂亮的骨节较明显,裴曜用拇指指腹不断摩挲。
长夏一直没说话,气息平稳后,安安静静躺着,呼吸均匀,没在意裴曜的把玩。
晚上即使不做什么,裴曜不是要抓他的手玩一会儿,就是过来亲他。
他早已习惯,甚至渐渐有了睡意。
微蜷缩的手指被一只大手抚平,继而,指缝间插进不属于自己的手指。
十指的相扣较紧,长夏的手没有裴曜大,指节也没有裴曜长,这样被扣住手,他也没有反应,直到手指被亲吻、轻舔。
他试着抽出手,但裴曜立即握紧了。
长夏轻轻叹口气,只好不动。
外头雷声依旧,雨声如瀑,仿佛要把所有炎热冲洗掉。
裴曜仍然不觉得长夏的手好看,却忍不住细细摸索、亲吻。
第56章 借钱
大雨倾盆,顺着屋檐哗啦啦流淌,连成一片水幕。
暑热消失不见,风一吹,满是凉爽水汽,心都不烦不燥了。
不过相应的,去灶房做饭吃饭得打伞,去后院喂牲口家禽也要穿上蓑衣戴上斗笠。
东厢房,房门开着,帘子也打了起来,裴曜坐在门口削木头。
长夏坐在偏里面的地方,手里是裴曜的旧衣裳。
这件裴曜已经穿不上了,他洗干净后拆了改小,重新缝起来,打算自己干活的时候穿。
天色不算暗,一切都能看清。
往大了改需要垫补布料再缝,即使布料颜色相同,还是能看出后补过的痕迹。
裴曜小时候倒还好,长大后许是年龄到了,爱点面子,总要挑挑拣拣,说哪里没补好,再缝缝,一定要补得合心意了,才愿意穿。
他之前的两件旧衣裳补丁有点多,被阿爹拆了,糊了袼褙。
正好裴曜这件补丁不怎么多,而且改小更容易点,裁出来的布头也能去打袼褙或糊鞋面。
夏天本就易困,近来家里人人都忙,裴曜和裴有瓦腾出手去码头做工,家里和地里的活就落在其他四人肩上,都不得闲。
吃过饭做一会儿活,两人不免有些困倦。
裴曜放下门帘,半掩了门,和长夏一前一后上了炕。
席子凉凉的,很是舒坦。
今天不闷也不热,抱在一起不再有任何顾虑。
长夏迷迷瞪瞪睡着之前,一只大手进了他衣后,粗糙掌心不断摩挲后背。
是和夜里行房时不同的力度,不带旖旎不带欲念,让他困意更甚,很快就睡沉了。
裴曜闭着眼睛,他知道自己手掌粗砺,尤其掌心,根本不是什么温和平滑的细腻触感,偏偏长夏喜欢。
这令他也有一点隐秘的欢喜。
既然长夏喜欢他摸背,他便毫不吝啬。
说起来,长夏的脊背白皙细腻,经不得磨搓,有时力气大一点,还会被磨红,但长夏依然喜欢。
·
大雨带来的凉快只维持了几天。
烈日曝晒下,地面没几天就晒干了,知了又嘶叫起来,为夏日的闷热增添一些烦躁。
修养了这几天,裴曜肩头的伤好了大半,长夏天天帮他揉着按着,已经不再僵硬,恢复了松快。
他年轻,很快又是一副精神抖擞的模样。
不去码头做工了,白天干完活,夜里他打着火把带上长夏,两人钻进树林里摸幼蝉,第二天清晨,陈知和裴有瓦去卖菜的时候顺便就卖掉。
近来芙阳镇各种生意都不错,码头的繁荣带起不少吃食、酒水以及茶水的兴盛。
他俩直奔码头,菜还好,别人总要挑拣一下,一看见幼蝉,无论多还是少,那几个生意兴旺的食肆都抢着要。
时令的东西本来就有不少人爱吃,下苦力的脚夫中也有爱惜自己的。
拼命赚了一天钱,吃一盘炒好的知了牛,再来一小壶酒,犒劳犒劳自己,也是件美事。
更别说大小的货商在停泊后也要吃饭,他们不缺钱,来盘小肉小菜,根本不用考虑。
裴曜歇好后,和杨丰年裴荣几个小子,又往码头去了两天,赚到两百多,他交了一百八十文,剩下五十文,自己昧下了。
知道他平时有用钱的地方,那些刀子凿子什么的,还有颜料桐油,陈知没言语,更没追着要。
裴曜把钱随手给了长夏,长夏不好说什么,用麻线穿好铜板,收进匣子里放好。
家里光卖菜的零碎进账,就足够一段时日的嚼用,毕竟只有买肉买豆腐花钱,还不是天天吃。
裴曜有时晌午不睡觉,就跑去河边钓鱼。
找片树荫坐下,总比顶着大太阳干活好过,钓上来的鱼还能让阿爹第二天带去镇上卖钱。
比起村里几个为赚钱娶媳妇,天天往码头跑的小子,他已经算悠闲的,能多休养,没那么疲累。
长夏不会水,也不会钓鱼,晌午太热,忍不住要睡一会儿。
不过裴曜回来后,钓上来的小杂鱼都是他剁了去喂鸭子,大鱼都留着,暂养在木盆里,要么吃了要么卖掉。
夏日总是燥热的。
这天下午,天上云彩时不时遮住太阳,不再那么炙烤。
长夏和裴曜一人背了一筐草回来,就听见姑姑和姑父的声音,果然,两人坐在堂屋,爹和阿爹都在。
两人匆匆去倒了草,洗干净手才来陪客。
姑父李永清是个利索的汉子,个子不算太高,晒得黑黑的,眼角早爬上风霜,一看就是经常干活的人。
他话不是很多,但人厚道,两家关系向来不错。
孩子回来后,四个大人话头止住,十分自然地说起别的。
裴有糖今天回娘家带了坛不错的酒,还有一篮子紫红的新鲜李子。
两人没有待太久,说一阵子话就起身要走。
陈知都吩咐长夏去做饭了,被裴有糖拦住,这会子不早不晚,哪是吃饭的时辰,他俩来之前在家里都吃过了。
等他俩离开后,长夏和裴曜才知道,今天姑姑和姑父是来借钱的。
前段时间下大雨,李家的老房子有两间都漏水了。
大儿子李宏今年已经十六,亲事还未说成,之前媒人说过一家。
