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屠戮
◎郡主,不应该感谢我么?◎
月光透过林叶,疏疏漏下如同残雪。
叶晨晚出手阔绰,在将折棠与六个孩*子接到扶风楼后,为了避免被她昔日的老东家找上门,就顺带将墨临城南这座宅院送给了她与孩子居住。院中一样遍植杏花,在月光下透如薄冰琉璃。
此时夜已深沉,院内所有的屋内都熄了烛火,一片寂静,想来折棠已经带着几个孩子睡下。
借着夜色的掩映,几个身着夜行衣的身影翻过院墙,悄无声息地落入院内,脚步轻盈地靠到了窗沿下,在确认了并无他人后,其中领头人小心地捅破了窗户纸,伸进一根竹管想要吹进特制的迷烟。
而就在此时,他腕上一沉,抬眸看,一柄花纹繁复的剑鞘正轻轻搭在他手中的竹管上,鞘上镶嵌着一枚通体无瑕,流光溢彩的硕大沉紫色宝石,在月光的映照下光华流转,似是破晓将明时的瑰丽天色。
他被这制作精美的剑鞘与那颗硕大的宝石轻易攫住了目光,一时间甚至忘记了此刻的危险,过了许久才回过神,顺着剑鞘望去,终于与一双黑白分明的清冷眼瞳对上视线。
素白色的衣袂以银线绣有夜昙,在晚风中浮动,有如天际流云。身披月色,更胜雪色,风姿清隽,执剑的姿势优雅从容,有如诗章——如果不是对上那双毫无感情的漆黑眼眸。
四目相对,她偏偏也只是手执剑柄摁住了那根竹管,并无再多动作。在反复确认了对方还有呼吸不是女鬼后,他小心翼翼地想要收回竹管,可少女手上再用了两分力,阻止了他的动作。两相僵持,对方并没有任何让步的意思,他只能心一横,用力想要抽回竹管。
电光火石之间,他只觉得腕上一痛,吃痛松开手时,竹管掉落又被剑柄一挑,就稳稳落入了少女手中。
这关键的迷药自然不能落到他人手中,黑衣人知道此人绝非善类,当即拔出剑指向她,低声呵道,“你是什么人?!不要碍事。”
“你也配问?”极轻淡的声音像是随时可以飘散在风中,墨拂歌只随手就将这根竹管收入袖中。
眼看对方完全没有交回物品的意思,他当机立断立刻出剑,想从她手中夺回迷药,而他的几个下属也包围过来,将她围住。
略显沉闷的撞击之声,无论他如何出招,少女只信手用剑鞘格挡,从头到尾手中剑都不曾出鞘,夜色下只能看见剑鞘上那颗紫色宝石泛开堇青的透彻色泽。
墨拂歌眼角余光瞥了眼身后房屋,格斗的声音并不算大,应该不至于惊醒屋内沉睡的人。
眼看首领突破不了她的防守,几个下属也终于加入了缠斗,即使是这样,也只是让她挪动脚步侧身闪躲。
剑光横扫,却半分都不曾触碰到她衣袂一角。
“凌上霄英明一世,却教出凌天赐这么个混账儿子,都动起了对孩子下手的心思?”剑鞘随意格挡下右手边的剑刃,墨拂歌终于开口,讥讽之意不言而喻。
领头人瞪大了眼,他自诩整件事做得周密,却不知这个人为何都知道了自己背后的主子。
这点表情的细微变化都落在墨拂歌眼中,她知晓自己的推断的确不错。垂眸,右手终于握住了长剑的剑柄。
几近妖异的酽紫华光划破夜色,出鞘的长剑三尺六寸,薄如蝉翼,透若琉璃,周身靛色流光萦绕,竟有一种妖冶之美。
可惜在场的人都没有机会看清这柄剑,只能看见一道流紫剑光划过。
极锋极利,见血封喉。
其中一个黑衣人连惨叫都未能发出,就被割断了咽喉,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倒地,鲜血飞溅,他却只能溢出嘶哑的气声,很快就没了生气。
可再定睛时,这柄剑明明都不曾出鞘,还稳稳待在剑鞘之中。只有飘落地面被剑锋斩断的杏花花瓣与地面的血迹证实着剑刃出鞘的痕迹。
单看这一剑,领头的人就知晓所有人加起来都不是她的对手,完成任务固然重要,但性命更加可贵。
他当即做出了决定,想要迅速逃窜,“撤,快撤!”
话音刚落,依然是紫色的剑光划过,鲜血在夜色下喷溅成血色的薄雾,相同的手法,一样的割断咽喉,数人都是连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就纷纷倒地,脖颈处的伤口汩汩流出的鲜血在青石板的地面浸开一片深色血痕。
一场单方面的屠杀,始作俑者却依然白衣胜雪,并未沾上半分血痕,眉眼是惯常的清冷淡然,全然不见一场杀戮。
领头人转头一看,四周竟然只剩下他一人,心下大骇,又意识到对方留下自己的性命一定是有所用处,当即跪地祈求起来,“求求你,放过我我什么都可以说”他仓皇地供出了自己的主子,“就是凌天赐凌天赐派我们来的,让我们抓走这几个小孩去威胁折棠!”
墨拂歌仍是表情冷淡,她当然不需要这样愚蠢问题的显而易见的答案。对方涕泗横流地想要抓住她的衣摆祈求饶恕,又被她用剑鞘嫌恶地挡住,只得讪讪收回了手。
而后冰冷的剑鞘抵住了他的咽喉,“我问,你答。”
“是,是”
“凌天赐,现在还有参与影卫的事务吗?”
“没有,老爷子死了之后,凌家就参与不了影卫的事务了,只是有些影卫旧部念在老爷子的面子上,也会为他办事。”
“他为什么这么执着要找回折棠?”
“凌公子心悦折棠姑娘,他说找回折棠后,就要纳她为妾,免得她再出去抛头露面,生出许多自己赚钱自立的想法”声音越来越轻,大概他也觉得这个答案难以启齿。
抵在咽喉处的剑鞘明显顿了一下,墨拂歌也觉得自己的确是多思多虑了,到底是高估了凌天赐这个蠢货。
而后剑鞘更用力地逼近他的咽喉,墨拂歌的嗓音倏然冷了数分,“十二年前,凌上霄是否去过清河城?”
“这”黑衣人语无伦次了起来,嗫嚅了许久才道,“十二年前,我才刚入凌家,老爷子行事隐秘怎么会知晓他的行踪”
眼看墨拂歌面无表情,没有再说话的意思,他当即慌乱了起来,“我说的都是实话啊,大人,并无欺瞒!老爷子行事,哪里是我们这些喽啰能知道的!”
可他终于在此刻看清了剑刃出鞘的时刻,剑锋凛冽,也映照出他的死亡。
鲜血沿着剑锋滴落,更显酽紫光华妖异,直到血痕滴尽,才收剑入鞘。
江离这才出现在墨拂歌身后,“小姐,您本不必亲自动手的,交给我们就好。”
“不亲自动手,怎么能见诚意?”手中剑抱入怀中,墨拂歌随意地扫视一眼周遭满地的尸体,“把这些尸体处理一下,免得到时候把人吓到。”她再多看了一眼自己刚刚杀掉的人,“这个留下。”
暗卫很快出现,安静地将尸体搬走,处理干净,只留下墨拂歌要求的一具,就尽数退下。
她站在屋外廊下,瞥了眼屋内,确定先前的动静并没有惊醒屋内沉睡的人,随后才怀抱长剑在廊前坐下。
、
叶晨晚接到消息时,当即也提了剑连夜赶来,深感最近流年不利,诸事频发。
当她踏入宅院的院门时,就闻到了扑面而来的血腥气息。可放目望去,院内空无一人,只有庭院中躺着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
她当即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心中闪过诸多猜测,最后还是快步步入庭内,终于看见安静坐在廊下的身影。
因为这具身影隐没在夜色之中,她看得并不真切,保险起见,她当即拔剑,先出手逼向廊下身影,“什么人!”
皎白的剑锋被一股力量巧妙地格挡,轻缓停下。借着剑刃倒映出的月色,叶晨晚看清了格挡住自己剑锋的是花纹繁复的剑鞘,其上镶嵌有通体澄澈的靛紫宝石。
“照雪庭光昔年也是镇北侯叶照临的佩剑,如今她的后人却要对昔时挚友的后代拔剑么?”墨拂歌微偏着头,手上用力将照雪庭光的剑锋推离自己一点。
她并未立刻收回剑,剑锋与剑鞘僵持,借着月色看去,墨拂歌眼底清明,表情坦荡。可近日的经历让叶晨晚心情烦躁,多疑谨慎许多,她手中剑仍然比在墨拂歌面前,“那些都是两百年前的旧事,祖辈的往来,与我们并无关系。墨拂歌,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她眼睫微垂,指尖点上长剑剑锋,白皙的指尖仿佛随时都可能被剑刃割破。“郡主想要什么解释呢,一切显而易见——若不是我来的早些,以郡主赶来的速度,恐怕已经有了大麻烦了吧。”
她抬眼时,月光皎然落入眼瞳,泛开温柔波光潋滟,轻易便可蛊惑人心。
连开口时的音调,也是缱绻轻缓,低语如同情话,“郡主不应该感谢我么?”
【作者有话说】
叶晨晚的佩剑叫照雪庭光,墨拂歌的佩剑可以提前剧透一下,唤作霁清明。两把剑的名字都有意义,也都有自己的故事,有机会会讲。
墨拂歌,全书里正常人中的癫子,癫子中里的正常人,精神状态堪忧,但尚在可以理解的范畴内。
下一章剧情重要高潮,写到喜欢的内容了,心情很好,开了一个抽奖,祝大家幸运中奖。【是谁在倒贴写小说啊,服了。】
42凤凰
◎紫微坐命,天相同宫。天命凰女,南栖梧桐。◎
“感谢?”叶晨晚不由得嗤笑,看着庭院内遍布的血迹,“祭司大人这样的解决方式,难道不是给我留了个大麻烦?”
“何以见得?”墨拂歌反问,“这些人已经知道了折棠的住处,难道要放任他们掳走这几个孩子?都杀了才是一了百了的方式。”
“还是说,郡主想去和凌天赐交涉,让他知道扶风楼背后老板的真实身份?”
叶晨晚的眼睛反而是眯了起来,露出一种极危险的神色,“祭司说笑,这二者又有什么区别?我的身份,难道不已经是你手中的把柄,随时可以告诉他人。”
“郡主又怎会这么想呢?既然这是你的秘密,那么当然也可以是我的秘密。我没有告诉凌天赐的理由。”照雪庭光的剑锋就贴在她的身侧,她也没有半分畏惧,神色如常。
“呵”叶晨晚哂笑,手上用力,轻松就割破了墨拂歌贴在剑锋上的手指,割开一道细细血痕,血珠滚上剑刃,她也没有收剑,反而更贴近墨拂歌的咽喉。
冰冷的剑锋就贴在她咽喉处的白皙肌肤上,能够清晰感受到冰冷的温度。可她也没有半分畏惧之意,反而是极温驯地任由剑锋抵在她的咽喉命门,月光洒落下来,苍白的肌肤清淡得几近透明,连皮肤下的血管都清晰可见。
叶晨晚嗓音冰冷,自上而下地俯视着她,“墨拂歌,你这么聪明,当然该明白我所求从头到尾都只有一件事,除此之外,你爱做什么事,我都毫不关心。但你如果挡我的路,就别与我提什么两百年前的交情,我不会放过你。”
“郡主,我几时又挡过你的路呢?我说了,我没有立场这么做。”她平淡地回答,可眼中神色是如此意味深长,“况且如果我想阻止你,有很多种别的方式,根本用不上凌天赐。”
她最后的语句极轻极浅,借着夜风吹到耳畔,“即使是要你的命。”
叶晨晚听出她话中有话,任由她继续说了下去。
“郡主,你生于甲辰年七月初七卯时,正是昼夜交替之时,故名叶晨晚。”
“不错。”
她没想到墨拂歌竟然还关注过她的生辰。
墨拂歌语调轻缓,“可是甲辰年的七月初七卯时,紫微星烁,天枢指于北地。”
叶晨晚面色倏然苍白了些许,知晓墨拂歌的确说的不错。
据说她出生之时,正是晨昏交替之刻,紫微星烁,天枢指于北地。
有疯癫道人闯进王府,说她名字中当有一“宸”字。此话惊得产房内的人胆裂魂飞,南方皇都墨临中的九五之尊尚还端坐于龙椅之上,哪还有旁人配得上这“宸”字。叶氏镇守北地百年,这王位一直是风口浪尖的位置,不知多少人欲除之后快。
此话若是传出,不仅她将死于襁褓,怕是整个王府也将人头落地。刚生产完的母亲当即要处死这疯癫道人,谁知这疯子说完这话后,口吐白沫,当场暴毙。
那一日房间里听说了这句话的下人,也都没活着走出产房。
说来,比起什么紫薇帝相,她倒是的确生于血泊之中。
墨拂歌咽喉顶着剑锋凑近她,唇瓣贴近她耳畔,“郡主,你的名字,究竟是叶晨晚还是叶‘宸’晚?”
