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手里的纸袋忽然变得烫手起来。
贺年的脸红透到耳根。
他不是没有跪着为方颂安服务过,可是这和眼前的情况完全不一样。
现在更像是一种……惩罚。
想到这两个字,他连呼吸都变得滞涩,却不知为何,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隐隐有些躁动不安。
胸膛一深一浅地起伏着,他抱着怀里的纸袋,看着方颂安半晌。
然后放下袋子,伸手解开衬衫的扣子。
方颂安平静的目光宛如凌迟,割在他的皮肤上,没有伤痕,只有不断涨起的热意。
只是脱完上衣,他就已经浑身红透,迅速伸手打开纸袋,准备换上衣服。
可手指刚刚触碰到袋子边缘,忽而视线里出现一只高跟鞋尖,和她的主人一样释放着攻击性,一脚将纸袋踢到旁边。
“脱完再穿。”
冰冷的声线毫无温度,却莫名让他身体发热。
贺年骤然捏紧了双手。
喉结上下滚动,他的手指慢慢放在腰带上,把那条带着爱马仕logo的腰带抽了出来。
方颂安向他伸出手。
贺年微怔,有些欲言又止。
但也就犹豫了一瞬,便顺从地把腰带交到她手上。
他低头抿着唇,片刻后,忽然抬起头,有点担心地抬头问道:“方总……要……要打我吗?”
这个圈子里有很多人会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癖好,方颂安偶尔也会暴露出自己的掌控感,他也并非不能接受,只是……需要在心里准备一下。
他有点怕疼。
但方颂安并没有说话,只是目光平静地看着他。贺年知道,这是在让他继续。
维持着跪姿,他解开拉链,一点点完成方颂安的要求。
房间里开了空调,身体里的热意和空气中微微打在身上的冷风碰撞,让他有些颤抖。
他抬起头,现在倒是没有半点伪装,是真的被欺负得很可怜的样子。
“我可以换衣服了吗?”
方颂安看着他“朋友”给他的ck内裤边缘,硕大的logo透着庸俗的气息,声音冷静地近乎残忍。
“还没脱完。”
轰地一声,贺年脑海里好像有什么炸裂了。
双手艰难地摸向带着商标的边缘,在方颂安审视的目光下,感觉自己也好像变成了和它一样的商品。
衣物落地的那一刻,他偏过头,闭上眼。
不敢看方颂安,也不敢低头看自己的反应。
半晌后,他听到鞋尖点地的声音。
抬起头,方颂安的红底黑漆高跟鞋点在地面上,上方传来她的声音。
“过来。”
一句话,让贺年觉得自己的身体如遭到雷击,酥麻得彻底。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应该以什么样的姿势过去。
地板坚硬,膝盖有些疼,但他依然一步步向方颂安“走”去。
待到她面前站定,方颂安拿起了那条腰带,在手中试探性敲了两下。
贺年有些止不住地微微颤抖,偏过头,等待着属于他的“惩罚”降临。
可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在他身上。
他的下巴被冰冷的皮革托起。
方颂安手里拿着腰带,抬起他的下巴左右审视,像在查验什么货物。
皮带冰冷而坚硬,从下巴划过喉结,胸膛……
最后,被挂在了某个地方。
贺年骤然瞪大眼睛,整个人僵住,不敢有丝毫动作。
方颂安拿出手机,打开计时器。
“15分钟。”
她把手机放在了贺年面前,然后一眼都没有看他,起身去了卫生间。
卫生间里传来水龙头的流水声,面前的时钟一秒一秒走过,腰带从难以忽略的存在感,到几乎和他的身体融为一体。
片刻后,方颂安出来了,带着刚洗完的,没有擦干的一双手。
贺年觉得已经差不多结束,但看向屏幕时,发现居然才过了两分钟。
方颂安坐回到椅子上,伸出一只手,悬在贺年肩膀上方。
刚洗过的手带着洗手液的香气,还在滴水。
一滴,两滴,全部滴在了贺年身上。
水滴每一次下落,他的身体都止不住一颤。
但方颂安显然不满足于此,带着水的手终于还是落在他的身上。
他彻底沦为方颂安的玩物。
计时器响起时,贺年腿软得几乎跪不住,止不住地落泪,双眼失焦,微张着嘴巴,像一只脱了水的鱼。
他被吊得不上不下,但方颂安收手了。
他崩溃得快要哭出来。
方颂安却半点没有心疼他。
“现在,可以换衣服了。”
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落下,他很想祈求方颂安,但又怕自己开口,带来的是变本加厉的惩戒。
他跪在地上呜咽着,缓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神智。
默默擦掉脸上的泪痕,他撑起身体,打开被踢到一边的纸袋。
可翻找了半天,他忽然意识到什么,抬起头,声音艰涩。
“没有……没有内裤。”
方颂安微微侧头,轻笑出声。这是她进入这间屋子后第一次笑。
“那就别穿了。”
贺年死死抓住纸袋的边缘,在心里发誓。
他绝对,绝对,不会再惹方颂安生气了。
绝对。
方颂安再次洗完手出来时,贺年已经换好了衣服。
那身惹眼的机车服被扔进了垃圾桶,何欢不知从哪搞来一套条纹衬衫配休闲裤,配上他大学生的脸,看着终于顺眼多了。
除了头上那像从小时代片场刚逃出来的发型。
贺年明显注意到了她的眼神,急忙道:“我回家就洗掉。”
方颂安视线下移,扫了一眼他腰际以下。
“下去了吗?一会出去别给我丢人。”
贺年涨红了脸,他现在还是空档,风一吹感觉像是什么都没穿。
他走过去拉她的手,像是在讨饶。
“可以出去了。”
方颂安的脸色终于缓和一些,反手握住他,拉着人出了门。
这栋别墅是黄家为了宴请宾客特地建造的,几乎快有上百年的历史。由于时间悠久,长廊上的灯光也变得有些昏暗,在脚下拖出长长的影子。
两人刚踏上走廊,一道刺目的白光毫无征兆地闪过,方颂安条件反射地抬手遮住眼睛。
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到空旷的长廊中传来数道快门声,紧接着是有人仓皇跑开的脚步声,迅速消失在黑夜深处。
方颂安眉心拧紧,看着灯光亮起的方向,下意识便要追过去,但跑了几步却又停下。
宴会上鱼龙混杂,万一是故意引她过去……
谨慎压过了冲动,她停下脚步,直接拨通了何欢的电话。
“我跟贺年在三楼,被人拍了,你去楼梯口看看能不能堵到人。不要进楼道,确保自己站在监控下。”
挂断电话,方颂安的眉头依然没有解开,心里萦绕着不妙的预感。
她算不上晋城的顶尖名流,贺年也不是娱乐明星,拍他们几乎无利可图,最有可能的,就是有人蓄意要拍他们俩在一起的证据。
再或者,如果她没来,这个房间里本来应该出现的人是谁?阿梅?还是别的什么人?
对方要拍的人到底是谁?
方颂安的脑海里一瞬间闪过许多张脸。
但这是黄家的别墅,闹大了不好看,也更不容易揪出幕后黑手。
她突然想到什么,回头问贺年道:“你那个朋友叫什么名字?”
“高明远。”贺年立刻回答道。
“把他的信息发给何欢。”方颂安略一沉吟,补充道:“黑名单也放出来吧,看看他后面还会不会再找你。”
贺年也明显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点了点头说好。
“一会我先下去,你在这等五分钟再走,坐电梯,不要走楼梯,我让何欢在下面接你。”
方颂安手机发着消息,头也不抬地交代。
贺年连连应下,紧紧跟在她身后,直到她上了电梯,干脆利落地按下关门键,金属大门缓缓闭合,也将两个人彻底隔绝开。
电梯门光洁如镜,清晰地映照出贺年此刻的模样。
造型是高明远拉他去店里做的,身上的衣服是方颂安刚让他换的,大众快时尚品牌,看上去像是家境不错的大学生,至少比起他高中时的窘迫,上升了不止一个阶层。
然而在这场宴会里,他依旧格格不入。
他在楼上默数着时间,直到五分钟后,才按下电梯。何欢已经等在楼下,见他出来,微微松了口气。
“跟我来,方总要等宴会结束才能离开,我先送你去车上等她。”
贺年当然听从她的安排。
然而转身的刹那,目光猝不及防撞入人群,精准捕捉到了那个在他心中描绘过千万遍的身影。
方颂安一身黑色礼裙,外套随意披在身上,眉眼间是懒懒的笑意。她举着酒杯,神色自若,游刃有余地和对面的人交谈。
而在她身边,邵熙云一身裁剪得体的纯黑西装,单手插在裤袋里,长腿随意伸展,腰线之上的姿态却习惯性挺得笔直,随性而不失分寸。
忙于社交的女人或许是累了,拿着包的手绕到男人身后,轻轻扣了两下。
邵熙云立刻站直了身体,手臂自然地揽过她的腰,将她身体一半的重量让渡过来,动作熟练地仿佛做过千百遍。
贺年默默看着两人的互动,心中好似被猛然挖空了一块,即便刚刚和她做过极为亲密的事,那深渊般的空洞也无法填满,反而在眼前这一幕的映衬下,显得更加冰冷刺骨。
直到何欢催促他——
“贺年,走了。”
他猛然回过神,收起心里纷乱的思绪,也藏起他的痴心妄想,跟随何欢从侧门离开。
方颂安半靠在邵熙云身上,好容易送走了这波熟人,忍不住低声咬牙道:“我是哪得罪邵总您了,给我上这么套刑具,你怎么不穿这玩意站俩小时!”
邵熙云尽量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无奈道:“我的祖宗,我打电话叫你定礼服的时候,是谁说没空的,我还特地选的女明星走秀款,CL红底鞋,多配你气场。”
方颂安脚腕都快折了,皱着眉低声骂道:“哪个脑残设计的反人类东西,这破东西能有市场,每一个消费者都有责任。”
“是是是,赶明儿我们方总一生气,直接把他公司收购了,第一个就开除设计师。”
邵熙云笑着哄她:“那怎么办,不然你脱了,我抱你出去。”
“怎么,希云要倒闭了,让我给你赚俩头条?”
方颂安气不顺的时候攻击力极强,邵熙云早就领略过,当下灭了气焰,不敢再继续斗嘴。
他扶着方颂安找了处沙发坐下,说道:“我去和黄家的人说一下,咱们先走。我送你回去?”
方颂安摇头:“我还有事情交代何欢,我自己回去。”
邵熙云站起身,低头看了她半天,终究没忍住,又屈膝蹲回她面前,视线与她齐平。
“你那弟弟在你车上了?”
方颂安都以为他走了,被他吓了一跳,说道:“是啊,不然呢?让他走回去?”
邵熙云咬牙:“他都敢在外面找人了,你还这么惯着他?”
“不是那么回事。”
方颂安还没查清贺年被骗来是否跟黄家有关,不想把邵熙云牵扯进来,挥手赶人道:“快去快去,别管那些没用的了,我这疼着呢。”
邵熙云深吸口气,起身去告辞。
出了宴会厅,她的车已经在门口等候。邵熙云臭着脸跟她告别,方颂安也没在意,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算是回应。
一上车,她便迫不及待地踢掉那双折磨人的高跟鞋,换了双平底拖鞋。
何欢坐在前面,回头向她汇报:“方总,黄家的宴客名单拿到了,人员比较多,排查下来可能要三四天。照理来说,这种级别的宴会没有邀请函是进不去的,但不排除受邀的宾客带人进去的可能。”
方颂安捏了捏眉心:“也不是刷身份证进,尽量查吧,左不右过那几个人,我心里有数。”
何欢点头:“方总的意思是……”
“对面要是拿照片勒索,就给点钱打发掉,如果是查不到的人,便不必管了。”
何欢垂下头记了些什么,点头应是。
汽车缓缓驶出别墅区,窗外的夜景逐渐由繁华变得暗淡,想着今晚的偷拍事件,方颂安紧皱着眉头,烦躁盘踞心头。
她倒是不怕对方拿这个威胁她,以她如今在千禧的地位,养个男人而已,算不得什么大事。
她心烦的,是因为今天的事,二部三部的人事都要变动,会影响到她后续的安排。
车窗外,路灯连成昏黄的光带,飞速向后掠去。她正凝神梳理着思绪,忽然,放在身侧的手被另一只微凉的手悄悄握住。
自方颂安上了车,贺年的目光如影随形,黏在她身上。
他敏锐地察觉出方颂安的烦躁,也很想问问她,是不是今晚自己冒失的举动给她添了麻烦。
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问了又能如何呢?要么招来她的斥责,要么迫使她分出心神安慰自己。
无论哪种,都只会给此刻的她平添负担。
他不想成为她的负累。
于是,车厢幽暗的灯光下,他牵引着方颂安的手,一点点拉向自己。
然后,颤抖着探进他的衣衫。
呼吸因为紧张和羞耻,骤然变得急促起来,司机和何欢就在咫尺之前,他却在暗渡陈仓,在黑暗中做着隐秘的勾当。
那只被引诱过来的手在他身上不安分地探索。贺年身体难以抑制地发颤,抬起湿漉漉的眼睛,望向方颂安。
她的目光却依然落在窗外,半点都没有分到他的身上,神色淡淡,好像他身上那只肆意妄为的手与她无关。
贺年死死咬住下唇,用尽全力抑制着即将脱口而出的声音。然而方颂安动作越发过分,逼得他眼角沁出泪来。终于,一丝破碎的闷哼还是不受控制地从鼻腔泄露出来——
“砰!”
