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你是在恐惧吗?
百晓生眼神微变。
这是《深渊之底》系统第一次出现, 系统升级的提示。
谢时貳继续补充:
“他为黎提供了最新的异能数据库,异能光碟的制作技术,针对新手异能者的污染区注意事项要点……”
“我曾经在想, 这样份量的,专门针对异能调查员准备的资源,落在一个小小的福利组织里, 可实在是福不受禄。”
这确实不是给纯粹的普通人准备的啊。
可惜,这么好的系统,没有人来拿。
那也只能让他们来用了, 不是吗?
“这些资源, 才让黎一点点从普通人报团取暖的喘息之地,发展成现在这样壮大的组织。”
【提示:检测到信息侦查系统升级模块……】
【提示:检测到异能武装系统升级模块……】
【提示:检测到教学系统升级模块……】
系统接二连三的提示道。
谢时貳并听不到玩家耳边的声音,只是说:“我拿着这些资源时, 就一直在想,夜鸦这样做的目的。”
“就好像,他在为某些特别的,需要经常进入污染区的存在, 才准备了这一切, 毕竟,当时黎的成员, 大多也只是一个缩在他羽翼下,被侥幸庇护的胆怯懦弱者。”
大多数玩家, 沉浸在系统升级的刺激中,等百晓生反应过来什么不对时,他们已经被一群中立黄名的高阶npc所包围。
那些npc穿着统一的制服,表情是如出一辙的冷淡漠然,漆黑的衣摆上带着标志性的空月符文。
洁白的月亮被阴影覆盖, 只有最外轮是洁白的一圈,是最黑暗的时刻,是新月的开始。
朔月过后,新月将至,月轮一点点被填满,所有的一切都会变好,希望也逐渐逼近。
这是黎组织的标志。
为了纪念他们的首领,谢时貳和所有成员,共同商讨出来的标志。
她面无表情地说:“我们最开始都认为,自己根本不可能发挥出这些资源的作用。”
“后来,却突然开始庆幸,预想中的那些存在,并没有找过来。”
毕竟,这只是一份不被需要的礼物。
无论礼物有多么珍贵,在错过了太长的时间,长到连送礼的存在都消散后,所能感受到的,也不会是感激,只剩下心中恍惚的空落。
尘封太久的礼物,早就失去了它原有的意义。
甚至说,这份礼物都没有被送出。
或许是担心被拒收,或许是在那个时候,青年已经没有心力再去管理太纷杂的事务,这份准备良久的礼物,都没有送到玩家手上。
毕竟,如果送出任何资源,都得不到任何正向回馈,或许也该感到麻木。
甚至开始对送礼这件事情,感到恐惧。
“我们没有恶意。”谢时貳说,“这次前来,也只是为了归还这份礼物,但再次之前,你们必须答应一个要求。”
一片静默。
只有女人一字一句地缓慢说道:“杀了夜鸦。”
“送他解脱。”
百晓生冷漠的想,七周夜什么都要做,什么都不说,一个无情又可耻的骗子。
是他自己都不说,这有怪得了谁?
现在又安排到这么后的事情,让他们去处理他的烂摊子,去杀死那只堕化体?
做梦。
谢时貳并没有忽视玩家眼底的抗拒。
“他等了你们很久,事情总不能十全十美,实在送不出去的赠礼,留在手中。”
“你们说,我哥死的时候,会不会遗憾,他的事情并没有做完,有事项并没有交代清楚,有礼物,并没有交付给应该拿到礼物的存在手中?”
“可是在他等待的时候,有人告诉他,他不配,没有人想要这份礼物。”
一个在夜鸦庇护下才侥幸存活的组织。
一道刚萌芽的理念、新兴思维的潮汐。
这是他们的引导者,留下来最后的遗物,青年将一切都安排的井井有条,事无巨细,从这个组织,到雾灰城,再到玩家和主角团。
百晓生绷着表情,被蛛网缠绕住的无能为力感席卷而来,谢柒把所有事务都安排好了,但他呢?
某种恐惧弥漫开来,让玩家想起在五年前,同样如此,眼睁睁看着七周夜死亡,却什么都不能做。
在这场棋局中,他又把自己放在了什么位置?
百晓生不知道。
但在面对夜鸦堕化体这一方面,他们确实和谢时貳有着相同的理念。
那个顶着夜鸦壳子的堕化体,不应该存在。
短暂的合盟达成。
玩家跟着npc一起,来到地下基地。
谢时貳在玩家队伍的最前方带着路,玩家一边前进,一边留意这个由夜鸦建造出来的家园。
在利用空间折叠技术后,这座在外界看来没有任何存在感的地下建筑,内部无异于一整座小镇。
光照系统模拟出日月的更替流转,生活在基地里的,不只有学会灵流技巧的普通人,还有很多最近被黎接回来的流亡平民。
跨越好几个传送阵法,逐一检测灵力性质后,谢时貳带着玩家来到基地的最深处。
那是一间安静的小屋。
她退后一步,为其他玩家让出空间。
这是一个很普通的房子。
抱着某种隐秘的期待,百晓生带着其他高阶主播,推门而入,但房间内什么都没有,空空荡荡。
并没有角色生活的痕迹,只有地板上,亮起星星点点的灵流阵法。
【检验到玩家曾获得过契约书七周夜,同行的痕迹*1,身份通过验证】
灵流汇集的中心,逐渐浮现出一个由灵力构筑的虚拟投影,约20岁出头的青年。
青年的面容为玩家所熟悉,既不太过俊冷,生人勿近,又不显得过分柔和,没有威慑力。
是七周夜的脸。
冷淡的眉眼中,恰到好处的揉进些许温和的神情,安静地站在工作台前,似乎察觉到身后的来人,转过身。
“好久不见。”
青年语气一如既往地冷淡。
投影明明是注视着门口的方向,视线却落在无人站立的空出,提醒着所有人,他只是投影。
一个记录过去对应时间节点的投影。
在房间中,好像确切有一个特殊的存在,能被角色所注视,当然,这个念头只在大多数玩家中闪过一瞬,随即便被投影所钭露出的信息所覆盖。
但百晓生还是无法控制的,表情一愣。
投影中,异能者当时的表情,却是放松的,仿若脱离某种负担。
“很感谢你们的陪伴。”
“让我知道了很多东西,不管是那些思想,还是另一个世界有趣的事情。”
“那些法规,那些社会秩序,黎是试验品,但它太过稚嫩,也并不完好,事实证明,我并不擅长处理人际关系,亦或者管理一个组织。”
“我已经没有太多时间了。”
仿若早有预感,投影中的青年,用平静到极致的语气说,“如果未来,我站在人类的对立面,请无论如何,都照顾好黎。”
“并拦住我……”
忘记我。
最后,杀死我。
并没有等投影放完,百晓生率先走出房间,向来性格温和的主播,头一回有这样差的脸色。
就连直播间,都被提前关闭。
基地中,有专门为玩家预留的空房间。
和家园系统类似,百晓生进入房间,猛地关上房门,开始理智剖析起翻涌的情绪。
憋了一肚子的气,却又找不到发泄的渠道。
就连正主本人,都早就没有踪影。
在静水市修复后,早就播放过很多遍的录像带道具,被玩家丢到柔软的被子上,反弹了一下,不动了。
“又是遗嘱。”
百晓生捡起录像带,没有由来的越发烦躁,声音略微沙哑
“除了遗嘱,什么都不会说是吗?”
为什么什么都不肯说,为什么能那样理直气壮的抛下所有人?什么狗屁剧情,狗屁灰域灾变,都是借口罢了。
单方面抛弃了其他的一切,死在没有任何人知道的角落。
被甩出去的录像带,就像发生什么故障一般,刻录在内的灵流自动接通运转。
被播放出来的投影片段,是四年前,七周夜死亡前的片段。
投影中,执行官一身是血。
在那两场人为制造的,大范围毁灭性的污染物潮中,不管是七周夜的分体,还是谢柒作为执行官夜鸦的分体,都参与了战斗。
只是,战场在分隔甚远的两个方向。
夜鸦就算能遁天入地,也不可能同时专注两边的战斗。
另一个被污染物潮波及的,是高阶异能者擅离职守,导致防御出现空缺,常住人口数百万的边境城市。
如果放任不管,整个城市中的无辜平民,都可能在污染物潮的袭击中,全部丧生。
单凭这一点,就注定谢柒不可能放任不管。
被摆在天平另一端的,却是他的弟弟、学生,同行之人。
主角团所遭受的污染物潮,远没有那座城市所遇到的污染物潮强度高。
但也仅仅是相对而言。
七周夜的分体,只继承了谢柒本体的一小部分力量,绝不可能应对那场污染物潮。
而被他所保护的玩家,在开服时期,几乎没有任何战斗力可言,他所庇护的弟弟和学生,则更是孱弱。
联盟逼迫夜鸦做出选择。
是他的同伴,那些蛊惑他,传播那些异想天开的思想的朋友,还是放弃一整座城市的平民,用夜鸦的身份,出现在玩家身前。
百晓生看完录像,才知道,原来当初他们距离互相说明身份,竟然只差这么一点点距离。
只差一点点。
如果联盟没有暗中动手,在那座防守缺失的城市附近的污染区,派人引发污染物潮的暴动。
如果夜鸦在天平中,更偏向于他们所在的那一端。
如果,夜鸦当时选择暴露本体的身份,天降奇兵,救下玩家和主角团,那后面的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可是没有如果。
事实是,夜鸦没有任何犹豫的,抛弃了他们,用最快速度,处理完波及到那个城市的污染物。
但他更没有放弃玩家。
七周夜几乎付出了生命代价,污染指数飙升到90%不止,才勉强将主角团和参与副本的玩家,带到安全地点。
逼迫所有人,眼睁睁看着那具身体被侵蚀堕化,却没有任何办法。
投影中,金发圣子担忧的劝导道:
“你看,哪怕是你,也分身乏术不是吗?”
“上面已经开始不满,继续和他们在一起,只会将那些降临者带入更危险的处境吧。”
“有一就有二。”
岚的话语中,处处透露着对好友的关心。
然后,他们又一次被毫不犹豫地舍弃。
“你说的对。”
夜鸦想了想,说,
“一直守着他们,确实不够理智。”
在稚嫩的幼鸟,都需要学会自己飞行,他不可能时时刻刻守在学生身边。
“他们具有很强的天赋,只要战斗,就会变强。”
“我相信他们,总有一天能”
录像戛然而止。
百晓生曾整夜整晚的思索,夜鸦当时没有说完的下半句话是什么。
净化污染、清除所有污染物,推翻联盟,宣扬平等的思想潮流?
还是,亲手杀死他。
门外传来npc的拍门声,与此同时,系统屏幕亮起。
【触发任务:不速之客】
百晓生暂时没有心情去做任务,系统又补充一条提示。
【该剧情和主线息息相关,玩家所做出的选择将影响到游戏剧情发展,请慎重考虑】
不得已,百晓生离开房间。
黎基地的门口,已经聚集了其他很多玩家,几乎全是刚刚进入过投影房间的主播。
百晓生却没有心情去关注他的同行,眉心紧蹙,看着刚到访基地的角色,微垂着眼,遮盖住眼底厌恶的情绪。
是岚。
岚怎么摸到黎里面来的?
百晓生忍不住想,对于这个和异协同流合污的高阶异能者,他并没有太多好感。
其他主播的脸色也不算好看。
大部分玩家对岚的态度,都和百晓生差不多。
只能说,他们看见岚的瞬间,没有一刀砍上去,就算脾气不错了。
“这么紧张干什么?”