或许是人家打听过,媒人委婉提了一句,或许房子可以再修缮修缮,先让面儿上过得去,剩下的会好办些。
尽管和这户人家没说成,李家人想要盖房的心思又活跃起来。
李家有一些家底,再加上近来在李永清和李宏都在码头干活,赚到一些钱。
只是裴有糖和李永清仔细清点算过之后,还是差一点,左思右想,便带了酒水回娘家。
只要娘家松口,能借五两出来,他家盖房子的事,就能定下。
裴有糖和李永清也是谨慎的人,手里没有足够的钱托底,根本不敢做下决断,万一盖到一半没钱了,岂不是两空。
像裴家的青瓦大房和高院墙,花了将近三十五两,他们盖不起这样好的,简单些的小院倒是可以。
只要是新盖的房子,到处都整齐干净,以后两个儿子的亲事都会好说一点。
李家的日子温饱不愁,要是去找穷人家的姑娘或双儿来娶,不盖房子也能办成。
只是那样的话,媳妇娘家穷困,但凡有点孝心的,都会想着帮衬一下娘家,他家日子不过是这几年好起来,才攒下了钱,哪里有那么大的本事,去扶持亲家。
一旦沾了钱,很多事不由得不去争吵。
因此裴有糖觉得,门当户对才是最好的,互相能帮衬。
这样的大事长夏和裴曜做不了主,不过家里的钱他俩差不多知道有多少。
陈知不瞒儿子,自然也没瞒着长夏。
他俩成亲花了八两,家里还有十四两,最近在码头赚到了三两,家里一共有十七两银子。
打井得五六两银子,五两或许差一些,留出六两是没任何问题的。
陈知和裴有瓦低声商议,如此一来,就只剩十一两。
他俩向来习惯手里攥着十两左右,若借出去五两,就只剩六两,心中难以踏实。
裴灶安和窦金花上年纪了,时不时腿脚疼,尽管吃的药便宜,可总得花。
不过再一算,到冬天时两头猪可以卖四两左右。
还有裴有瓦去跑商的钱,拿最低的二两来算,一共就有六两,到明年打井的时候,手里还有十二两。
想到裴曜也点过头,打井之前,他卖木雕的钱会给一些。
陈知问了一声,裴曜想了想,说或许能给一两。
这样一算,这五两银子,确实可以借出去。
裴有糖向来对娘家好,李永清也不吝啬,而且人很厚道,裴家盖房的时候,他帮着干了不少活,打地基筑泥墙,着实下了一番力气。
以前偶尔张嘴,但需要娘家接济的钱都不多,几钱一两的,只要李永清挣下了,就让裴有糖抓紧来还。
可以说,小姑子这么多年,就办这样一件盖房的大事,不给的话,面子上实在过不去。
商量到最后,裴有瓦点了头,陈知也记着小姑子和姑爷的好,便数出五两碎银,用小荷包装了,改天去趟李家村,将钱送过去。
等裴灶安和窦金花捡柴回来,听说女儿家要盖房,过来借钱,陈知也应允了,都挺高兴,盖了房不但住得好,面上有光,给外孙子说媳妇也更好办。
·
太阳还没落山,裴曜在屋里整理匣子。
他洗过澡,头发半干,懒得扎束,就散在身后。
长夏同样洗过,正坐在门口擦头发,时不时用手拨弄梳理,天热,像这样多拨弄拨弄,干得也快。
小箱子里有裴曜近来做的几个木雕,不多,毕竟在码头干了十几天活,腾不出手。
他把刀具凿子归拢,按自己的习惯分开放好,颜料也查看一遍,记下缺的颜色,回头好去镇上买齐。
装钱和香脂的匣子也打开了,裴曜看一眼,手一顿,没把香脂盒子拿出来。
昨晚和前天晚上都去山坡那边摸幼蝉,今晚洗了澡,肯定不去了,能早早睡。
不止长夏困倦,他也知道要休养节制。
锁好匣子,裴曜转身看向擦头发的长夏。
其实香脂也分贵贱,不是没有便宜的,可他想着这东西会进长夏身体里,自然要用好的。
头发干了,今天不闷热,长夏关好门,给窗子留了条缝隙,风从外面吹进来,还算舒爽。
他一转身,就被捧着脸,迎来一阵绵长的亲吻,裴曜身上有股干净的淡香味道,说不出的好闻。
长夏被抱着,脸埋在高挑少年结实的胸口,红了耳朵的同时,悄悄闻了一下。
第57章 委屈
西厢房。
风吹动门帘,窗户也开着,是个难得的凉风天,天上云多,一大团一大团飘过,总能遮住太阳。
长夏和王小蝉坐在炕上,一边闲聊一边做针线。
原本他俩在东厢房待着,但王小蝉很拘谨,总觉得那是裴曜的屋子。
见他浑身不自在,长夏问了一句,一听这样,便也觉得有点不妥,毕竟王小蝉还没出嫁,两人便挪到更熟悉的西厢房。
成亲后,西厢房没有放太多东西,每天长夏也会打扫。
毕竟好好的屋子,是用来住人的,不是放杂物。
不用家里人说,长夏也知道,以后有了孩子,等孩子大了,不方便再和他俩睡的时候,正好挪进西厢房。
炕尾是摞整齐的四个旧木箱,里头装着各屋冬天用的厚被子,地上靠墙角放了几个干净麻袋,不是装着棉花就是一团团纺好的麻线棉线。
炕席一直铺着,没人睡,天天擦一遍,也算干净。
王小蝉今天过来,给长夏带了一条染了色的新帕,浅黄色的,只裁了,还没收边,更没绣东西。
他好事将近,只是家里穷,没什么好东西,染了一些红布来做喜服。
别的东西再没有,他娘便裁了一块布,做了些手帕,染了浅黄和水红两种颜色,多少是个意思。
等成亲后,和姑爷都有新帕子使,好歹看得过去。
这些是家里的思虑,王小蝉对外不好提起,幸好长夏只问了他几句成亲事宜,嫁妆什么的没有多问。
王小蝉做几笔针线,笑着和长夏说两句话,想起刚才在东厢房看见的彩色鸳鸯,又道:“那对鸳鸯也是裴曜做的?”