几乎是同一瞬间,汽车前后座之间的挡板忽而降下,严严实实地阻隔住所有可能的声音……
宴会上和程路初步敲定了合作之后,方颂安回到公司就开启了加班模式。
何欢那边的调查也有了眉目。
“核对过人员名单后,确实有两名娱记混到了生日宴的请柬。这两个人跟一部方总有过联系,他们承认了拍下您的照片,但声称买家已经买断付款,拒绝了我们的报价。”
“呵,他倒还挺仗义。”方颂安冷冷讽了一句。
这个结果在她意料之中。
何欢口中的“一部方总”,正是方颂安的大伯,千禧一部的总经理方维正。
自方颂安父亲去世,方维正便视千禧为囊中之物,从未把她放在眼里。她刚一回国,方维正便迫不及待召开董事会,要求选举新CEO。
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举手表决时,刘夏这张最关键的票,竟然投给了方颂安。
要知道,就在两天前,刘夏还在大闹方维业的灵堂,被方颂安亲手送去了警察局。
方维正气急败坏,当场掀了桌。但结果已经公证,他已无法改变定局,只能和方颂安定下对赌协议:倘若一年内不能维持千禧原有的利润,方颂安必须卸任CEO,重新选举新的人选。
当时千禧销售额连年下滑,市场地位岌岌可危。一部是方维正的势力,二部由刘夏把持着,方颂安孤立无援,腹背受敌。几乎所有人都断言,这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方颂安答应了。
她先从好拿捏的刘夏开始下手。
董事会上刘夏的临阵倒戈,正是因为方颂安找上她,点名厉害。她说自己毕竟是方乐天的亲姐姐,退一万步讲,哪天她出了事,公司未来还是方乐天的。但方维正接手千禧,公司以后是谁的,就说不准了。
刘夏脑子不算灵光,觉得方颂安说得有理,直接选择叛变。
方颂安凭着三寸不烂之舌,继续哄着刘夏听自己的话,拿到了二部的实际决策大权。
随后她将二部的经典产品翻新,联合网红经济做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复古营销,一举将千禧品牌重新推回公众视野。
年终报告上,二部的营业额飙升数倍不止。方颂安稳稳坐在首位,笑看方维正敢怒不敢言。
刘夏也是扬眉吐气了一回。
方维业活着的时候,并不信任她的能力,优质渠道都在一部手里,二部只能吃一部剩下的,什么时候打过这么漂亮的仗?
年会时,她连走路的腰板都直起来了,在方维正面前趾高气昂。
然而好景不长,年关刚过,方颂安便骤然翻脸。
她以扩招为名,将二部从上到下大换血,大肆安插新的骨干成员。刘夏本就管理严苛,二部的老人没几个愿意跟从她,于是短短半年时间,方颂安便彻底将二部掌控在自己手中。
自此,方颂安实控二部,和方维正明争暗斗,资源全部倾斜于二部。
现在新建立的三部,有一大半都是从二部调过来的人。
而刘夏这时才明白,自己被方颂安利用了,愤怒地闯进她办公室破口大骂。
方颂安没有解释没有争吵,只给保安打了电话,把人拎出去,并且警告她,下次再来闹,来的就是警察。
刘夏咽不下这口气,回去后,直接给方乐天连名带姓换了祖宗。
何欢继续道:“我找到娱记准备买照片时,他还透露了我另一个消息。当天想要拍您的,不止他一个人。”
方颂安微微蹙起眉头:“是专门过来拍我的,还是在蹲守那个房间?”
何欢摇了摇头:“不确定。对方只说,在他前面还有一波人在蹲守。我也继续查过宴会名单,除了他再没有明面上的娱记,但也不排除有宾客带人进去的可能。”
“如果是这种情况,”方颂安指尖轻点桌面:“那就不是我们能查到的了。”
何欢继续道:“还有,贺先生那位同学,高明远的身份也查到了。不过……有点奇怪。”
方颂安微微抬眼。
“高明远的社会关系很复杂,和阿梅之间有一点灰色地带的交易。他介绍大学里形象好的男生给她,阿梅把他们再当招牌挂出去。不过,按照之前的案例来看,这些学生都是自愿选择去找阿梅的。”
“但贺年不是。”方颂安指出问题所在。
“对,”何欢继续道:“不仅如此,当天,高明远确实是收到了黄千帆的邀请函去的,他们二人是高中同学,但背后是否有交易,还在调查中。”
“不用查了。”方颂安突然当机立断道。
何欢愣了一下,没有继续说下去。
方颂安解释道:“黄家不会参与晋城任何一家公司的内斗,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我怀疑是黄家内部出了问题,贺年只是被波及到的一环。也许有人在暗中推波助澜,让高明远选上了他。但说到底,贺年没有受到实质伤害,若是再查下去,接触到黄家的秘密,这件事情就变质了。”
这样一说,何欢也明白过来。
“那娱记那边……”
“能用钱处理就处理掉,处理不掉的话也没关系,高明远的事就到此为止。”
方维正不足为惧,只要三部新品成功上市,她完全可以和他明牌打。
何欢收到指令,便离开了办公室。
不久后,研发部的包装工程师敲门进来了。
在这次的新品包装上,方颂安严苛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光是材料和形状就反复调整,甚至连锯齿的距离都改了不下五次。
包装工程师实在是被折磨得不轻,样品的终稿已经定了几十次,每次来找方颂安都是满脸的官司。
“方总,您看下这版可以吗?”
方颂安微微眯起眼睛,两指捏起样品,上下左右三百六十度旋转,盯着包装看了半晌,每一处细节都不放过,越看眉心越紧。
包装工程师在内心咆哮。
完蛋了,又是这个眼神!
只要每次方总一露出这个眼神,一定!不会!通过!!!!
她已经放弃抵抗,准备前去第六十九次打样,改的还都是些封口距离,锯齿长短等微微微微微小的问题。
“就这版吧。”
“好的方总,我这就去改。”
“嗯?”工程师忽然警觉,揉了揉眼睛。
不是,刚才没听错吧?
“我说,就用这版。”方颂安语气平静地重复了一遍。
“好……好好好!好的方总!”
工程师忽而大喊着鞠了一躬,跑出方颂安的办公室,不多时,整个研发部都响起了欢呼声,堪比范进中举。
方颂安在办公室没忍住笑意,也过去了研发部慰问一下。知道她们辛苦了许久,方颂安直接放了她们半天假。
她把样品也给了何欢一份,交代道:“打样定了,送去申请专利,别拖*太久。”
何欢接过样品,又补充了一句:“包装设计稿的版权我也一起申请登记。”
方颂安道:“这个不用,设计是我朋友工作室的,版权买断了,他们自己会申请。”
“好的方总。”何欢点头应下,快速离开。
方颂安扫了一眼空荡荡的工位。三部人手本就精简,走了研发,剩下的人心也都飞了,眼下确实没什么要紧事,她索性大手一挥,全公司都一起放了半天。
公司没了人,她当然也不会独自留下加班。
忽而想起许久未见的贺年,心血来潮,连个电话也没给他打,直接开车过去。
门一开,正撞见贺年从厨房出来,手上拿着一碟刚洗好的草莓,脸颊鼓鼓的,看她的眼神满脸诧异。
“你没课?”方颂安问道。
贺年慌忙把嘴里的草莓咽下去。
“晚上才有课,我晚点去学校。”
他愣了一会,把盘子放在茶几上,下意识就去摸手机。
“不用看了,临时决定回来,没给你发消息。”
方颂安知道他想看什么。
“哦,”贺年乖乖应了一声,有点呆。
方颂安一般都是周末过来,贺年会提前规划一下活动,免得让她太无聊。
今天她突如其来过来,倒是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他想了想,把草莓往前推了推。
“吃草莓吗?”
刚洗过的草莓带着水珠,饱满新鲜,是润泽的红,看上去就知道有多甜。
方颂安不大喜欢吃甜食,但爱吃长得漂亮的东西。这草莓长得太诱人,实在让她忍不住。
草莓清甜多汁,不算腻人,方颂安觉得不错,又多吃了两颗。
目光流转间,忽而看到放在墙角的“发财”。
想起贺年给她发的发财树造型,她一时兴起,拿起剪刀,准备体验一次绿植Tony。
“我总是不敢剪,”贺年嘴里还含着东西,声音有些含混:“我怕剪丑了它会生气。”
“怕什么?”方颂安不以为意:“它又不会跳起来打你。”
贺年闷闷地笑出声:“但是家里只有我和它,如果它生气了,会让那片地方的空气变得难闻起来。”
“那就把它搬到阳台去,”方颂安眯起眼睛,拿着剪刀对准“发财”,威胁道:“总之,不管我剪成什么样子,都不准生气,只能喜欢。”
贺年轻轻哼了一声:“好霸道的Tony。”
方颂安也觉得自己的行为很幼稚,笑了笑,默不作声地给发财理发。
发财树的枝叶并不多,贺年平时会剪下一些枯黄的叶子。她想让叶子往两边发展一下,于是剪去了大部分顶端的新叶,像是给它平剃了个寸头。
几分钟后,她满意地站起身,向贺年展示发财的新造型。
“怎么样?”
贺年只看了一眼,当机立断道:“它非常喜欢。”
怕她不信,还煞有其事地补充了一下:“真的,我能闻得到,我鼻子很灵的。”
方颂安点头,摸了摸发财的脑袋:“很好,今晚可以继续睡客厅。”
“其实它对阳台也不陌生,”贺年道:“我经常带它出去晒太阳。”
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人一树躺在躺椅上晒太阳的画面,方颂安莫名觉得有些好笑。
“再让你养几年,发财就成精了。”
贺年小声反驳:“说不定带回来的时候就是了呢。”
简单几句对话,让贺年找回了熟悉的相处模式。他开始思考下午安排点什么活动。
“下午你不回公司了吗?”贺年问道。
“给员工放了半天假,我也顺便蹭了半天休息。”
贺年笑笑:“方总休息,可真是稀奇。”
“有什么办法?我有一整个公司的人要养,”她又看向贺年,意有所指:“家里也有人要我养。”
她停顿片刻,低头拨弄了一下发财的叶子:“还有一颗树,也要我养。”
贺年微微睁大眼睛:“我和发财很好养的。”
“哦?”方颂安手臂搭上椅背,颇为认真地问道:“发财就算了,来说说,你有多好养?”
“首先,我吃的不多。”
方颂安扫了一眼已经空了的水果盘,点点头:“嗯,好。”
贺年假装没有听出她话里的弦外之音,继续道:“其次,我很节俭。”
“比如?”
“比如,我从来不乱买衣服,”他想了想又道:“只买你喜欢的衣服。”
方颂安眯起眼睛,忽然想起那身Celine的机车服。
贺年显然看出她在想些什么,急忙辩解:“那次是意外!而且不是我买的!是高明远‘借’给我的。”
她笑了笑,暂且认定了他“很好养”的言论:“很好养的贺年同学,组织决定给你节俭的优秀品质发放奖励。下午想去哪?带你出去玩。”
除去朋友聚会,方颂安还没单独带他出去过,上次他和自己说了许久的电影展,也因为去接邵熙云放了他鸽子。
贺年有些诧异:“真的?”
“当然,”方颂安道:“我休息一天不容易,机会难得,你可要想好了。”
她还贴心地准备了几个选项:“飞盘?网球?或者……卡丁车?感觉大学生都喜欢玩这个。”
贺年的表情变得有些为难。
他其实并不热衷于运动,只是为了维持身材保持健身的习惯。他抱起沙发上的抱枕,蜷起双腿,把脸放在上面。
“我们在家里看电影吧。”
额前的碎发顺下来,配上他的灵动的眼睛,整个人乖得不行,像是在撒娇。
方颂安感觉心里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没忍住,伸手掐了一下他的脸。
“你决定。”
这间公寓的装修出自知名设计师之手,客厅装了很完善的影音系统,只是方颂安一直没有用过。
贺年对于房间的布置比她熟练得多,很快便调整成影院模式。
他准备好水果零食,拉上厚重的遮光帘,和方颂安一起窝在宽大的沙发上。
片头亮起的时候,贺年蹭了过来,抱住她的腰,头靠在她的肩膀上。
“我可以抱着你看吗?”