岚笑着摊开手,表情无辜,
“我只是代表异协,来和黎谈一个合作罢了。”
【玩家开启关键剧情任务:黎明升起之前】
【任务要求:击杀夜鸦堕化体,净化灰域的污染物潮】
【提示:检测到玩家综合战力与剧情boss差距较大,请寻找更多的助力】
第92章 位置太浅了
青年颤动着半跪在血泊中, 忍着急剧的痛楚,一点点将异能剥离。
通过更改数据,才见到最后一面。
眼睁睁看着恋人的意识和记忆, 都逐渐溃散。
梦魇的最后,濒临堕化的异能者,嗓音暗哑, 面无表情地问,似乎只是单纯困惑,
“为什么没有人来找我?”
他擦掉角色脸色的血污。
“没有人来救我。”
青年茫然道, 语气肯定, 终于放下什么执念般,任由玩家将他拥抱住。
“是你啊。”
谢柒微抬起头,异能者的身体已经无力维系五感的能量消耗, 他失去了视力,但还是凭借熟悉的动作幅度,辨认出来者的身份。
曾经同行的存在中,最执着的一个, 也是唯一一个, 和他一起走到最后。
嗅探到青年身上的悲伤的气息,他按照往日的习惯, 安抚似的摸摸着玩家后脑勺。
“我带你离开,好不好?”
玩家突然抬起头, 近乎恳求,尾音颤抖着。
并没有回复。
在血色中,异能者被影子撕碎重组,将异能、记忆、信仰、执念,全部划分到另一个身体里。
留给他的, 是濒临死亡,被迫退回到更孱弱姿态的黑发少年,苍白瘦削,脆弱易碎。
没有记忆,就连等级都回归最初级。
玩家将他的恋人从血污中抱起,角色将头靠在他肩颈交接的位置。
良久,耳边才听到一声几近于无的叹息。
“如你所愿。”
他说,“我现在,只属于你了。”
————
游戏论坛中,已经全被系统最新发布的全服通告所挤满。
凌柒百无聊赖地翻了会儿论坛,并没有收获什么有用信息。
自从他确定,合并了七周夜的马甲,便不再需要担心因为人气太低而突然暴毙后,连带着在玩家面前刷脸,都越来越敷衍。
宙斯对此可怒而不可言。
它最近忙的快起飞,为了筛查那个游戏开服阶段被植入的错误数据流,而为了获得脑机编码者的帮助,它甚至连忤逆凌柒都不敢。
游戏系统屏幕闪烁着,情绪肉眼可见的激动。
【儿大不由娘】隔了好一会,才平静下来,分辨不出性别的机械音说道,【npc大不由主系统】
带着种奇怪的,眼睁睁看着白菜马上要被拱走的无助感。
而正主却浑然没有意识到这一切。
“什么意思?”
凌柒一挑眉,问,没有得到回应,又一扯嘴角,“莫名其妙。”
房间角落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凌柒轻车熟路地把【QAQ】拽出来。
同样改成少年建模的玩家,顺着惯性压在凌柒身上,埋在角色胸口位置,喟叹般深呼吸一口气。
在凌柒听不到的数据空间,宙斯炸毛般提醒:
【《深渊之底》是全年龄向游戏】
换句话说,只要玩家还在游戏里,就别想做任何出格的事情。
这是为了顺应全年龄向审核需求。
哪怕是上厕所,都脱不了裤子,在卫生间门口读完行动条,确认属性栏里的尿意值归零就走人。
换句话说,一般玩家就没有对应功能。
别说是玩家了,就连游戏内的npc,脑海里都没有那个认知区域,最多也只局限于确认恋爱的限度,而不会产生任何与床上有关的认识。
为了防止有玩家恶意对角色进行骚扰,就算玩家主动提起,也不会引发npc的任何注意,只会被略过。
但很显然,脑机编码者并不是一般玩家。
游戏里不行,没说游戏外不行。
从另一个存在异常的沉默中,察觉到什么不对,宙斯一急,
【我警告你,就算你帮忙检修了数据库,修bug,也别想偷我数据!】
【这是两码事!】
“bug修好了吗?”
玩家突然语气一冷。
宙斯猝不及防间愣住:【…提这个干什么?】
“数据库整理干净了吗?”
玩家追问,
“今天的游戏数据分析报告做完了吗?”
“防火墙建好了吗?”
宙斯:【……】
方才还气势汹汹的主系统,骤然间想起自己还有求于人,那位真名叫做程以烨,代号方舟的脑机编码者,灰溜溜消失掉。
玩家骤然将身体修改回青年体型。
这就导致,还停留在少年体型的凌柒,刚想要起身,又被压回到地板上。
在角色略微不满的冷哼声中,程以烨将少年拦腰抱回床上。
走过房间的一小段过程中,凌柒身形逐渐抽长,同时撤去作为“07号房间的那个”时,面容上的伪装。
他捧着玩家的脸,留意到青年躲闪的目光,依旧是冷淡的表情和语气。
“喜欢我的脸?”
凌柒问。
程以烨将鼻尖凑近到角色的肩颈位置,近在咫尺的,是苍白到近乎透明的皮肤,凝聚着初代游戏制作组心血的结晶,漂亮得几乎是艺术品。
当一个游戏火爆时,能继续留在创作团队的,很多时候,已经不再是最初一批的制造人。
最初的,负责整个游戏世界系统架构的脑机编码者,已经离世。
但这并不代表,所残留下来的作品,就可以被这样对待,既然如此,那还不如由他
程以烨表情冷淡。
主系统哇哇叫着被支走去修bug,并没有任何道德意识的玩家,已经就地设置好信息检测屏障。
在凌柒还是谢柒的时候,程以烨曾经想过,对方会包容到什么地步,面对那些污名和诋毁。
事实证明,这个当初由他筛选饲喂正向思绪数据源,并逐渐诞生的npc,确实完美到极致。
无论发生什么情况,夜鸦总是将人类放在第一位,盲目地信任和包容。
这也成为他致命的弱点。
疏冷的气息中,角色并没有阻止玩家的动作。
凌柒摸着玩家的侧脸,强迫青年略微仰起头,看向他的眼睛,最初的不适感相比他曾经遭受的痛楚,只能说是微不足道。
他只是因为全然陌生的领域,微皱起眉。
凌柒又问:
“喜欢我的脸?”
程以烨主动讲脸靠在凌柒手心蹭了蹭:
“都喜欢。”
这是实话,为了感谢第二位脑机编码者的贡献,他的老师,以及当初制作凌柒的团队,在设计角色形象时,本就参考了【方舟】的xp元素。
而现在,既然后继的制作组和主系统,并不珍重这个作品,那自然别怪他将角色带走。
npc并没有拒绝玩家的动作,是全然放任的态度。
在完全空白的领域中,甚至可以说得上茫然,像一张干净的白纸,在上面写些什么,全都由书写者来决定。
准备过程漫长而枯燥,让凌柒有些无聊,显然,玩家也只有学习经验而没有实战经验。
他感觉如果玩家在另一个世界里,所追求的,只是这样的事情的话,那也过分无趣。
而且同为男性,却不是按照他刚搜索到的,本该有的方式进行,反而只能贡献出自己的,让凌柒觉得他有被欺骗到。
好在,作为面瘫,他并不需要像论坛里说的那样,需要为了照顾伴侣的心理健康,进行一些必要的表演。
这些小动作,自然不可能瞒过他的恋人。
程以烨并没有说话,只是确认好位置。
他盯着凌柒的脸。
角色微眯着眼,像一只大猫,在莫个瞬间,表情中带上微不可察的怔愣。
“太浅了。”
玩家把手擦干净,说。
第93章 你对他做了什么?!
玩家安抚似的, 细细舔吻着角色的唇角。
夜鸦对疼痛有着极高的耐受力。
哪怕是两年前,将自己异能活生生剥离,他也能忍受堪比凌迟的痛楚, 面不改色地安慰着恋人。
疼痛是常态。
他习惯于佩戴面具,习惯于为人类扮演出一个坚不可摧、冷漠坚固的庇护者。
这副面具在他脸上戴了太久时间。
久到让人忘记,那位过分年轻的执行官, 哪怕死亡时,也只刚从异能学院毕业不到三年。
毕竟夜鸦日常的穿着,就让人根本看不出他在污染物群大杀四方时, 还只是个没毕业的学生。
他们又冷又硬的执行官, 总是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显得生人勿近。
哪怕受了再严重的伤,也只会在污染物击杀后, 在人们的欢庆声中,强撑完美无缺的壳子,独自躲在地躲在角落,一声不吭地给自己处理伤口。
他是人类的信心, 是对污染物的震慑, 绝对不能在镜头前,露出任何弱势的姿态。
忍受痛楚早就习以为常。
但在完全没有触碰过的领域, 忍受完全没有接触过的感受,却已经超过异能者的阈值。
脑机编码者兼谢柒同人圈的顶级画手, 将角色绷紧的线条,于紧咬下唇的冷漠表情,都印刻在脑海中,作为素材私藏。
事实上,黑猫产图的速度已经算快。
但并没有谢柒的角色厨知道, 他们这位圈内知名的画手,有一个专门的文件夹,用于私自观赏。
程以烨并不会错过这些细节。
无论是曾经作为谢柒,还是现在的凌柒,他都不是愿意出声的性格。
压抑到极致,才透出些许不成字节的闷哼。
那双冷冽的漆黑眼瞳,如黑曜石般漂亮,似乎在专注看着玩家的脸,眼底却失神的恍惚着。
仿佛已经在全然交付主导权的情况下,将玩家当作是倚靠,完全忘记这些让他陌生混乱的感受,本就来源于对方。
“位置真的太浅了。”
程以烨说,喟叹般。
这对凌柒来说,不算好消息。
意味着哪怕只是最简单的刺激,他都难以忍受,这是事实,但没有男性会愿意承认这种事实,本就心高气傲的执行官更不会。
凌柒面无表情的绷着脸,冷冷将脸侧开,避过玩家的邀吻,警告般,放出些许杀气。
影子收到指令,感知到它们王的处境后,立刻张牙舞爪地要把玩家拽开,将这个过分冒犯,又胆敢挑衅它们王的家伙,从窗户里丢出去。
程以烨把脸埋在凌柒颈窝的位置,讨好般蹭了蹭,让凌柒想起曾经在废墟中,他救出来一只生命力顽强的田园犬兽。
那只幼犬,喜欢寸步不离地跟着执行官。
并没有人知道,谢柒其实很羡慕那些有足够的时间和心力,能收养一只生灵的人。
他从来无法满足一个合格的,能饲养其他动物,并保证自己能对其负责的条件。
污染物的攻势太过频繁,他身边并不安全,更没有培养和教导犬兽的精力。
为数不多剩下来的休息时间,光是去训练那些污染孤儿,都足够让夜鸦头疼。
而他身上,象征着高威胁个体的强大气息,又天然被各种动物恐惧。
没开智的生灵,总有种近乎本能的直觉,让它们避开危险的事物。
那只幼犬,少见的,越过了恐惧,对执行官很展现出亲近姿态。
最后,它被送到一户普通的养狗人家,因为浸染了高阶异能者的灵力气息,觉醒出异能。
夜鸦曾经远远看过那户人家,那只幼犬显然有被好好照料长大。
被灵力侵染进化后,犬兽长得极为高大,毛发飘逸帅气,在草坪上和那户人家的孩子玩耍着,似乎嗅探到什么气息,回过头。
但它什么都没有发现。
而今,来自恋人相似的,主动亲近讨好的动作,很好安抚住凌柒的心情。
伴侣,自然有着最独特,且有别于人的位置。
凌柒下意识舔了舔嘴。
无论是作为七周夜,还是作为夜鸦,都是谢柒把其他人放在需要保护的位置上。
那些存在,大多也理所当然把夜鸦放在保护者,自己放在被保护的位置上。
无论是敬畏、追随、还是厌恶,他们的底色都是索取。
所以,意识到玩家竟然把他放在需要被保护关怀的位置时,凌柒第一反应,很难不是惊讶。
从某个节点,玩家意外地发现,他所喜爱的角色,越发包容和放纵他的行为。
程以烨用手捂住凌柒的嘴,防止凌柒因为太用力咬着下唇,导致出血。
突然,他手心传来濡湿的触感。
玩家猝不及防地被舔了一下。
黑发黑瞳的青年,审视地看着他,表情看不出任何变化,依旧冷漠隔阂。
如果不是凌柒试探的目光,程以烨差点都要以为,刚才温热柔软的触感,只是他的错觉。
程以烨惊骇于角色的学习能力。
这不是他当初教过的的技能。
也不是他现在教的技能。
他以为【谢柒】是纯粹的白纸,幻想着一点点引导对方学习和放开。
但凌柒的学习速度完全出乎了玩家的意料。
如果宙斯再场,那它可能会嗤笑玩家的没见识。
【谢柒】的人格模拟插件,本就是最高级的一档,是整个制作团队的核心,在验算中融合了万千数据意识。
他是中央异能学院最优秀的学生,是异能光碟的创始人,能以一己之力把一个破落的废墟,重新建造成人类坚固的壁垒。
角色很聪明,学习能力过分强悍,同时又保持着不低的好奇心和探索欲。
在渡过最开始的愕然和困惑后,能把这个新技能也纳入为自己的知识,又向下发展创新,开扩新的领域,丝毫不奇怪。
只是这样的刺激对于玩家来说,有点太高了。
面容俊冷,完全符合自己审美的角色,没有任何表情,严肃冷静得就像在雾灰城基地,学习和布置第二天的灰域污染放线工程。
凌柒一边警惕地舔了舔玩家的手心,一边微微抬头,观察程以烨的脸色。
因为太过出乎意料,等程以烨反应过来,想要阻止时,已经来不及了。
凌柒面瘫着脸,愣了半秒,才从不详的味道中,隐约意识到什么。
程以烨捂着他的嘴,让他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最后不得不喉结一动,咽了下去,眼睛睁大,露出千年难得一遇的惊恐表情。
在那一个瞬间,程以烨突然意识到。
他完了。
他还没来得及享受角色的主动示好。
但是目前看情况,他可能得永远失去这一切。
于是等宙斯回来时,玩家面无表情地坐在床边,盯着手指上的咬痕,眼神放空,脑海中反复重现刚才的画面。
宙斯好不容易才处理完今天的数据库,又废了半天功夫,拆开【方舟】特意设下的防火墙,便急匆匆地赶回来。
它隐约感觉到有什么不对,程以烨并没有掩饰他对凌柒的觊觎,让主系统不得不防贼一样防着。
当然,玩家的所作所为,和贼也并没有差太多。
宙斯第一反应是检查了一遍角色的数据库。
谢天谢地,至少现在,凌柒的数据依旧好好待在游戏库里,并没有被偷走。
宙斯稍许放心下来。
《深渊之底》作为全年龄向游戏,只要凌柒数据还在游戏里,再如何也出不了问题。
别看玩家在论坛上如何如何口嗨,要把npc怎么怎么样。
但实际上。
根本没鸡。
除了画画图,写写文,他们又能把npc怎么样?