“嗯。”长夏点点头。
“手可真巧。”王小蝉赞叹一句。
他常和长夏来往,但和裴曜很陌生,话都没说过几句。
以前裴曜做的木雕都是去卖掉,长夏自然没有,他只见过长夏箱子里几个丑丑的木雕,是卖不出去的东西。
倒是去年那只小老虎给了长夏,他过来串门的时候,仔细看过,是真漂亮,怪不得可以卖钱。
自打长夏成亲后,他还是第一次过来,因此是头一回看见那两只鸳鸯。
夏天各种活本来就忙,尤其家里正在给他说亲,无论成不成,想要嫁妆多一点,就得想法子多干活。
他娘接了些绣活,两人成天在家里做,挣一点钱,好歹买些棉花做条薄被。
长夏知道,堂哥家里挺看重这门亲事,毕竟堂哥今年已经二十一了。
之前裴文清娘过来串门,聊着聊着,总要跟陈知和窦金花愤愤提一嘴,若不是原先那户人家耽误了他们,哪能拖到这个年纪,真是害人不浅。
好在,如今和王家很顺利,裴文清爹娘一下子踏实了,再不提那些破事。
王小蝉没待太久,一看快到做饭的时辰,他便回去了。
长夏送他出门,回来后挽起袖子进了灶房。
今天上午他没出去干活,只在家里劈柴喂猪喂鸡鸭,又跟王小蝉做一阵针线,一上午就这么过去了。
等一家人吃过饭,回房歇息的时候,裴曜没有立即上炕,又将他的箱子打开,翻出里面的木雕。
他琢磨一下,说道:“明天有空,我去趟镇上,把这几个卖了。”
“嗯。”长夏应了一声,将两人枕头摆好,又从箱子上取了叠好的薄被,肚子总得盖着。
裴曜将五个木雕看了一遍,确定没有裂纹这种大的瑕疵,才去外头取竹篮,正好拿出来了,提前装进去,明天提了就能走。
长夏转头去看桌上的木雕,都是麻雀山雀,裴曜擅这个,做的很漂亮。
然而还有一只木鹅,小黑眼睛呆呆的,很不机灵的模样,十分眼熟。
等裴曜进来,就看见长夏的目光落在那只呆头鹅上。
他脚下止住,顿时有些恼。
刚才他把箱子里所有木雕都拿了出来,自己看惯了,根本没想起有什么不妥。
果然,长夏再看向他的眼神,明显委屈了。
长夏什么都没说,垂着脑袋上了炕,只当自己没看见。
裴曜装刀具和木雕的匣子箱子,他从没翻过,每天只擦一遍箱子外面,不让落灰,完全没想到那只木鹅还在。
也是,这么丑。
卖也卖不出去。
裴曜拿起呆头鹅看一眼,虽然呆呆愣愣的,可看起来莫名很乖巧。
之前带去镇上卖,有人觉得有趣,他却忽然不想卖,只说是别人订下的,又带了回来。
带回家也没摆在外面,都放在箱子里,有时自己会拿出来把玩。
收拾完木雕,裴曜也躺下。
只是,他睁着眼睛,没有半分要入睡的意思。
长夏睡在炕里,没有故意背对着他,仿佛没发生什么。
蝉鸣声从外面传来,滋——滋儿的,扰得人心烦。
长夏摇着蒲扇,身上忽然压来一个人,他手一顿,睁开眼睛。
裴曜长得很好看,肤白发黑,眉若刀裁,眸如含星,是一张极年少、清俊的脸。
此时一双星眸微睁,似带了几分忐忑和委屈。
长夏眼睫轻颤,想要侧过脸。
一只大手捏住他下颌,将他掰了回来。
裴曜吻上去。
只在唇瓣摩挲吮吸,并未启开齿关。
“我真不是说你笨。”裴曜低低开口。
长夏微抬眼眸,看了过去。
裴曜又道:“那天,我想把鸳鸯给你,你却不在家,不在家也就算了,还是跟着去看别的男人,我一着急就……”
长夏慢慢眨了下眼睛。
裴曜却像是陷入情绪中,闷闷道:“那会儿,我跟你说话你都不理我,只会跟别人说笑,我不高兴了,都不知道哄我两下,让你对我笑笑,比登天还难。”
说着说着,就成了长夏的错。
长夏却习惯了,没觉得裴曜过分,想起之前裴曜也说过这种话,让他对他笑,还得哄着。
真是小孩子脾气。
他无声叹口气,实在拿裴曜没办法,只好凑上去,亲了亲裴曜脸颊。
闷闷不乐的人忽然被亲,眉梢一挑,眼睛里是藏不住的笑意。
裴曜一颗心变得欢快、雀跃,几乎不知道怎么才好。
他在长夏脸上、唇上还有脖子上亲来亲去,黏黏糊糊乱舔。
舌尖探入长夏唇缝之中,继而是齿关,搅弄不停,将长夏亲的眼泪都流出来,才肯罢休。
终于分开躺好后,长夏气息平稳下来,拽过被角盖住肚子。
心里头那点委屈消散了,裴曜不觉得他呆笨。
习惯了对裴曜各种事情上的纵容,这么点小事,又有什么不能原谅的。
况且,裴曜喜欢亲近他,他感受的到。
·
天有点阴,但没起风,就算下雨,估计也下不大。
一上午都挺凉快。
裴曜进了家门,五个木雕都卖出去了,赚到两百文,一路归家的脚步很是轻快。
听见陈知在西屋喊他,他应一声,洗了脸洗了手才进去。
陈知坐在炕上做针线,见儿子进来,问道:“都卖了?”