“郡主,你以为为什么玄帝执意要你进京为质?你的母王瞒得再好,天象也是藏不住的。在你入京之时,陛下就召了我的父亲入宫,询问你的命卦。”她的位置贴得极近,属于梅花的冷冽清香咫尺可闻,“你好不好奇——你的命词?”
叶晨晚被这样的气息吸引着,与她四目相对。
她知道,墨拂歌所言,并无半分错漏——那疯癫道人的话,自己的母亲终究是听进去了。自己的本名,的确是叶宸晚,只是这宸字为臣所取,乃大不敬,故而在外都用的晨昏的“晨”,而不是紫宸的“宸”。
“是什么?”她情不自禁地追问。
“紫微坐命,天相同宫。天命凰女,南栖梧桐。”墨拂歌倏然笑了起来,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天相宫对面为破军星,是不是与宁王府坐北地万分相似?这是造反之局,郡主——你是以下克上的大不敬之命。”
墨拂歌所言,实在是太令人震惊,以至于过了许久叶晨晚才消化了她的说辞,“可如果是这样的命卦”
“可如果是这样的命卦,要是被皇帝知道了,你哪里能安稳活到现在?”墨拂歌接过她的话,眉梢眼角都是笑意,她素来是不爱笑的,这样的笑意在此时看来只让人觉得后怕,“不仅是你,怕是整个叶氏九族都难逃一劫。所以啊,郡主,你还不明白吗,墨氏救了你和你的九族。”
可惜这样的话从墨拂歌口中说出,总很难让人觉得是一个好消息,“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叶氏的九族都握在你手中?”
指尖轻轻点上她的唇瓣,甚至还残留着伤口未干涸的血迹,“不要用这样伤人的说辞,郡主。我说过,如果这是你的秘密,那么也可以是我的,这个秘密我已经帮你隐瞒了十年,我自然也会帮你隐瞒到它可以公之于众的时间。”
“你是如何瞒下的?”
“天象造不得假,命卦却是祭司想怎么说都可以的。”墨拂歌轻笑,就着叶晨晚的衣领擦干了指尖的血痕,“我与父亲瞒下了你的命卦,告诉皇帝,天枢稳固,卫拱紫薇垣,这是靖国安邦的忠臣之相。虽然玄若清不一定信了,但他也至少没想再杀你,是不是?”
叶晨晚沉默,似乎是良久考虑着墨拂歌所言的可信度,最后终于将照雪庭光收入鞘中。
可她面容凑得更近,倾身将墨拂歌圈禁在墙角一隅,后背退无可退,只能背靠墙面。一伸手,轻易就捏住了墨拂歌的清瘦颌骨,逼迫着她与自己对视。
浅褐色的眼眸在月光下更有着形似琥珀的色泽,可远不如琥珀温润,相反,却更像能将琥珀焚烧殆尽的火焰。
墨拂歌有片刻的走神,她想,叶晨晚有着一双同书中所言一样,和叶照临分外相似的眼眸。
念及此,她又在嘲笑自己的异想天开——可又有谁真的见过两百年前的叶照临呢,况且就算像叶照临,也并不见得是一件幸事。
这样的思绪只在须臾间就被她压回心底,她只是平静地任由叶晨晚捏着她的颌骨,将她眼底的每一寸情绪都看得清楚。
“如果你所言为真,那么你从多早起,就开始关注我了?”
“从你出生时,看见你的天象,我的父亲就开始关注你了。”墨拂歌如实回答,“比郡主预想的时间要早很多。”
叶晨晚心中的情绪飞速翻涌着,如果从自己出生开始,前任祭司墨衍就已经关注了自己,那只能说明墨氏从很早开始就在谋划着什么。是不是在幼时同在太学读书之时,墨拂歌就知道了自己的命卦,却还是若无其事地与自己当着同窗?甚至往后分别五年,也毫无表示,让自己几乎以为自己与祭司,不过是幼时有过一段同窗之缘又分道扬镳的陌生人?一直到今年年初,她才若无其事,状若巧合地在宫宴上坐在自己面前——却是布局的开始。
叶晨晚又想起前些时日自己在扶风楼问她的问题,她暧昧不清的回答。
她从很早开始,就在墨拂歌的棋局中。
念及此,她唇角扯出一抹可以称得上勉强的笑容,手上也不自觉地用力了些许,“若是如此,我理应感谢祭司如此大恩,若不是你们帮忙隐瞒,叶氏九族可能都已经人头落地。想来墨氏也不是做慈善的,如此大的恩情,祭司又想我如何回报呢?”
墨拂歌刚想要开口回答,就听到一阵惊呼,二人同时面色凛然地望向声音的来源,就看见身披外袍的折棠一手捂唇,面色震惊。
折棠一向浅眠,虽然先前外面的打斗并没有惊醒她,但二人的交谈还是让她在自梦中转醒,批衣起身出门查看。
刚一推开门,就闻到了浓重的血腥气息,以及院中横陈的尸体。再转头,看见的便是墙角贴合几近纠缠不清,可氛围着实称得上剑拔弩张的二人。
大半夜能在自家的宅院内见到尸体以及昭平郡主和当朝祭司,怎么也可以称得上是千载难逢的怪事。虽然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但折棠还是将先前白玉楼里两人都拜访自己一事和这一幕联系在了一起。
她知晓今晚在自己睡着的时候明显发生了不得了的大事,当即自觉地想要回避,“我先回避,二位继续聊。”
叶晨晚知晓折棠头一次见到院内满地的血迹和尸体,定然是受了惊,还是开口安抚道,“事情都已经处理好了,你不用担心,先回去睡吧。”
“郡主倒是怜香惜玉。”墨拂歌极轻的笑意隔着夜色传来,她也看向折棠,“你先回去睡吧,有时间我会来找你,包括你好奇的事也会一并告诉你。”
【作者有话说】
祭司,好美的精神状态。
墨拂歌笑起来的确没有好事,要么是假笑——详情参考折棠看见她笑的时候;要么是黑色幽默,不是每个人都会觉得好笑。
郡主,生日七月七。【那种语气】
她的本名的确是叶宸晚哦,详情看第六章麻麻给她写的家书上她的名字。
43与共
◎墨拂歌,你真是个十成十的疯子。◎
将折棠哄去歇息后,叶晨晚拉着墨拂歌拐进了宅院内无人居住的偏房。火折子点燃烛火,倏然驱散了房间中的黑暗,叶晨晚回头看着已经从容在桌边坐下的墨拂歌,“继续刚才的话题吧,你费尽心思为我做这么多,究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墨拂歌以手支颐,微抬起眼眸看她,“郡主,先前做的那些,都算不上什么,只不过是我的一点诚意而已。我说过,我没有任何害你的立场,替你保守这点秘密,也不过是举手之劳。而我,只是想与你做一笔交易。”
“那就说说,我有什么值得你交易的吧。”她拉开椅子,坐到了墨拂歌的对面,左右对坐,有如对弈。
“我可以帮你回到北地。”甫一开口,她就说出了叶晨晚最心动的条件,“郡主,这件事情,宣王不可能帮你,太子就算想帮你,也要等到他登基才行。而你,已经等不了那么久了。除了我,你没有别的更好的选择。”
“”沉默良久后,叶晨晚终于溢出一声轻笑,“听起来真是一个让人无法拒绝的条件,但是墨拂歌,我在意的只是,这么丰厚的条件,你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我知道,昭平郡主什么都给不了你,所以你又想从宁王手上得到什么?”
墨拂歌仍然没有立刻回答,目光移向房间里书柜中堆放的书籍,忽然问出一个问题,“叶照临从未留下过什么记载当年事的东西么?”
这个问题的确让叶晨晚诧异,回忆了好一阵子后才回答道,“先祖极少提起当年事,也不曾留下什么东西。最有价值的,就是这柄照雪庭光,其余不过一册手札,并未记录什么惊天秘密或是什么大事。”
那册手札她也见过,因为岁月的侵蚀早已泛黄,脆弱得不能翻看,她能翻阅的,只是后人保存的拓本。
“手札记录的,不过是先祖挚友的一二琐事,例如清元五年,叶府内百年银杏枯萎,先祖本以为此树回天乏术,而苏辞楹暂住府上,不知以何法救活,银杏繁茂,更胜当年。”
“清元四年,萧遥得名剑复来归,与之比剑,互有胜负。然先祖评价,萧渡舟剑术已臻入极境,当世莫有人能与之一拼。”
“开国祭司墨怀徵,尤爱桂花酿酒,每年入秋,必折丹桂酿酒,亲友小聚之时,皆会饮上一盅。”
她絮絮说着,连自己也没想到叶照临记录琐事的手札,也能记得如此清晰。
那本手札言辞淡雅,字迹清丽,却又详尽细致地记录下种种琐事。透过这本手札看见的,仿佛是一个极温柔又细腻的女子,全然不似后世史书中所言如何杀伐果断,荣光加身。
墨拂歌听着叶晨晚的讲述,眉眼也在浮动的烛光中温柔下来,她安静地听完后,才缓缓开口,“这些记载,都是事实。没想到,原来前辈一直都记得琐事。”
“昔年玄朝开国时,共有七位元勋。因七人都是惊世之才,则以北杓七子誉之,对应北斗七星。天枢叶照临,天璇萧遥,天玑苏辞楹,天权闻弦,玉衡楚麟川,开阳游蔚然,摇光墨怀徵。”墨拂歌开口,嗓音清淡,将岁月彼岸的过去娓娓道来。“你难道不好奇吗,郡主,有道枢为天,璇为地,玑为人,权为时,玉衡为音,开阳为律,摇光为星——为什么偏偏叶照临就是天枢?”
“天枢为北斗第一星,天狼杀星,执权柄,靖山海。”衣料摩擦声簌簌,墨拂歌转瞬就来到叶晨晚面前,“她当年为晋相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晋愍帝蠢钝,不过是她手中的傀儡,晋国军政大权,皆握在她手。虽说是三国鼎立,而秦国式微,早早就依附于晋国,毫无野心,南方梁国内忧外患,在和晋国的交战中节节败退。内则无人不为之臣服,外则无人能为之敌手。”
“明明所有都尽在手中,她本就是当初的天命所归,却为何变成现在的结果?”一只手轻搭在叶晨晚肩头,她的脸颊近在咫尺,“郡主,你难道,从来没有好奇过吗?”
叶晨晚咽喉干涩,心中诸多情绪翻涌而上,最后到嘴边却是良久的沉默。
是的,这个问题一直拷问着叶氏的后人,也包括着她,连她自己也会常常追问自己——如果当初叶照临没有仁慈,没有犹豫,种种如果之后,是否一切早已不同?
可做再多的假设,终究也是假设。
叶照临就像是一个虚幻完美的神像,让人憧憬,无数人都在后世寻找与她相似的轮廓。
就像有人称赞有她有昔年绛衣雪尘叶照临之姿——这又是福是祸?