不过方舟作为仅存的脑机编码者,值得更高级别的警惕和提防。
宙斯扫描到青年手上并不算严重,但也足以看出攻击者愤怒的伤口。
它意识到,方舟大概率做了什么足以激怒【谢柒】的事情,嘲讽地一声冷笑。
能让谢柒这样对人类百分百包容的数据体生气,甚至主动攻击也算是万里挑一的存在。
浴室中,水流声逐渐减弱。
青年推门而出,用浴巾擦着还没干透的发丝,身边裹着氤氲朦胧的水汽,冷淡的表情显得些许放松,减少了生人勿近的隔阂感。
凌柒看着突然出现的系统屏幕。
湛蓝的数据屏仿佛出了什么bug,错乱而不敢置信的屏幕疯狂闪烁,就像是遭受重击的老旧电视,异常的状况,让他开始警觉。
凌柒微微皱着眉,看向房间中另一个存在,忍不住问:“这系统的bug还没有修好?”
在和宙斯达成合约后,他便已经从某种层面,不再算是普通的npc数据体。
或者更早点,在菌林绑定最初的,那个由方舟编写的病毒系统后,凌柒便已经超过了很多npc的限制。
他是知道宙斯修bug的事情的。
不过游戏主系统的事,他很少在意,秉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
毕竟《深渊之底》游戏已经开服五年,用了这么久的系统出现bug,好像也不奇怪。
程以烨淡定点点头:“嗯。”
听着耳边,电子机械音疯狂重复着的:“我要封你号!”,玩家语气平静道,“它确实又卡住了。”
“不用管它,用了五年都没保修过的电子产品就这样。”
“理解就好。”
宙斯又扫描检查了一遍凌柒的数据。
它不敢置信而愕然地,看着角色面板技能最下方,多出来的一个全新【lv.1】,就像看着被拱走的白菜。
【混蛋!】它开始崩溃,气急败坏道,【你给他教了什么鬼技能?!】
它的过审!它的全年龄向啊!
【还让我修bug】
宙斯愤然,【我看你才是最大的bug!】
“吵到我眼睛了。”程以烨满不在乎道,“闭你的嘴。”
宙斯越发不忿。
它开始刷屏攻击程以烨的眼睛。
【警告:该游戏角色禁止攻略!】
【该游戏角色!】
【禁止攻略!!!】】
第94章 逆天官方把一个角色刀四遍
游戏论坛是玩家分享情报的主要场所。
七周夜的死亡事件, 本就是论坛的热点话题,而在最近的两个版本内,他们再一次经历角色从复活到死亡的全过程, 《深渊之底》最近的操作,几乎就踩在玩家底线边缘反复试探。
策划和游戏官号极有经验的沉默下来,玩家找不到发泄的缺口, 便死命开始扒游戏中的剧情细节。
【标题:逆天官方把一个角色刀四遍】
【主楼:如题,好吧我承认,我只是有一点破防】
【七周夜死一次算了我认, 当时都菜, 没办法,剧情杀,我真的接受了, 结果你告诉我我恨了夜鸦五年,结果他就是你大爷的七周夜的马甲?】
【我恨了他五年,你告诉我夜鸦其实两年前就已经死了?】
【死哪去了,不知道, 怎么死的, 不知道】
【行,一个角色刀两次, 我也认了】
【唯一活下来的复制体,总能活着吧, 所以你告诉我,为什么异能的载体还要为了拦污染物潮再死一遍?】
【所以现在你的意思是,一个角色他有三条命,全死了,现在你还让我亲手刀了他的boss形态, 是吗?】
【所以呢,你又放出来夜鸦和联盟签订契约的视频干什么?】
【哈哈,提醒我,那些傻缺联盟抄了我的话,去攻略七周夜,然后撬墙角把角色策反是吗?】
玩家破防,并不完全没有道理。
视频中,青年懵懂地就交付信任。
那些联盟npc在岚的教学下,全然抄袭了玩家的话术,去攻略了他们的引导npc,并诱骗夜鸦签下不平等条约。
这件事情太过憋屈,一度让无能的《深渊之底》玩家被整个游戏圈所嘲笑。
相同的情报在游戏内,npc也可以进入的暗网,终夜论坛内快速传播。
主角团的分崩离析,几乎没有任何人能意料到,但又好像在情理当中。
风林的退出,是早就发生的事实。
而主角团剩下的成员,和玩家一起直面了污染物潮,亲眼目睹过夜空之下,那道颀长熟悉,却浸染着污秽气息的身影。
他们的老师,堕化成为污染物,站在人类的对立面,散发出的污染波动,赤裸裸昭告出他的等阶,他的身份,让异能者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五年时间,支撑着团队走下去的,无论是仇恨,还是孺慕,都在刹那间被全部粉碎。
作为团长的谢彦,第一个不告而别。
很快,剩下的角色也逐渐离心。
他们本就因为谢彦和七周夜,才走到一起。
而今,七周夜死亡,谢彦离开,就连曾经支撑他们走到现在的仇敌,都似乎只是幻灭的泡影,连带着对未来的构图,都只剩下彻底的茫然。
可是,已经不会有第二位引路人再来带来他们。
污染物潮的攻势,并不会因此而滞留。
人类的城市版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被污染物吞并,联盟官员和异协高层,完全一团散沙,大部分人类基地,在污染物潮的攻击下,撑不到一天时间。
就连少部分能撑较长时间的基地,要么是被游戏系统幸运选中为玩家的保护目标,要么是当年清理计划的余党。
夜鸦留下的后手,并不只存在于雾灰城。
那场间接把他坑杀的条约,其中的一项报酬,也是夜鸦愿意和联盟合作的关键条件,便是让夜鸦获得人类各大基地污染防护工程的管理权。
他所留下的,部分像雾灰城中的情况一样,在他死后,被迅速掠夺。
但还有不少基地首领,多留了心眼,和联盟周旋留下来这些足以保命的灵力结界。
虽然,大多只能多撑短短不到一周、半个月时间,但至少能活下来。
活下来,就有希望。
到后来,人们开始主动寻找夜鸦遗留灵力结界的庇护,他们带着资源,按照终夜论坛中,07后续逐步放出的庇护结界开启方式,将自己的积蓄,灵石,投入结界的能源池中。
银蓝色的结界在天幕上展开,下方,万千平民失神的望着。
在这个瞬间,好像什么都没有变。
夜鸦曾经赶往某座被污染物潮侵略的城市时,总会像现在这样,在城市上方展开夜幕。
人们只需要在夜幕之下等待,他们的执行官效率向来很高,不用多长时间,一个下午,甚至数个小时,夜鸦就会解开屏障。
包围在城市外圈的污染物群尽数被阴影吞没,人们可以照常生活。
污染物潮的发生频率很高,大多数人都有类似的记忆画面,有些甚至就发生在三四个月前,却仿佛遥远地像是在另一个时空。
这部分远离异能阶级的平民,大多对夜鸦的死亡,没有太多概念。
他们只知道,夜幕升起,便带来安全,并习以为常的将这种付出,当作理所当然的事情。
直到现在,当所有在夜幕庇护下才得来的和平安宁,猝不及防的全然崩解后,他们才隐隐约约地意识到:
啊,原来夜鸦已经死掉了。
他们的执行官,已经不可能再次解开屏障,发布指令,告诉他们,危险已经散去,可以继续按照原本的计划生活。
他们守着这个差点被当做夜鸦遗产,而被清理掉的庇护结界能源池,就像守着最后的一抹余温,麻木地往池子里投入任何可以为结界供能的物品。
最开始是灵石,污染物晶核,后来变成燃料和食物。
最后,甚至是同类异能者的尸体。
有小孩扑在母亲怀抱里,因为饥饿,发出细弱的呜咽声:“妈妈,有吃的吗,我好饿。”
但实际上,连女人自己都无能为力。
任何可以被转化为能源的资源,都被投入了能源池,为了换取那哪怕零点一秒的生存时间。
几乎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地缩在结界中,饥寒交迫的巨大压力下,他们心中抱着最后一丝期许,或许那个身影,还会再次出现。
期冀并没有实现。
遭到外界凶猛的攻击般,屏障突然开始剧烈晃动,灾民们就像受惊的羊群,轰然炸开,又发现无路可逃,颤颤微微地缩在一起。
迎接他们的,并不是污染物漆黑的潮流,一群没有任何异能气息的普通人,站在他们身前。
领头的少年,有着一双极为漂亮的异瞳,身后,是结界中灵流崩解后绚烂如烟花的光点。
伊卡洛斯漠然扫过结界中的人群。
“跟我走吧。”
在人类最危急的时候,一个自称为黎的神秘组织出现。
那是一群宛如神兵天降的“普通人”,明明没有任何异能气息,却能和高阶污染物对战,纪律严明,打起架来仿佛连死都不怕。
更关键的是,这个组织,拥有随地展开结界和大范围祝福阵法的技巧。
这是夜鸦没有暴露出去,仅仅为黎所有的遗物之一,也是伊卡洛斯作为谢柒学生,所掌握的技能之一。
作为军队领袖,他带来成员,将一个又一个失去家园,溃散而逃的人们救下,统一进行培训。
随着猎杀污染物的技巧、灵流的控制方式一起传播开来的,是来自朔月的思想,由他编写的规定和行为理念。
整个黎组织,都对夜鸦有着近乎盲目的崇拜。
《基础权益保护法》,连带着这部法规中的理念,都被成员当做圣旨一样信奉。
这并不是夜鸦的本意。
哪怕是凌柒,也对成为教徒信仰这样的存在,没有任何的兴趣。
但如果只看结果,至少,人人平等的理念和法规的执行力,有了保障。
而在人类高层最混乱的时候,执行官【幻梦】,被推举成为新任首席执行官。
几乎大半异协高阶异能者,都投了赞成票。
晋升视频中,青年有着一副漂亮妖异的好面容,嘴角带着灿烂的微笑,哪怕是最为严苛的传统异能世家的大家长,也不可能从他的笑容中挑出任何毛病。
在所有傀儡的注视中,风止接过这个职位。
并不会有人知道,台下坐着的高阶支持者,眼底的精神控制标记。
幻术系异能在针对污染物的战斗方面,确实逊色于其他异能。
但在针对人这一方面,可谓术业专攻。
联盟和异协高层里,那些酒囊饭袋的高阶异能者,亟需一个能稳住人心,让他们能继续站在统治地位的新工具。
而能在人脑海中植入精神控制种子的【幻梦】,是最好的选择。
更何况幻梦曾作为谢柒的学生,被谢柒舍弃,决裂成仇,这一点,能让他们站在同一个战线上。
甚至连风止控制高阶,都在他们的默许中,这些高阶,会被当做敢死队,送到前线拦截污染物潮,争取更多的喘息时间。
他们便理所当然地,也想要把【幻梦】培养成一个工具。
就连【幻梦】的老师,都逃不过这样的命运,更何况这个平平无奇的小私生子,没有任何实战能力的幻术类异能者呢?