方颂安挑挑眉:“不可以。”
贺年不说话,闷闷地笑,却丝毫没有放松抱紧的手臂。
他们选了一个经典爱情片,但结局不算圆满。结束的时候,贺年在她耳边轻轻叹了口气。
方颂安没有说话,插起一块菠萝递到贺年嘴边。
贺年咬下菠萝,问道:“你不难过吗?”
方颂安想了想:“要听实话吗?”
贺年点头。
“不难过,更准确地说,我无法理解。”
“无法理解……他们最后选择分开?”贺年尝试着询问她的想法。
“是无法理解他们为什么会选择在一起。”
贺年难掩眼中的惊愕:“他们彼此喜欢,有感情,在一起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文艺作品里当然是这样,但现实比这会复杂得多,”方颂安冷静分析:“艺术加工总是把情绪最高昂的部分提取出来,叙述出一个故事,但生活是由平淡填充起来的。”
“一年有365天,一天有24小时,就算电影把他们之间所有的情动时刻表达出来,也不过两小时,这在生活中所占的比重微乎其微。”
“瞬间的情绪并不足以支撑漫长的时间。在做决定时,他们太冲动了。”
话音刚落,方颂安就就后悔了。
屋子内灯光昏暗,只有荧幕播放片尾的暗淡光辉,但她却清楚地看到了贺年眼中的难过失落。
她偶尔会痛恨自己太过敏锐的观察力。因为她清楚地看出,贺年不是在为电影难过,而是因为她刚才的话,兔死狐悲地想到了他自己。
平日里她其实很少表达自己的观点,也许是今天和贺年在一起太舒适,让她忽然放松防御,竟让她萌生了倾诉欲。
但还是说多了。
以他们之间的关系,不适合谈论这样的话题。
“我去把窗帘打开。”
方颂安站起身,准备逃离她亲手造成,但无法收拾的案发现场。
“如果有很多个这样的瞬间呢?”
走到窗边时,身后忽然传来贺年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执拗。
“如果漫长的时间里,有很多心动的瞬间,能够一直维持下去呢?”
方颂安拉开窗帘。明艳的阳光照进来,驱散了房间里缠绕着的丝许烦闷。
落地窗外,晋城高楼林立,商业城市的繁华喧嚣一览无余。
她忽然想起自己的母亲。
“那要交给时间来证明。”
身后的人偃旗息鼓,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没过多久,轻轻的脚步声靠近,她被人从身后抱住,肩膀上多了一个脑袋。
“晚饭想吃什么?我来做。”
贺年的声音和往日一样温顺。
方颂安没有回答,突然道:“想去看星星吗?”
“星星?”贺年诧异看向她:“去哪里看?”
“彬山顶。不过晋城空气不好,能不能看到要靠运气。”
大学生从来不缺逃课的勇气,方颂安说了去看星星后,贺年第一时间翘掉了晚上的课。
方颂安却没急着上山,吃完晚饭,先带着他回自己住处换了辆敞篷跑车。
这是她18岁生日那年父亲送她的成人礼,阿斯顿马丁DB11。
她没怎么开过,一直停车库里落灰,总共也就开了几百公里。
贺年站在一旁没说话,但眼睛里闪着光,明显就是非常喜欢。
本就是特地带他出来玩,方颂安也乐意让他高兴,手指放在驾驶位的车门上,敲了两下,说道:“你可以开到山脚下。”
贺年诧异看向她,毫不掩饰眼中的欣喜。
方颂安走向副驾,打开门。
“但是不能开太快,我还没活够。”
跑车按键并不复杂,方颂安简单给他教学了五分钟,把模式调成最低速,才敢放手让他自己来。
点火启动的瞬间,引擎的轰鸣声瞬间充斥耳畔,贺年双手搭上方向盘,将车开到马路上,踩下油门。
V8发动机轰然震颤着,车速短短几秒便提了上来,夜风掀起他的发丝,速度带来的推背感让贺年忍不住轻轻发出一声惊呼。
方颂安单手撑在车门上,拄着脑袋看他。
也许是在她身边待久了,贺年鲜少有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候。在她面前时,开心和难过都不会明显表露出来,她只是凭着对他的了解,和在商场上练出的识人手段来判断他的情绪。
现在的他,才更像个二十出头的大学生。
方颂安的眉眼舒展开,久违地感觉到滚烫的热意。她打开车载音响,放了一首老派的公路摇滚,脑海里不自觉地想起二人下午的对话。
其实,她和贺年跟任何一部电影都不一样。
他们的感情从畸形的交易开始,流连于床笫之欢,交付的真心少得可怜,未来更是困难重重,说不定到了哪一步,谁就会率先放弃。
方颂安舍弃过很多东西。
父亲再婚时,她搬离居住十几年的屋子,什么都没有拿,甚至连母亲的遗物都没有带走。
出国留学时,她几乎断了国内的一切联系,在她原定的计划里,是准备定居国外的,从没有想过回国。
但父亲去世后,她又改变了自己坚持多年的规划,放弃自己在国外的一切布置,回国接手了千禧。
她的人生里有太多突如其来的不确定,在这些转变来临之前,她会一直按照自己的计划努力下去,但在做出决定的那一刻,也可以毫不留恋地舍弃任何关系。
只是耳边响着熟悉的摇滚歌手嗓音,余光忽而瞥到贺年的侧脸。
夜色中,他纯粹的眼睛黑得发亮,唇角向上扬起,脸颊被挤出了一个曲线流畅的括号弧度。
心里好像忽而掉入一颗石子,泛起一圈一圈的涟漪。她脑海里忽而产生了一个十分荒诞的想法——
如果可以,希望她和贺年的转变,能来得再晚一点。
贺年一路飞驰到山脚,颇有些恋恋不舍地熄了火。
他看着方颂安,露出了他最常用的无辜眼神,做最后的挣扎:“真的不能开到山顶吗?”
方颂安这次没有心软。盘山公路虽然修得很平整,但九曲八弯,很多地方没有护栏,她不相信贺年的技术。
“我还没疯到舍命陪你玩。”
他们最终还是换了位置。
方颂安开的速度不快,一路开上山顶,停进了露天停车场。
这是家私人俱乐部,方颂安提前打了招呼,把整个停车场包了下来。
刚刚停稳,贺年还没来得及心上山顶的景色,便听到方颂安说:“向后躺。”
他一愣,但还是乖乖照做。方颂安把座椅调成了半躺,问他:“准备好了吗?”
贺年灵光一闪,几乎立刻猜到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他看着车顶,点了点头。
片刻后,车篷缓缓打开,像是被神祇揭晓的幕布。
漫天星空。
细碎的光点在天空铺展开,时密时疏,偶尔有薄云飘过,露出后面遮挡住的点点星图。
神秘,寂静,庞大而无声。
面对自然的浩瀚,语言显得尤为干枯,两个人默契地都没有发出声音,静静地看着眼前令人震撼的美景。
沉默了许久,方颂安才说道:“我们今天运气还不错。”
“好美。”贺年发出感慨,转头问她道:“你经常来看吗?”
“上学的时候常来,回国之后,就来过一次。”
“和小雨姐?”
“不,一个人。”
简短的对话后,又恢复到安详的静默。
山上响着舒适的虫鸣声,许久后,方颂安忽然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你说,人死了会变成星星吗?”
贺年忽然看向她。也许是觉得这个问题对她来说太沉重,他想了好一会儿。
“应该会吧。死后的人意识漂泊到宇宙中,吸引到气体和尘埃,就成了行星。”
“那比起活着,他们死后好像更忙了。”
“也许意识不会思考,只是死后的时光更加漫长。”
方颂安轻轻叹了口气,伸手向半空,虚虚抓了一下,像是在自语:“那我怎么样才能在这些行星里,找到妈妈呢?”
贺年侧过身,抬眼看着她,拉过她的手,双手紧紧握住,放到自己胸前。
方颂安笑:“这是什么意思?新的许愿姿势?”
“不是,只是想离你更近一点。”
他像一只偷到蜂蜜的小熊,有点可爱得过分。
方颂安抽出手,捏住他的下巴吻了上去。
双唇相碰的瞬间,忽然一阵恼人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这个铃声专属于一个人。
第15章
车内旖旎的气息已然烟消云散,方颂安身体后撤,推开车门,走到远处接起电话。
贺年看着她的背影,轻轻抚上她刚碰到的唇。
刚才的电话铃声他并不陌生。一个月前,就是这通电话在早上把方颂安叫走,让她毁约了提前两个月订好的电影展。
他垂下眼,平复着心里酸涩的胀意,告诉自己要耐心一点。
方颂安这通电话似是要打很久,他打开手机,准备转移一下注意力。
忽而跳出一条新闻,他顺手点开,却在看到新闻照片时心脏骤然一紧,寒意彻骨。
照片上的两人穿着同系列礼服,挽着手臂踏上台阶,娱记随手一拍的背影,看上去竟像婚纱照一般。
那套衣服他再熟悉不过,正是黄家宴会上方颂安的礼服,而她旁边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照片上硕大的明黄色标题极其醒目。
【希云太子浪子回头,约会靓妹出席宴会,联姻已定?】
贺年控制着自己颤抖的手,将整篇新闻看完。
不知是谁找的娱记,全篇都在说希云的商业帝国有多庞大,邵熙云有多少财力,直到最后才揭秘宴会女伴的身份,千禧的当家总裁方颂安。
贺年看着娱记着重强调的那块rm腕表,搜了一下,比他现在坐着的这辆阿斯顿马丁还贵。
自从宴会之后,方颂安比之前冷淡了很多。从前会选择性回复一些他的消息,现在他们的聊天对话框里只有他自己的自言自语。
他一直以为是工作太忙,可如果,是在准备结婚呢?
光是想到这两个字,贺年的心就仿佛被手掌攥住一般抽疼。
如果方颂安结婚了,他怎么办呢?
做她的地下情人吗?
方颂安听到电话铃声时,有一瞬的紧张。
邵熙云很少这个时间给她打电话,大抵是什么紧急的事情。
然而电话接通后,却是她意料之外的事情。
“方总,你和你家弟弟在黄家别墅被拍了。”
方颂安皱起眉,显然没想到照片会流到他那里去。
“你给拦下了?”
“算是吧。”
邵熙云那边好像在蹦迪,吵闹得很,他换了个清净点的地方,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本来拍的是我们俩,宴会第二天就要发,被我拦下了。结果今晚忽然接到消息,说有人拍了你和贺年的照片。假如我之前没拦下我们的新闻,方总你现在可就是有了未婚夫还劈腿男大学生的渣女了。”
加上何欢之前查出来的消息,方颂安也差不多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希云投资千禧的事,邵熙云一直从未掩饰过,方维业一定是不知从哪里得到了讯息。
他先是放出自己和邵熙云联姻的消息,再说她包养男人出轨,引起大众的反感,诱使股价变低。希云股东为了大众的看法,不可能会同意投资千禧。
方颂安目光渐冷。
方维正搞起事来,可是连千禧都不在乎了。
她冷静道:“无妨,没有希云的投资,三部也能正常运行。”
邵熙云却懒懒道:“瞧不起谁呢?我能因为这点破事就少了你钱花?”
“你跟贺年的照片让我拦下来了。不过为了堵那帮老家伙的嘴,前两天我压下的通稿又放出来了,方总不会介意吧。”
方颂安思考了一下他话里的意思。
“你放出了我们要联姻的消息?”
“烟雾弹嘛,”邵熙云道:“我怎么说也是花了十个亿,不想被念叨总得有个理由。”
她微微蹙眉,若是在他出国前,她肯定没什么意见,但现在身边到底是多了个人……
刚想说话,她又忽而顿住。
她这是怎么了?
迷惑大众的假消息而已,别说她没有订婚,就算是真的为了千禧要联姻,难道就因为贺年放弃吗?
绝不可能。
她只会因为自己不想联姻而放弃,绝不会因为一个男人影响自己的决策。
话到嘴边的拒绝一转,变成了默认。
“那你最近可收敛点,别让我出门被你哪个桃花泼了硫酸。”
邵熙云在电话那边笑了出来,好像很开心的样子。
“放心吧,你要是真答应了,你干妈派十个私人保镖24小时监护,保证她儿媳妇的安全。”
见他越说越离谱,方颂安笑着骂道:“滚,保镖不用,记得早日打钱。”
“知道啦,准未婚妻。”
方颂安没听他后面怎么贫,直接挂了电话。
回到车里,贺年神色有些不对,虚虚地看着某处,像是在发呆。
方颂安想起刚才那个没完成的吻,却也没了暧昧的气氛,无法继续下去。
她拉过安全带,说道:“走吧,带你回家。”
安全带还没扣上,忽然被人拉住。
方颂安疑惑看过去,贺年探过半个身体来,唇角微微勾起,眼中透露出几分狡黠的笑意。
他长腿一迈,跨坐到方颂安身上,手指轻轻勾住她的衣领。
“现在就回去吗?可我还没玩够。”
再次抬眼时,他眼中的那抹促狭已经很好地收了起来,圆眼里尽是无辜。
方颂安松开手,安全带瞬间收了回去。
她单手撑在车门,饶有兴致地看着贺年,微微挑眉。
“哦?那你想玩什么呀?”