“无论多么接近,又多么遗憾,但绛衣雪尘叶照临,终究也是输家。”她最终阖眸,吐出长久又遗憾的郁气。
搭在她肩头的手用力了几分,“是,从结果上看,她终究也是输家。”墨拂歌漆黑的眼眸与她直视,“可是,叶晨晚,你要知道,这本该是属于她的东西,是玄靳这个无耻小人,篡改了天命,篡夺了皇位,恬不知耻地坐上了这个位置,最后恩将仇报屠戮功臣。他可以坐上这个位置,也就可以被别人把他的后代从位置上拽下来。”
“篡改天命?”史书中自然是从未有过记载,叶照临也从未说起过自己被篡改的命数。
“自然,强行逆改龙脉的阵法,现在还在墨临城的地底呢。不然你以为,玄朝为什么要建都墨临?”一声不屑的嗤笑,其中恨意流泻,不似作伪。
“郡主,你现在有千载难逢的机会修正被篡改的命数,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墨拂歌低着头,几缕发丝垂落而下,“回到北地——你所求仅仅只是如此吗?万里锦绣河山,本属于你的东西,没有半分心动?”
她嘴唇翕动,说出让人无法拒绝的筹码,“你明明,可以索求更多。”
叶晨晚伸手,墨拂歌垂落下的发丝就缱绻地缠上她指尖,四目对视,映着烛光幢幢,向来浓如墨色的眼眸竟是在此刻显得眸光盈盈,似是有千万句欲说还休般满怀深情。
这双眼睛就像她这个人一样危险。
她伸出手,替她别回长发,掌心顺势停留在她脸颊,“祭司如此心意,我要做什么才能回报一二呢?”
“我要天下都知道玄靳是篡改天命的无耻之人,要玄若清挫骨扬灰不得超生,要玄朝身败名裂国破家亡。”墨拂歌一字一顿道,“这些事,我相信郡主也一样想做。”
在此刻,她才终于在墨拂歌眼底看见燃烧的恨火,悄无声息地安静焚烧,裹挟着不曾掩盖的野心与愤怒。
“报复仇家,亲力亲为岂不更好?”修长指尖摩挲过墨拂歌弧线清瘦的颌骨,想要将她眼中诸多情绪都看真切。
墨拂歌当然能听出她言下之意,只淡淡一笑,“墨氏从来对皇位没有兴趣,否则当初上位的怎么会是玄靳呢?即使是当初,先祖入局也不过是”
不知是回忆起了什么,墨拂歌没再继续说下去。眉眼微垂,罕见地露出了悲伤神色,却也只是一瞬就很快收敛好了情绪,缓声道,“历代单传子嗣单薄的家族,又如何能坐稳皇位呢,郡主多虑了。”
唇角牵起一抹浅淡笑意,她又重新露出眸光盈盈的神色,“如果实在担心,那就不要背叛我。”
“这可是”她本想说这是诛九族的大事,又忽然意识到和对面这样孑然一身的人着实没有讨论九族的意义。稍一思索,叶晨晚换了个问题,“抛开所谓命运所谓过去,为什么是我呢,墨拂歌?”
墨拂歌意味深长地看了她许久,最后才道,“也并没有很多选择,郡主。燕矜的手上并没有能直接控制的兵权,宁王是少数能够撬动,手握兵权的势力。毕竟相信换作郡主,也不会想和洛祁殊做交易的。”
她话锋一转,“况且,若不是玄若清按兵不动,袖手旁观,七年前宁王殿下也不会在冬雪中受困祁连山,落下寒疾,让郡主也受到牵连。”
话音刚落,就看见叶晨晚撕下了那张向来温柔的假面,拽着墨拂歌的领口拉近到面前,与自己四目相对,冷冽的气息扑面而来。
房间内的温度倏然冰冷,烛火摇曳,光影更衬出她本就轮廓分明的五官锋利。
“墨拂歌,你为了拉我一起蹚这浑水,真是煞费苦心。”她唇角勾起一抹带着冷意的笑容,最终向着墨拂歌伸出了手,“你真是个十成十的疯子。”
“拂所作所为,都只是诚心想与郡主做这笔交易,并无二心。郡主如果是我,也不会比我好到哪里去。”
墨拂歌轻轻将自己的手放入叶晨晚掌心,感受到她温热掌心握紧自己的手。
“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从此刻起,我们便要荣辱与共了。”
【作者有话说】
终于点题文案了,锵锵,接上了文案!
《晋书天文志》“枢为天,璇为地,玑为人,权为时,玉衡为音,开阳为律,摇光为星。”
开国组是很重要的暗线里面的姐姐都很喜欢【对不起】【还没写的东西又开始虚空画大饼了。】
可能晚些时候会进行一点不涉及剧情的文笔微修。
44无常
◎需取你的心头血。◎
扶风楼二楼的雅间内,水沉烟袅袅升腾起朦胧不清的雾气。午后日光落在红檀木制的棋盘,其上黑白两色棋子更有玉石般的莹润色泽。坐在案前的少女以手支颐,垂眸看向盘上僵持棋局,可惜黑子气盛,白子式微,她指尖棋子被摩挲把玩至温热也迟迟不曾落下。相反,长长的眼睫却因困倦眨动,被日光染至金黄,扑簌如蝶。
折棠步入雅间,看见那白衣迤逦的背影时,盈盈一拜,“见过祭司。”
墨拂歌似乎这才从困倦中清醒过来,睁开双眼随意地指了指棋盘对面的座位,“你来了,坐吧。”
折棠依言在墨拂歌对面的位置坐下,眼角余光下意识地多看了眼面前的棋局。
“折棠姑娘也对这局棋感兴趣吗?”看见她的目光,墨拂歌语调随和地询问。
折棠收回目光,深深摇头,只赧然一笑,轻声道,“承蒙错爱,折棠并不通棋艺,也不能看懂这局棋。”
“那正好,我也不喜欢下棋。”墨拂歌随手将棋子抛回盛放棋子的檀木盅内,叮当作响。
折棠闻言,表情略显诧异,“可我听说,您早年间曾经赢过当代国手。”
祭司的棋艺,虽然不如她的书画出色,却也是小有盛名的。
墨拂歌神色仍无波澜,不以为意,“你说那一次只是有些技巧罢了。”她简单解释,“他与我面对面对弈,想走哪一步棋,在想些什么,只需要略微观察*就一清二楚,仅此而已。”
“”折棠哑然,大约也是没想到当年年纪尚小的祭司与当代国手对弈,三战三胜,让国手铩羽而归,在当初也是震惊棋界的一件大事,但此事传得神乎其神,从当事人口中说出,竟是如此轻巧。不过对于墨拂歌这样的人来说,或许“轻巧”的定义也与大众并不相同。
“说来也让人唏嘘,数百年前,国手倒还常出于姑苏楚氏,可惜自楚麟川之后,姑苏楚氏就再也没出过任何一个国手。”墨拂歌状若无意地开口,目光却始终停留在折棠的身上。
听见她如此说,再提起自己的身世相关,折棠却已经没有了第一次时的紧张,她与墨拂歌对视良久,终于下定决心,起身向着墨拂歌深深一拜。“祭司大人,您救了那几个孩子,便也算是折棠的救命恩人,若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折棠在所不辞。”
在那一日的深夜看见宅院内的墨拂歌和叶晨晚时,折棠就知道定然发生了不得了的大事,虽然二人都温言把她重新哄回了房间,但她依然一夜无眠,心中猜测是否是白玉楼的人寻上门来。
谁知第二日惴惴不安地推开门时,庭院早已被打理得干干净净,看不见半分曾经厮杀过的痕迹,二人也早不见了踪影。几个孩子还跑到院内惊呼怎么前两日庭院内堆积的落叶都全被扫干净了,她也不知如何解释,只能含混道兴许是昨日夜间刮了风。
等到她不安地找到叶晨晚,问起是否是凌天赐那边已经找上门来,对方也没有否认,只安抚她道——都解决了。
而等到她追问究竟是怎么解决的时,叶晨晚沉默良久,最后才道——“都杀了”。
都杀了怎么就不算一种解决呢?
她大骇,问若是凌天赐大怒,亲自找上门来该怎么办,谁知叶晨晚也是一副没放在心上的表情,说他还没这个胆子,说着又牵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说不定他来也一样会搭上性命呢?”
虽然不知道墨拂歌与叶晨晚究竟打的什么算盘又做成了什么交易,但折棠毕竟是知道,墨拂歌明明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还没有戳破,又尽心尽力地替自己解决了大麻烦,定然是有所图谋的,自己一再逃避也没有意义。
一双冰凉的手轻用力扶起了她,又很快收回,墨拂歌只是良久看着桌上黑白二色棋子厮杀。“你不必如此紧张,我只是的确想感叹一番,世事无常。”
“楚家现在早已门庭冷落,不成气候,谁又还记得楚家也曾是棋艺世家呢?”折棠一声轻叹,重新坐回了墨拂歌对面的位置。
满盘黑白映入她漆黑的眼瞳,更衬出她眼眸黑白清明,有如一卷水墨,“其实想来也在情理之中,世人颇爱说世事如棋,可纵然是棋痴楚麟川,自己人生这一局棋,却还是满盘皆输。可见擅不擅长下棋,也依然把握不了命运。”
折棠唇角上挑,大约是想要笑,最后却只能勉强溢出苦涩的笑声,“他若是只醉心于棋局,也就不是如此结果了。罢了我们这些做后辈的,还远不如他,又有什么资格说他呢?”
“他们也都没有料到这个结果。”墨拂歌摇头,最终不再纠结于这个话题,“那几个孩子,有没有被吓到?”
“她们那晚都睡得很沉,什么也不知道。”提起孩子,折棠的神色终于是温柔许多。
“那最好。只不过凌天赐派来的人都杀了也只是权宜之计,他心胸狭窄,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做出什么事来。”墨拂歌也难免操起了老妈子的心思,“近日该多注意些。”
“我晓得了。”折棠看着墨拂歌被光线晕得柔和的侧脸,犹豫片刻后,终于还是开口道,“祭司大人的恩情,还不知道如何回报,若有用得上的折棠的地方,还请告知。”
墨拂歌的眼眸悠悠看向她,一如平日般的冷淡,却也看不见恶意,“那若是我要你的命来做交换呢?”
“”头一次的,她能够鼓起勇气与那双沉如夜色的眼眸对视,“我担心的只有这几个孩子,若是她们能有所归处,这条命祭司大人拿去便是。”
折棠眼底清明,在日光下明如秋水,泛开的粼粼波光竟然在此刻显得耀眼。
墨拂歌并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拿出了袖口中那柄她常带在身边的白玉骨折扇,扇骨轻敲下颌,那弧线清瘦的颌骨却是比白玉还要漂亮。
注视了她良久,墨拂歌才轻声开口,“楚折棠,你曾经问过我,那几个孩子出生贱籍,有无转圜余地。我曾回答你,按照本朝律法,一旦出生贱籍,子孙世世代代为奴,永世不得翻身。虽然用一些手段,依靠权势也能更改这几个孩子的贱籍,但成本巨大,就算是折棠你,也要不吃不喝辛劳半生。”
“是。”听见墨拂歌所言,折棠神色也落寞许多。
“你救得了这几个孩子,却帮不了更多出身贱籍的人。”她一针见血戳中折棠心中隐痛,“我也告诉过你,如果想改变这种局面,只有一个办法——废掉这条律法,这世间再无贱籍奴籍之分。”
“可这是开国时就定下的律法,从前也有不少朝代也是如此,如何能够更改?”折棠情不自禁地问出了与先前一样的问题。
墨拂歌的神色意味深长许多,微偏过头,一半侧脸便隐没在背光处,有着看不清的危险,“律法更改不了,换掉设定律法的人不就好了?”
她嗓音清淡,却又在此刻的偌大的雅间内掷地有声。满室寂静,只有两人的呼吸声可闻。
折棠隔了许久才明白,或者说才敢明白墨拂歌所言究竟何意,“可这件事,我微末之力,如何能做得?”
“何时说了要你一个人来做了?”墨拂歌哑然失笑,“只是要做这些事,所以需要从你这儿取些东西。”
“我说过,只不过是从你这儿取一件很重要,但于你无用的东西。”
“是什么?”