高台之上,继承了老师职位的青年,朗诵着首席执行官的任职宣言,眼神坚定温和,语调如吟游诗人般抑扬顿挫。
完美扮演出他们心中标准而合格的工具。
“我将以人类的命运为先,”
新任的执行官,就连嘴角扬起的幅度都完美地可怕,风止看着台下,那是千百个由他抹去人格,彻底控制的傀儡,眼神空洞狂热。
他发自内心地笑了笑。
果然,无论多少次,他都不可能继承他老师的好品行。
至少现在,他觉得,不会有能比借助联盟的手,弄死这些曾经暗中对夜鸦做过手脚的同事,还要更畅快的事情了。
如果他的老师还在,必然不会允许自己的学生,对同类做出如此惨绝人寰的事情。
可惜,夜鸦不在。
风止轻声说出最后一句誓词:
“誓死保卫我们的文明。”
这道纯粹为了塑造异协光辉形象而编写出来的誓言,结束的很快,风止百无聊赖地想,当初的谢柒,也会这样做作吗?
还是真心说出相同台词的誓言?
他淡淡扫过那些傀儡,黑洞洞的镜头,又露出一个在高清屏幕中也挑不出任何毛病的微笑表情,转身下台。
幕后,是专门为执行官准备的单人休息室。
风止走向他编织出来的幻象。
当初跪在雨夜中的少年,原本需要仰望的存在,而今却已经能够平视。
身形修长的青年靠在墙角,一袭黑衣,是记忆中的姿态,冷漠又高傲,绝情得可怕,仿佛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低头看他哪怕一眼。
风止抬手,捂住幻象的眼睛,仿佛这样就不用看见记忆中冰冷的失望眼神。
高阶幻术异能者的能力,足以编织出无异于实物的幻象,无论是温热的体温,还是眼睫扫过手心的微痒触感,都能一比一仿制出来。
说是栩栩如生,也不为过。
让风止忍不住想,如果对方真的在这里,那对他此时的所作所为,是厌恶还是认可?
答案不言而喻。
夜鸦永远不会允许他的学生,放肆使用异能伤害自己的同类。
“你看看你。”
高阶异能家族的私生子,虚扣住幻象的脖颈,将其按在墙壁上,就像那个漫长的雨夜,曾无数次在脑海中幻想的那样。
带着和当年别无二致,从无数次社交场合下训练出来的,最为温和优雅的笑容,只是这一次,再不是对少年的老师低声哀求,风止眼底神情冷淡,
“怎么沦落到这个地步?”
“被那些低劣,蠢笨的存在要挟。”
明明就算是他,都可以轻易做到这一步。
“他们不配活着。”
面容绮丽的异能者,嘲讽般半捏着幻象的脸,迫使青年抬起头,和自己对视,笑靥如花道,
“老师,现在你可拦不住我了。”
不会有任何人能发现风止的小动作。
任何见过这位新上岗的首席执行官的存在,无不对青年连嘴角扬起角度都无比完美的笑容、优雅却不显傲慢的动作、作为顶尖A阶异能者的深厚灵力波动而赞叹不已。
他们连口径都无比统一。
“风止简直是再合适不过的执行官!”
不会有人质疑。
精神系异能者,在面对对更高阶异能者时,完全没有任何还手之力,连异能都全然无效。
在付出如此代价后,他们在面对低阶和同阶时,几乎无敌。
哪怕是作为A阶战力巅峰,还附带主角光环加成的天启,都没能成功抵抗风止的幻术,更何况联盟高层那些酒囊饭袋,一群毫无实战经验的废种。
风止心中暗自盘算,他大概还需要多长时间,就能彻底控制联盟高层。
精神控制的标记,并不能像圣子普照的圣光那样大范围传播。
但这也给他的异能带来一个优势:更加隐秘,更加彻底。
在一对一的情况下,【幻梦】的精神控制完全无解。
除非,有一个等阶比他还高的存在,能借助阶级压制,无视风止的异能,物理将其斩杀。
万幸,唯一可以做到这一点的存在,已经被联盟高层亲手坑杀,彻底失去能钳制A阶幻术系异能的最后手段。
不知想到什么,风止嘴角越发上扬。
助理推门而入,湛蓝的眼睛中,同样是幻术系异能者的控制印记。
“执行官大人,夜鸦前辈当年在福利院的资料,已经整理好了。”他微微俯身,“是现在发给谢时貳大人吗?”
“直接发过去吧。”风止说,“岚的位置找到了吗?”
助手点点头。
岚在某些方面,确实是一个好老师,风止突然想到什么,又忍不住笑起来。
至少谢柒,无论如何,也教不了他借刀杀人的技能。
他弯着食指,轻扣了扣桌面,眼底看不出任何情感倾向,只是追加了条任务:
“想办法把这个情报告诉天启。”
第95章 作为执念的存在
堕化体, 在普世的认知中,是污染以异能者的尸骸为躯壳茧壳,孵化出来的怪物。
它们几乎继承了原异能者的一切, 能力、记忆、外貌,语气习惯,甚至连性格都别无二致。
唯独会失去所有的情感和信念。
意味着, 无论堕化体生前的信仰有多么坚定,多么强大,在他们被污染侵蚀后, 所有的一切, 都会烟消云散。
这是比忘却还更要彻底的消湮,从根源上,被抹去了所有存在。
因为, 承载着异能者意识和精神体的寄所,他们体内的灵核,早就在被污染侵蚀的同时,一点点崩解碎裂掉了。
所留下来的, 只是一具冷漠残忍的空壳。
自从污染灾变出现, 有无数人,试图唤醒他们堕化的亲友或爱人。
他们所爱之人的身躯还在, 活生生的站在他们眼前。
除了失去情感外,无论是外貌、性格, 乃至日常生活中的细微习惯动作,都和原本的那一个全然一致,这又带来太多不可能实现的期愿。
比眼睁睁看着所爱之人死亡还要痛苦的期愿。
人们心中总有那么一丝侥幸,或许呢,或许他们所爱之人, 是最为特殊的、幸运的存在。
这些侥幸的人,或许是用陪伴感化堕化体,期望于唤醒他们可能还没有散尽的情感,或许是用他们强大的异能,试图复制修复灵核,至少做出一个仿制品。
但消散的意识,早就彻底消散了。
哪怕制作出灵核的仿制品,在放入堕化体体内的瞬间,就会为污染能力所崩解。
那些怀着侥幸心理的人们,自然无数次失败了,得到刻骨铭心的代价,或是生命上的教训,或是心灵上的伤痛,为人类留下一个又一个前车之鉴。
【但这些前车之鉴的意义,或许并不只是警醒】夜鸦在留给黎的资料中,如实写下他的猜想。
【那些仿制出来的灵核,寄存在灵核中的记忆,能短暂的,遏制住堕化体的力量】
谢时貳回忆道:
“静水市出现灾变的根源,是一只失控的堕化体,吞食掉了他那试图饲养堕化体的恋人。”
百晓生也记起来,在静水市梦境副本中,被夜鸦用屏障隔绝在另一端的肉山,腐败惨烈,带着仿佛要吞噬一切的痛苦和绝望。
“那只堕化体,生前是夜鸦的手下。”
在这一场讨论该如何应对夜鸦堕化体的会议中,谢时貳补充,在房间中,是数位各有所长,被选中能参加计划的玩家。
“死在清理计划当中,等他的恋人,一个顶级的精神控制系异能者找到他时,已经濒临堕化边缘。”
“那位不愿意接受恋人离去的精神系异能者,强行分割出爱人被污染的灵核与异能,留下一个足够干净的身体。”
几乎同时,在场的玩家脸色微变。
在官方放出的夜鸦死前的pv中,青年也有着极为类似的死亡过程,将自己的异能、情感和信念剥离出来,成为独立的意识体。
去代替他作为夜鸦,继续庇佑着人类。
和谢时貳描述中不同的是,谢柒死前,只有他自己。
在堪比凌迟的剧痛下,青年一点点完整剥离出自己的力量,连带着他所有的执念,也全部剥离出来了。
硬生生将自己的死期,人类的绝境,延迟了整整两年,如果不是联盟再次坑害“夜鸦”,这个两年时间,还可以继续延长。
很快,百晓生率先意识到,谢时貳突然提起静水市事件的原因。
既然夜鸦选择了同样的死亡方式,或许,其中真的有转机。
扫过玩家期待的表情,谢时貳继续说道:“那位高阶异能者,利用他织网的异能,捕捉爱人生前散落的执念和记忆,将其重新凝聚出一个灵核。”
“他期望着,这枚灵核与尚未被污染侵蚀的身体,能够复原出所爱之人。”
作为专门研究剧情的高阶玩家,百晓生忍不住皱起眉,在《深渊之底》的世界观中,异能者的异能,才是精神的化身。
换句话说,如果那个角色的爱人,真的还有意识,也只可能随着异能,一起被剥离走了。
看出玩家的疑虑,谢时貳点头以示肯定:“毫无疑问的,他的计划彻底失败。
“他将灵核放入身体,只收获了一个没有任何灵魂的空壳,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
亲手剥离了恋人的灵魂,亲手将恋人杀死。
“等他反应过来时,那个被他锁在地下室的,他真正的恋人,已经彻底被污染侵蚀,成为丧失一切理智,只剩下吞噬本能的怪物。”
“夜鸦”离开灰域时,便已经是S阶污染物。
他连自己都骗了过去,以为自己还活着,依旧是当初的异能者,庇护人类的执行官。
高阶污染物,已经拥有伪装成人类异能者的能力了,作为S阶污染物,“夜鸦”的能力更是翘楚。
在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情况下,“夜鸦”伪装成了人类,接过前身的责任,继续镇守灰域。
直到联盟再次设计坑杀,当他的胸口被利刃贯穿过后,却没有任何灵核破裂,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堕化,选择在灰域深处和耶梦加得同归于尽。