贺年垂下眼,双手抵着方颂安的腰,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身上。
“方总不想玩吗?这里……还有这里……”
春夜稍带点寒意,晚上出来时,贺年穿了一件圆领毛衣,下摆有些松散。
方颂安笑了笑,直接掀起毛衣下摆,递到贺年嘴边。
“咬住。”
贺年呼吸一滞,下意识看向四周。
方颂安显然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摸摸他的脸,安抚道:“包场了,不会有人。”
他回过头,眼神里依旧是紧张,不难看出心里的纠结。
方颂安也不急,靠在座椅上,好整以暇地等着他的决定。
这是他们彼此心照不宣的情趣。
她喜欢提一些过分的要求,让贺年感觉难以启齿,却又不触及底线。然后并不逼迫他,只安静地等他说服自己,低头顺从。
没过多久,他浑身红遍,连白皙的腹肌都开始透着粉色,最终还是低下头,衔住了自己衣服的下摆。
他垂着眼不敢直视方颂安,这比让他直接脱掉衣服更加羞耻,像是……在把自己展示给她看。
方颂安的笑容愈发深邃,轻轻点上他的腹肌,慢慢向上游走。
“贺年同学,不如你来说说,怎么玩比较好呢?”
手指触碰的躯体在轻颤着,他的呼吸愈发急促,方颂安却更加想要欺负他。
“怎么不说话?”
她微微抬眼,好似刚发现什么一般,诧异道:“呀,忘记了,还含着东西呢。”
正说着话,她手上忽然加重了力气,跪坐着的人忽然浑身一颤,唇齿间泄露出难耐的闷哼声。
手指从上到下摸了个尽兴,贺年被玩到眼尾发红,喘着粗气盯着她。
“这么凶?”
方颂安暂时将可怜的毛衣从他口中解救出来,轻声道:“既然不想回家,那我们有一整晚的时间在这里玩。”
她按住贺年的头,亲吻上去。
车座空间紧密狭小,两个人紧紧贴在一起,呼吸交缠,唇齿相撞,淡淡的薄荷味让渡到她的口腔。
也许是场合刺激到了贺年,他露出了平日里藏得很好的凶色,亲吻得渴求而贪婪,像是在索取什么得不到的东西。
趁着换气的间隙,方颂安轻轻叩了两下他的腿根。
多年来的默契让贺年立刻领会她的意思,一手揽住她的腰,长腿垫在她身下,二人身体立刻上下颠倒。
方颂安压在他身上,掀起他的衣角,贺年立刻拉住衣摆,单手脱掉扔到一旁。
视线在纠缠,心跳越发加速。
不知是谁先发了狠,扣子的线被崩开,指甲嵌入肌肉里,青紫色的血管反叛一般暴起,血液如解开了原始的封印,在喉间偶尔泄露出的声音中沸腾。
他们在黑暗中拥抱,撕咬,结合,像两只互相占有的野兽。
方颂安在最高处昂起头,贺年一口咬住她脆弱的颈项,两人同时发出一声呜咽,沐浴着璀璨星空,共赴极乐。
结束时,方颂安的双腿甚至有些发颤。她简单套上衣服,跨到副驾上,点了支烟,缓了许久。
她也没有预料到今天会疯狂到如此地步。
太失控了。
是贺年平日里装得太乖,让她都快忘记了他本性里的野。
她回味起贺年刚才的眼神,微微勾起唇角。
不对。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让他藏不住了。
抽完一支烟,她总算找回了些理智,半撑起身。
贺年却在一旁警觉道:“没有套了,就带了两个。”
方颂安失笑:“想什么呢,太晚了,不回去了,去上面开个房间睡。”
贺年惊讶道:“有房间你还……”
“还怎么样?还车震?”
方颂安扯了扯衣领,无所谓道:“刚才不刺激吗?”
贺年顿时哑了声。
做起来不知天昏地暗的是他,事后想起来脸红的也是他。
在这方面他永远说不过方颂安。
上去洗完澡,已经是半夜两点多。贺年给方颂安吹干头发,躺在床上贡献出自己的胸肌枕。
俱乐部的房间有天窗,正对着双人床,方颂安睁眼看着星空,有些睡不着。
贺年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或许是刚才的亲密让他觉得贴近,也或许是现在温馨的状态给了他勇气。萦绕在心头一整晚的问题想了又想,终于问出了口。
“你要结婚了吗?”
方颂安正看着星空出神,忽而听到这个问题,恍然一怔。随后便想到,他大抵是看到了邵熙云放出的新闻。
晚上的失控也有了解释。
想起脖子上的咬痕,她忽而恶趣味涌上心头。
她捉住贺年的手,亲密地握在手心,问他:“我要是真结婚了怎么办?你给我做小三吗?”
身后的人骤然浑身一僵,明显得她都能感觉到。
半晌后,才听到他玩笑的话:“我就算想做小三,也得熙云哥同意才行吧。”
方颂安笑了出来,分开他的手指,与他十指相握。
“他肯定同意。”
贺年悠悠叹了口气:“那可未必,万一他偷偷把我处理掉了呢?我又穷又没背景,肯定斗不过他。”
方颂安笑得越发开心:“都想那么远了,放心吧,他做不出那么掉价的事。”
她说完便寻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
贺年还想说什么,却看到她安静的睡颜。双眸中复杂的情绪一闪而逝,有些许恼恨,但更多的,是无从吐露的依恋。
满腹情思缠绕在心里,只能化作一声无奈的长叹,消散在空气中。
贺年看着星空,久久无法入眠。
她还是没有回答,联姻是不是真的。
其实刚才在车里他已经安抚好了自己。
他不怕做地下情人,他们现在的关系也差不多,都上不得台面。
他怕的,是方颂安不需要他这个情人。
第二天一早,方颂安叫司机来接,阿斯顿马丁被它的主人嫌弃地扔给了贺年,反复强调要去里里外外洗干净,并威胁他刮了就把他卖了补漆。
贺年得了任务,一路开到方颂安指定的地方,等候洗车。
忽而身后一阵轰鸣声传来,贺年目光被吸引过去,一辆法拉利LaFerrari赫然闯入他的视线。
车门缓缓上移,驾驶位上的人走了下来,和车型一样的肆意嚣张。
竟是邵熙云。
他穿了一身运动休闲装,带着副墨镜,法拉利的车钥匙在他手里转着圈。下车时站在旁边四处巡视,恰好与贺年的视线撞上。
邵熙云目光一顿,满脸惊愕,显然没想到会在这里撞见他。
然而在看到贺年身边的车时,脸色骤变。
第16章
得益于家庭的影响,贺年向来很会看人眼色。
即便只和邵熙云打过一次照面,也能清楚地感觉到他对自己的敌意,自然也捕捉到了他看到跑车时那一瞬间的僵硬。
邵熙云没有和他招呼,而是环视着洗车店的四周,像是在找什么人。
贺年当然知道他在找谁,但他移开了目光,装作没看见。方颂安不在,他不会和没必要的人社交。
可对方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也许是发现了想见的人不在这里,邵熙云直接向他走来,墨镜摘下,露出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
“这不是弟弟吗?开Anna的车出来玩?”
贺年回过头,好像刚看见他一般,诧异道:“熙云哥,好巧,姐姐让我来洗车。”
不知是哪个字触碰到了他的神经,邵熙云冷笑了一声,抬脚踢了两下刚清洗完的轮毂。
“Anna也是,这几天喜欢上跑车也没告诉我。这都七八年前的车了,还洗什么,明儿我直接给她提辆新款,这台就送你开着玩吧。”
贺年当然没有忽视掉他语气里的包容和熟稔,冷眼看着他,说道:“她的车,别人做不了主的。她最不喜欢别人替她做决定。”
“况且这辆车的意义不同,熙云哥可别好心办了坏事。”
“什么意义?”邵熙云道:“她的成人礼?呵,你以为她为什么把这车扔车库里这么多年?”
贺年微微一怔,昨晚方颂安跟他说的是嫌跑车吵,当时他没细想,现在想来,帕拉梅拉就是轿跑,她要是嫌吵怎么会常开?显然是另有原因。
但他不会在邵熙云面前表现出来。
“倒不是因为这个,”贺年向后靠着墙,身体放松下来,说道:“不管锁住这辆车是什么原因,都已经过去了。旧车重开,当然是有新鲜的刺激。”
“都三年了,也新鲜不到哪去。”邵熙云向前走了几步,压迫性的视线投向他。
“Anna今年多大,我就认识她多久。她喜欢新鲜,我就帮她找点新鲜,总归玩累了,她还是要回家的。”
贺年抱起手臂,毫不退缩地迎着他的目光,微微挑眉。
“新鲜的可不一定是人。熙云哥这么了解她,不如猜猜,她为什么让我来洗车?”
邵熙云停下脚步,微微皱眉,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贺年也并不需要他的回答,双眸忽而盯住他,额前的刘海也没能挡住目光中那一丝凶色。
“昨晚她带我去彬山玩,不小心,把车座弄脏了。”
邵熙云有片刻的怔愣,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
当想明白“脏了”背后的含义时,他脑中轰地一声炸开,怒火中烧,大脑还没发出指令,身体就率先做出动作,两三步上前,揪住贺年的衣领拎起来,高举起拳头。
“你他妈……”
贺年“砰”地一声被抵在墙上,感受着领口传来的窒息,却半点没有躲避的意思,反而从喉间溢出一声嘲讽的冷笑。
他不会躲,他就是要邵熙云生气,愤怒,失去理智。
只要这拳砸下来,那些背地里掩盖了十几年的爱意,他以朋友之名送出的帮助和关怀,他借着投资的试探与靠近,他藏在玩笑话里的龌龊真心,全部都会土崩瓦解,彻底暴露在方颂安面前。
他太了解方颂安了。得知密友对自己是这样的心思,她的第一反应绝不会是接受。她只会冷静思考,权衡利弊,把他们之间的利益关系切割得一干二净,让邵熙云多年来所有的钻营算计全都付诸东流。
贺年紧紧盯着悬在自己上空的拳头,期待着他的失控暴怒。
然而时间一秒秒流逝,意料中的勾拳却始终没落下来。贺年察觉到异常,再看向邵熙云时,发现对方眼中的怒火居然渐渐归于平静。
他看出来了。
贺年垂下眼睫,知晓今日不可能再有激怒他的机会,甚至以后他都会对此有所防备。
邵熙云放*下手臂,松开他的衣领,甚至还贴心地帮他弹了两下衣服上的褶皱。
“Anna不在,不装了?”
他又恢复成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嘴角挂着一点痞气的笑。
“一个玩物而已,我不至于这点气量都没有。对了,我和Anna要订婚了,到时候给你发请柬。”
“顺便送你套衣服,别穿这个去,怪丢她人的。”
方颂安刚踏进公司,就立刻进入了工作模式。虽说没有什么大事,但休息半天还是积攒了不少琐碎的工作。
坐进办公室,她第一时间交代何欢:“样品包装专利申请了吗?”
何欢点头道:“材料已经打包提交上去了,大概两三个月后能出结果。”
“好,程路那边记得约一下时间,样品不要寄给他,我们带着过去跟他谈。”
“好的方总。”
方颂安交代完,见何欢还站在原地,有些欲言又止,问道:“什么事?”
何欢道:“方总,黄家好像有些变故。昨晚有人在网上曝光男大学生□□产业链,黄家四太太被指为背后主谋。”
方颂安微微直起身:“视频拿来我看看。”
视频经过了变声处理,有多个受害者证实,而且从源头到销售,产业链完整清楚地全部暴露出来。
但神奇的是,全程没有波及到阿梅,暴露的只有黄家四太太。
方颂安看了两遍,把手机递了回去。
如果那天她没过去,那曝光的视频里,就会有贺年。
她可不信这是什么意外。
到底是谁想把贺年拉进这趟浑水里……
只是涉及到黄家,她查起来也有些投鼠忌器。
深吸口气,她暂时把这些豪门冤案放在一边,先专注于工作,对何欢道:“通知一下市场部和销售部,准备开会,确定新品上市首月的营销方案。”
“是。”
放完半天假,三部的人本来都很轻松,在谈论昨天的休息,直到收到会议通知,一些原来二部的老人立刻变了脸。
“完了完了,方总要开会了。”
新人茫然抬头。
“啊?开会怎么啦?”
“你开完就知道了。”
两个小时的会议结束,新人也对方颂安有了新的认知。
“你写的是小红书种草文案,不是毕业论文。请问吸引购买的点在哪里?”
“益气补血,你是把隔壁保健品公司的营销文案偷来了吗?”
“转发集赞试吃是几百年前的裂变手段了,这种让用户当赛博乞丐的营销方案是谁想出来的,下个月让你集赞拿工资行不行?”