“嗯,今儿运气好。”裴曜点头道。
陈知又开口:“我今天去你姑姑家,把钱送了过去,正巧你姑父也在家,特意说了件事。”
裴曜一听有事,便在炕沿坐下。
陈知说道:“你姑父家不是有个远房亲戚在府城,他家儿子成亲,你姑父和你姑姑都去了,还在那边住了一晚,今早上跟我说府城里有什么玩器店,卖的都是些小玩意儿,不但有小孩玩耍的,那些有闲钱,爱摆弄东西的大人,也会去淘货,木雕也是有的,你姑父还见了亲戚家小孩买的木雕,说跟你做的一比,像是不如你的,价钱还贵,一个就要小一百文呢。”
裴曜听他说完,开口道:“我大概知道这种玩器店,玉器、金银器都有,之前在镇上听人说过,只是随便听了一耳朵,没往心里去,毕竟府城离咱们远,就没仔细打听。”
他将袖子放下来,又说:“早先我想过去府城卖木雕,一只怎么也比在镇上贵,只是咱们离府城路远,在那边吆喝转悠一天,赶回家都要天黑了,家里的活都顾不上。”
“姑父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我,既然玩器店也卖木雕,不如去碰碰运气,若是他们收,我就省了穿街走巷的工夫。”
陈知点点头,他一听李永清说的,也是这个想法,说道:“人家收的话,价钱肯定比自己去卖少一点,铺子也得赚钱,我想着,只要比四十文五十文的价钱高,即使有来回路上的船钱,怎么也能多赚点。”
裴曜想了下,又开口:“只是今天把做出来的东西都卖完了,等过一阵,我多做几个,弄的好看些,再去府城也不迟。”
陈知点点头,是这个道理,什么都不带,只凭一张嘴肯定办不成事。
·
长夏放鸭子回来,听裴曜说起这个,也觉得不错。
府城确实离他们太远,村里很多老人一辈子也没去过。
长这么大,他俩只去过一次,还是小时候,除了顶阔气的城门和楼阁,别的都记不住了。
裴曜不是磨蹭的性子。
既然有了这个主意,正好离吃饭有一阵,是个空闲,他挑了块不错的木头,静下心,坐在房门口就开始削、挖。
他没见过府城卖的木雕,便想着以野趣取胜。
做过的东西肯定更熟手,况且鸟雀也就是歪头或正头几种模样。
想起之前用干净草枝编的鸟窝,木头刻出来的鸟窝,还有巴掌大的小鸟笼,无论家里人还是杨丰年几个,都挺喜欢。
那几只形态各异的大鹅卖得也很快。
不过,眼下先做四只鸟儿,剩下的,等真谈成了再说。
第58章 府城
清晨,山雾朦胧,山脚下的村庄静谧无声。
随着一阵高昂有力的鸡鸣,渐渐的,各屋子里有了动静。
太阳还没出来,天色也青蒙。
后半夜凉快,忽然从温热干净的被窝里出来,光着的胳膊还有点冷意。
长夏搓了搓胳膊,从旁边拿了衣裳穿。
裴曜睡相没有那么老实,夜里只要不热,即使睡着了,也会动来动去,不是胳膊搭在他肚子上,就是腿搭在他腿上。
长夏刚穿好上衣,一只大手就摸索过来,覆在他腿上不动了。
“起了?”裴曜没睁眼,声音困顿。
长夏将那只大手挪开,小声说:“你睡你的,一会儿再起,天还没亮。”
“嗯。”裴曜嗓音微哑,眼睛依旧没睁。
长夏从炕尾下了炕,不然就得从裴曜身上跨过去,实在不妥。
他出去后,顺手带上了房门。
陈知也起了,先出来开了堂屋门,见长夏已经穿戴整齐,他打着哈欠说:“长夏,院子不用你扫,你爹也起了,他用大扫帚扫得快。”
“知道了阿爹。”长夏应一声,一边挽袖子一边进了灶房。
他洗洗手,拿起葫芦瓢,往锅里添了几瓢水,架好蒸屉,放了些糙馒头,随后坐在灶口前用打火石擦火。
石头“铛铛”撞在一起,零星火花飞溅,落在轻而蓬松的绒草上。
绒草地下是一把麦秸,很快,火燃烧起来。
长夏往灶底添软柴,眼见火烧旺了,这才添了几根木柴。
院子里传来“唰唰”的扫地声,裴有瓦披着衣裳,将夜里吹进院子的落叶扫成一堆。
天天都打扫,也没人胡乱扔东西,院子很快就扫干净。
长夏见灶底火势起来,便出了灶房。
他原想去扫堂屋,但陈知已经拿了小扫帚在扫了,于是舀了半盆水,将布巾浸湿,先擦了西厢房。
堂屋同样不脏,陈知扫完后,将扫帚靠在外面墙上。
长夏从西厢房出来,又往堂屋擦洗。
他手下很利索,在水里搓搓布巾,见裴曜从房里出来,这才去擦东厢房。
陈知进了灶房忙,灶底的火不用长夏操心。
泥炉引燃了,大陶壶放在上面烧水。
裴曜伸了个懒腰,他长腿长胳膊的,一展臂,越发显得大一圈。
见长夏进了屋,他睡眼惺忪,下意识就跟了进去。
桌子椅子,还有匣子箱子等,长夏都擦了一遍。
他直起腰看看还没叠的被子,正想洗洗布巾,腰忽然被搂住,脊背贴上一具温热结实的身躯,几乎将他整个人覆盖。
左肩沉了一下,是裴曜将下巴搁住。
“没睡醒?”长夏问道。
“嗯。”少年人黏糊糊应一声,侧过脸去吻近在咫尺的细腻颈子,又轻轻咬住粉粉的耳垂。
“好了,我还要去后院忙。”长夏小声提醒。
裴曜却抱着他不放。
耳垂被含住吮吸,湿湿热热的,长夏有点脸红,知道身后的人刚睁开眼,还没那么清醒,只得轻轻挣脱开,转头在裴曜侧脸上亲一口。
得了好处,裴曜才松开手。
早起的杂活多一点,长夏倒了水,又取了竹篮往后院走。
母鸡都在窝里睡觉,人一来,才发出低闷的咕咕叫,知道这会儿不是吃食的时候,它们没有乱扑腾。
一只手伸进鸡窝,在稻草里找鸡蛋。
夜里下蛋的母鸡不多,长夏摸到了三个,随后又进鸭圈里。
鸭子还好,多是夜里下蛋,他一共找到七枚鸭蛋。
如今家里有十五只母鸡,八只大鸡,七只半大的,半大的还没到下蛋的时候,还得再养养,兴许秋末的时候就下了。
母鸭有十六只,也是大小各一半。
有几只大母鸭挺聪明,有时出去游水,憋不住了,就在河边草丛里下蛋,下完还会冲人扇着翅膀嘎嘎叫。
长夏最初还不知是怎么了,等过去一看,原来是下了蛋。
当然,也有不聪明的,蛋随便下在外面就不管了,长夏小时候就知道赶鸭子回家之前,得在附近草丛翻着看看。
最近蛋价平平,毕竟家家养的都在下蛋。