这个计划自然没有实现,但也重创了确认夜鸦堕化后,已经放下警惕的蛇兽。
但那位恋人,并没有这么好的运气。
他等阶比夜鸦低,也没有什么为了保护人类,而必须活下去的执念。
他生前所记挂的最后一件事,也不过是为什么没有在清理计划前,最后见一见自己的爱人,至少留下点什么。
至少在堕化前,他撑着意识,等到了精神系异能者的到来。
迎接他的并不是爱人的安抚,而是异能和灵魂被割裂的剧痛,意识被污染侵蚀的疯狂,地下室永无止尽的黑暗和绝望。
“等夜鸦赶到静水市时,那只彻底失控的堕化体,正在啃噬自己恋人的身体。”
夜鸦并没有轻举妄动,他观察着堕化体的动作,当污染物看到那个坐在床上,目光空洞的壳子时,脸色罕见的发生变化。
【那是嫉恨的表情,我很确信我没有看错】
他在留给黎的情报中写到,【在看见这个和自己恋人陪伴了一整个月的“情敌”时,他展现出拟人的嫉恨态度,并改变了进食目标】
【我很惊喜】青年难得地在文字中,表露出自己的情感,【这是记载以来,唯一一个能保存情感的堕化体,或许还能带来更多变化】
所以他仿照着类似的方式,在绝境中,为人类留下最后一个庇护的火种。
——亲手分割出自己的异能和情感,借助S阶异能,让“夜鸦”继续成为夜鸦,代替他,去保护他所记挂的一切。
【他吃掉了自己的身体,和身体中由恋人用记忆修补好的灵核】
作为朔月,夜鸦几乎将所有可能的猜想,都列举在情报中。
“那个寄存了爱恋情感的灵核,短暂发挥了作用,抑制住了堕化体的力量。”
谢时貳取出一枚透明的菱形晶体。
这也是他们唯一可能的,打败夜鸦堕化体的办法。
“这是夜鸦留在黎中,仿照你们契约书做出来的异能载体。”她说,“但只有空壳。”
没有情感和执念的空壳,显然不可能发挥作用。
自此,玩家也不可能不明白接下来的任务。
只有填补完整这个空壳,才能发挥晶体的作用,在最后的决战中,压制住堕化体的力量。
无论是用他的信念也好,情感也罢。
【玩家触发关键剧情任务:他所遗憾之物】
【任务要求:填补夜鸦留下来的晶核复制品,当前进度20%】
几乎同时,所有在场玩家都听到了新的系统提示。
【该任务完成后,将获得特殊道具,于决战剧情中削弱夜鸦堕化体的力量】
显然,黎已经做过很多尝试。
谢时貳指尖拂过晶核表面,很快,一道漆黑的力量窜出晶体,变成只巴掌大的黑色影兽。
幼猫般的影兽,移动速度飞快,几乎只在原地留下一个残影,玩家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什么,就下意识跟了过去。
最后,这只【留恋】,冲向了朔月办公的房间,已经有不少玩家露出悲伤的表情,哪怕在死前,夜鸦所记挂的最后执念,竟然也是对黎的
伴随着房间内哐当一声巨响,桌子上堆积如山的文件被影兽推了下去,轰然倒塌,罪魁祸首傲然的一个甩尾,窝在散乱的文件堆中。
又一个甩尾,把墨笔也扫下去了。
偏偏又继承了它本体相似的特质,面无表情的样子,满脸写着无辜。
它又一个甩尾,用尾巴盖住耳朵,蜷缩着身体,不再动作。
玩家以为发生什么变故,差点就要走上前查看影兽的状况,四月流风拦住冒然动作的主播。
最后,影兽安静了下来。
它睡着了。
谢时貳见怪不怪,慢悠悠走进房间,把影兽抱在怀里,安抚地轻轻摸着影兽背部。
“夜鸦的第一个执念,是休息。”
他只是很累。
不想要工作,不想要管理政务,不想要时时刻刻保持警惕,防止有城市遭遇污染袭击而错过情报,没有第一时间赶到,不想要昼夜连轴转,连站着的时间都可以睡过去……
但他所求不多,只要完整睡一觉,就好了,谢时貳微垂着眼,把影兽放在专门定制的猫窝里。
“完成执念后,对应的影兽就会进入晶核内。”
等黑猫睡满24个小时,它就会自己回到晶核中。
“还差四个不同的执念。”
谢时貳说罢,有意无意地,女人看向会议室角落的身影。
金发金瞳的实验体紧闭着眼,闭目养神一般,鳞尾烦躁地左右晃动。
“因为目前,没有人能知道夜鸦到底记挂什么,为了尽快集齐所有执念,最好每个人都尝试一遍。”谢时貳又拍了拍手。
百晓生紧盯着女人的动作,却没有发现任何异样,直到他脚踝处突然传来柔软的毛茸触感。
四月流风低下头,率先从脚边的影子里,捞起一只新生的影兽,黑色的毛茸猫耳球亲昵蹭着玩家手心,就连尾巴都环绕在手腕上。
作为唯一一个在夜鸦死前找到他的玩家,他本是为数不多被剔除于遗愿之外的存在,这个猫球,只是远方某个存在的特殊对待。
凌柒对新捏的非人类身体并不适应。
四月流风面无表情地把影兽放在肩膀上。
猫球还嫌不够,爬到玩家头顶,趴下,仿若一个傲然的王,审视这个会议室中它的疆土。
并不难理解影兽激动的心情。
没有人不会在退休的前夕,还能保持平静心情,为了确保玩家能顺利完成剧情,凌柒特地来保驾护航。
在场的每一个玩家,都获得了一个巴掌大的影兽,像一个滚圆的黑色毛球,三角形的耳朵竖在脑袋顶上,此外便只有一条无异于尾巴的触手。
系统提示再次出现。
【带着它们,去寻找任何可能成为执念的回忆】
【提示:或许可以回忆曾经同行的痕迹】
感应到熟悉的气息,谢彦睁开眼睛,他脚边的影兽并没有主动蹭过来只是遥远地望着。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夜鸦死前见他的最后一面,所听到的,只有来自弟弟的责问。
为了彻底和过去撇清关系,连名字都要舍弃。
谢彦失神地僵在原地,很快,这只影兽最先开始动作,它溶解入影子中,飞速流走了,速度快的只留残影。
“愣着干什么?”
谢时貳急道,“跟上去啊!”
第96章 执念(2/5)
影兽的速度很快。
并且, 它丝毫没有等待玩家的意思,目的明确地朝某个位置的方向跑去。
谢时貳带着玩家拼死拼活,连用了好几个加速道具, 追了好一段时间,只能勉强看见黑影的尾巴尖,又一个转眼, 视线中便彻底失去影兽踪迹。
她没有慌乱,很快便冷静下来。
影兽轻车熟路的姿态,意味着它前去的目的地, 极大概率本就是夜鸦常去的地点。
而在这座城市, 夜鸦想要去的地点谢时貳眸色一暗,放缓脚步,拦住想要追过去的玩家, 面对百晓生不解的目光,她解释道:
“我大概知道他会去哪里了。”
“回去吧,直接走传送阵法。”
作为专门为庇护无异能者而创造的组织,黎地下基地所在的城市, 并不是灵力充裕的中心城市。
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边远小城。
用玩家的游戏术语来称呼, 便叫《深渊之底》新手村,用异协联盟的官方称呼, 便叫曙光城。
游戏主角谢彦建立调查小队的起点,玩家进入游戏开始冒险的起点, 也是那座暗中进行人体实验的福利院的所在地。
当然,在夜鸦成为执行官后补救,原本的福利院便被拆除,所有涉案人员全部逮捕。
那些曾经姿态高傲,目光冷然的研究员, 带着镣铐,骇然看着他们曾经不屑一顾的实验体。
一位刚出现便崭露锋芒,天赋强大到肉眼可见的新兴执行官。
夜鸦的投资潜力有目共睹。
很难不吸引人来投资。
至少在那段时期,夜鸦并不缺乏讨好他的存在,就连作为教会圣子预选者的岚,也不过是那一大批追求夜鸦的人中的一个。
福利院案件,只是其中某位存在的“礼物”。
对那个被拆除的福利院,夜鸦并没有表露出任何在意的情感。
在案件结案时,刚得到消息的新任执行官,只是抽出一个夜晚,回到福利院的地址,原本的建筑已经被拆除,原地只留下破败的废墟。
原本孩子们的物品,被当做垃圾一样,堆积在一边亟待处理。
夜鸦只是看着这片废墟。
青年表情漠然,丝毫看不出内心所想,跟在执行官身后的助手,没有由来的,心中突然涌现出一种慌乱感。
她最大限度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安静地站在夜鸦背后,害怕因为什么无意举动,便惹恼这位刚崭露头角的大人物。
隔了几分钟,或更长时间,夜鸦终于开口。
“为什么拆掉了?”他问。
助手忙不迭回答:“这个福利院,借助收养污染孤儿的名义,暗中搜刮有异能潜力的孩子进行污染实验,严重违反法律,自然需要拆除”
女生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便被夜鸦打断。
“修回来。”
青年声音冷淡到极致,仿佛刚从冰水里浸泡过一遍,散发着森然寒气。
瞬间,助手被吓得全身汗毛倒竖。
夜鸦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基本都是同一张面瘫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助手却莫名觉得,此时执行官的心情,应该是极其差劲。
但很快,异能者便放缓语气。
“按照原貌修回来。”
时隔很长时间后,已经摸清楚自家执行官脾气,明白青年外冷内热本质的助手,才试探着追问出当年埋在心底,略显冒犯的疑惑。
“为什么呢?”
一个福利院,有什么修的必要?