“这个职场减压,挺好的,比较符合公司定位,我是得买点降压药吃。”
一场会下来,所有人都面如菜色,只有二部老人松了口气。
“终于回来了,这才是方总,前几天和蔼得都不像她了。”
“是,人还是贱,前几天没挨骂,我都有点浑身不舒服。”
会议开完,所有人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火速离开了会议室,方颂安靠在椅背上,长长舒了一口气。
“叮~”
手机忽然响起提示音。
贺年发了一张洗好的车照。
【方总喜提新车。】
方颂安轻笑了一下,直接拨了视频电话过去。
电话立刻就被接通了,镜头晃动了一会才对准贺年。
他好像十分意外,微微睁圆了眼睛,随后对着镜头整理了一下头发。
“怎么是视频电话呀,吓我一跳。”
他正坐在车里,看样子是要离开洗车店。
方颂安看着他笑道:“看看我的新车。”
贺年开门下车,反转摄像头,给她从头到尾拍了一遍。
“怎么样?符合方总验收标准吗?”
“车里呢?”
贺年调整了一下镜头,把内饰也拍了一遍:“当然都洗过了。”
他坐回到驾驶位,又把镜头对准了自己,趴在方向盘上,露出清爽漂亮的眉眼。
“我刚刚在这里碰到熙云哥了。”
“邵熙云?”方颂安有些诧异:“他给你结的账?”
贺年想着他离开时愤怒的背影,微笑道:“怎么会?熙云哥看见我开你车出来,都要气死了,说你在外面偷吃,差点打我。”
方颂安想起他们昨晚的玩笑话,笑出了声。
“你打回去了吗?”
贺年微微蹙起眉:“我哪敢啊,他才是正宫,我打了他回家怕是要被执行家法,万一他趁你不在偷偷把我卖了,我找谁说理去。”
“那怎么办?受了委屈,要我补偿你?”
他眉眼弯弯,露出些许狡黠的笑意。
“不知道呀方总,我也是第一次当小三,没经验的。”
“不过我听人家说,小三都要比正房受宠的。”
“所以方总今晚去谁那啊?”
方颂安想了想,今天工作不算多,但昨天刚和贺年胡闹完,今天再过去有点太过放纵。
正纠结着,突然“嘀”地一声,视频被强行挂断。
她低头一看,竟是邵熙云的电话打了进来。
“方总,周末有空吗?赏个脸出来玩?”
“刚洗完车就出去,赛车局?”
邵熙云笑道:“你那弟弟告状可够快的,有个林城的朋友来晋城了,开了个会所,在湖心岛,去捧个场。”
能让邵熙云去捧场的朋友屈指可数,于公于私,方颂安都不会拒绝。
“我尽量。”
邵熙云知道她这是答应了下来,又说道:“还有件事,黄家前两天过生日那个大小姐你还记得吧。”
“黄千帆?”
“对,就是她,和我那朋友关系不错,拖我给你带个话,说那天在黄家是场意外,让你把弟弟带上,她给你道个歉。”
方颂安微微眯起眼。
“黄家那事……”
“你也看到新闻了?”邵熙云道:“黄家四房一直不太老实,据说当天是找了个人准备跟黄千帆……”
方颂安眉头紧紧皱起。
当天房间里原本安排的人是黄千帆?
“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方颂安盯着屏幕陷入沉思。
【作者有话说】
明天零点没有哦,晚点,下午或者晚上更
第17章
湖心岛位于城中心,晋城这寸土寸金的地,还能让这帮少爷再开出一片专门娱乐的地方来,可见这里主人身份的不同。
刚踏进玻璃栈道,声色犬马的气息扑面而来。
照理来说,选址在这样雅致的地方,陈设也当是有底蕴的贵气。方颂安也曾去过顶级商业人士的私人会所,青白玉的鹅卵石铺路,立柱房梁都是整块的红木,装修设计既要铺张花钱,又要精巧考究,处处都要透着文化内涵。
但眼前这栋建筑的设计……
金碧辉煌的大门闪瞎人眼,罗马柱,真皮毯,波西米亚水晶灯,墙上甚至还挂着一副钻石贴出来的世界地图。
每一处都像是把钱怼在人脸上,到处都充斥着暴发户的气息。若不是邵熙云提前打了招呼,她还以为来了赌场。
邵熙云抱着胳膊斜倚在门口,显然已经等候多时,见到她打量的眼神,笑道:“他艺术品味就这样,习惯就好。”
他身后跟着一个红毛,广式花衬衫,大裤衩,人字拖,全身上下不超过五十块钱。但很明显,这个高品位的艺术高级会所,大抵就是他的杰作。
那人见到方颂安,和她握了下手,说道:“冷骁。邵熙云跟我念叨你三年多,今天总算见着本尊了。”
他声线有些古怪,总是带点上扬的尾音,听上去只觉得这人不着调,很难让人心生好感。
也不知邵熙云从哪认识这么个人。
但方颂安还是维持着基本的礼貌,微笑道:“希望没辜负冷老板的期待。”
冷骁狐狸眼弯起,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邵熙云。
“我可不敢说你的不好。”
他眼珠微转,又看向贺年,上下打量了一番,忽而露出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笑容。
“小方总这是把通房给带来了?”
方颂安脸上的笑淡了下来,目光微冷。
她私下里跟贺年开玩笑,不代表别人也能这么说。
“别拿我们弟弟开涮,”邵熙云碰了下冷骁,阻止他道:“Anna宝贝着呢。”
邵熙云站直了身体,懒懒看了一眼贺年,说出了一句只有他们俩能明白的话。
“弟弟今天的衣品不错。”
贺年想起洗车店里他离开前的那句羞辱,倒也没恼,礼貌道谢:“谢谢熙云哥,是姐姐帮我选的。”
抬眼时,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的阴影,精准截住邵熙云投来的目光。
视线交错处,暗藏针锋。
自从上次射击场之后,贺年的姐姐是越叫越顺口了。方颂安没有阻止他,却稍稍有些心虚。
因为贺年的衣服根本不是她选的。她可没这闲工夫给男人挑衣服,照旧都扔给了何欢。
巴宝莉经典风衣,里面搭的条纹衬衫,墨蓝色领带。稍有些商务的休闲风,看上去十分随意自然,符合方颂安不愿张扬的做派。出门前,方颂安都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邵熙云把他从上到下看了个透,目光停留在他的左腕上。
“差了只表,赶明儿去我那,我送你一块。”
贺年对他笑:“不用,劳烦熙云哥惦记,姐姐送过我的,只是今天忘记戴了。”
邵熙云嗤笑一声,眼中的戾色一闪而过,但很快被他压下,冲方颂安挑了挑眉。
“厚此薄彼啊Anna,都没送过我。”
方颂安斜了他一眼:“看上哪款了发我,二百以上免谈。”
“行不行啊方总,二百万能买什么表。”
方颂安眯起眼:“怎么出趟国耳朵还背了,我什么时候说过万?二百块啊邵总。”
邵熙云欠欠地微微弯腰,把脸凑到方颂安面前。
“你给弟弟买那块多少钱,我也要一样的。”
看着有外人在,方颂安忍住一巴掌扇过去的冲动,没好气道:“我俩情侣款,怎么,学人家艾莉,带品如的表找点刺激?”
邵熙云动作僵住,余光瞥向贺年,明显看到他轻轻上扬的唇角。
他喉结滚动两下,忽而笑了出来,一把揽过方颂安的肩膀,贴在她耳边低声道:“我和他谁是品如啊,咱们可还准备订婚呢,今天人多,外人面前,给我点面子?”
方颂安皱起眉,莫名有种被拉上贼船的感觉。
她来之前没细想,若是知道今天要和邵熙云逢场作戏,绝不会带贺年来。
她可没有把自己的私事公开成笑料的癖好。
只是邵熙云都开了口,她也不好拒绝。
“我见完黄千帆就走。”
邵熙云看出了她的不满,妥协道:“就陪我打局牌,打完我送你回去。”
方颂安半垂下眼,算是默认了。
会所大厅空旷而嘈杂,两个人就在前面不远处,贺年紧随其后,却什么都听不见。
只看到邵熙云半哄半骗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什么,方颂安开始还在抵触,慢慢却软化下来,被他揽在怀里拖走。
他垂眸掩盖住心里的一闪而逝的妒忌,默不作声地跟在方颂安身后。
经过冷骁时,忽而听到他鼻腔里挤出的一声哼笑,冒犯和轻蔑不加掩饰。
贺年脚步一顿,却没有理会,错步避开他,跟着前面的两人走了进去。
这人行事荒诞,又是邵熙云的朋友,他不想节外生枝。
进了娱乐室,雪茄和香氛的气息混合着扑过来,方颂安不由皱了下眉头。
娱乐室内部装潢与大厅不遑多让,她被金色闪瞎了眼。粗略扫了一圈,人比她意料中更多,甚至在里面看到了孔老三那张丑脸。
两人刚进门,就成了焦点。
“邵总和方总来了,快请快请。”几个声音立刻起哄,将他们团团围住:“我可看见你们要订婚的消息了,情场得意赌场失意,今儿你俩肯定是逃不过了。”
邵熙云半推半就被架上主位,倒也没恼,顺势架起长腿,抓了把筹码随意扔到桌上。
“行啊,”他唇角微扬,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倨傲:“今儿心情好,让让你们。”
方颂安到他对面落座,不动声色地扫了一下对手,是两个经常出来混局攒资源的。
俩人八成冲着邵熙云来的,她跟着玩就成,不用费脑子。
四人打的掼蛋,这种局不用耗费心神记牌,方颂安便随心所欲地打。对手有意无意地放水,她随便玩玩也争了几次头游。
邵熙云在牌桌上适时放出些希云投资的消息,方颂安置身事外,四下看着黄千帆的身影。
她始终记得此行的目的。
牌打了个把小时,却始终没见黄千帆。方颂安耐心告罄,已经有退场的意思,准备起身去找人。
就在她起身的瞬间,眼角余光扫到身后的沙发区,心里猛然一沉!
贺年不见了。
他跟在自己身后进来,一直坐在沙发上,十分钟前回头时还看到了他。
一阵寒意爬向脊背。
大意了,因为邀约出自邵熙云,她便降低了警惕,可是贺年就是在黄家宴会上差点出了事,她怎么就轻信了黄千帆所谓的“道歉”!
她顿时没了打牌的心思,强行压下心中的情绪,脸上维持着社交微笑,淡定起身道:“我歇会,你们继续。”
邵熙云探寻的目光追过去,她指了指卫生间的标志,示意他安心。
然而出了门,她脸色骤然冷了下来,一片凝重寒霜。
她立刻给贺年打了电话,不出意料地无人接通。
眉心忽而拧紧,如同打了个死结。她抬脚就要去找人,忽然,一个穿着考究的侍者幽灵般闯入她面前,微微躬身道:“方总,您好,我家小姐有请。”
方颂安眼皮微抬,锐利的目光如刀锋般刮过侍者的脸。
“黄千帆?”
“正是。”侍者垂首应道。
“贺年在哪?”
“小姐见他一人在外面等候,便提前邀请他过去了。”
方颂安迅速瞥了一眼紧闭的娱乐室大门,确认没人注意到他们这边,转过头道:“带路。”
这个私人会所比表面上看到的更加盘根错节,侍者引着她,在迷宫般的走廊里七拐八绕,光线忽明忽暗,墙壁上的艺术品投下诡异的影子。
就在方颂安怀疑他准备暗地里要害自己时,他终于停了下来,将门轻轻推开一道狭窄的缝隙,恭敬道:“方总,请。”。
方颂安眼神划过一丝凌厉,没有丝毫犹豫,一脚把门踹开。
包厢内的陈设和外面一样浮夸烂俗,黄千帆坐在镀金的椅子上,对面正是贺年。
她快速扫了一眼,见贺年没有受到什么伤害,才神情稍缓。
方颂安缓步走过去,鞋跟敲击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而压迫的声响。
“熙云跟我说,黄小姐今日来是要道歉的。”方颂安坐到黄千帆对面,锐利的视线直逼向她:“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带走我的人,这就是黄小姐表达歉意的方式?”
镀金椅子上的人身形娇小,穿着裁剪合度的米白色连衣裙,仪态优雅得仿佛古典油画里的贵族少女,与满室的金光艳俗格格不入。
“我的人行事莽撞,让小方总误会了。”她声音轻柔,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请贺先生过来,是想当面询问一下他和高明远的相识历程,并无他意。没想到他们自作主张,没有通知方总,实在抱歉。”
她微微一笑,纤白玉指提起面前的骨瓷茶壶,为方颂安斟了杯茶,轻轻推到她面前。
“方总请用。”
事到如今,方颂安早已推翻了对她的初印象。黄家那样的家族选出来的继承人,怎么可能是个温良和善的乖乖女?