扇骨在她胸口处轻指了一下就很快收回,“要取你的心头血。”
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口,折棠露出释然的笑容,“原来只是要我的血,那随意来取就好。”
“不是现在,而且取心头血对精气损耗极大。”墨拂歌摇头,“你还有很多时间去想你究竟想做些什么,以你的能力,本可以做到更多事。”
折棠闻言,思衬良久后,最终对墨拂歌再行一礼,“多谢墨小姐提点,如此恩情,折棠没齿难忘。”
在折棠离开雅间后,房间隔间处的五色珠帘才被缓缓掀开,自帘后步出的女子红裙罗裳,眉眼盈盈,正如刚探出枝头的新梅,怀拥初雪,花色灼灼。
“原来祭司大人是不喜欢的下棋的,竟然还愿意陪我下这一局棋,真是让我受宠若惊。”叶晨晚眉眼含笑,施施然旋身坐在了墨拂歌对面的位置。
墨拂歌微蹙起眉梢,大约是没想到对方的关注点竟是在此,只淡淡答道,“郡主想下,拂自然奉陪。”
“是么?”叶晨晚轻敲棋盘边缘,表情玩味地注视着桌案上这一副残局,“那祭司可想好了该如何落子了?”
黑色的棋子在白皙指尖间轻巧地打转,她动作轻捻,饶有趣味地看着墨拂歌难得露出了苦恼思索的神色。
“想仔细一些,祭司,这一局你快输了。”
【作者有话说】
抱歉最近太忙了耽搁了更新,本来想昨天发的。
虽然时间晚了一点但还是祝姑娘们妇女节快乐,去有勇气成为你想成为的人。
45机会
◎我比其他人都期盼你活着。◎
墨拂歌良久端详着桌案上棋局,久经思索,最终白子被丢掷回木盅,清脆声响。
她平淡阖眸,“我认输。”
叶晨晚上上下下扫视她许久,嘴角噙起一抹笑,“真的不再想想了么?”
“已成败局,徒劳挣扎,又有何用?不过是浪费时间罢了。”墨拂歌摇头,不愿再在这局棋中多做纠缠。
叶晨晚指尖转而饶有趣味地轻叩棋盘边缘,思索后得出了结论,“要破左下处的点方攻势,也不是没有解法。”
对上墨拂歌探寻的目光,她并没有立刻解答,只是伸出了手。对方会意,取了一枚白子放入她的掌心,指尖掠过肌肤,泛开轻微的痒意。
叶晨晚接过墨拂歌递来的棋子,放入棋盘中,“为解此局,黑子虽可点方而无忌惮,但白棋气紧,于此落子不但可以破眼,还可威胁黑子断点。虽然要舍弃几枚棋子,但黑子也难讨好。此招虽不一定能扭转整个棋局,也可以缓解左下角的压力。”
“攻彼顾我,弃子争先,舍小就大,逢危须弃。原也该如此,没想到还有这样的解法,受教了。”墨拂歌倒是很认真的思索了叶晨晚提出的解法,最后颇为认可地点头。
她虽如此说,可叶晨晚总觉得她有所暗指。“我以为按照祭司下棋的技巧,应该很清楚我想走哪一步棋。”
墨拂歌坦荡地对上叶晨晚的视线,“郡主又不似那个国手,是将心思都摆在面上的角色,如何能够轻易看出?况且郡主白雪琼貌,久看郡主,实乃失礼。”
墨拂歌忽然这样说,这下就轮到叶晨晚不知所措了。白皙面颊上胭脂入水晕开一层薄红,声音难免低了几分,“为何突然这么说?”
偏生对方神色如常,似乎完全意识不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怎么了,这样的话,郡主不是一贯爱说么?”
她是爱说这样的不假,可不过是些无人会当真的客套话,但是这样的话从墨拂歌嘴里说出来,就带了几分恐怖的意味在其中,很难觉得是真心实意的夸赞。
叶晨晚轻咳一声,“祭司如此夸赞,真是让人受宠若惊。”她不再与墨拂歌纠结于这个话题,“你费尽心思找到折棠,原来是为了取她的心头血么?”
“我一开始就说了她与我无冤无仇,自然也不会害她。”墨拂歌倚在椅背,折扇在五指间转动,“郡主自己不放心,也在隔间听了我同她说话,现在应该也确定了我对她并无恶意。”
“那是不是,也要取我的心头血?”叶晨晚思索着问出了自己的推论,“我想了许久,我与折棠从前并无交集,也没有相似之处,一定要说有什么都会被你看重的共同点,便是她姓楚,是北杓七子中玉衡楚麟川的后人,而我姓叶,是叶照临的后代。”
墨拂歌眼底透过一丝欣赏,“郡主的推论不错,我的确也需要你的心头血。只是还不到时机,所以并没有和你提起。”
“也包括你自己的?”
“是。”墨拂歌没有回避,坦诚回答。
她如此回应,叶晨晚心中已有了一些猜测。“若只是取血,应该有更多更简单的方式吧,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墨拂歌眉梢微挑,房间内陷入一种莫名的寂静,直到她手中折扇轻敲了下颌骨复而张开扇面,露出扇面上的灼灼桃花,眼尾才终于漾开一点浅薄的笑意,“郡主都在想些什么?心头血只能现取活人血,死人的心头血是没有用的。而且我应当也没有这么嗜杀。”
扇面后她眉眼清明,眸如春水,“不过郡主又可以放心一些了,要活着取你的心头血,所以我更不可能害你了,还会比他人都期盼你活着。”
这样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一样也很难让人觉得是什么幸运的事。
这下叶晨晚又被墨拂歌看得轻咳一声,尴尬地转移了话题,“原来她竟是楚麟川的后代,真让人欷歔。现在的姑苏楚氏早就分崩离析,四散各处。”
墨拂歌也垂下眼眸,“虽然楚麟川自剜双目后辞官归隐,算是保全了家族,但此后族中人皆因为出身受到忌惮,再难被重用。家族中人在朝堂上难有建树,后辈也少有醉心于棋艺的,自然久而久之便落寞了。楚折棠的父亲也是因此不受重用,郁郁不得志,最后被人栽赃获罪,祸及妻儿,她才流落青楼。”
世事多无常,兴衰荣辱,更是如此。
叶晨晚轻叹,“原是如此,那她又是为何会和凌天赐那厮扯上关系呢?”
“这便不知道了。”墨拂歌摇头,“不过猜测她的父亲应该与上一任影卫千机使凌上霄有些交情,才用了些手段让她免于没入贱籍,她在白玉楼,估计也与此有关。前几年那老头子病死了,凌天赐估计就动起歪心思了吧。”
凌天赐此人的德行,叶晨晚还是知道的。凌上霄那老头英明一世,但一直没有儿子,连着生了三个女儿,求神告佛试遍诸法,最后老来得子,终于有了这么个宝贝儿子,才大喜过望取名叫天赐。
他自幼被娇惯着长大,几个姐姐也拿他没办法,反而被动辄打骂,不仅在家中窝里横,还横到了京城,碍于他父亲是影卫的千机使,多数人都选择了忍气吞声。不过以他的能力,当然也是继承不了父亲的衣钵,连进影卫任职都难,现在就挂了个闲差为太子做事,没事就在京城内欺男霸女,也是京中看见就让人头痛的二世祖。
凌天赐,谁知道天赐的是福是祸呢。
“他这样的货色翻不起什么浪来,”对于凌天赐这样的角色,叶晨晚嗤之以鼻,“只是本来就没什么人品的东西,狗急跳墙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还是多小心些,他应该还没死心。”
“他再不死心,白玉楼就会关门。”叶晨晚握住了她的手腕,“罢了,先不提他,你同我来。”
叶晨晚牵着她的手一路走出雅间下了楼,来到了扶风楼的后院内。只见后院的林木间,有一根檀木嵌金的精致栖杠,一只鹰隼正栖息于上方,眼瞳犀光炯炯,羽毛油亮顺滑。它目光虽然犀利,但看见人时却异常平静,安静地停栖在栖杆上。
“怎么样?”叶晨晚颇为愉悦地向墨拂歌展示猎鹰。
“这是你要送给燕矜的那一只?”
“自然。”叶晨晚熟稔地自旁边的食盒中撕了条肉干递给猎鹰,猛禽颇为温驯地接过肉干吞食起来,“这可是焘阳训鹰世家训出的猎鹰,花了好些心思才讨来的,比起魏人训练的猎鹰也不会差。”
墨拂歌并不懂训鹰,却也能看出这只猎鹰保养良好,眸光沉稳犀利,亦通人性听指令,“这般用心饲养的猎鹰,放眼望去整个大玄也是千金难求,送给燕矜她定然会喜欢。”
叶晨晚指尖摩挲着猎鹰脚腕上的锁环,神色颇有唏嘘,“可惜扶风楼这边不方便让人看见,才给它上了脚环,等到送给燕矜后就能取下了,这猎鹰不会乱飞的,即使相隔千里,也能归来。”
墨拂歌偏头,在叶晨晚悠远的目光中看见了北地广袤的天空与飘扬朔雪。
她也是这般渴望飞翔么?
“燕矜会好好对它的。”墨拂歌看着叶晨晚抚摸猎鹰时眼中流露的爱怜,开口劝慰。
“我当然知道,而且庆幸它遇到的主人会是燕矜。”叶晨晚最后轻柔地拍了拍猎鹰的头,收回了手。
墨拂歌当然能听懂叶晨晚语句中别的情绪,“郡主需要明白一件事,无论你用尽多少关系去打点疏通,你回北地这件事上,最后只需要皇帝的一个点头。所以要回到北地,也只需要做一件事,就是让玄若清意识到,北方边境和魏人这堆烂摊子,只有你和你的母亲能够解决,别无他人。只要他意识到这一点,他就会主动送你回去。”
“我知道,这就是母亲现在在做的事。”叶晨晚缓缓点头。
“你母亲从焘阳送来的急信上,写了什么?”
叶晨晚并未隐瞒,想起盛良安与凌晗用生命护送回来的母亲的信件,心中一阵酸涩,而后蔓延开更灼烫的愤怒,“是更详细的剑门峡外魏军布防的地图,你带回来的消息并没有错,魏人的确已经在骨律野外大肆屯兵,轻骑兵就应有近万余。此来,应该也不止是想要劫掠一番,毕竟要是劫掠,应当趁着入冬雪灾前抢劫过冬要用的物资,何必现在拖到入夏还不动手。”
“自今年开春至现在,也有好几月的时间。在骨律野屯兵,够他们把马养得膘肥体壮了。魏人的轻骑兵是最棘手的。”
霎时间有风吹过,林叶簌簌作响,摇动斑驳树影。扶风楼内丝竹悦耳,在风声里听不真切。
墨拂歌神色难得凝重,“无论外界如何看,郡主,祸福相依,这也是你最需要把握住的机会。”
【作者有话说】
抱歉抱歉最近太忙了,白天写论文晚上写剧情,感觉已经不想碰键盘了。
叶晨晚看墨拂歌有些妖魔化的有色眼镜。【。】
46棠棣
◎兄弟阋于墙。◎
朔方芜城
朔方最繁华的城市芜城,沵迆平原,南驰苍梧涨海,北走紫塞雁门。柂以漕渠,轴以昆岗。重关复江之隩,四会五达之庄。
这座朔漠中的绿洲之城,杨柳如烟,缥色青青,恍惚间看去像是风沙之地中的江南水乡。
忙碌一天结束了手上公务的洛祁殊终于披着暮色自节度使衙署上回到洛府,刚走入府内,一个身着锦衣的小小少年就连跳带奔地向着洛祁殊扑来,“阿兄,阿兄,你终于回来了!”
洛祁殊伸出手就将他抱起,掂了两下感受他的重量,“就这么想你阿兄?”
“可不是,你去年冬天就出征了,复命又去了京城,好几个月没见到阿兄,你好不容易回来之后又天天忙于公务,好几天都不回府!”洛焕颇有些埋怨地锤了一下他的肩头。
洛祁殊呵呵一笑,抱着他往府内走去,“公务繁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现在忙完回来,可以休息一阵。”
洛祁殊感觉手臂有些沉,又掂了掂他,“几个月没怎么见,是不是长胖了不少,好小子,沉甸甸的。”
“这是长个子了,不是长胖!”洛焕急忙反驳,“要长高个子才能像阿兄一样,上阵杀敌,为国效力!”