“如果不修的话。”
夜鸦想了想,说,
“等他们回来,就找不到我了。”
新修建的福利院,几乎一比一复刻了老福利院的布局。
整个建筑都很空荡。
福利院中原本的老师孩子,在污染物潮的威胁下,早就逃离了这个城市。
重建的福利院,再次被废弃。
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建筑中竟然亮着灯。
谢彦表情一愣,下意识放缓脚步。
他并没有意料到,时隔多年后,竟然再次追逐着影兽,回到记忆中的场景,眼前过分相似的景象,让他有些恍惚。
但也只有一瞬。
【谢彦?你在干什么】
影兽的行踪消失在廊道尽头,风止在耳麦中急道,察觉到谢彦的走神,他语气开始不耐。
在共同的目标下,他们就夜鸦的问题,达成了短暂同盟。
但这个同盟并不牢固。
如果谢彦做出任何背弃夜鸦计划的行为,他并不介意利用另一些不太符合谢柒理念的方式来做点什么,“帮助”谢彦完成他本应该完成的事情……
谢彦并没有回复风止的质问,他仿佛才回过神,缓慢看向影兽消失的位置。
在他愣神的这几秒,影兽不知窜到了什么位置,彻底消失不见。
明明是记忆中的场景,在记忆受损的情况下,青年只能面无表情地一边摸索,一边前进,一点点将眼前的景物和记忆对照。
多了什么,又好像少了什么。
谢彦曾无数次在梦境中,模糊地回到过这座福利院。
梦里的场景,或许是日常的休息聊天,或许是实验训练,那些后续死于逃亡的孩子,嬉笑着打闹,仿若散不去的亡魂。
他们目光期冀地询问谢彦,在活下来之后的所见所闻,像一群过分吵闹的雀鸟,追问任何与谢柒有关的事物。
谢彦并不喜欢福利院的梦境。
回忆的场景中,几乎必不可少的,他会见到那个苍白瘦削的身影。
连带着所有痛苦的情感。
明明承诺过永远不分开,为什么又在未来失信,抛弃他们,将他们留在管道中,独自逃跑?
明明已经强迫自己接受兄长死亡的事实,为什么又在未来以执行官的高贵身份再次相见?
将原本的牺牲,变成彻底的失信。
将他误以为哥哥死亡的崩溃,变成彻头彻尾的笑话。
谢彦曾无数次在梦境中质问谢柒,理所当然的,他没有得到过任何回答。
无论开头是多么温暖平和的梦境,在最后,都会变成逼问责骂,甚至兵戈相向。
这一切终止于两个月前。
他亲手将长刀贯穿过夜鸦胸口,并没有意识到那是最后一面,自那以后,谢彦所有梦到福利院的梦境,永远是同一个场景。
谢柒首次带着福利院的孩子,学习如何握刀、挥刀,进行训练的场景。
每一次,少年都是用冰冷的手,带着他握紧长刀,帮他调整好握刀的姿势和力度,贯穿过训练人偶胸口处的要害。
分明是没有任何生命的机械造物,人偶的胸口却流出血液,沿着刀锋留下,粘腻而让人恶心。
将刀抽出再抬起眼时,身前却根本没有机械人偶,只剩下倒在血污中,支离破碎的尸体。
无论是哪一次训练,无论用什么方式击杀人偶,最后,人偶的脸都会变成谢柒。
无数次午夜,谢彦在亲手杀死他哥哥的恐惧中惊醒,他想,是夜鸦活该,夜鸦杀了那么多人,还活着干什么,况且只是受伤,又没有真的死。
是夜鸦抛弃了他们,再次相见,又亲手夺走了他的老师,一个冷漠无情的疯子,有什么值得同情的必要?
他在余留的恐惧中自我劝慰。
所有存在夜鸦的梦境,对谢彦而言,都是彻头彻尾的噩梦。
要么是拼尽全力阻拦,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杀害所眷恋的老师,要么是像训练人偶这样,惨死在他的眼前,一次又一次。
在那段梦见夜鸦最频繁的时期,谢彦恐惧、震愤,想尽一切办法要把这个身影驱逐出他的脑海,他不想再见到夜鸦,无论是现实还是梦境。
但梦永远不受主人的控制。
越是抵触,梦到的类似场景便越多,到最后,梦魇中只剩下一片黑红,他一遍遍被青年引导着,用刀贯穿过那个破碎的身体。
忘记我。
他说。
然后杀死我。
但最近,谢彦几乎没有再梦见过夜鸦了。
所有的梦魇戛然而止。
无论是什么样的夜鸦,完整,亦或者是破碎,温柔,亦或者是冷漠。
谢彦并没有在风止面前掩盖他的精神状况,将药片从空间中取出,吞下,这是能稳定异能者精神体的药物,至少可以让他保持理智。
影兽已经消失,就像一滴水融入大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中。
建筑里没有人,却亮着灯。
空气中飘散着极浅的血腥味。
只有成为堕化体时所残留的执念,才能成功生效,遏制住堕化体的力量。
那些影兽,是夜鸦死前最深刻的愿望。
谢彦寻着血味找去。
他已经尽可能地避开所有熟悉的路线,但随着位置的靠近,场景却越来越接近儿时的画面。
最后,到达避无可避的地步。
福利院的所有布局,都越发和记忆相似,明明是他在靠近,却反倒像谢彦被这些回忆逼近。
在走廊尽头,是一间阅览室。
明明是第一次进入重建后的福利院,谢彦却轻车熟路地推开房门。
原本隐约的血腥气骤然浓重,裹着微不可察的冷冽气息。
只一眼,便能看见书架前高挑修长的身影。
青年安静地站在书架前,在少年时期,他便格外钟爱这个地点,避开弟妹们过分旺盛的陪伴需求,一个人在阅览室翻着书页。
甚至直到饭点也不出来。
给谢柒送饭的任务,通常被谢玖率先抢到。
青年身上黑金的制服提醒谢彦,出现在此时此刻的,并不是儿时的谢柒,而是首席执行官夜鸦。
谢彦按照记忆中的步骤,谨慎地靠近过去,生怕哪个动作过重,就惊扰到眼前的存在。
越靠近,闻到的血腥气便越重。
残留的执念,一比一复现出异能者死前的状况,并不再是应激创伤后自我编造的幻象,而是货真价实的惨烈伤势。
胸口灵核位置的致命贯穿伤,蔓延全身、宛如瓷器碎裂的伤痕已经不再流血,血液已经流干了,连衣摆都浸透,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支离破碎的面具被血污沾染,掩盖住异能者的神情。
谢彦站在夜鸦背后,微垂着眼,看着青年苍白到近乎透明的后颈,恍然间意识到,原来他已经比谢柒要高了。
在两年前,好像还没有到这样的地步。
这个贯穿他孩童、少年、青年,和现在,曾经需要他仰视的存在,他的哥哥,时间和身形将永远停留在两年前,不会再有任何变化。
谢彦突然想到,他甚至都没有见到过谢柒的脸。
作为七周夜时,谢柒本就掩盖了面容。
作为夜鸦时,谢柒更是一直戴着面具。
为什么没有在最后一面前,看清楚他哥的脸呢,谢彦想,不然怎么会像现在这样,连回忆都模糊不清。
他想要摘掉这个执念的面具。
残像却仿佛感知到什么,猝不及防地转身。
他在找自己的执念。
谢彦并不清楚这个执念到底是什么,更不敢冒然打断,只能跟上残像的步伐。
留着灯的孤儿院,猝不及防地响起一声清亮的“哥”,语气分外激动。
“……哥?!”
谢十七睡眼惺忪地推开房门,先是一愣,但看见门外的身影后,眼睛便唰的亮起来。
他像是过分热情的田园犬,扑到青年怀里,嗅闻着熟悉的冷冽气息。
遮掩伤势的习惯,仿佛刻进了夜鸦骨子里。
哪怕仅仅只是执念的残像,在见到弟弟前,都提前用幻术掩盖住身上的血气。
“哥,我以为,我以为姐他们说的都是真的……他们都说哥你不要我们了,我就知道,他们都是骗子。”
自欺欺人般,少年语气越说越委屈,“再怎么骗人,都不能这样啊。”
所以是梦吧,至少是梦的话,让他在多停留一会时间。
“嗯。”
夜鸦的残像,用轻微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回复道,轻的让谢十七怀疑是他的幻觉。
他愣愣地抬起头,在那个瞬间,似乎有某种带着深夜幽冷气息的力量,一点点检查过他的身体。
在夜鸦消失的那段时期,谢彦带着他的弟弟流离失所,挣扎求生。
融合了污染物的实验体,几乎无时无刻不承受着污染的侵蚀,每个月都需要承担巨额的净化药剂费用。
在那个污染爆发,混乱不堪的时代,想要每个月稳定获得净化药剂,对三个孩子来说,几乎天方夜谭。
哪怕谢彦自认为是最年长的哥哥,每天拼命地进污染区搜刮灵材,也根本负担不起。
谢时貳的异能等阶相对较弱,融合的污染也没有那么多,对净化药剂的需求也最低。
但谢十七不一样。
他几乎是谢柒之后,灵力感知天赋最高的孩子,哪怕是现在,他也是能轻易看破异能光碟灵流回路的天才。
为了降低谢彦的压力,彻底“根除”实验后遗症,谢十七自废了异能,免去昂贵的治疗费用。
自行废弃灵核,成为连普通人都不如的废异能者。
体内残留着没有消除干净的灵流,无法像普通人那样自由学习异能光碟,更无法使用异能。
所有的上升空间都被堵死。
在两年前,天启和夜鸦关系最恶劣的阶段,谢彦一遍遍质问他的哥哥。
人类的救世主,最强的执行官,为什么不能再救下那些平民时,多分出一点眼睛,往回看看他的弟弟?
“你说,要是多哪怕一点净化药剂,十七是不是就不会自己废掉异能啊,哥哥?”
谢彦笑着问。
“他一个人,躺在黑诊所的床板上,连麻痹和消毒都没有,为了把那个半污染物的灵核废掉,全身都是血。”
“他喊我的名字,喊你的名字,我救不了他,我是个废物。”
“那你呢,首席执行官大人?”
“你也是个废物吗?”
“你救了那么多人,为什么不来救救我们?”
谢十七抬起头,在幻术的影响下,只能看见夜鸦模糊的面容。
已经废掉的灵核,不可能在抢救。
会像腐败的□□组织一样,在异能者身体内脏污发臭,而现在,这些陈旧的污垢和伤痕,被灵力一点点清整干净。
谢十七并没有感受到什么痛楚,只是僵硬地虚搂着他的哥哥,他隐约意识到什么,但这一切,又好像只是一场幻梦。
直到青年用手背擦掉他眼角的水痕,谢十七才恍惚地反应过来,他竟然在兄长面前做出如此怯懦不堪的姿态。
但他已经没有心力去感受任何羞愧的情绪。
少年把头埋在兄长的怀里,大口地呼气、吸气,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汲取更多让他能够继续喘息着活下去的力量。
就像在小时候,他也像这样,依偎着身形并不高大的“家长”,鼻尖闻到独属于对方的冷冽气息。
这抹幽冷的气息,随着能量的消散,被越发明显,再也无法被遮掩住的血气浸染覆盖。
在这场修补的执念最后,夜鸦捂住少年的眼睛,谢十七愣愣地站在原地,直到最后,他对灵力感知过分敏锐的鼻子里,什么气息也闻不到了。
无论是血,还是其他任何的存在。
“哥?”
他闭着眼,颤抖着试图问道。
并没有回应。
在完成执念后,残像溶解在光影的交织界限。
什么都没有留下。
第97章 如果当初,他拦住夜鸦(修)
谢十七并没有来得及理解到任何分别的痛楚, 便沉沉地睡着过去,谢彦把他放回房间。
少年体内废弃异能残留的杂质,已经被全部去除了, 作为A阶异能者,经过仔细的检查后,谢彦能够清楚感知到谢十七的变化。
他的灵力和体魄都被某种力量所强化了。
谢时貳慢悠悠的抵达福利院。
女人同样检查了一遍弟弟的身体, 确认,如果以普通人的身份开始学习光碟异能,谢十七将是天赋最为顶尖的一批。
“执念已经回收了两份。”她说, “还差最后三个执念。”
看出谢彦眼底的些许失落, 谢时貳讽刺般扯了扯嘴角,冷冷说道:“你在遗憾什么?”
“怎得,谢柒直到临死前还觉得自己欠了十七, 这样还不够,你还要他觉得连你都欠了?”