黄家四房的事情必然有她的手笔。表面看着像人畜无害的小白花,其实是个扮猪吃虎的好手。
方颂安看也没看那杯冒着热气的茶,眼神平静无波。
“道歉就不必了,我今天过来,只是想知道那天晚上的全部真相。”
黄千帆幽幽叹了口气,高傲的长颈低垂下来,显出一种易碎的脆弱感。
“说来惭愧,本是黄家的家丑,却无故波及到贺先生,实在抱歉。”
抱歉的对象明明是贺年,她的目光却一直落在方颂安脸上。
贺年安静坐在一旁,如同一个没有存在感的影子,显然深谙此道,绝不会在这种场合贸然发声。
“这几天外界沸沸扬扬流传的新闻,方总大抵应该听说过。”
方颂安交叠起双腿,身体微微后靠:“黄小姐是说四太太的事情?”
“正是,”黄千帆点头道:“方总可能不知道,我自幼在奶奶身边长大,也会更受老人家偏爱一些。四婶家的弟弟比我小两岁,一直以来也是聪慧懂事,深受长辈喜爱。”
“但前几天的家族会议上,奶奶将黄家流传下来的手镯给了我。四婶爱子心切,却也对我产生了嫉恨之心。”
“我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从小看着我长大,对我关怀备至的长辈,竟会对我做出那样的事……”
说道动情之处,她低垂下头,声音微微发颤。
白皙的皮肤上隐隐显现出淡青色的血管,脆弱又坚韧,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可惜方颂安不会产生这种情绪,深色依旧淡漠,静静等着她的下文。
黄千帆深吸口气,仿佛鼓起勇气揭开伤疤。
“她计划在我的成人礼上,让我和陌生男人在楼上的房间共处一室,留下证据,彻底毁掉我的名声。”
“如果我的婚事因此受到影响,那继承人的位置自然也岌岌可危。后面的事,方总您也都了解。是您阴差阳错上了楼,阻止了我四婶的谋划。说起来,您是我的救命恩人。”
“黄小姐言重了,”方颂安拿起那杯早已凉透的茶,漫不经心地在掌心转动着。
“我不过恰好路过,举手之劳。只是,还有一事我不甚明了。”她抬眼看向黄千帆:“当天,打开那扇门的房卡,并非来自四太太之手。”
黄千帆微微睁大眼睛,像是第一次知道此事一般,说道:“实不相瞒,家里现在对此事讳莫如深,完全不让我插手,我也是费尽心机才打探到这些,并不知晓四婶的每一步安排。至于方总刚才提起的房卡来源,我想,或许与那位不慎将红酒泼到贺先生身上的女士有关?我方才叫贺先生来,也正是想了解此人。不知方总对她有什么了解吗?”
方颂安沉默了一会。
“我也只见过她两面,只知道她开了很多家夜店,并不熟识。”
“原来如此。”
她好像有些失落,但很快把情绪掩盖下去,回头看向身后的侍者,后者立刻递给她一个文件袋。
“为了表达我的歉意,还有对方总救下我的感谢,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还请方总收下。”
方颂安接过来,指尖挑开封口线,目光快速扫过几页,忽而脸色微变,握着文件的手指微不可查地收紧了一瞬。
这份文件的内容确实出乎她的意料。黄千帆费尽心机叫她来,刚才又在这装傻充愣了半天,最终目的竟然是这份文件。
文件里密密麻麻的,全是合庆这些年的把柄。
而且有一些,是足以动摇根基,绝对不会让外人知道的秘密。
方颂安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将文件放到桌上。
“黄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黄千帆道:“方总不要误会,家里不让我参与此事,这是你我之间私下的交换。”
方颂安沉默几秒后,把文件推了回去。
“宴会上我不过举手之劳,不值得黄小姐如此厚礼,贺年也没有受到实质性伤害,今日得知事情原委便已经足够。至于这个……受之不武。”
说着轻碰了下贺年的手臂,示意他跟自己离开。
起身的瞬间,黄千帆柔弱的声音响起,精准定住了她的身形。
“方总,你走商路光明正大,可不是所有人都这样。”
“孔文祥回到晋城后正在相亲,最近接触的,就是程路的女儿。”
第18章
出门后,方颂安拒绝了侍者的引领。
黄金长廊依旧扭曲迷离,如同一个精心布置的迷宫。方颂更难步履沉缓,思考着黄千帆刚才的话,和她背后的意图。
不知走了多久,她忽而脚步一顿。
贺年在身后拉住了她的手。
她诧异回头,却看到一张满是愧色的脸。
“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
从宴会结束后就一直憋在心里的话,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即便贺年知道,这个问题于事无补,甚至显得他无用又软弱,却还是因为心中的愧疚和挫败,迫切地想听到她的回答。
哪怕是骂他,也比让他悬在真空的沉默里好。
但方颂安的反应与他预想中完全不同。
她停下脚步,姿态松弛地靠在走廊的墙壁上,问他道:“为什么会这样想?”
她语气平静,没有生气也没有指责,好像只是普通地提出自己的疑惑。
贺年却因此更加消沉。
如果不是他轻信高明远,踏入那场宴会,方颂安不会在刚才的对峙里处处受人限制。和黄千帆那场暗流涌动的对话中,他起不到一丝一毫的作用,没有能力帮助方颂安解决任何问题,甚至他本身就是问题的来源之一。
他不受控制地想,如果坐在那里的是邵熙云,在面对黄千帆时,她是不是就有底气得多。
方颂安抱起手臂看向他,并没有催促,可目光却带着沉静的力量,好像一定要等到他的答案。
心里预演了几遍,贺年才艰涩开口道:“是我轻信别人,惹上了麻烦,才让你这样难做。”
方颂安低下头,眼神晦暗不明,问他道:“黄千帆刚才单独把你叫过去,跟你说了什么?”
贺年以为是她想复盘细节,立刻道:“她问了我和高明远是怎么认识的,我只说是选修课的同学,后面又问了一些高明远的具体事件,还有关于你的事,我都没有正面回答,含混过去了。”
方颂安笑道:“这也不笨啊,怎么到自己身上就想不明白?”
贺年有些疑惑看向她。
“你真的觉得,高明远是在几百个人的选修课中,一眼看到你长得帅又好骗,才选上你的?”
贺年骤然愣住。刚才的对话他听了全程,经方颂安一提,忽然醍醐灌顶。
黄千帆那番“受害者”的自述言犹在耳,可此刻想起来,那层看似完美的伪装瞬间被撕开一道狰狞的裂口。
她真的是毫不知情的受害者吗?四太太身败名裂,她却稳坐钓鱼台,甚至地位更加稳固。如果按照结果倒推回去,他被引到那场宴会,真的是巧合吗?
一股寒意直冲头顶,贺年瞬间冷静下来,将从认识高明远开始的所有细节都回想了一遍,再和刚才黄千帆的说法串联起来。隐匿在暗处的线索被他在脑海里抓住,一点点从浑浊的水底拖拽出来,显露出脉络。
“我不是被意外卷进去的……”他的声音带着些许颤抖,眼神却逐渐清明。
“我是早就被设定好的一环,高明远找上我,根本不是意外。”
方颂安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但我和黄家根本毫无关系,单凭我,也无法撼动四太太分毫。所以,他们的目标一开始就是你,我是引你入局的诱饵。”
见方颂安没有制止,贺年也逐渐大胆起来,继续分析。
“他们以我为诱饵引你过来,如果你直接在生日宴上发作,把事情闹大,四太太就会被当场揪出来。”分析到这里他忽而皱起眉:“不对,这样的话,黄家极有可能为了保全名声断尾求生,随便找个替死鬼,根本伤不到她它的筋骨。”
他忽而眼前一亮,好像想通了什么。
“他们预测到了你的反应!不,不是他们,就是黄千帆。她知道以你的性格,不会在宴会上失控,只会自己暗自调查。你是她精挑细选的合作对象,所以高明远才选中了我,一个和你有……暧昧关系,又和高明远能够产生联系的大学生。”
“随后她再引发舆论,曝光四太太的产业链丑闻。而由于宴会上四太太陷害她的行为,无论是黄家内部还是外界,她都已经是完美的受害者形象,一个差点被夺去贞洁的继承人。即便有人怀疑丑闻是她出手做的,也碍于她受害者的身份,无法公开质疑。毕竟先动手的是四太太,她这样做无可厚非,甚至还可能因为手段高明,巩固她继承人的地位。”
方颂安明显满意地露出笑容:“居然能想到这一层。那再想想,她今天为什么先单独把你叫过来?”
贺年皱眉思考了一会。
“我对她的价值微乎其微。高明远很有可能就是她的人,所以刚才问我的一切问题都是烟雾弹。她真正的目标一直都是你。”
“她想利用我制造紧张感,让你慌以为我出事,引你主动前来。她在你面前示弱装傻,表达自己的无害,而真正的目的……”
他顿了一下,说道:“就是那份文档。”
“她想让你看到那份文档。”
方颂安低声笑了出来,带着些许轻松和愉悦,伸手掐了掐他紧绷的脸。
“所以明白了吗?”她的声音带着令人信服的穿透力:”如果你发现自己一个微不足道的举动,却造成了远超出你自身能力范围的巨大波澜,绝不仅仅是因为你倒霉或者犯错。一定是有比你庞大百倍、千倍的势力,在背后推波助澜。”
“不要懊悔、自责,这些情绪毫无用处。要冷静下来,即便身在局中,也要能看清局势,顺势而为,借得东风。”
明黄色的灯光从她身后温柔地溢出来,模糊了她的轮廓,把她晕染成一道柔和的剪影。然而她的眼睛却极为明亮,像破开冰层的湖水,承托住他所有的惶恐不安。
她的目光如同无声的许可,瞬间击溃贺年的防线。他再也忍不住心中汹涌的冲动,几乎是凭借着本能,忽而上前一步,紧紧抱住了她。
片刻的同频让他产生了压抑许久的渴望,好像靠近她,与她并肩而立,不再像他认知中的那样那样渺茫,他看到了,感知到了那片广阔而干枯的荒原中星星点点的希望。
他激动得难以维持冷静,不假思索地吐露出自己脆弱的心声。
“我刚才只是太害怕了。”
声音闷在方颂安的颈窝,带着些许颤抖。
突如其来的拥抱让方颂安也怔愣住,可怀中的身体传来细微的战栗,让方颂安一瞬间心软,轻轻抚上他的后背。
直觉告诉她,贺年不会因为黄千帆的压迫而害怕。那是为什么……
她还没思考出结果,就听到了耳边的声音。
“好怕你把我当成麻烦,直接丢掉我不要了。”
他的尾音轻颤,像是在委屈,在恐惧。方颂安敏锐地捕捉到,他声音之下压抑着的翻天覆地的情绪。
这和他平日里迎合的伪装,温驯的表象全然不同,没有了那三分表演的掩饰,暗流涌动的情感忽然化身巨浪拍在她面前。
好像他们角色扮演玩得好好的,贺年却突然间卸下假面,拉着她的手伸进他的皮囊,按在了那颗炙热到发烫的真心上。
出乎意料,毫无防备,甚至在刚触碰到的那一刻,烫得她下意识想躲。
可掂在手里捏一捏,感知到那份柔软的触感,却又有些舍不得放开。
灼热的呼吸打在她耳边,脸侧传来的暖意缓缓划过她的肢体,归于心脏。
她轻轻拍了拍贺年,说道:“没破产呢,还能养得起你。”
短暂的沉默后。贺年直起身,松开了抱住她的双手,好似猛然从情绪中回到了现实。
他脸色微红,有点赧然之意,快速转移话题道:“所以,那份文档里面是什么?”
方颂安想起看到的内容,有些头疼。但也没有瞒着他,只简单说道:“是友商的小辫子。”
贺年微怔:“那下一步要怎么办?”
方颂安盯着他泛红的耳尖,眼底掠过一丝笑意。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伸出手,自然地拉着他的手掌,侧过头,唇角微扬。
“下一步,去和你大房哥哥说一声,我们回家。”
两人穿过迷宫般的奢华走廊,重新回到那扇厚重的橡木大门前。门扉沉重,贺年下意识地快走两步,绕到方颂安身前,伸手去推那冰冷的铜制把手。
门轴转动,沉重的门扉刚被推开一道缝隙,一股震耳欲聋的声浪便如同爆炸般猛地冲了出来,巨大的欢呼和口哨声瞬间穿透耳膜!