“好,好。”洛祁殊连连温声应着,无人能看清那双从来温和的眼瞳下隐藏的情绪,“现在就去给你量量,究竟长高了多少。”
“好诶!”少年雀跃的声音回荡在宅邸内,满是欢喜。
、
在洛祁殊的房间内,有一道柱子上布满高低不一的深浅划痕,记录着少年生长的痕迹,有些尚还清晰,而已有很多刻痕早已模糊不清。
“又长高了一点。”为洛焕量好身高后,洛祁殊重新在柱子上刻下新的痕迹。
洛焕凑过来看,与柱子上别的更高的痕迹比较,“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像阿兄这么高。”
“你还小,还要许多年的。”洛祁殊笑着敲了下他的额头。
少年人的注意力总是四处飞舞停不下来,前一刻还看着柱子上的划痕计算自己的身高,下一刻就拉着洛祁殊的衣摆问道,“阿兄,你去年去月氏出征,听说带回了很多骏马,月氏的马是不是都是宝马!月氏的草原漂不漂亮?他们说月氏草原上流淌的河,河水都是甜的!”
洛焕的嘴就没合上,连珠炮一样向着洛祁殊问出一长串问题,“哪里会有这么夸张。”洛祁殊笑着刮了刮洛焕的鼻梁,温声和洛焕讲述着自己的见闻。
“噢!他们还说,公主殿下也喜欢阿兄,有意让阿兄做驸马呢!这是不是真的?”洛焕的表情忽然揶揄起来,一副鬼灵精的神态。
“这种话不可以乱说!”洛祁殊急忙止住他的话头,“公主殿下中意于谁,不是我等能够妄言的。况且你阿兄已经有喜欢的女子了。”
“噢——!”洛焕的表情更揶揄了,“是谁呀,也是京城中的女子吗?比公主还漂亮吗?”
“心悦一个人与否不能只看她的外表”
正当洛祁殊头疼现在的孩子怎么都懂得这么多,他该如何向洛焕解释时,府内的仆人轻声禀报,“公子,徐姨娘求见。”
洛焕奇怪道,“咦,娘怎么来了?”
“应当是来找你的吧。”洛祁殊眉梢轻挑,还是点了头,“请徐姨娘进来吧。”
片刻后一个身着素衣,面容清丽的女人提着食盒缓步走入房间。洛焕急忙迎了上去,牵住她的手,“娘你怎么来了,快坐。”
“不必不必了。公子的房间,我就不用坐了。”徐姨娘略有些拘谨地放开洛焕的手,走到洛祁殊面前行礼,“见过少爷。”
“无妨的,姨娘是长辈,请坐。”洛祁殊伸手示意她坐在下方的位置,“姨娘有什么事吗?”
徐姨娘仍然没有坐下,而是揭开食盒端出一盅汤药,揭开盖子,浓郁的香味就弥漫在整个房间,“少爷公务劳累,几天都没有回府了,我炖了乌鸡豆腐汤,最是养血健脾,去除疲劳的,给少爷尝一尝。”
闻到鸡汤的鲜味,洛焕睁大了眼,“娘,我也想喝!怎么只给阿兄炖?”
“哪里会少了你的那一份?”徐姨娘怜爱地摸了摸他的头,“你的那份我放在房间里了,先回去喝好不好?冷了就不好喝了。我有事和少爷说几句。”
洛焕虽然心中不愿,但见此情此景,也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待他走后,房间内就只剩下了洛祁殊与徐姨娘二人,洛祁殊意味深长地注视着洛焕离开的背影,手中汤匙缓慢地搅动着瓷盅内还升腾着热气的乌鸡汤。
看着洛祁殊迟迟没有碰碗中鸡汤,徐姨娘忍不住开口道,“少爷放心,这汤没有毒。”
洛祁殊垂眸,端详着碗中色泽清亮的鸡汤,他当然不觉得这汤里会有毒,一是这样的手段未免太拙劣,二是这个女人胆小怕事,倒也不是能做出这样事的角色。
他笑了笑,终于舀起一勺鸡汤抿了一口,香味浓厚而不油腻,的确是很好的厨艺,“我知道,只是羡慕焕儿有个手艺这么好的娘亲。”
徐姨娘讪讪一笑,“少爷喜欢就好。”
“姨娘有什么事,不妨直说。”
徐姨娘深呼吸了几次,平复着胸腔中急促的心跳,开口道,“姨娘只是希望,你能放过焕儿。”她表情恳切,“这孩子天资不怎么样,远不如你,将来也不会成什么大事,长大后他也不会与你争任何的家产,挡你的路……希望,你不要送他去战场了……”
“姨娘此言差矣。”洛祁殊掌心摩挲着瓷盅,面无表情,“焕儿既是我的弟弟,我这个做兄长的怎么会有理由害他?他胸怀报复,希望征战沙场建功立业,也是他自己的选择。男儿有志向,我怎好阻拦?”
“这些打仗的人,都是九死一生,有几个能平安归来?”徐姨娘面露焦急,若不是洛祁殊常常与他说起战场之事,自己的儿子又怎么会向往修罗战场?“他年纪还小,哪里能知道战场上的凶险!”
她虽然怕事,却也不傻。家中还有三个别的妾室所生的洛祁殊的庶兄,都是年纪轻轻就死在战场上,关键是都死的不明不白,战场上刀剑无眼,也没人说得出个缘由。虽说死后为感忠义,朝廷多有封赏,但这些于死人来说,又有何用?不过是便宜了活人,也就是活着的洛祁殊,让他独独享受着洛氏忠义的美名。
现在整个洛府上,老爷还活着的子嗣,不过是一个早早嫁出去的女儿,和洛祁殊,还有自己年龄尚幼的焕儿——这让她如何不担心?
“贪生怕死,如何对得上洛氏的忠义之名?姨娘说刀剑无眼,难道我上战场时,刀剑就有眼了?”洛祁殊淡淡反问。
看他面上并无动摇,徐姨娘也只能苦苦哀求道,“我只有这一个儿子,只有他一个指望,我不求他建功立业,只求他能平安长大。还望公子体谅我这个做母亲的心吧”
透过灯烛看见素衣女人泪眼婆娑的眼,烛光明灭的一瞬似乎看不真切。洛祁殊眯起了眼,良久后才放下手中饮尽的瓷盅,“我父亲的病怎么样了?”
徐姨娘回答道,“老爷平日都在后院养病,有时候还是会发脾气。”
“别伤着人他有脾气就由得他去吧。”洛祁殊面无表情,看他神态完全看不出任何关心父亲的孝子模样,“只是大夫既然嘱咐过父亲的病要静养,平日更要注意着别让烦心事叨扰他,尤其是外面许多没由头的事。”
那双如黑曜石般的眼眸温度也似砖石一般冰冷,“我将府内大小事务交给姨娘打理,也是因为信任姨娘。尤其是父亲的病,我不想看见任何意外,姨娘可明白?”
听洛祁殊这样说,徐姨娘也知道他暂时还不会对洛焕下手,忙不迭点头,“公子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公子的信任。”
转瞬间洛祁殊眉眼含笑,又恢复了素日里谦谦君子的模样,“那就辛苦姨娘了,焕儿还在等姨娘,还是早些回去吧。”
在送走了徐姨娘后,洛祁殊这才起身看向房间柱子上那些早已斑驳的划痕,不自觉地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直到侍从走进屋内,低声道,“公子,您要的那批货,现在有消息了。”
洛祁殊刚打算开口,侍从又补充道,“还有件事,就是老爷在听说您回来之后,一直说要见您,无论怎么说,就是一定要见。现在已经砸了不少东西了。”
侍从本以为洛祁殊会生气,小心翼翼地用余光窥视着他的神情。可洛祁殊只是轻轻一笑,最后抚摸了一下柱子上的刻痕才收回了手,“我的事不必急于此刻,既然父亲要见我,那当然是父亲的事情更重要。”
他步伐沉稳,已经向门口走去,衣袂飘扬。
“走吧,我数月未归,也理应去看望父亲。”
【作者有话说】
“沵迆平原,南驰苍梧涨海,北走紫塞雁门。柂以漕渠,轴以昆岗。重关复江之隩,四会五达之庄。”出自鲍照《芜城赋》,只是随便摘抄了一段用来描绘城市繁华,本文中的芜城与历史上的芜城并无任何联系。
一点没用的废话:本章章节名《棠棣》出自《诗经小雅棠棣》,棠棣常用于代指兄弟,不过这里当然不是歌颂其兄弟之情,而是取其中最有名的“兄弟阋于墙”。
虽然不想同情男人,但是洛祁殊这个精神状态和墨拂歌也有得一拼。【只是说精神状态】【没有说他们般配】【叠甲】
47风雨
◎看在她的面子上,我答应你。◎
燕矜的生辰宴上,来了不少宾客。她生性潇洒,在京城中有不少好友,今年的生辰亦是京城中一件大事,自然也少不了宾客来宴,一时间墨临城内大半的贵胄都来为她的生辰贺喜。
叶晨晚刚来到燕矜府上,就有人异常兴奋地向她打着招呼,其热情程度不亚于门口招待宾客的下人。
“郡主,郡主!真是好久不见!”卓连贺热情地向她打着招呼,自从叶晨晚在春狩上救了他一命,他还亲眼目睹了叶晨晚斩杀那只猛虎后,对方的形象在他心中就变得异常伟岸高大。
没想到卓连贺居然还记得自己,叶晨晚颇为诧异,但出于礼节还是同他寒暄了几句,而对方已经热情地邀请她同坐自己那一桌。
叶晨晚刚在心中寻找着婉拒的说辞,就看见了身侧停下脚步的素白身影。在如此喜庆的时日,墨拂歌仍是一袭皎皎白衣,如同翩然洒落的月光。在她到来的时刻,周遭顿时陷入寂静,都情不自禁地安静注视着她。
她当即找到了最合适的借口,面上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真是不好意思,卓公子,祭司大人已经邀我一桌了。”
墨拂歌闻言,微抬起眉梢,倒也没有否认叶晨晚的说辞,算是默许。
见墨拂歌沉默,卓连贺自然也明白二人已经约好,他的身份当然是比不了祭司的,当即说着那他就不叨扰了,改日再来请客,希望郡主万望赏光。
叶晨晚也同卓连贺客套了几句,再同墨拂歌并肩离开,直到走远后,墨拂歌才悠悠开口,“我似乎并没有邀请郡主。”
“那我这就回去找个别的位置?”叶晨晚拇指向后指了指,笃定墨拂歌并不会答应。
而墨拂歌面无波澜,只微偏过头看远处推杯换盏,灯光将她轻垂眉睫投射下一片阴影落在面颊,“卓连贺毕竟是卓文远的侄儿,你又对他有救命之恩,他脑子算不上灵光却也没什么坏心,多往来一下,日后礼部愿意为你说话也不是坏事。”
“这些事不必急于此刻。”叶晨晚眉睫微垂,唇角弯起一个浅淡的笑容,“此刻我更想同祭司同坐一桌。”
“”墨拂歌难得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最后却什么也没有说,只一路走入府内,立刻便有专门等待的侍从迎了上来。
“祭司大人,万安,您终于来了!将军专门派我在这儿等您。”
墨拂歌轻轻颔首,“郡主也同我一起。”
侍从会意,带着二人来到了府中单独的房间内,在发现燕矜居然给墨拂歌专门留了一个房间单独一桌时,还是面露诧异。
“往年一般是送了礼就走,她执意要我留,便让她单独为我留了一桌,也清净一些。”墨拂歌熟门熟路地在桌边坐下,“郡主要和我一桌的话,在这桌上找不到什么人情发展的。”
“祭司不就是最好的人情?”叶晨晚笑着反问,也拉开椅子在她身边坐下。
和叶晨晚这样聪明又识趣的人说话总是省心的,只是话语中多有客套说辞,听不出真心与假意。
在二人落座后没多久,燕矜就匆匆赶来。她难得*着一身朱红色的华服,看面上妆容精致,仔细点缀过五官,为那双凌厉的眉眼间晕开逼人的美艳。
“你们居然坐一起?”燕矜面色狐疑地在二人之间扫视,又看向叶晨晚,手上指着墨拂歌,“同她坐一桌很无聊的,晨晚,要不要我给你再找个位置?”