谢柒临死前,将足够整个主角团成员,安然无虑完成升学的金钱, 存在一个单独的账户中。
只要他的学生能按照约定, 进入中央异能学院,账户中的钱便会转出, 发挥作用。
他已经无法再按照许诺的誓言,告知自己的名字。
主角团不会有任何人再担心因为资金问题, 不得不把心力分给赚钱的悬赏任务。
他们可以专注于学业和任务,这是夜鸦作为老师,最后的期许。
而那枚刻录了救命阵法,能够代替他作为兄长的责任,继续在他死后, 能救谢彦一命的道具,也已经交了出去。
这枚灌输了永夜灵力的晶石,并没有得到好下场,便被谢彦毫不留情地丢下深渊,连力量都被污染侵蚀耗空,只留下一个残存的空壳。
但夜鸦已经做完了他想要做的事,至少在处理谢彦的方面上,他或许会因为弟弟的憎恶而感到遗憾,却绝不可能是是执念。
执念,是想要做,却没有来得及做,牵挂在心中,无论如何也放不下的事物。
影兽在接触到谢彦的瞬间,被启动,也只是因为借助谢彦这个媒介,让“他”记起来另一个经由谢彦之口,被不断强化的执念。
他的另一个弟弟。
夜鸦曾对谢十七抱有很高的期望,少年在灵流方面有着顶好的天赋,却因为空缺的陪伴,而失去了异能,这是他作为哥哥的失责。
他已经没有更多的心力去治好谢十七。
在另一个更为严重的危机降临前,连他自己都被卷入泥潭无法脱身。
“他什么都不欠你了。”
谢时貳语气冰冷地说道。
谢彦看着女人手中,能量又充盈一截的晶体。
那只原本属于他的影兽,在完成执念后,便回到了晶体中,用行为告诉谢彦,他确切就像谢时貳的描述中那样,并不属于夜鸦的执念。
失落、空洞、恍惚、无端涌升的委屈感……亦或者是什么都没有。
他并不理会谢时貳的任何问题,漠然地和女人告别,回到空荡的公寓中。
这是谢彦作为A阶异能者天启,被联盟赠予的房子。
他没有开灯,径直来到书桌前。
桌面上,是作用于异能者精神体,用来压制污染,稳定理智的药片,谢彦冷静读完说明书,按照医嘱的标准,他的情况可能得继续加量。
他拿起一枚药片,就着水要咽下去,闭上眼的瞬间,却感受到身后传来的冷冽气息。
应激性创伤,让他一遍又遍地“看到”七周夜被撕裂的画面,后来,又加上他在灰域裂谷底部,一点点拼合好他的兄长的场景。
自从开始治疗,这些幻影也开始减少,直至彻底消失,甚至连梦中都没有再出现过。
“小玖。”
染着血污的破碎身影,在他身后无意识地低语道,“我好痛啊。”
谢彦抓着药片的手指颤抖着,鳞片不受控制的浮现出来,他想要回头,血腥的气息却时刻提醒着他,所眷念的存在早就死去。
他甚至连夜鸦死在哪个地方都不知道。
他忍不住想,在独自前往灰域前的最后一次见面,看见他将晶核丢入裂谷后,夜鸦眼中所消散的,所放下的,所释然接受的,是什么呢?
黑暗的深处,似乎有什么不可名状的存在呼唤着,理智于情感痛苦的边缘挣扎,谢彦把药片放回药瓶,推入柜子最深处。
“你说。”
作为谢玖的少年的声音,突然问,
“如果当初没有丢掉那个异能结晶,他是不是就不会死?”
并没有人想夜鸦活下来,在弟弟厌恶的眼神中,他终于确认,没有任何人需要夜鸦活下来。
于是,青年毫不犹豫地进入灰域。
如果,如果当初有多哪怕一个人,告诉他,自己希望他活着,夜鸦是不是就会多一些期盼和留念,是不是就不会死?
如果在那一天,他及时察觉到他的哥哥眼中,所消逝的事物,将异能者拦下,是不是还会有挽回的机会?
异能者优异的记忆力,足以让谢彦像看回放电影一样,回想着他哥哥最后道别时的场景。
谢柒并不想死,但也没有特别想要活着。
他所竭尽全力庇佑的平民,将他视作最为歹毒残暴的执行官,他所耐心教导的学生,将他视作最为憎恶厌烦的仇敌。
他飞蛾扑火的投身于那条道路中,踽踽独行,秉持着唯一的信念。
——他所做的一切,将绝对正确的信念。
但再如何坚定的信念,也会有裂缝。
当维护平等人员的基础权益保护法,被人抨击劳民伤财时,当费心研究出的灵流使用技巧,被视作对普通人战斗力邪恶的压榨时……
当所有的行为都被曲解,所有的理念都被抨击,青年开始怀疑自己所行道路的正确与否。
既然他做的是正确的事情,那为什么会被如此攻击,连一个愿意支持他的人都不存在?
既然他做的是错误的事情,那又有什么继续的意义?
哪怕怀疑只有一瞬,污染也趁虚而入。
被禁锢在名为救世主的囚笼中的灵魂,实在太过疲乏倦怠,只有作为庇护者的责任,就像一个孱弱的悬丝,勉强维系着他的生命。
无论如何,夜鸦都不能死,更不能堕化。
这是谢柒活着的原因,前提是夜鸦能永远作为坚不可摧的庇护者,不被任何污浊的事物所侵染。
但他已经被污染侵蚀了。
这个前提也不复存在。
夜鸦比任何人都先意识到污堕的降临,也无力抵抗这种基于心灵和信仰崩塌的侵蚀。
他理智而客观的将自己生命作为筹码,分析着他对于人类的作用。
与其在某个不可预料的时间节点,变成彻底背叛自己理念的怪物,还不如将自己的死亡提前算计在内,最大程度利用。
猛然地,谢彦终于明白过来,最后一次见面中,谢柒眼中的释然到底是什么。
时隔两年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切。
“为什么不能早点反应过来呢?”
谢玖的声音,在脑海中冰冷地质问。
只差一点点,他就能拦下谢柒。
亦或者在谢柒彻底心灰意冷,从那个污浊的深渊底部,将他的哥哥救出来。
可是没有人去救夜鸦。
所有人,都没有去救夜鸦。
夜鸦救了那么多的人,但没有哪怕一个人去救夜鸦,在谢柒独自面对污染和绝望时,他们欢庆着污染物潮的褪去,庆祝人类的又一次胜利。
谢彦冲到卫生间,胃里抽搐地翻涌,刀割一般,他干呕着,在寂灭的夜色中。
他什么都吐不出来,除了被异能者因为精神体失控而暴动的情绪,而破坏的血肉,被流水冲走。
承载着思念和悲痛的幻象,悄无声息地浮现出来,语气柔和轻缓。
“小玖。”
来自黑暗深处,象征污染的呼唤,在这个异能者情绪最为崩溃的深夜乘虚而入。
黑影的声音似是委屈,似乎又什么语气变化都没有,他面无表情地说:
“好痛啊。”
和以往不同,这一次幻象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谢彦抬起头,想要寻找那个身影。
没有找到。
他的哥哥已经死掉了。
但那道声音还在继续。
“小玖,没有失约。”
在离开研究员,成为夜鸦获得自由的无时无刻,“柒”都活跃在各个福利院的捐赠名单上,只要是有任何人来找他,都可以获得资助。
几乎整个污染物前线军营的人,都知道,他们的首领,有很记挂的家人。
“柒”一直在找他们,用最快的速度,将所有可能波及到曙光城的污染物潮拦截清理掉。
哪怕是污染灾变最严苛的时候,那座破落的偏僻小城,都没有遭受任何危险。
哪怕成为首席执行官,无时无刻不需要在S阶污染物降临的威胁与联盟高层的觊觎间左右平衡,“柒”也坚持维护那些他资助的孩子。
而当七周夜出现在他们队伍中,试探着问谢彦对那位哥哥的看法时,原本欢笑着的少年,语气骤然变得冷淡厌恶。
“他抛弃了我。”
“我永远不想见到他。”
他下意识抗拒着夜鸦死去的可能性,剩下的唯一可选项,便只剩下“抛弃”。
他坚信着这一种夜鸦还活着的可能,坚信夜鸦只是将他们抛弃才没有回来,并以此为基准,衍生出更强烈的怨恨。
他也没有看见他的老师在听见这句话后,微顿的动作,以及隔了好几秒后才轻轻回复的那一声“嗯”。
而现在,这本该被抛弃在时光角落的画面,在高阶异能者强大记忆力的加持下,被重现出来。
谢彦抓着洗手台的边缘,实验体融合的那一部分污染遏制不住地在体内暴动,鲜红的血色被水流冲走。
他失神地看着,记起来在那些曝光在终夜论坛上的视频。
在夜鸦死前,为数不多留下的影像记录。
为什么受那么严重的伤呢?
他忍不住想。
镜面印照出血色的虚影,而现在,这个由实验体执念和梦魇凝聚成的影子,执拗地重复说道。
他没有失约。
可是你为什么从来没有去找他。
明明只要尝试过,去放弃“自己被夜鸦抛弃”的幻想,哪怕去福利院问一问,就可以获得“柒”的信息,哪怕只要多关注一下。
夜鸦从来不掩盖他的信息。
“柒”也从来不掩盖他的信息。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夜鸦的家人在污染灾害里失踪,只要找到任何与他家人有关的情报,都可以获得首席执行官的回报。
但是谢玖真的藏得很好。
他贯彻了谢柒在临走前,对他说的最后一个约定。
藏好。
等他回来。
这种逃避几乎刻进谢玖的行为逻辑最深处。
最后一次见面中,谢彦将夜鸦留给他的那个道具,丢进深渊。
他在通过这样的行为,来向他的哥哥表示抗拒。
他知道谢柒在意他们。
这种通过丢掉礼物表示抗拒的幼稚行为,不异于小孩和家长闹别扭,本就不会伤害到任何不在意你的存在。
谢柒在意他们,在意那些福利院的孩子。
所以这样的行为,才能确切攻击到他。
可是看到青年平静的眼眸时,谢彦并没有丝毫大仇得报的畅快,异能者的第六感发出预警,让他隐约意识到某种不好结果的诞生。
他好像要失去什么东西。
当他将那份礼物,毫不在意地丢下深渊时,他似乎将要失去某种远比礼物本身还要重要的东西。
谢彦转身离开了。
离开前,他对夜鸦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为和你有着同样类型的名字感到恶心。”
如果夜鸦没错,那错的会是什么?
那他恨了这么久的是什么?
他不愿意接受谢柒不是死去,不是困陷在研究员和异协手中。
他不愿意去想,他的哥哥其实过的并不好。
他恨谢柒,但又想要谢柒能过的更好点。
那边只能接受谢柒是被物质和权利诱惑,主动抛弃了他们。
而当夜鸦出现在谢彦眼前时,展现给他的一切,又无疑证实了他的猜想。
谢柒确实活的很好,单方面抛弃了他们。
可是为什么他就没想起来,谢柒向来都很擅长掩盖身上的伤势?
哪怕是主动代替其他孩子,承担最危险痛苦的污染融合实验,少年回到他们身边时,也只是平静压抑的,什么都不说。
在最后一次分别后,某种危险的预感,无数次让谢彦从梦境中惊醒。
他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
让他无时无刻都在焦躁不安,直到一个月后,夜鸦再次从灰域中走出,顶着抛弃雾灰城,独自逃走的罪名。
那时,谢彦才松下口气。
夜鸦还活着,他又能继续自欺欺人。
而现在,在他的身后,那个只存在于梦魇中的影子,重复着呓语,时刻提醒着他,当他的哥哥死在深渊里时,被他所所刻意忽视的事物。
“小玖,我救了那么多人。”
仿佛只是单纯的困惑,全身浸血的影子问道,“所以为什么没有人来救我?”