贺年甚至没来得及看清门内的景象,那扇沉重的橡木大门竟猛地被人从里面大力拉开,一股巨大的力量毫无征兆地扯住了他的手臂。
他猝不及防,身体瞬间失去平衡,被这股蛮力硬生生地拖拽了进去。
踉跄着站稳脚跟,贺年抬起头,便看到房间中央那张巨大的绿绒牌桌上,赫然站着一个身影
一头嚣张的红发在灯光下异常刺眼。那人居高临下,一根手指带着不容置疑的轻蔑,笔直地指向刚刚站稳、还有些狼狈的贺年。
“就你了。”
声音冰冷而戏谑,正是会所的老板冷骁。
他话音刚落,旁边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家伙一拥而上,嬉笑着把贺年架起来,连推带搡地驱着他往牌桌方向去。
贺年眉头紧锁,甩开两边钳制的手臂,略微整理一下衣服,迎着无数道探究戏谑的目光,缓步来到牌桌前,在距离冷骁几步之遥的地方站定。
他脸上虽带着笑,目光却是一片冷色。
“抱歉,我刚到,不知道这是什么大奖,砸到了我的头上?”
冷骁勾起唇角,从桌子上跳了下来。他双手插兜,绕着贺年转了一圈,目光玩味。
“□□,玩过吗?”
贺年在圈子里脸生,没几个见过他的。此时他与冷骁对峙,四周都是窃窃私语的讨论,夹杂着几声看好戏的轻笑。
他不知道冷骁这番动作的背后,有多少是邵熙云的意思。但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在此时后退。
“没玩过,”他坦然摇了摇头,随后向前走了几步,拉开椅子姿态从容地坐上牌桌,抬眼迎上冷骁:“但可以试试。”
方颂安跟在贺年身后,还*没来得及踏入娱乐室大门,就被骤然涌出的人流结结实实地堵在了门口。
她眼睁睁看着贺年被拖拽进去,心中一紧,想立刻跟上,却被兴奋围观的人群冲撞得无法前进。她刚站稳脚跟,便看到贺年已然端坐在了牌桌上,不由紧紧蹙起眉头。
她们关系没公开,她不能出面,得让邵熙云来。
目光在人群中搜索着邵熙云的身影,忽然,肩膀被人轻轻一拍。
“找我呢?怎么了这是?”邵熙云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疑惑,在她身后响起。
方颂安心中焦急,回头没好气道:“你哪找来的朋友?这唱的是哪出?”
邵熙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见到贺年在牌桌上,明显愣了一下:“他怎么上去了?”
“我还想问你呢,”方颂安道:“我俩刚进门,他就被你那红毛朋友拉上桌了。”
邵熙云顿了片刻,似是想到了什么。
“黄千帆邀请你的消息,是冷骁告诉我的,他可能对黄千帆有点意思。”
方颂安无语道:“他对黄千帆有意思,不去追人家,跑来找贺年的麻烦?什么毛病?”
“可能是因为生日宴那天,他们俩差点睡一块了吧。”邵熙云耸了耸肩。
方颂安差点被气笑,懒得分析这精神病的动机,直接道:“能把贺年捞出来吗?”
邵熙云脸上现出几分为难:“冷骁这人……脑回路跟正常人不一样,疯起来六亲不认,谁的面子都不好使,越拦越上头。我看看情况,一会我找机会帮帮他。”
方颂安深吸口气,即便已经气到极致,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耐心等候。
牌桌上,气氛紧绷如弦。冷骁看着已经入座的贺年,从鼻腔里挤出一串意味不明的笑,目光更加玩味,甚至隐隐带着些兴奋。
“有点意思。”
他直起身,转向四周围得水泄不通的坎坷,扬声道:“其他位置自愿报名,输赢自负。”
围观群众一阵骚动,却迟迟没有人上前。
看热闹是人的本性,但能混到这个场子里的人都不傻。
贺年看着陌生,可能出现在这里的哪个不是有点背景,保不齐是谁带来的,没人想当出头鸟引火上身。
局面僵持之际,人群中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我来!”
【作者有话说】
千帆和冷骁是下本书男女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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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人群默契地向两侧分开,让出一条通道。
方颂安在听到那人声音时便紧皱眉头,回头看到那张不怀好意的笑脸,更是咬紧了牙关。
孔文祥。
这根搅屎棍加入进来,让本就紧张的局面更加混乱。
他大摇大摆地穿过人群,路过方颂安时,刻意偏过头,挑衅地冲她挑了下眉。
方颂安眼角抽搐了一下。
他这副样子,显然已经知道贺年和她的关系,不知要搞出什么事来。
邵熙云在一旁安抚道:“放心,冷骁不会跟他有接触,他看不上这种人。孔文祥估计就是来搅局的。”
但方颂安依旧眉头紧皱。贺年毕竟还在上学,面对这群销金窟里出来的二代,在地位上天然便有差距。
邵熙云余光看着她的脸色,微微咬牙,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你不能一辈子护着他吧,他想跟你在一块,总不能连个孔文祥都应付不了。”
方颂安无心跟他辩论,只把目光落向牌桌。
孔文祥拉开贺年对面的椅子落座,身体前倾,双手按在桌面上,看向贺年的眼神里尽是审视和傲慢。
“孔文祥。我们headsup,单挑。”
听到他的名字,贺年瞬间抬起眼。
刚才黄千帆就是提到了这个名字,才让方颂安再度坐下来跟她谈条件。
显然,这是方颂安口中的“友商”。
他脸上维持着得体的浅笑,微微颔首,语气平静无波:“我都可以。”
孔文祥嗤笑一声,松了松领带,对冷骁说道:“冷老板,劳驾先给小朋友讲讲规则吧,免得说我欺负人。”
冷骁没接话,回头拿出平板,直接网上搜了个教学视频,扔给贺年。
五分钟的视频,贺年很快就看完了。
□□本身规则并不难,核心在于凑牌型的大小。但看完视频,他隐隐感觉到,这个游戏真正的乐趣不在于运气,而是在于下注过程中的心理博弈。
他把平板还给冷骁:“可以了,我们开始吧。”
“好,”冷骁打开筹码盒子,说道:“赌博违法,我们只玩筹码。每人三百万。”
他哗啦一声将两堆筹码撒到桌上,分别推到两人面前。
“三局游戏后,筹码多者胜。我这里没有现金交易,不过……至于你们私下的赌局,就不在我的掌控范围内了。”
孔文祥闻言,毫不犹豫地摘下自己的腕表拍到桌上。
“我的赌注。”
贺年微微皱眉。不由想起刚进门时邵熙云的嘲讽,不知这些有钱人这么就这么喜欢表。
正想着如何应对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带着一贯的从容。
“三十万的劳力士也拿来当赌注,行不行啊,孔总。”
邵熙云单手插着口袋走了过来,解下自己的腕表,漫不经心地扔到贺年面前。
他走到贺年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陪孔总好好玩玩。”
周围顿时传来诧异的吸气声。
“百达斐丽啊,还是限量款。”
“这得五百万起步吧……”
有和邵熙云熟悉的人直接问道:“这是谁啊,值得邵总这么大方。”
邵熙云笑着回应:“朋友的弟弟,跟我出来玩,没想到被抽上台了。”
随后看向孔文祥道:“孔总可得好好打,我弟弟还上学呢,输了多丢人。”
他这一番话,顿时让众人看向贺年的目光发生了变化。
贺年回过头,视线和邵熙云短暂相接,看到对方游刃有余的自信笑容,明明一句话都没有说,却知道他在嘲讽什么。
倘若刚才没有和方颂安在外面的那场对话,此时的贺年或许真的会被碾碎最后的那层体面,在他面前失态。
但他现在完全不会了。
他在思考,邵熙云到底想在这场赌局中得到什么。
赌注已定,冷骁那边也准备好发牌。
他甚至贴心地将□□的牌型大小顺序,投屏到一旁的屏幕上。
“贺先生第一次玩,怕你记不住,我把牌型放在这里,随时可以看到。”
冷笑见他们准备就绪,就要开始。
“等等,”孔文祥忽然抬手打断,施舍一般对贺年道:“你规则都是刚学的,第一局我们就不算了,当陪你教学。”
“不用,”贺年看向他,认真道:“我运气还不错,不见得会输。”
孔文祥像是听到什么笑话,轻哧一声,嘲讽显而易见:“你不会觉得,这个游戏光靠运气就可以了吧。”
贺年懒得跟他逞口舌之快,直接示意冷骁开始。
冷骁拿起扑克,修长的十指在一张张牌间游走,将扑克牌切出各式花样,最后将一叠牌放在桌上,一字排开。
□□规则很简单:每人两张底牌,彼此不可见。五张公共牌,所有人都可见。
玩家需要从七张牌中组合出最强的五张牌型,牌型大者赢走所有筹码。
下注分四轮进行,分别是发底牌前的盲注;发完三张公共牌后的翻牌圈下注;第四张公共牌的转牌圈下注;和第五张公共牌的和牌圈下注。
现在是首轮盲注环节。
孔文祥是大盲位,下了10w筹码,贺年是小盲位,下5w。
底池准备好后,冷骁开始发底牌。
他的手指冷白修长,洗牌时十分具备观赏性,当然,速度也令人快得看不清,几乎留下残影。
贺年紧盯着他那双灵活的手,若有所思。
两张底牌滑到他面前,贺年微微掀开一角。
红心2,方块2。
单对,最小的对子,牌型还算可以,但很容易被对方压制。
他看向对面,孔文祥漫不经心地摩挲着牌角,脸上看不出什么端倪。
“贺先生请下注。”
由于孔文祥已经下了大盲注,贺年需要选择跟注或者加注。
他的底牌并不算大,又是第一次玩,选择稳妥一点。指尖轻点筹码堆:“补5万。”
冷骁颔首,开始发放公共牌。
也许是注意到他的目光,冷骁忽而停下动作,摊开手掌对他道:“贺先生好像一直在看我,需要检查一下吗?”
“不必,”贺年目光微凝,摇头笑道:“我相信冷老板的人品。”
即便不信,此时在他的地盘上,也无计可施。
冷骁嘴角微扬,将剩余两张公共牌一并放到桌子中央。
“好,五张公共牌我都放到这里,到了轮牌和河牌的时候我再翻开,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他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说道:“我现在要翻牌了哦,贺先生。”
冷骁说话总是有一种莫名的阴阳怪气,让人忍不住想扇他两巴掌。
贺年强行压下自己心头的暴躁,说道:“您请。”
三张公共牌被依次揭开——
梅花2,黑桃8,黑桃9。
贺年暗自松了口气。
加上自己底牌的两张2,他已经能凑成三条,虽然点数不大,但也算是不错的牌型。
“两位请下注。”冷骁道。
公共牌翻开,就要进行第二轮翻牌圈的下注。
贺年作为按钮位先下注。虽然手中的牌还算不错,但是还有两张没揭晓的公共牌,他还是选择稳妥一些,下注10万筹码。
孔文祥指尖随意敲了敲桌沿,眼皮都没抬:“call。”
他选择跟注10万,加上盲注和翻牌前的下注,此时底池已经到了40万。
“下注结束,接下来,到轮牌圈。”冷骁继续翻开第四张公共牌。
梅花8。
贺年眸光微微一顿,视线飞快扫过墙上的牌型表。
【葫芦:三张相同点数牌加一对】
简单来说,就是3a+2b
公共牌已经有两张8,一张2,加上自己的底牌双2,已经组成葫芦。
但是如果孔文祥的底牌里藏有8,对方同样能组成葫芦,而且8的点数比2高,牌型将会碾压他。
刚才跟注时孔文祥眼睛都没眨,说明对于自己的牌很有自信。
况且……贺年扫了一眼冷骁。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冷骁对自己的敌意非常明显,而且手法及其熟练,不排除会故意控牌的可能。
沉默在牌桌上蔓延,贺年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筹码边缘,最终沉声道:“过牌。”
长时间思考后再过牌,在新手身上等同于示弱。
孔文祥看出贺年牌面不大,轻哼了一声,不加掩饰地嘲讽:“呵,这就怂了?”
他几乎没有思考,将筹码推入底池:“加注20万。”
他斜睨看向贺年,眼神里充满了不屑,似乎笃定他不敢跟。
压力瞬间转移到贺年身上。他只有两个选择——跟注20万,或者弃牌认输。
孔文祥的姿态不像在诈他,极有可能真的手握葫芦。那他唯一的胜机,只有最后一张河牌是2,且孔文祥的底牌不能是双8。
概率渺茫如沙海淘金。
他现在最优的选择,是弃牌认输,及时止损。
但是,贺年想得更多一些。
他想要验证冷骁到底是不是在控牌,以及……控牌的边界在哪里。
这才刚第一局,浪费一点筹码换取控牌的关键信息,不亏。
沉吟片刻,贺年选择继续跟注,20w。
“果然是新人,真敢跟啊。”孔文祥嘲讽道。
贺年恍若未闻,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最后那张未揭开的牌上。
“两位下注完毕,现在轮到最后的河牌圈。”
冷骁修长的手指摸上扑克牌,微微翻转。
黑桃2。
竟然真的是2!
贺年骤然凝住目光,心跳忽而空了一拍。
他表面上云淡风轻,其实脑子里早已飞速旋转起来。
现在全部的公共牌的排面是:梅花2,黑桃8,黑桃9,梅花8,黑桃2。
加上自己手里的底牌两张2,他已经可以凑成四条2,比葫芦还要大。
但他第一次玩牌,就能击中四条,这个概率能有多大?