鸡蛋是三文钱一个的惯常市价,鸭蛋四文钱一个。
长夏把新捡的蛋和这几天攒的放在一起,鸡蛋有二十五个了,鸭蛋正好三十个。
锅里水烧开了,馒头也热了,一家人便在院里盥漱。
裴曜用冷水洗脸洁牙,丝毫不觉得冰凉。
窦金花和裴灶安用的是锅里热水,他俩上了年纪,冷水用着渗牙。
长夏洗脸用冷水,洁牙时用竹筒兑了些温水。
牙粉香香的,漱完顿觉干净。
夜里也会盥漱,尤其裴曜,爱面子,讲究得很。
吃过早食,裴曜才彻底清醒,大步往后院去清扫鸡鸭圈和牲口棚。
日子就这么忙忙碌碌过着,无波无澜。
因裴曜要趁空做木雕,这回无论陈知还是裴有瓦,都不再催促儿子收了木头,去干地里的活。
等裴曜做完四个小木鸟,已是十天后了。
水桥码头。
河面波纹荡漾,小的货船商船或停泊靠岸,或撑篙远去。
虽然远远比不上芙阳镇码头的繁荣,但附近乡里的农户来来往往,人也不少。
裴曜和裴有瓦上了船,在摇晃的船只里坐下。
木雕在盖了布的竹篮里,裴曜将篮子放在两脚中间。
他原想着自己一个人去就成,船会直接停在燕秋府码头,只要到了码头,一路打听转悠着,他又识字,不愁找不到地方。
但陈知觉得他太年轻,只小时候去过府城,还是让裴有瓦跟着了。
很快,船夫开了船,过了码头船只多的地方,到宽阔的河面上,船飞快顺水流下。
裴曜会水,自己也会划船,因此不惧船的摇晃。
他坐不住,跟老爹说一声,弯腰走到船尾,站在外头看两岸风光。
撑船的船夫见他年少胆大,模样又俊又和气,便同他说笑两句,小后生看着像是会水的,不知娶亲了没有,诸如此类的闲话。
说到娶亲,裴曜眉梢扬起,十分得意,说他已娶夫郎,而且是从小定下的。
船夫乐得直笑,原是娃娃亲。
听见这话,裴曜只点头。
和外人说闲话,没必要什么都讲,况且娃娃亲也比童养媳听着好一点,省得别人觉得长夏是买的。
即使小船顺水直流,到燕秋府码头停下后,也过去将近半个时辰。
府城的码头更比芙阳镇码头阔气。
还没进来时,裴曜就听到河道两岸的喧闹声。
人多船多,码头不止有做工的、跑腿的,抬轿的、牵马的,也有不少穿金戴银、一身绫罗绸缎的富贵人。
光是看两眼,就知道这里的寻常百姓多,有钱人也更多。
船靠岸,裴曜提了竹篮,跟在老爹后面,长腿一迈就踏上石阶。
两人走了几步,便淹没在人潮之中。
·
裴有瓦来府城的次数也不多,不过他外出惯了,并不怯场。
裴曜挺高兴,清俊的脸上带了几分好奇,到处都看两眼。
尽管带了玩心,但他没忘记正事,一路都留意着卖各种玩器的铺子和摊贩。
看见有小孩玩的泥人、面人等,他不买,就在旁边听一听价钱,确实比芙阳镇贵。
还有别的,像拨浪鼓、泥哨和吉祥轮,这些倒没贵太多。
等发现有卖竹编、木雕的摊子,他没露出篮子里的东西,上前装作主顾,拿起个木头小狗详看。
这只小狗比他手掌大一点,但料子和做工都很一般,没那么细致,不想一问价钱,竟然要六十文。
和摊主扯了几句,对方见他年轻,嘴上只愿让到五十文。
裴曜本就不买,放下小狗,又问了一只木鹰的价钱。
鹰做的还行,只是上色有点差,色泽不是很均匀,竟要九十文。
他知道,九十文只是对方抬高的价,有搞价的余地,或许七十文就能拿下。
他在芙阳镇卖得最贵的,不过六十文一只,果然府城的价钱要高一些。
这家主要卖的是竹编,远比木雕精巧多了,木雕应该只是捎带卖。
裴曜不再耽搁,继续往前,碰到卖玩器的,同样停下来问价。
府城地方大,人多,不乏能工巧匠。
在一家名为“廖记玩器店”的铺子里,裴曜看到了一套枣红色的十二生肖木雕,鼠抱元宝,龙腾祥云,十二只都精巧雕琢,色泽也莹润光滑。
这间铺子不小,十几个架子上,不止有木雕,还有玉器、金器、鎏金器等。
大件的有,小件能在手里把玩的也有,像雕花小银壶、镂空小银球,都银亮精巧。
陶的玩器也有,甚至是旧物,却摆在好的位置上。
裴曜问了十二生肖的价钱,一整套要二十两。
伙计见他打扮实在一般,知道买不起,该答的话一答,不是很热络,不过也没摆脸色,看见穿绸子摇扇子的少爷进来,连忙满脸堆笑迎上去。
裴曜没在意伙计怎么样,见那个公子哥先拿了几个颇有意趣的小陶器把玩,心下了然。
他听说过,有人就喜欢旧物。
裴有瓦一边看架子上的东西,一边听伙计说话,不过一个麻雀小陶器而已,还是旧的,竟要六十文,公子哥还嫌便宜,多拿了几个。
结账的时候,掌柜的收了钱,陪笑和公子哥聊了几句。
两人很熟,公子哥称呼掌柜的为老廖。
裴曜装作去看别的,离账台近了一点,听公子哥随口夸了两句老廖,说收的东西不错,说着说着,便骂起前两天去的一家铺子,旧的陶器再贵,就半个巴掌大,哪里值五钱,他虽有钱,却厌恶别人这样明目张胆欺骗。
裴曜明白过来,原是这家价格公道,怪不得人挺多,富贵人有,穿布衣的小老百姓也有,都穿梭在架子中间,各自寻找喜欢的。
第59章 谈妥
府城地界大,裴曜和裴有瓦从下了船,一路边走边探听,转到廖记玩器店这里,已然过去一个多时辰。
天热,外头太阳亮晃晃的,照得人忍不住眯眼。
穿绸缎的公子哥只是路经这里,顺便进来淘几个玩器,家中备了消暑的冰酪,他心里惦记着,没有多待,摇着扇子就走了,身后一个小厮提着包好的陶器连忙跟上。
裴曜在铺子里转了一圈,将卖的各种东西大致看了看。
就在他转的时候,好几个穿布衣的男女,挑中了自己喜欢的,喊伙计问价。
他听了一耳朵,价钱不贵,高一点的大几十文,便宜的二三十文,寻常人家手里有点闲钱,完全买得起。
昂贵的东西也有,比如那套十二生肖,玉器金器更不用说。
他知道,那套木雕贵是贵在了木料上,显然是好料子,做工和上色也挑不出错。
在心里盘算一阵,裴曜转头看向裴有瓦,略点了点头。
见老爹也颔首,正好姓廖的掌柜送走了公子哥,站回去翻账本,他便大步往账台那边走。
“掌柜的。”裴曜声音清朗,笑问道:“贵店可收木雕?”