“不必了,我也喜欢清净一些。”她婉拒了燕矜的好意。
燕矜面上仍是一脸狐疑,看墨拂歌坐在一旁不动声色,完全是默许了叶晨晚坐在一旁,她笃定自己最近没与这二人见面的时间里,两个人一定发生了些什么。可这两人嘴里都撬不出东西,她也还要去应付府上许多客人,没有那么多时间耽搁。她最后只能嘱咐着叶晨晚若是觉得无聊,晚些时候请了戏班子来,庭院那边也有好些人在斗草投壶,觉得无聊的话可以一观。
燕矜临走前,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冲叶晨晚笑道,“对了,晨晚,多谢你的生辰礼物,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想起这猎鹰毕竟是墨拂歌出的主意,她回答时还有些心虚。
“我晓得你从焘阳寻这么只猎鹰肯定费了许多心思,改日有机会再来感谢你。”她一边笑着摆手一边离开。
不知是不是叶晨晚的错觉,她好像看见临走时燕矜与墨拂歌交换了一个眼神。
待到燕矜离开后,才听见墨拂歌开口,“这个送礼的提议,郡主觉得如何?”
“甚好。如此说来,我应该感谢祭司,那我敬你一杯。”叶晨晚眼底含笑,为自己斟了一杯酒,从容饮尽。
、
“你寻我做什么?”
在燕矜好不容易应付完了来恭贺的宾客,抽出身来到府内僻静处的后院时,就看见立在花树下的墨拂歌闭目养神,花叶簌簌落在她衣襟。
“来拜托你一件事。”墨拂歌开门见山。
“又有事找我?你可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墨拂歌。”燕矜叹息,也了解对方的性格,“你且先说说是什么事吧。”
“今日之后,你对外称病,少与外界往来一段时间。”
燕矜疑惑,想了半晌,觉得自己最近应该没得罪什么人,“怎么了,我也没招惹什么不该得罪的人吧?”
墨拂歌在心中权衡后,最终还是选择告诉燕矜真相,“魏人在骨律野外大肆屯兵,仅仅轻骑兵便有接近万数。”
燕矜身负军职,最近却也没有听见半分关外魏人异动的消息,闻言后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压低声音追问,“当真?我怎么半分消息都没听说?”
“千真万确,这是宁王叶珣带回的消息,朝廷中其他人都不知晓,是因为圣上亲自压下了消息。”墨拂歌从袖口拿出关外眼线打探回的魏军情报图递给燕矜。
燕矜行伍中人,又常与魏人打交道,只匆匆扫了一眼,阴云就笼罩在了面容上,“这都屯兵到剑门关外了,战事不是一触即发?剑门关不仅连通焘阳,再往南下还可以往凌云城去,这么大的事,怎么还能压下来?!”
“因为叶珣只坚壁清野,避而不战。无论皇帝怎么催促,都按兵不动,所以才按下消息。”
比起魏人压境,边境有个与京城帝王拉锯的异姓王,才是更让人惴惴不安的事。
“按下又能如何?纸里包不住火,魏军兵临城下了还能瞒得住吗?!”她面露焦急,很快又察觉出了异常,“叶珣避而不战,洛祁殊远在芜城,朔方那边的事务一时间也很难抽身,可以领兵的人不就只剩下我了?那你怎么还让我称病?”
墨拂歌提点她,“你还没想明白吗,为什么叶珣要避而不战?她在借此向朝廷施压——她的女儿已经在京城待了十年了。你何必夹在宁王与皇帝之间两头不讨好?把自己摘出去才更明智。”
“”燕矜冷静下来后,仔细推敲其中关窍,“叶珣想要叶晨晚来替她领兵?”
“她总要想办法证明,宁王府后继有人,能担重任。”叶珣慈母心怀,怎能不为她唯一的女儿做打算。
燕矜阖眸,沉吟半晌后才道,“可我称病,也是欺君。”
“所以才让你明天开始就称病,消息还没放出来,那自然就是简简单单的病了。再拖些时日称病,那便是欺君之罪了。”墨拂歌伸手,随意拂落肩头花叶,目光平静,却又接近于审视。
燕矜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忽然问,“你是为了晨晚来和我说这件事的?墨拂歌,你是不是和人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交易?”
这话从燕矜嘴里说出来总显得有些奇怪,仿佛她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黑恶交易一般——虽然也许并不是全无道理。
但她不想同燕矜计较她那些刻板的偏见,而是反问,“我难道不是在帮你将昭平郡主的人情变为宁王殿下的人情么?”
“那只猎鹰也是你给她出的主意?”她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很多很重要的事情,短短几月内,似乎变化了许多事。
“无论如何,我也完成了对你的允诺,是不是?”墨拂歌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
“如果你让她找一只猎鹰来送我也算是完成了帮我寻只猎鹰来的承诺,那你觉得是就是吧。”燕矜差点翻出一个白眼,感觉自己好像莫名其妙又欠了叶晨晚的人情。
“我与她做了个交易。”墨拂歌忽然回答了燕矜先前的问题,“一个帮助她回到北地的交易。”
有风吹得林叶翻动簌簌,先前还是万里无云的晴朗天气,此刻阴云却已经层层堆叠在空中遮蔽了日光。远望去天空尽头也是浓重的阴云,一副山雨欲来之势。
夏日的雨总来得尤其快。
燕矜看着头顶阴沉的天色,喉中终于溢出一点笑。
“好吧,看在叶晨晚的面子上,我答应你。毕竟我也很期待,她会做到什么地步。”
【作者有话说】
抱歉抱歉,最近在忙很多私事,身体也有点问题。在努力调整恢复更新频率。
一点闲话,为什么前面章节写墨拂歌打斗时剑不出鞘,除了和剧情相关的需要之外,是因为看见了崩铁黄泉的战斗,太刀不出鞘真的很有气场,一种游刃有余,俯视碾压的从容实力。
48禽兽
◎杀狼时,也要把窝里的狼崽子杀干净。◎
图柳镇是北境边陲的一座小镇,这座镇子离焘阳有三日脚程,不远不近的距离刚好让他们能够远望这座城市,却也享受不到王都富庶带来的便利。
这座平平无奇的小镇素日里也很难受到任何关注,镇上居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重复着无趣而繁重的劳动。
月上中天,整座镇子也早熄了灯烛漆黑一片,路上不见半个人影。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温柔的女声在夜色中哼唱,伴随着摇篮极有韵律地摇晃着,咿呀作响。
月色皎白,透过床扉洒落在床沿,也照亮了女人白皙的面颊,满怀温柔地注视着摇篮中沉睡的婴孩。
“芸娘,快来睡了。”一旁大床上的男人听她唱了半天的摇篮曲,终于是忍不住拍了拍床沿催促道。
“再等等。”芸娘缓缓推动摇篮,“你看小宝多喜欢我唱的歌。”
“她还小,能听懂什么。”男人哭笑不得地继续催促,“快些来睡了吧,明天还要下地干活呢。”
一想到这几年越发繁重的赋税,芸娘也只能叹了口气,替孩子将被角掖好后躺回床上。“三郎,你说小宝以后会不会很聪明?等过些年她长大了,也送她去学堂读书。”
“学堂也要钱,你别看着村口王五家送了孩子去读书也跟着瞎起哄,他家有地有钱,咱家能有几个钱的。”李三郎总觉得自己的老婆多少是被她那个读了几天酸书的爹给教坏了脑子,“再说读书能有几个用?你爹考了一辈子不也没考上。”
“前两年咱家不也没地,这些年攒钱不也买了块?过几年说不定还能买一块,咬咬牙总能攒出去学堂的钱。”在读书这件事上,芸娘从未和李三郎谈拢过,“再说了,我爹考不上,我考不上,难道我的女儿就考不上吗?要是觉得一辈子考不上,那才只能一辈子种地,连着儿子女儿一起代代刨土。”
李三郎翻了个身手臂枕着头背对妻子,“那还不如再生个男娃送男娃读书,男娃考上的多多了,你看当官的不都是大老爷们,能有几个女的。”
“怎么能这么说呢!”芸娘愤愤推了下他,“男娃女娃,都是该读书的。不然就只能像你一样,大字不识一个家里的账都算不清。”
“你会算,我能种地,不就行了?”李三郎不以为意,裹好被子,“行了赶紧睡吧,明天地里红薯还得翻土浇水。”
言罢,无论芸娘再说些什么,男人都不再理会,死猪一般沉沉睡去,不一会儿便响起了鼾声。
芸娘也只能再借着月色看了眼床边摇篮中酣然睡去的婴孩,借着心中漾开的暖意坠入梦乡。
、
芸娘是被嘈杂的喧闹声扰醒的,她揉着眼从梦乡中清醒,奇怪这个终年如一潭死水般的偏僻镇子今晚怎如此吵闹。
可待她仔细听了听屋外的声音,却又觉得不对,屋外似有马匹嘶鸣,又有金属碰撞,还有嘈杂的人声与哭泣声。各种各样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更让人无法分辨出纠结发生了什么。
而窗外也不再是皎白的月色,赤红的光线明明灭灭,像是染上了一层霞光,又在房间的墙面投射出扭曲的阴影。她心中顿觉不安,摇晃了身边的丈夫许久,终于是将睡得死沉的李三郎叫醒。
“干什么……”憋着满腹怒火的李三郎刚想质问自己的妻子发什么癫,这诡异的一切也让他立刻冷静下来。
芸娘声音慌乱,隐约带着哭腔,“三郎,这是出什么事了!”
“我怎么知道!”但此刻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李三郎也知道今晚怕是出了大事,听着屋外马匹嘶鸣的声音,他皱起了眉,“妈的……不会是那群魏国畜生来了吧!”
记忆中只有很多年前,魏人曾经闯入这个边陲小镇,骑着高头大马,手提钢刀,在这座小镇里肆意劫掠,连屋内的任何一个角落都不放过。那钢刀上沾了血,不知是杀了猪圈里的猪,还是砍了镇上人的头,血迹一滴滴的落了满地。
只是大概连魏人都觉得这座小镇荒僻落后,实在榨不出油水,那一次后便再未来过,以至于让人都快忘记关外有这样一群贪婪残暴的豺狼。
芸娘一听更是慌乱,“魏人来了?那该怎么办?!我们现在就收拾东西赶快逃吧,魏人要杀人的!”
“我去看一眼,你看好小宝。”毕竟总不能一头雾水地逃跑,李三郎咬咬牙,鼓足勇气下了床打开门,却当即惊叫了一声,瘫坐在了地面。
只见锋利的钢刀锋刃上沾了血,沿着刀刃滴落下来,在地面蜿蜒开一道殷红河流。
冰冷的刀光,暗沉的血迹,还有高头大马的男人那双嘲笑的眼睛。
他们相比起中原人有更加深邃的眉眼,面上攀附着狰狞的刀疤,此刻嘴角咧起,正饶有趣味地看着表情惊恐的一家三口,他们恐慌的神色无疑是满足他们屠杀欲最好的养料。
“老……老爷们是要钱吗,我这就拿给你们。”李三郎一眼就认出了他们的身份,颤颤巍巍打开卧房的柜子,将这些年攒下的银钱尽数呈给了几个魏国士兵。
士兵掂了掂手里没什么分量的碎银,面露嫌色,“就这么点?你们玄人真是比我们还穷。”说着和身后的同伴哄笑起来。
“老爷们这真的是所有的钱了!”李三郎急忙解释道。
他身后的同伴此刻已经翻完了房屋内的箱柜,发现的确再无别的值钱物什。为首的士兵颇为嫌弃地将银钱揣入兜内,抬起了手中的刀,“榨不出油水的猪就没必要留着了。”
芸娘察觉出他们想要斩草除根的征兆,急忙飞扑到摇篮旁边紧紧护住,“你们都把钱拿干净了,求求你们放过我的孩子吧”
士兵只一挥手就轻易将她掀到了一边,俯下身打量着摇篮里的孩童。似是感受到了即将到来的危险,孩童突然哇哇大哭起来,却又立刻被粗粝的掌心捂住了口鼻。
掌心中的气息渐渐微弱,他转过头,唇角笑容牵动面上疤痕,在火光中扭曲如虺虫,“你知道吗,在我们魏地,杀狼不仅要把公狼母狼杀了,还要把窝里的狼崽子都杀干净,免得长大了再回来咬人。”
飞溅的血映着窗外熊熊火光,染红了冷白的刀刃,在地面汇聚成汩汩流淌的殷红河流。
厮杀声又起,吞没哭泣哀嚎。
李三郎浑身觳觫地看着自己妻儿的尸体,当钢刀抵在他的喉结上时,他当即涕泗横流地求饶,“老爷们别杀我”
士兵的领头人又把钢刀逼得离他近了几分,“汉人小崽子,留你一命是因为有事要问你。”他操着浓重的北方口音问道,“我问你,你们当官的那些狗腿,都住在哪儿?”