冷骁控牌,已经是实质性的铁证。
很快,他的思绪就被冷骁的声音打断。
“贺先生上一轮选择了过牌,这一轮,由孔先生开始下注。”
孔文祥微微勾起唇角,看上去很有把握能赢下这局。
“你第一次玩,让让你。”
他数了两枚筹码,扔进底池,20w。
没有加注,和之前一样。
贺年把筹码捏在手里,缓缓转动。
他手里的牌已经形成四条,理论上来说,胜率极高。唯一的威胁,是孔文祥底牌握有双8。
按理来说,他当然要奋力一搏。
但此刻的牌桌,早已超越了概率的范畴。冷骁控牌已是事实,因此表面上这是他和孔文祥的牌局,实际上,是他和冷骁在暗处的博弈。
孔文祥将他的沉默视为怯懦,笑容愈发刺眼。
“牌太小的话也不用硬装,弃牌不丢人。”
贺年自动屏蔽他的话,思维高速运转。
冷骁到底会给孔文祥发什么样的牌。
如果他是冷骁……
不对!贺年刚起了个念头,就立刻否决了代入思维。
冷骁明显是个玩咖,思维和他完全不一样。
他应该把事情往“有趣”这个方向思考。
没错,就是有趣。
无论是这个会所的装修,还是刚才他随机抽人玩牌,都能看出这个人做事不按逻辑,全凭心性。
对于他来说,什么样的结局,才能让这场由他操控的牌局达到戏剧性的高潮?
贺年心中忽然有了答案。
指尖旋转的筹码骤然定格。贺年眼中所有的犹豫瞬间冰消瓦解,只剩下坚定。
他数出筹码,毫不犹豫地向前一推。
“跟。”
此时的底池累计起来,共120w。
摊牌的时刻到了。
第20章
“现在,请两位翻开底牌。”
冷骁的语气饶有兴味。
孔文祥早已胜券在握,笑得十分得意,食指和中指夹起一张牌,亮给所有人。
红心8。
“恭喜孔先生,击中三条!”冷骁夸张地鼓掌,拖长了语调继续道:“但……还有一张底牌没有翻开,难道还隐藏着别的大牌?”
这张8的出现完全在贺年预料之中。他神色平静,同样翻开了自己的一张底牌——
红心2.
同样是三条,但比8的点数小,就显得牌力弱了许多。
围观的人群未免一阵唏嘘。
孔文祥挑眉冷笑道:“怪不得敢跟注,是拿到大牌了。但可惜,我今天运气更胜一筹。”
就在他准备翻开最后一张底牌时,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等等,”冷骁忽然打断了他:“最后这张底牌,不如两位一起翻开吧。”
贺年微微一顿,看向冷骁的目光多了些深意。
“我没意见。”
孔文祥自认稳操胜券,自然也不会拒绝。
两人将手指放在牌面上,同时翻开——
贺年:方块2。
孔文祥:红心9。
孔文祥底牌是8和9,与公共牌的2张8和一张9,凑成3+2的葫芦牌型。
贺年底牌两张2,再加上公共牌的两张2,击中四条,比葫芦大。
贺年胜!
短暂的寂静后,人群中响起阵阵惊呼声,一局单挑牌里同时能看到葫芦和四条,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众人都隐隐猜到牌局背后有人操控,但没人会蠢到在这时说出来。
“恭喜贺先生,赢得胜利。”
冷骁大声宣布了比赛结果,盖过周围的喧嚣,将底池里的筹码全部推到贺年这边。
方颂安站在贺年身后,微微松了口气。她身在局外,看得更加清楚,自然知道冷骁打的什么算盘,侧头对身旁的邵熙云道:“你这朋友够坏的。”
邵熙云神色淡淡的,略微散发着冷意。
“弟弟够聪明。”
贺年看着面前的筹码堆,眼带笑意。
这一局他赢了。不止是赢了孔文祥,更是赢了冷骁。
孔文祥的底牌和他预想中分毫不差。
最后一轮下注时,他一直在思考,冷骁会发什么牌。
如果他能凑成四条2,而孔文祥是四条8,那孔文祥稳赢。
在刚才的牌局里,四条8已经是能组成的最大牌型。
可这样的牌局太无趣了。冷骁这种喜欢看热闹的人,不会单纯只想要自己输牌。
回溯整个牌局,每一步都是他精心编织的陷阱。
在牌局开始时,冷骁故意展示出自己熟练的切牌手法,也是故意直接发出五张牌,“自证清白”。
这些行为的目的,都是为了引起他的怀疑,在他心底种下“他会控牌”的种子。
而在翻开第四张公共牌,转牌时,那张8就会成为种子发芽的催化剂。
虽然他已经形成大牌优势,但只要孔文祥的底牌有一张8,就会瞬间扭转局面。
这时,他会开始怀疑冷骁发牌有问题。
但这只是第一轮试探。
最重要的,是最后一张河牌。
那张2,才是对他最大的心理暗示。
一个人运气能有多好,才会在第一次玩□□时,就拿到四条?
此时的他必定会认定,冷骁就是在控牌。
再加上冷骁对他不加掩饰的敌意,不可能站在他的这边,在控牌时给孔文祥发更大的牌,十分合理。
孔文祥的底牌很有可能是两张8,是全场能组成的最大牌型。
如果他是一个保守谨慎的人,不想让输得太难看,就该直接弃牌认输。
毕竟第一次玩牌,小牌弃掉,也会让看客觉得他冷静理智,不冲动行事。
当下的情况,弃牌是对他来说收益最高的选择。
但如果他真的这样做,就会正中冷骁的圈套。
冷骁对这局牌最大的兴趣,就是想看他机关算尽弃牌认输,自作聪明地选择了“最优解法”。
然后在翻开底牌的那一瞬间,发现自己本来可以赢得这局游戏,却因为多疑和算计满盘皆输。
冷骁喜欢的,就是这种玩弄人心于股掌间的快感。
贺年看向冷骁,极其轻微地挑了一下眉。
对方回敬他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
牌桌上唯一笑不出来的,只有孔文祥。
他看着贺年手中的方块2,猛然变了脸,直接拍案而起,不可置信地指着冷骁鼻子破口大骂:“你他妈玩我?!”
冷骁慢悠悠掀起眼皮,与他对视。
明明他一句话都没说,孔文祥却瞬间变成被针戳瘪的气球,嚣张气焰全灭,跌坐回去。
方颂安看到这一幕,转过头问邵熙云:“他什么来头?”
邵熙云道:“林城的龙头老大,看他洗牌你就知道他家做什么产业的了。”
方颂安皱眉道:“怎么跑晋城来了?”
“这就不大清楚了……”
显然,就算知道被冷骁坑了,孔文祥也不敢与他对抗,只能把满腔怒火转移,咬牙看着贺年道:“继续!”
贺年丝毫没把他放在眼里,手里玩着几枚筹码,示意冷骁可以开始。
在这场游戏里,他对手已经不是孔文祥,而是冷骁。
扑克牌在手中翻转,冷骁照旧炫技一般洗好牌,铺到桌面上一字排开。
“请二位下盲注。”
第二局游戏开始,两人位置调换,贺年变成大盲位,下注底池10万,孔文祥在小盲位,下注5万。
底牌发到手中,贺年微微掀开一角。
红心2,草花3。
他指节微微绷紧。
最小的两张散牌,也不是同一花色,几乎毫无胜算。
手里捏着筹码转了几圈,他开始思考,冷骁在这局想玩什么?
大盲注在首轮无需下注。孔文祥也只是简单选择了补齐10万盲注,并未加码,两人平和地来到翻牌圈。
三张公共牌亮出来。
黑桃6,黑桃8,方块Q
与贺年的手牌毫无关系,一副垃圾牌。
他想要凑大一点的牌型,只能赌最后两张是4和5,顺子。
但……
牌面亮出的瞬间,贺年指尖旋转的筹码骤然停住,身体放松下来,唇角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他已经看出了冷骁的意图。
轮到孔文祥先下注,这次他没再说没用的垃圾话,思索片刻,直接敲了敲自己那边的桌沿。
“10万。”
很稳妥的选择。
轮到贺年时,他只思考了两秒钟,拿起10万筹码就要压下。但就在要放下去时,他忽然收了手。
他抬眼看向孔文祥,有些挑衅地轻笑了一下,又拿起10万筹码,推进底池。
“加注10万。”
贺年放了20万进底池。
“贺先生选择了加注,这是本局游戏里的第一次加注,”冷骁打了个响指,转向孔文祥:“请问孔先生要如何选择呢?跟注,加注,还是……直接弃牌?”
孔文祥眼角抽了抽。
他不会再像上一次一样轻视贺年。能在翻牌圈就加注,就说明贺年手里一定有大牌,而且很有可能已经听牌。
但是他手里的牌,也有一战之力。
犹豫许久,他还是想再看看牌面,咬了咬牙,选择跟注,也补了10w。
冷骁继续翻开转牌:黑桃A。
公共牌已经有3张黑桃花色,如果有人的底牌是两张黑桃,已经可以凑成同花牌面。
贺年看着自己的一副垃圾牌,转着筹码,气定神闲。
“请孔先生下注。”
孔文祥紧紧捏着筹码,视线总是“不经意”间扫过贺年,依旧沉思许久,选择下注20w。
贺年眼皮都没眨,毫不犹豫地跟注。
孔文祥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冷骁翻开最后一张河牌——
黑桃7。
此时的公共牌型是:黑桃6,黑桃8,方块Q,黑桃A,黑桃7。
看到这个牌型时,贺年不自觉地微微勾起唇角。
冷骁的心思还真是好猜。
如果他所料不错,孔文祥的手中只有一张黑桃牌,刚好和四张黑桃公共牌组成同花。
然而这幅公共牌能组成的最大牌面,是黑桃678910的同花顺。
经过上一局,孔文祥就是再笨,也能看出来,冷骁发的牌有问题。所以在这一局里,他才是更谨慎的那个。
由于冷骁的插手,让本来超低概率的同花顺,变得极有可能出现。
所以,能赢下这局牌的要点,就是要让孔文祥相信,自己有同花顺。
注意到孔文祥探究的目光,贺年控制着自己的面部表情,适时露出一丝窃喜。
孔文祥的心沉到了底,额上已经冒出些许冷汗,沉吟许久,还是选择下注,20万。
贺年则是垂眸看向自己的筹码堆,好像是在思量着什么。
他低头思索着,5秒,10秒,连周围的观众都觉得有些不对,静默地看着他。
空气忽然变得紧张起来,就在这时——
贺年忽然抬头看向孔文祥,双臂向前一推,面前的筹码山全部推进底池。
“all-in。”
孔文祥骤然屏住呼吸。
他知道同花顺出现的概率有多小,但那是在没有冷骁搅局的前提下!
如果冷骁这局真的发了同花顺呢?
上一局拿到四条的时候,贺年都没有这么自信。如果他这次拿的不是同花顺,敢这样all-in吗?
冷汗无声渗出。孔文祥反复纠结着,看着眼前的那堆筹码,心里反复了几次,都不敢真的推下去。
如果贺年真的是同花顺,他会输的一分不剩。选择弃掉,还能留一些筹码,保住自己的颜面。
况且,第三局也不是没有翻盘的可能。
□□的特点在此,只要胆子够大,一局就可以翻盘。
他思索了许久,最后还是松下了这口气,把筹码往桌上一扔。
“fold。”
他选择了弃牌认输。
周围响起一片可惜的声音。
“恭喜贺先生获得底池全部筹码。”
冷骁将筹码堆全部拨道贺年面前,然后对着二人打了个响指。
“现在,两位可以翻开底牌了。”
孔文祥都认输了,也没什么比较的心思,直接随手翻开。
黑桃10,红心6,是同花牌。
贺年却久久没有动作。
孔文祥好像忽然感觉到了什么,皱起眉头问他道:“你是什么牌?”
围观的看客也心急万分,都伸着脖子等着贺年揭晓最后的答案。
贺年缓缓翻开底牌。
红心2,草花3。
没有什么同花顺,一套垃圾牌,甚至最大的那张牌,是公共牌里的“Q”。
他用一套最小点的垃圾牌,炸了孔文祥的同花。
孔文祥拍案而起,胸膛剧烈起伏着,看向贺年的眼神充满愤怒。
“你炸我?”
贺年微微歪头:“不行吗?”
“哈哈哈哈……”冷骁骤然爆发出一声狂笑,在一片惊呼声中,尤为刺耳。
孔文祥的脸色已经黑得不能再黑,哪还有心思玩什么第三局,直接把表拍到贺年面前,怒气冲冲地起身离开。
方颂安见状,立刻踢了邵熙云一脚,向他使眼色。
邵熙云心领神会,上前两步,抬腿踩在牌桌上,正巧拦住准备离开的孔文祥。
“孔总,就一块三十万的表,不够看吧。”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