老廖抬起头,见是个俊逸的少年郎,身量虽高,但一看就知道年岁不大,眉宇间还带两分稚气。
穿一身干净整齐的布衣,身板结实,无论言语还是举止,都不畏手畏脚。
眼眸也清明,笑时展眉舒颜,并无任何邪冷阴鸷,倒是个难得的好面相。
老廖合上账本,十分和气道:“收是收的,只是得先看看东西。”
裴曜掀开篮子上的布,将四只木雕一一拿出来,放在账台上,说:“我带了四只,都是雀鸟。”
草枝编的鸟窝最先拿出来,里面的蓝尾巴山雀歪着小脑袋,老廖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他端起巴掌大的鸟窝端详,笑道:“倒是有几分意思。”
随着裴曜将其他木雕摆出来,他目光又移过去。
小巧的鸟笼,笼门可以打开,里头是一只更小的灰山雀,圆滚滚的。
一只抓着树枝的黄雀,羽毛亮黄。
还有一只灰色鸽子,展开翅膀似要飞翔,口中衔了一根挂小红果的枝条。
五枚红果小巧袖珍,虽然雕琢的没那么浑圆逼真,但瑕不掩瑜,反而有几分质朴的意趣。
廖诚良开玩器店一个是为养家糊口,另一个便是喜爱这些东西。
眼下见了这几只小木雕,木料材质虽一般,可这份巧思实在讨人喜欢。
比起他店里那些昂贵料子的木雕,更为灵动。
只说那套十二生肖,尽管做工精细,但颜色深,足够庄重大气,没有这样的活泼自在。
细腿的鸟雀完全能在桌上放稳,显然做的人懂得前后轻重。
廖诚良又仔细看看雕工,翅膀羽毛是费了心思的,没有胡乱糊弄,上色也均匀细致,没有一块色重一块色轻的驳杂,很是柔和协调。
看完后,他抬头笑问:“这是谁做的?”
裴曜微微扬了扬下巴,说:“我做的。”
廖诚良有点惊讶,上下打量他一番,看见他手上的旧伤痕,便信了大半。
裴曜没扭捏,直问道:“掌柜的,可看得上?”
廖诚良笑了下,将四个木雕放在托盘上,端起往屋后走,说:“小兄弟,这边请。”
裴曜转头,看一眼裴有瓦,说:“我爹也在,他也跟着听听。”
知道他年少,或许是怯场了,廖诚良道:“都可都可。”
三人来到后面的屋子,很快有伙计上了茶。
寒暄一番,廖诚良没有拐弯抹角,说起木雕的收价。
他先问裴曜是什么意思。
裴曜方才心里就有了一点眉目,直言道:“廖叔觉得八十五文如何?”
廖诚良和裴有瓦没差几岁,圆脸,微微发福,面目始终和蔼。
知道他们是从乡下来的,言语也一直温和客气,没有任何瞧不起的意思。
刚才和裴有瓦寒暄两句后,裴曜称了一声廖叔,他也应了。
廖诚良笑了下,说:“这个价高了,你也看见,这些小物件,我做的都是薄利,寻常人家也能买得起。”
讨价还价自然要辩驳一番。
廖诚良又说起铺子的租钱,还有几个伙计的工钱等等,利益不好太薄。
裴曜一开始没有松口,说自己买桐油颜料都是钱,好点的木头也得跟人去买,本钱在那里。
廖诚良很快给了价,说七十五文一只。
裴曜神色为难,纠结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说也不用八十五文,八十文如何,要是瞧得上,他以后做的木雕,也都送来这边。
廖诚良琢磨一下,最后勉为其难点了头,八十文就八十文,不过后面的东西也得像今天这么细致,不能胡乱糊弄,他会验货,若有什么大的瑕疵,是绝不收的。
说到这个,裴曜自然敢打包票。
他想了一下,又问道,若以后的东西比今天的更精巧,收价是照样八十,还是能提一点,毕竟更好的东西,卖价可以更高。
这种玩器店的东西,爱者可以随手豪掷银钱,不喜的便觉得哪里值这个价。
说到底,都是店家自己定,不像柴米油盐一样有市价官价。
廖诚良见他不好糊弄,年少,却敢坦荡直言,眼中有些欣赏,哈哈笑着摇摇头,说等东西真带来了再说,必不会叫他吃亏。
今天的四只木雕一共是三钱二十文,廖诚良结账很痛快。
至于下次送货,裴曜自然要告知一声,一个月后会再来一趟,兴许能做出六只或八只。
廖诚良倒不着急,毕竟手里这四只刚到,尚不知行情如何。
送父子俩走后,他回到屋后,心情颇好,又把玩一番,心道不会卖不出去,至于卖价,一百文整是最低了。
先定一钱的价,结账也方便。
·
出来这么久,坐船还好,走了一个时辰,也该歇歇脚。
裴曜和裴有瓦找了家食肆,食客挺多,想来味道不会差。
问了伙计都有什么饭菜,一听最好的是羊肉汤,而且其他食客也多吃的是羊肉汤,裴曜便要了两碗。
见儿子发话,一派有了钱随便吃的架势,裴有瓦笑了下,没有阻拦。
刚才在玩器店,因见裴曜挺有主意,况且经常卖木雕,心里有谱,他就没出声,自己又不懂什么雕工上色的,多嘴还容易坏事。
他原想着要是谈不拢,也不着急,燕秋府城这么大,多找找,总有合适的。
最差不过是回芙阳镇,和原先一样,卖多少赚多少,并不是什么要紧事。
不想裴曜挺能耐,真谈成了,价钱还挺高。
这会儿是饭时,羊肉汤在大锅里正沸,现烤的饼子也有,上得很快。
汤很鲜,羊膻味几乎没有,肉也炖得烂,裴曜尝一口,便再顾不上说话。
裴有瓦也觉得很不错。
听见别人添肉汤,裴曜一碗吃完后,又要一碗汤和一个饼子。
等吃饱喝足,两人才有了闲心说话。
外头太阳热辣辣的,正好食客并不拥挤,裴曜一边喝碗底剩下的汤,一边看向外面。
食肆的门和木板窗户大开,视野敞亮。
街边行人脚步匆忙,都眯着眼,或擦着汗找阴凉处歇息。
裴有瓦想起谈拢的价钱,笑一声,说:“真出息了,这价钱,我都没去想。”
裴曜吃饱后一脸满足,闻言才回过头,眼神尚带几分憨钝。
他扬眉,有点得意,开口道:“我原想着,七十文就行,最少六十文也不亏,即使今儿出来没找着铺子,大不了回去,反正能卖出去,今天只当过来玩了一天。”
裴有瓦看出儿子没有任何紧张忧虑,有点气笑,真是长不大的性子,万事不操心。
他和陈知早起说这事的时候,因牵扯到银钱,心中还有点忐忑,不想正主只惦记着能来府城逛一遭。