、
芜城洛府
洛祁殊跟着下人一路来到宅院深处人迹罕至的院落,刚步入院内,两个身材高大守在门口的侍卫冲他行礼,“少爷。”
“父亲呢?”
“老爷在屋内。”二人面色有些为难地回答,洛祁殊只看了眼他们的表情,心中就已经有数。
在门口片刻的停滞后,他终于推开了屋内。前脚刚踏入屋内,就听见一声冷哼,“为难你还记得你还有这么个爹。”
看着地面上摔碎的瓷盏碎片,洛祁殊不愠不火地蹲下身,耐心地将满地的碎片拾起,“父亲哪里话,只是前些日子公务繁忙,回到芜城后没来得及回来看望父亲。”他唇角挑起一抹无可挑剔的笑,旋身坐在了男人的对面,“如今忙完,这不就立刻来了。”
洛祁殊面前的男人与他眉目有六分相似,依稀能透过岁月留下的沟壑看见年轻时的俊朗,只是比起洛祁殊内敛的儒雅,他更显张扬,面容里沉淀着挥散不去的阴戾之气。可惜时光匆匆毫不留情,他的身材也因为发福显出浮肿的虚胖。
“爹这是又动了火气?府里这些下人有什么做事不周到的地方,也不必和他们置气,和我说一声便是。大夫说了,您的病最忌讳动肝火。”
洛燕山看着自己的儿子,不屑冷笑,“你自是飞黄腾达,用不着我这个爹了就巴不得我死。”
“我怎敢这样想?”洛祁殊仍是笑吟吟的,随手拿起桌案边的果盘递给洛燕山,亲手为他剥了个橙子,“况且您也没那么重要。”
洛燕山只厌恶地拂开他递来水果的手,“你一回来,又去和焕儿说了些什么?”
洛祁殊面上的笑意敛了两分,只留下一点似笑非笑的弧度,“父亲在担心什么?他是我弟弟,尽管不是同一个母亲,我也是疼爱他的。”说完,他皱了下眉头,“爹身边这些下人都是怎么在伺候的?一天到晚爱嚼舌根,您的病都说了最需要静养,怎么还让府上这些杂事来叨扰爹?”
说着,他转头向着屋外道,“思雨,自己去领罚,明日不用来这边伺候了。”
屋外的侍女唯唯诺诺应了一声,不敢多做辩解。洛燕山面露愠色一拍桌面,“你想干什么!你明知道思雨伺候了我这么多年!”
“伺候了这么多年,也难免有疏漏。”他语调冰冷,不容置喙。
洛燕山剧烈地喘息着,平复着胸口的怒气,他知道自己这个儿子羽翼已丰,自己现在已经拿捏不住他,不必在这种事上和他硬碰硬,“罢了,我问你,你今年入京,寄荷公主有意招你为驸马,你为什么没有反应?”
“父亲的消息真是灵通。”他轻嗤一声,轻描淡写地回答,“我不钟情公主,也无意为驸马,仅此而已。”
“你又在抽什么癫疯?”洛燕山向来看不起自己这个总看上去畏手畏脚讲究什么礼仪道德的儿子,“你知不知道寄荷公主的家世?娶她为妻只会对你的仕途有更大助力。喜不喜欢有什么要紧的,就算她是公主你不方便纳妾,背着她养两个有姿色的侍女不就完了?等你日后位居高位,要什么女人没有。”
话音刚落,洛祁殊的面色倏然阴沉,眼中毫不掩饰对于自己父亲浓重的鄙夷,最后才面露讥色反问,“就像您娶我的母亲一样?真是受教了,可惜我已有钟情的女子,不劳父亲操心。”
【作者有话说】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诗经陈风月出》
一个剧情过渡章,在剧情布置上出了一点小问题,洛祁殊这一段应该接四十六章直接写的,但是我当时考虑各位读者老爷应该不爱看男配角的剧情连着占了一章半的篇幅,所以想分开写,不过应该是不影响剧情理解的。
希望大家理解一下,毕竟除了主角外还有很多分支势力要分出笔墨,无论角色好坏我都想尽力刻画好,势必就会分走章节。而且后面也有尝试用配角和小人物故事来侧写故事主线的部分,这个等到剧情到了再说。
但是整个大主线肯定是围绕着两位主角进行的,这点不用担心。
最近总在焦虑感觉章节水平始终不如我其他的一些创作,但是感觉拿保持频率的更新去和我灵感爆发的产物比较水平实在困难。正在努力调整状态。
依然是马上又要到一个重要剧情点,有些啰嗦了,感谢看到这里的你们。
49异变
◎这是险棋,却不得不行之。◎
承佑十五年夏,北境异动,震惊朝野。
魏人轻骑渡水,夜袭边城,边陲的几座小城尽数沦陷。起先北境官员以为魏人又和之前一样,不过是又来抢劫一番就会离开,谁知道他们竟然占领了那几座边城,屠杀了城中的官员,自此那几座边城便再没了消息。北境的官员隔了几天才意识到魏人的确是来攻占城池的,那些边陲小城也已然沦陷。
这烫手的山芋被一群人抛来抛去,直到纸里保不住火,再也瞒不下去时,才终于硬着头皮上报了此事。
而玄若清早知道魏人囤兵一事,却要自己压下来,毕竟魏人在关外囤兵几个月都没有动作,万一真的就是魏国人爱养马呢?他如此自欺欺人,终究是欺到了翻船的日子。不过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当然是不可能有错的,他利落地把锅甩给了几个官员,一通问罪革职入狱后陷入了更大的问题——这群魏人要给谁来处理呢?
洛祁殊远在芜城,朔方那边事务繁杂也难以抽身。而前些日子,燕矜偏偏病了,说是生辰那天玩得高兴淋了些雨,不小心染了风寒,却几日高烧不退,总之是烧得糊里糊涂的在府里养病,听说连床都下不了。叶珣还是那副坚壁清野的姿态,说魏军离王都焘阳不过两日脚程,大军压境,请求朝廷支援。放眼望去有事的有事有病的有病,竟是无一人能够领兵出征。
倒是冶怀侯元诩哭天抢地,直骂魏国人残暴竟然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向皇帝请命说希望能领兵出征,好好教育一番他昔日的同胞让他们明白大玄不可侵犯。
玄若清再糊涂也不可能放虎归山,让他接触兵权,口头赞扬了两句后就将他劝了回去。
再看朝中其他将领,莫不是称病推辞,毕竟谁都知道魏人嗜血残杀,这一役打得好不一定有赏,但若是战败定然是大罪,没人愿意去领这么个黑锅。
百官与皇帝,面面相觑。一时间任由北地战事紧急,朝堂上所有人都岿然不动。
、
“小姐,尽管他们瞒下来了没有禀报,但是看边境那几座沦陷的城市,应该是被屠城了,现在没找到一个活口的消息。”
在听见江离禀报的信息里带了“屠城”二字时,坐在桌案前的少女终于垂下眼睫,下垂的眉眼流露出两分近似于悲悯的神色。
玄若清执意瞒着关外魏人屯兵一事,她便预料到边境迟早会出事。在听说北境异动时,墨拂歌并没有太过吃惊,但知道魏人屠城时,还是出乎意料。
但比起那点没有意义的怜悯,她还是更快地陷入了思索,魏人韬光养晦数月,果真不是单单只是为了抢劫。可占领的那几座边陲小城也算不上战略要地,毕竟几座重要的北境边城,还是牢牢地在宁王叶珣的掌控之下。又要屠城,又要斩杀官员,占领城池,究竟是想做什么?
她转头看向墙面上挂着的地图,仔细端详着那几座沦陷的边镇,都是些平平无奇的小镇,虽然临近焘阳,但想以这几座城市为基地进攻焘阳几乎没什么可能。
叶珣虽然在拿着北地战事和皇帝拉锯,但也不可能拿王都的安全开玩笑。
“出征的将领,玄若清拿好主意了吗?”墨拂歌暂时摁下无解的思绪,继续询问。
“陛下正头痛着呢,眼下无人可用,这一战来得蹊跷,没人想去和魏人打仗,都在推三阻四。”江离回答,“只有郡主这几日下朝后一直跪在含元殿前,请求领兵代替宁王出征。”
她仍然把玩着手中玉签,摩挲着玉签上的刻痕,“这是第几日了?”
“第三日了。”
“事不过三,他该做决定了。”墨拂歌如此说,心中却笃定,看似是选择,玄若清却根本没有选项。
叶晨晚无疑不能放过这一次机会,只是此棋也是险棋,却不得不走。
“小姐,还有一事。”
墨拂歌微点了下下颌,示意江离继续说下去。
“您先前让我调查十五年前左右为墨氏效力的影卫,还有没有活口。属下仔细调查了,当初那批人里许多人都死得差不多了,现在能查到还有消息的,只有一个人。”
“谁?”提起这件事,墨拂歌面上神色明显认真了许多。
江离却还是小心地瞥着墨拂歌的神色,每当提起这件事相关他都是十二分的小心,生怕触到了自家主子哪片逆鳞,“就是那个当初被您亲自下令废了一只手的何纪。他毕竟当初是在上一任家主身边做事,离开墨府后这些年都很小心翼翼,我们的人也是花了不少精力才找到些他的消息。”
墨拂歌倒是意外的平静,只是略显诧异地挑眉,“竟然只有他一个人还活着,这倒是没想到的。江离,我当初以为他这样没眼力也没脑子的,应当是死得最快的那一个。没想到他倒是活了这么久,这算不算蠢货有蠢货的福气?”
自家小姐表面上看着仍是平和,江离心中却是憷着她这副模样的,只能顺着她回答,“焉知不是小姐赐他废了只手,才让人轻视于他,捡回一条命。这也是他的福气。”
墨拂歌没有回答,只是良久地注视着窗外。初夏时节,紫藤花开得正好,花叶繁盛地自窗沿垂下,如同大簇紫色的融雪。放目望去,墨拂歌的庭院内竟是栽满了紫藤花,繁盛而张扬,在日光下摇荡,光影斑驳映在她白皙面颊,她便似要同这满庭花叶一同入画。
她拿着手中玉签随意挑起窗口处一串垂落的紫藤,“今年的紫藤开得甚好,墨临城别处应当是见不到这样的景致了,也该让他来瞧瞧。”眼角余光淡淡瞥了一眼江离,“尽快找到他人,把人带回来。不管用什么手段,我不在意他会不会缺胳膊少腿,但要他脑子清醒,能听能说。”
“此事若是做不好,你和他一个结果。”她最后嘱咐了一句,就背过身去继续看着窗外的紫藤花簇摇曳。
江离跪地领命而后安静离去,在离开墨拂歌的房间后,终于长呼了口气,擦去额间的冷汗。
而墨拂歌伸出手,似是想要触碰窗外花树,可眼前那片紫藤虽然近在咫尺,脑海中那片紫藤花海无论怎样回忆,却都觉得如隔海蜃云烟,模糊成支离破碎的光点。
她最终阖上了窗扉。
、
夏季的日头正盛,琉璃瓦反射出刺目光线,晒得皇宫含元殿前的大理石砖温度灼人,隔着衣料灼烫肌肤。
午后正是日光最毒辣的时候,蝉鸣嘶哑,震动本就潮湿闷热的空气,自头顶落下的日光晒得人近乎难以睁开双眼。自含元殿大门前大臣往来,身后无不是跟着一个小太监毕恭毕敬地撑着伞为其遮阳。
那个跪在含元殿门口的身影自然也就格外显眼。赤色裙摆迤逦,是比日光更灼眼的亮色,纵然日光灼人,她跪地的动作依然脊背笔直,不曾有半分曲折。
路过的大臣很轻易地就看见了跪在门口的女子,稍加思索,也就知道了她的身份。毕竟现在北地的战事是烫手山芋,各方势力都在推来推去,竟然此时会有人主动要来揽下这个祸患。他在内心小小地同情了这个需要证明自己才能回到北地的质子,又在内心深处期望她能真的把这让人头疼的祸事接走——毕竟这两日为了北方的战事,已经有不知多少大臣被唤入含元殿,又被骂着出来。总之无论是谁,把这个祸事接走,只要不是他自己就行。
念及此,他更觉此时的日光灼人,吩咐着小太监将伞撑得更高了些,在伞面的荫蔽下加快脚步赶紧离开了含元殿外。
叶晨晚微垂着眼睫遮挡日光,调理内息避免自己被正盛的日头晒晕过去。
今日已是第三日。
在听闻北地城陷时,她知道,这是战事,也是她唯一的机会。所有人都明白,她又何尝不知这是吃力不讨好的祸事,但她需要这个机会来证明自己。
虽是险棋,但不得不走。
玄若清现在没有回应,表面上还在纠结,可他并没有多余的选择。况且先前皇后想要拉拢她,她表面上口头答应了,这时皇后那边的人就已经开始四处活动支持自己,毕竟若是不支持她,宣王那边已经蠢蠢欲动地想要推出个将领来领命。
她已是势在必得。
而此刻帝王处理政务的含元殿内,虽有红木冰鉴盛满寒冰,吐露出汩汩冷气,坐在桌案前的男人还是觉得燥热。手上瓷盏端的是去暑静心的百合莲子羹,却平息不了心中烦躁。
随着瓷盏被重重搁置在桌面,哐当一声脆响,殿内侍从俱是一惊,都低着头屏息凝神,生怕皇帝的怒气迁怒到他们这些无权无势的奴才身上。
玄若清这些日子被北境的事情折磨得心情烦躁,他何尝不知道叶珣与自己的拉锯是想要什么,可现在让他纠结如此多日的,正是手上无人可用。
他下意识地看了眼窗外,透过云母制的轻薄窗纸看去,只能看见殿外一个模糊的红衣轮廓。
帝王眯起眼,全然不在意殿外炎炎烈日,慢条斯理地问,“昭平在外面跪了几日了?”