裴曜喝完最后一口汤,掏出帕子擦嘴,说:“爹,下次我再来送货,就带长夏来逛逛,这羊肉汤不错,让他也尝尝。”
一个月后也到初秋,肯定比今天凉快些。
裴有瓦点点头:“这也好。”
两个小孩恩恩爱爱融洽和睦,他这个当爹的,看着就高兴放心。
再说以后裴曜往府城送货,赚得更多,逛一逛花花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一碗羊肉汤带两个饼子二十文,添汤不要钱,只是裴曜多吃了一个饼子,得多付两文。
庄稼人晒惯了,在府城再没别的事,留下也是白耽误工夫,两人顶着烈日往码头赶,正好碰上即将开船的。
来回船钱两个人花了六十文。
裴曜没什么心疼的,今天四个木雕就赚了三百二十文,除去花销,还有二百一十八文,况且船钱都是老爹掏的,他手里余了更多。
·
裴家。
狗趴在阴凉地打盹,蝉有一声没一声嘶叫着,像是也被太阳晒得没力气。
四个人正在各自的屋里小憩,还没睡醒,随着一声狗叫,裴曜和裴有瓦进了门,安静的院子登时热闹几分。
长夏揉着眼睛,坐在堂屋听裴曜和爹说话,困得一声没吭。
直到听见八十文一只木雕,他一下子放下手,转头看向旁边的裴曜。
陈知喜笑颜开,说:“还以为今天要耽误一天,我还给你爹带了钱,要是今天没找到,找家客栈住一晚,明天再去打听。”
他喝一口茶,又道:“毕竟做生意,哪有那么容易得,得慢慢来,不想运气这么好,一上午就找着合适的了。”
裴有瓦点点头,他俩确实这么商量过。
窦金花和裴灶安更是高兴,他俩看大孙子,本就觉得哪儿哪儿都好,如今更是本事大,都能把木雕卖到府城去,真真是有大出息。
裴曜当然也高兴,说:“我看他家铺子人多,生意好,要是找家只知道宰客的,即使收价比八十文更高,卖不出去也愁人,倒不如卖给有口碑的廖记,才更长远。”
“哎呦。”陈知和窦金花一下子乐得见牙不见眼,说:“都知道长远了,果然长大了。”
裴曜挑眉轻笑,一点不见害臊,甚为赞同,觉得自己确实长进了。
等他转头看见长夏亮晶晶的眼睛,脸上笑容一下子更大。
第60章 碎银
时辰还早,既挣了钱,还有了门路,裴家人都高兴,一点儿不着急干活,太阳正大呢。
裴曜和裴有瓦一路舟车劳顿,合该歇息歇息,便各自回了房。
出门时,裴曜带了五十文以防万一,正好结了羊肉汤的账,因此三钱碎银没少。
他打开荷包,将碎银子倒在长夏手中。
长夏摸着银子看一会儿,眉眼微弯,笑容很是软和。
裴曜脱了鞋坐在炕沿,一把清朗的嗓音异常悦耳,说:“下次去府城你也跟着,我已经跟爹说过了,今天吃的那家羊肉汤很鲜,到时候带你去吃。”
长夏抬头,眼神有点惊讶:“我也去?”
裴曜脱了外裳,开口道:“对,去逛逛,你不是说都忘了府城什么样,下回好好转一天。”
想起今天的见识,他道:“府城的城门还是那么高大阔气,一点都不见破旧,想来常常在修缮维新,码头比咱们这儿的更大更热闹,食肆、酒楼到处都是,什么吃的都有。”
长夏很好奇,钱也不看了,认真听他说。
裴曜脱了外裳外裤,拽过枕头躺下,看向岔腿跪坐在炕里的长夏,忍不住笑了笑。
他又道:“我和爹还路过一家顶漂亮的酒楼,听见吆喝的伙计喊有牛乳冰酪,那个酒楼盖得很气派,说不定挖了冰库。”
庄稼人夏天哪里见过冰,更别说吃,冰库也是高门大户才有的东西,一般的富户顶多掏钱去买。
储冰不是件容易事,有时花钱还买不到,或许只有极富贵的人家,才能天天用冰。
裴曜胡乱猜测,他没见过冰库什么样,只是觉得那个酒楼看起来就财大气粗。
长夏下意识点头附和,他哪里见过夏天的冰,不过,听一听府城的热闹,还挺高兴。
他将碎银子又装进荷包,放在裴曜枕边,说:“一会儿睡醒再开锁放钱。”
“嗯。”裴曜答应着,等人在旁边躺下后,忽然翻身,长臂一伸就将人搂进怀里。
长夏偏瘦,近来又苦夏,胃口比平时减了一点,好在屁股和腿根有肉,肚子也有一点,一摸就知道没有太消瘦。
而且肌肤白嫩嫩的,像豆腐一样细腻。
肚皮被啃了舔了几口,长夏没出声,默默忍受。
好在今天裴曜没那么过分,再亲了几下就躺回原处。
·
流水淙淙。
山间小溪蜿蜒流淌,水草碧绿,像绿色的柔软绸子,在水中飘动。
溪边。
长夏单肩挎着竹筐的一根绳带,筐子湿哒哒的,他衣裳也有几片湿迹。
见这边水草茂盛,他在岸边蹲下,将鲜嫩的水草一把把拽出来,甩甩水再丢进筐中。
好的水草鸭子和大鹅都爱吃。
长夏手底下很利索,这边的水草拔完,便起身寻个窄处,大步跨到溪水对岸,将看见的好水草都拔出来,实实在在压进竹筐中。
母鸭长肥了就能天天下蛋,要是吃不好,有时两三天才能下一个。
山里凉快,尤其有水和树荫遮蔽的地方。
竹筐实在塞不下了,长夏才捋捋手上的水,看向下游。
没多久,裴曜赶上来,他背了竹筐,还挎了两个鱼篓,提了一个竹篮。
竹篮里装着水囊和一包米糕。
“这边水草好。”长夏说道。
裴曜放下竹篮,同样跨到对面去,蹲下拔草。
两人沿着溪水往上,忙碌一阵,将裴曜背来的筐子也塞满。
清澈的溪水潺潺流淌。
挽起裤管后,长夏走进水中,踩着凹凸不平的石块,溪水没过了脚腕子,冰冰凉凉。
他从裴曜手中接过空鱼篓,背在身侧,弯腰翻动一块石头。
一条青色小鱼受惊,尾巴一摆,飞快游走。
长夏眼神落在两只惊慌失措的小蟹上,连忙伸手按住一只,避开了小蟹张牙舞爪的钳子。
另一只小山蟹横着八条腿,迅速挤进旁边的石头底下。
长夏看得一清二楚,将捉起的小蟹塞进鱼篓里,又去翻动那块石头。
好几个青螺趴在石头底,他顺手捡了,都是喂鸭子的好东西。
裴曜也弯着腰抓小蟹、摸螺。
山中静谧,鸟雀叫声清脆婉转,时而有风沙沙吹动树叶。
两人忙起来后,都没顾上说话。
在水里摸东西和在山里找东西一样,费工夫,也急不得。
渐渐的,日头爬到最高,阳光变得刺眼。
长夏直起腰,问道:“饿不饿?”
他有点饿了。
裴曜正翻动一块大石头,伸手往石头底下摸索,闻言开口:“有点儿。”
他从石头缝里抓出两只小山蟹,准头倒挺好,瞎摸也没让蟹钳夹了手。
找了处干净地方,长夏坐下,先拿出水囊喝了几口水,才打开油纸包吃米糕。
自家做的米糕,味道一般,不过每块都挺大。
裴曜挨着他,两块米糕下肚后,才说道:“这里东西多,不着急回家吃饭,多摸些。”
“嗯。”长夏点点头。
今天上山不止为家里的鸭子大鹅,他俩还想多捉一点小蟹和青螺,趁活的时候卖去镇上。
近来青螺和小山蟹价钱不错,一斤能卖到十七文。
青螺和小蟹的肉都少,但做得好了,尤其小蟹,无论辣炒还是煮、炖,味道很鲜,好这口的人爱极了。
小蟹壳多肉少,却挺挑水,水污浊的地方是找不到的,只有清冽的泉水和溪水中才能寻到踪迹。
比起这种小蟹,长夏更偏爱鱼虾,肉多,吃起来也不麻烦。
不过裴曜挺喜欢吃螺,他转头问道:“青螺要留一些吃吗?”
每年夏天,只要有空,陈知都会炒几次螺,偶尔也炒一回小蟹。
裴曜开口:“今儿要是抓的多就留一些,少就算了。”
既想让鸭子长肥,又想分出一些去卖钱,分成两份还行,要是再留一些自吃,就显得紧促,哪有样样占全的好事。
蟹足在鱼篓里抓出“咔啦咔啦”的动静。
长夏看一眼,没有爬出来的,就没管,又拿起一块米糕吃。
·
王小蝉和裴文清的亲事定下了,成亲吉日也算好了,就在仲秋上旬,不到两个月了。
裴文清爹娘催得紧,毕竟儿子二十一岁了,抓紧办完事,心里才能彻底踏实。
王小蝉年纪也不小,今年十九,只比长夏小一岁,他家之前也在发愁。
因此两家对早日成亲都没异议,几乎是一拍即合。
长夏听闻了消息,还没去跟王小蝉闲聊,就先喊阿爹。
等陈知翻出一块杏黄色的新布给他,他裁了一点布头,打算给王小蝉做个香袋。
这块布是陈知前段时日在镇上扯的,一共就四尺。
因颜色鲜嫩,布料也柔软,他准备给奶娃娃做两身小衣裳。
家里都多少年没做过娃娃的衣裳了。
裴曜刚出生那会儿,衣裳要么是他自己的旧衣改的,要么是从亲戚家讨的,都偏大,能多穿几个月。
后来日子好一点,那些小衣裳小鞋子也被别人讨去一些,剩下的不多了。
如今日子更好,尽管娃娃还没影,但他和窦金花已经在着手准备。
不止扯了新布,他俩还把裴曜和长夏两件没补丁的旧上衣给拆洗了,打算改成一岁左右能穿的,裁下来的布块,正好糊几双软软的小鞋子。
孩子穿旧衣意头好,可满是补丁的话,实在碍眼,长夏和裴曜不缺衣裳穿,因此陈知特意挑了两件好的。
之前阿爹裁剪杏黄布,长夏就看见余出来的一块布头,不多,那会儿便起了心思。
因是新婚送礼,不好光秃秃一块纯色布,长夏找出绷子,将黄布绷好,打算两面都绣点花草。
申时刚半,不到做饭的时候,正是个空闲。
长夏提了椅子出屋,旁边是正在细雕翅膀的裴曜。
睡过中觉后,裴曜只出门打了两趟猪草,就忙起木雕的事。
今天地里的活不忙,裴有瓦一人足够,菜地有窦金花和裴灶安除杂草,劈柴喂猪有陈知和长夏。
自从和玩器店谈拢后,裴家人对他做木雕这件事重视多了,一些杂活都不让干,安心削木头就好。
一个月下来,若能多做两个,就能多一百六十文。
裴曜雕琢时总是很专注。
长夏在旁边没有出声,看一眼他手里渐渐成型的木头,就低头忙起自己的活计。
头一回把木雕往府城卖,裴曜没搞什么新鲜东西,都是自己做惯、有把握的样式,也更熟手。
没做过的东西想要弄好看些,往往需要好几天,也得废好几次,才能一点一点知道哪里该怎么做。
一只鹅逐渐出来。
翅膀雕出纹路后,脑袋那里原本只有雏形,也不知他怎么做的,三两下就把鹅嘴削好,鹅脑袋和长脖子的轮廓、衔接都顺滑流畅,弧度优美,一下子就有了形。
鹅掌一前一后,是只正在走路的大鹅。
裴曜把木鹅放在地上,见能稳稳站住,一口气长长吐出,一下子放松了。
他从地上拿起一把小锉刀细细打磨,将粗糙的地方尽量磨平滑。
转头看一眼长夏,正忙着绣东西。
长夏将穿过去的针拉紧,察觉到视线,下意识转头,就看见一张含笑的俊脸。
裴曜随意瞥一眼手里的木鹅,小锉刀没停,又抬起眼眸,问道:“在做什么?”
长夏开口:“给小蝉绣个香袋。”
裴曜点点头,他俩成亲时,王小蝉送了长夏一条新帕子,他见过,是该回礼。
这时陈知从菜地摘了两根吊瓜进来,说:“也该做饭了。”
长夏放下手里的绣活,站起来挽袖子。
陈知在灶房门口洗吊瓜,又对裴曜说:“明天不忙,应该去你姑姑家看看,有什么要帮忙的,帮着做一天,那会儿你姑父给咱们家出了不少力气。”
“知道了。”裴曜答应一声。
微风吹拂,橙红的夕阳染透天边云霞。
灶房窗沿上有个陶瓶,瓶中一束野花正盛开,花枝轻晃,又是一日寻常。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