“回陛下,已经是第三日了。”身边的李公公恭敬回答。
“她倒是执着。”玄若清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手指摩挲着拇指上翠色欲滴的翡翠扳指,隔了半晌才终于开口,“带她进来吧。”
叶晨晚恍惚间只觉得头顶的炎炎日光忽然变弱了不少,抬眸正发现一片阴影笼罩在身前。
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李公公此刻正躬身恭敬地替自己撑着伞,做出邀请的手势,“昭平郡主,陛下有请。”
【作者有话说】
感觉又要开始写不擅长的东西了。【阖目】
作者摸着凉凉的,原来是早就死透了。倒是祭司说话这么刻薄,让人心里暖暖的。
50请命
◎阿拂。◎
刚步入含元殿内,温度便要比外界清凉许多。龙涎香自铜铸仙鹤嘴中缓缓升腾,桌案上垒着未看的奏折。只瞥见了御案后的明黄身影,叶晨晚便低着头安静地走到御前,跪地行礼。
“参见陛下。”
她其实几乎没有与帝王这样面对面的时刻,上一次还是在十年前她刚入墨临时。那一次无甚可谈,年纪尚小的她也不明白帝王深沉眼瞳里的复杂情绪。中间这无权无势的十年,自然是没有机会与君王有私下见面的机会。而现在是漫长的沉默,周身承受着他近乎于审视的沉默目光。
尽管比起十年前,玄若清的鬓边已经生出了花白,却仍是目光幽深,心思如海。
南红玛瑙的串珠因为在手中常年的把玩,生出了色泽透亮的包浆。偌大的殿内回响着串珠撞击的清脆声响,过了许久才听见玄若清开口,“昭平从前应该没带过兵。”
他倒是比预想中要直白许多。
叶晨晚按照心中预想的说辞回答,“凡事总有第一次,臣虽没有带过兵,却也熟悉北境魏人,愿为陛下解忧。”
“解忧”一词倒是的确戳中了玄若清的内心,但他还是不动声色道,“你自小在北地长大,和你母亲一样,自然是了解魏人的。”
她知道玄若清定然是忌惮自己的母亲的,此话看似是称赞,却另有含义,“臣不如母亲了解魏国,但食君俸禄,为君分忧。北境有难,昭平实在不能坐而观之。”
“昭平倒是有心,要知道朝中许多武将,现在都还在推三阻四。”玄若清面色缓和了些许,轻扬下颌,“你也跪了这么久,起身坐着吧。”
缓和了一下酸胀的双腿,叶晨晚谢恩,在御案旁的位置坐下,“叶氏一族所有,皆是因太祖皇帝赏识,历代陛下恩赐,只有为陛下分忧解难,才能回报一二。”
玄若清眯起眼细细打量着面前的女子,他也很少细细看过这个安分了十年的质子。因为这几日的日晒,她白*皙的肌肤泛出微红,脸庞始终微向下低垂着,看上去显得温驯而无害,比她那锋芒毕露的母亲要内敛许多。
可这样的内敛,真的是无害的吗?
“在朕面前夸过海口的有许多人,但很多仅仅只是海口。”玄若清微睨她一眼,“做不到的海口,就是欺君之罪,昭平。”
“陛下不给臣一个机会,如何能让臣证明呢?”叶晨晚反问,她知道,这一步棋,她没有选择,玄若清也一样没有,“陛下,魏人来势汹汹,却偏偏只攻占了几座小城,此事蹊跷,不能再耽误,错失良机。”
她又补充道,“但魏人对自己的目的如此遮遮掩掩,想必也是兵力不足才有所顾忌。臣有把握驱逐北夷,收复失地。”
帝王沉吟良久,终于停下了手中把玩珠串的动作,意味深长地注视着她,“昭平,敢做出这个承诺,就要明白欺君的代价。”
她当然明白代价是什么——但此刻她只能去做那个压上所有筹码的赌徒。
叶晨晚一扬衣摆,重新在玄若清面前跪下,“臣恳请陛下准许,容臣领兵收复失地,为陛下分忧。若是战败,臣甘愿领受一切责罚。”
一声轻笑,帝王终于展露了笑颜,“好,既然你如此诚心,朕便给你这个机会。记住你说过的话,昭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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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晨晚获得皇帝领兵首肯的消息,传得比她想象的要快上许多。等她从皇宫回府时,就已经有人焦急地等候在门口。
“郡主,你怎么去请命领兵了!”守在门口的慕云归焦急追问。
叶晨晚扫了他一眼,“这是大好的机会,为何不去?”
慕云归满眼的担忧焦灼,“战事凶险,魏人残暴嗜杀,朝中人莫不在推辞,郡主你从未领兵打仗过,怎能冒如此风险!”
叶晨晚停下了往府内走的脚步,眉头深深皱起,“以前从未领兵打仗过,就要一辈子都不会吗?有战事的是北地,慕云归!你我难道不是在北境长大的吗?我的母亲,你的父亲,不也还在北方?你难道就没有半点担忧吗?!”
她眼中是含有的坚定目光,有灼灼心焰,将她眼眸点亮,“十年了,慕云归,我不想一辈子做被母亲羽翼荫蔽的雏鸟,在墨临城里混吃等死。”
见她态度如此坚定,慕云归唇瓣翕动,欲言又止,最终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叶晨晚只觉和这个童年的友人渐行渐远,无话可说。她要忙的事还有许多,现在没有心情去处理这些,只转身又往自己的房间走去,“我意已决,你不必多言。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府上的事便交由你打理了。”
慕云归只轻声说出一句,“那郡主多加小心。”可他也没听见叶晨晚的回应,只看见对方渐行渐远的背影。
双手紧握成拳,指甲嵌入掌心,无能为力的挫败感自心中蔓延。
而叶晨晚走回房间中后,便径直走入里间,取下了墙面上悬挂的佩剑。
她动作///爱怜,细致地抚摸过剑鞘上繁复花纹。说来奇怪,大约是因为叶照临的原因,她从前总对这柄剑感情复杂——只觉得这柄剑也是叶照临的象征,世人多在其身上寄托了太多对叶照临不切实际的幻想与期冀。可此时她却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柄剑现在已经属于她了,也即将同她一起去创造更多属于她的荣光。
银白冷光月华般自剑刃流泻,最终又被轻轻收回剑鞘。
叶晨晚知晓,在临行前,她还有一个人想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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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扶风楼仍是纸醉金迷,繁华如锦。楼下推杯换盏,便更衬出二楼雅间的清静。
推门而入时,屋中只有一人临窗而立,墨发如瀑,白衣如雪,夏日轻薄的衣衫更显出她纤长的身形单薄,而窗外灯火通明,人潮喧闹,她清瘦的背影在繁华背景里带着格格不入的凄清寥落之感。
“郡主怎么来了?”虽是问句,却并无吃惊。
“祭司此刻在此地,不就是想见我么?”见她如预料之中在此地,叶晨晚心中安心许多,从容坐下,反问墨拂歌。
墨拂歌并未否认,在叶晨晚对面的位置坐下,“只是有一些事并未想通,又觉得蹊跷,故而想见郡主一面。”她垂眸淡淡一笑,“只是思衬许久,也没有答案,而我困扰的事情,想必郡主也一样困惑。给不出答案的问题,不过是图令人烦恼忧虑,所以郡主不见我也没有关系。”
她思索时,一手撑着下颌,衣料滑落,露出白皙手腕与弧线精致的腕骨,仿佛伸手便可盈盈握入掌心。
叶晨晚自然知道,墨拂歌同她一样困惑魏人此役的目的。“虽然不知道魏人到底想干些什么,但当务之急还是先去北地探清兵力虚实,再做应对之法。不是万事万物都有答案,但步步为营,总能应对。”
叶晨晚给出的回答让她宽心许多,“郡主能如此想最好不过,见招拆招,也未尝不是一种解法。我只是总觉得这是此役的关窍,郡主还是多留心一些。几时出发?”
“明日一早就出发。”
战事紧急,耽搁不得。
墨拂歌点头,“玄若清答应你时,有没有为难你?”
虽然给了玄若清一个单选题,但她也不觉得这人会老实就范。
“输了便是欺君之罪,我与母亲自然是一个都逃不掉的。”叶晨晚语气平静,这样的结局是她早能够预料到的。
反倒是墨拂歌微蹙起了眉,“这一步棋怎么都算不上稳妥,有太多不可控的危险。只是这一步不得不走。”
赢则万事大吉,输则万劫不复。以她谨慎的性格,是万不愿走这一步的。
“我知道,要向玄若清证明自己的价值,那就只有赢没有输。”叶晨晚伸出手,轻轻捋平她眉心的阴影,“既然只能有赢一个结局,又何必去担忧别的可能?你已经帮了我良多,剩下的交给我自己就好。再说了,在我们做出决定的时候,不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墨拂歌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怔怔望着她停在自己眉心的手。
叶晨晚与她四目相对,看见她漆黑眼眸映着幢幢烛光,仿佛有星光沉浮其中。鬼使神差地,她沉浸在那双眼里,情不自禁唤对方昵称,“阿拂。”
墨拂歌明显陷入怔忪,片刻后才反应过来,疑惑问道,“为何这样唤我?”
叶晨晚轻咳一声,这时也才发现不妥,可还要找补道,“只是觉得一直唤祭司太生疏,况且以前不也是这么唤你的?”
这个“以前”属实有些过于早了,在还在太学那段时光,她的确这样唤过墨拂歌。总角年华天真无邪,也没有那么多身份之别,白衣的女孩也没有现今的冷淡,并不在意他人唤自己昵称。
只是后来她成为祭台上那个只能仰望观瞻的祭司,也自然而然没有人敢再唤她名姓。
墨拂歌的反应要平淡许多,只微垂下眼睫,“名姓而已,不过是一个符号。郡主喜欢的话,便随意吧。”
“阿拂。”对上墨拂歌探寻的目光,叶晨晚只是笑道,“本是有许多话想说的,只是想了想,还是等到回来之后再说吧。”
墨拂歌难得回以一笑,春风吹融积雪开出新叶,“那就静候郡主凯旋佳音了。”
那一夜她并没有注意到窗外月色正好,星光清朗,因为所有星辰都坠入了那双漆黑眼眸里。
【作者有话说】
到了五十章终于叫到昵称了,不容易啊郡主。
墨拂歌表面上平平淡淡实际在偷偷脸红。
修改了一下被口口的部分。
卷二千秋雪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