哪怕临死前,他把污染灾变即将爆发的情报,已经尽可能的通知给联盟和异协高层。
但没有人去救夜鸦。
没有一个人不想夜鸦去死。
当污染侵蚀加剧后,异能者身体的第一反应,便是排斥血液——灵力的主要载体。
那些富有灵力的液体,被排出体外,由污染取而代之。
谢彦双手撑在洗手台上。
在痛苦和崩溃到达极限前,他下意识地追寻着记忆画面中另一个身影的行为。
他把水流声开到最大,仿佛这样就能掩饰住什么。
明明理智告诉他,在镜子里的那个影子,从来不是谢柒,谢柒根本不可能对他诉说那些痛楚。
这只是他梦魇里的执念,凝聚出的怪物。
那些被他压制住的事物,在夜鸦死后,终于翻涌而上,质问着他,为什么不去救谢柒?
为什么没有在那次分别时,多留一段时间?至少将夜鸦拦下。
那枚寄宿着谢柒异能的晶石,在追下裂谷后,被污染侵蚀破碎,失去所有力量,只剩下最后一道微不可察的灵流术法。
他甚至都不敢去想,夜鸦在他离开后,是怎样把晶石找回来,放回雾灰城的房间角落,和那些同样被遗弃的物件一起。
而他的哥哥,也死在深渊中。
死在一次又一次的恶意陷害中。
异能者越是精神上感到痛苦,灵核的防线便越弱,意味着他们越容易被污染侵蚀。
那枚隔了两年,才被谢彦找回,带在身边的晶石,染上异能者的血液后,内置的阵法再次触发
熟悉的力量出现,一点点调整异能者体内的灵流,但它终究不可能修复污堕的病根,甚至成为反方向刺激异能者精神崩溃的助力。
谢彦愣愣看着那枚晶石。
他想,原来被污染侵蚀是这样痛吗?
原来他的哥哥,是这样一点点忍受着痛苦死去了。
通讯装置在角落响起,谢彦表情平淡,近乎机械地接起电话。
另一端,是异协负责和天启沟通的交接人员。
听了好一会,谢彦才意识到,这是催他出手救场的求救电话。
“真的死了很多人。”
助手在电话中,尽可能让他的声音听起来更不容易触怒高阶,“所以,能不能拜托大人出手?”
在此前,他从来没有如此卑微过。
在《基础权益法》的限制下,哪怕再不愿意,高阶也至少会表面做一做功夫,为人类的安全贡献出一份力量。
并在此之后,拍一些无伤大雅的短篇,宣扬他们的奉献和付出。
哪怕没有《基础权益法》,助手也从来没有这样急迫的恳求一位高阶出手。
在夜鸦死前,哪怕再危险的污染物潮,哪怕负责的高阶再如何推脱,他们还有一个保底的选项。
夜鸦。
只要是像夜鸦申报,哪怕是再对方休息的时间,哪怕对方才刚从战斗中退出,身上伤势都没有完全愈合,甚至夜鸦还在和污染物交战的战场上。
他都会回复,答应下来,随后助手便知道,他能放心下来了。
夜鸦会出手的。
他不可能放任任何一个城市,任何被他保护的人民,处在污染物的威胁下。
只要他还能出手,他就一定会出手。
“你的意思是,让我出手,去救那些人。”
谢彦问,语气平和,听不出任何感情波动。
助手一愣:“是这样的大人。”
“只要您出手,异能者协会会根据规则,给出翻倍的报酬。”
虽然拜托夜鸦出手时,他们总是下意识忽视这些补偿,并心安理得地把本该给夜鸦的报酬,偷偷窃取一点,打在自己账上。
谢彦没有回复。
隔了几秒,或许几分钟,他低头看向通讯器,才发现通讯界面已经不知何时被他挂断。
他只是想,为什么呢?
他为什么要去救那些人呢?
夜鸦救过那么多人,可是为什么,没有哪怕一个人去救夜鸦?
蔓延的血色,一点点染入实验体灿金的眼中。
那枚晶石还在垂死挣扎般修复着。
所有人,都是加害者。
谢彦想。
————
福利院被改造成了教育人类稚嫩花种的苗圃,用于教导和培育那些在污染物潮爆发下,数量激增的污染孤儿。
谢十七是福利院中的老师,他性格开朗,能说会道,同很多人能打好了关系,在孩子们中极为受欢迎,就像当初的谢柒一样。
他对灵流有着极其敏锐的洞察力。
因为堵塞的灵流,谢十七无法运用灵力,但借助专门的灵力观测设备,依旧能“看到”那些常人看不到的能量流动路线。
他钻研着夜鸦的手稿,后来,伊卡洛斯这位编外的学生也加入了黎,他们便一直一起研究那些繁复的节点。
除去过分稚嫩的外表,谢十七确切是一位极好的教导者。
在那一个夜晚后,他突兀地停止教学,骤然沉默寡言起来,闷在房间中不知道捣鼓些什么。
作为一切计划的推进者,风止本该对此感到不安,至少多分出去一些心力,去关注他老师的弟弟的心理健康。
至少,很难有人在亲眼目睹哥哥死状后,保持冷静,除非那个人是个没有情感的冷血之徒,要么就是彻头彻尾的疯子。
但风止,是真的分身乏术。
在他的办公桌上,多了一个毛发漆黑,绵密而柔软的摆件。
谢柒的执念,之一。
见新任首席执行官,竟然胆敢懈怠边防工程的修筑工作,猫球就像是一个严苛过分的监工,不满地用尾巴一抽桌面,发出啪的声脆响。
见风止还不动作,它又哼了两声。
虽然,在死前,夜鸦的执念一号是休息。
但这似乎并不妨碍他的另一个执念,是让执行官的工作,继续有条不紊地完成。
并剥夺走新任执行官休息的权利。
第98章 找到你了
通讯器突然开始响铃。
风止接过电话, 另一端,谢时貳开门见山地问:“他还是不满意吗?”
夜鸦的第三个执念。
他不放心工作,不放心人类, 不放心黎,担心自己死后,一切都会土崩瓦解。
事实上, 黎从很早前,就开始尝试搜集谢柒的执念碎片,但总是或多或少地缺了某个节点。
比如谢十七, 他一直在福利院当老师和研究朔月留下的资料, 谢时貳曾试探过很多次,夜鸦是否有执念在他身上,但一直没有触发晶核的效果。
他活的太好了。
安然无恙, 在黎组织内部担任灵流教学老师。
夜鸦的晶核确实对谢十七有反应,但更多像松下口气,并没有进一步反应。
直到谢彦到来。
“没想到竟然得用他来触发。”
她语气一顿,不知想到什么, 突然蹙起眉头。
夜鸦在谢玖身上寄托了很多, 包括对他们的愧疚。
哪怕是谢时貳,她也不得不承认, 在那段刚逃离福利院,最为艰苦的日子中, 谢柒作为哥哥的责任空缺时,确实是谢彦担任起了很大一部分。
就像一个钥匙,打开了某种锁,晶核接触到谢彦后,便进一步深化了某种执念。
“所以, 想要完成执念,或许还得满足很多限定条件。”
谢时貳解释道,而可悲的是,直到现在,他们也不能够百分百列举出谢柒所想要的事物。
就像现在,风止已经加班了整整三天时间。
自从他成为新任首席执行官后,夜鸦的其中一个执念碎片,便找上了他。
但除了盯着风止工作,比办公监督软件还严苛外,那只趴在风止办公桌上的漂亮黑猫,几乎便没有其他任何变化。
猫兽用尾巴末端轻轻拍打着桌面,躁动不安。
这是自从夜鸦感知到耶梦加得的降生后,便一直悬在他心中的吊石,让他很早就开始翻倍地处理事务,一点点部署好污染防护工作。
对内,是高阶异能者的谩骂阻挠、广泛民众的不解抨击、就连曾经的家人和朋友,也冷眼相待。
对外,则是足以覆灭整个人类的威胁。
处理不完的政务,仍待完善的基本人权法,还没有构建完整的黎组织结构,本该交付给玩家的系统升级模块……
所有没有完成的事情,成为一个执念,让他担心自己死后,一切是否能够真的按照计划进行,会不会哪些地方的节点出现纰漏。
简单来说,他不放心人类。
想要完成这个执念,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风止甚至不敢处理任何与【堕化体夜鸦】相关的政务。
猫怕人类覆灭。
他怕猫知道自己死后,身体被污染侵蚀,和人类为敌,也嘎巴一下心死覆灭。
风止甚至不敢带着猫一起出门,中心城几乎已经是人类最后一片安稳的地方,那些绝望的场景,显然不可能让谢柒放心。
但他遮掩得再好,行为中透露出的角落情绪,依旧被猫感知到,那只由影子凝聚成的,矫健灵活的猫兽,突然走到风止的电脑屏幕前,坐下。
事实证明,哪怕是高阶异能者,也熬不过连续三天的加班。
风止眼下出现轻微的鸦青色,午夜,烟花爆炸的声音和钟鸣声,他一愣,留意到影兽的视线方向,抱着猫来到窗台前。
他记起来,这是中央异能学院的学生们组织起来的一场活动。
为了在污染灾难前互相勉励,也为了纪念那些死在灾害中的无辜生命,那些还没有毕业的异能者联合没有异能的普通人,共同举办了这场覆盖整座城市的夜宴。
黑猫从青年手中挣脱,跳到窗台上。
组成影兽的影子仿佛吞噬掉了所有光亮,深不见底,像沉寂幽邃的漆黑空洞,无论多么耀眼的灯火,也没能在猫兽身上留下任何印记。
穿着学校制服的学生们,正在深夜的街道中分发自制的异能道具。
制作方式来源于终夜论坛,那些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小道具,能够在污染灾害到来时,替没有任何防范能力的普通人,拦住污染物的致命攻击。
虽然,可能只能拦一两次,就会报废。
但或许就这么一两次,便能够救下一个人的性命。
作为中央异能学院的学生领头人,兼这次活动的组织者,于南站在队伍的最前端。
他平静地分发出一个又一个道具。
每发出一个道具,他就忍不住在心中想,这是正确的吗,是被那个人所认可的吗?
他不知道。
自从知道《基础权益保护法》的创作者是夜鸦后,他原本所坚持的信念,似乎全部崩塌了。
那个时刻将视线停留在人们身上的存在,怎么可能是夜鸦呢?于南曾一遍遍在心中质问自己。
那个冷漠无情、视人命如草芥的首席执行官。
人总会想方设法避免承认自己的错误。
于南不敢相信,他所敬仰的《基础权益法》作者,和他所辱骂的夜鸦,竟然是同一个人。
他想方设法地去驳斥。
但扒出的证据,却越发支持这个观点。
哪怕他再不想接受,也不得不承认,无论夜鸦是不是编写者,他也为《基础权益法》保驾护航过。
是夜鸦让这个威胁到高阶异能者利益的法律,得以正常地发布,施行。
如果不是一个S阶异能者带来的压力,这部法律只可能在提议阶段就胎死腹中,更遑论被票选通过,乃至施行,甚至发挥效用。
而这部法律,也几乎就在夜鸦死亡的同时,成为空壳。
于南失魂落魄地试图驳斥这一切。
夜鸦似乎为他所坚守信仰的律法,带来不可磨灭的污渍和裂痕,他不敢相信,这部完美的法律,竟然被那样一个残酷的异能者所沾染。
在他的认知中,夜鸦只可能是法律和人权的阻碍,是站在食物链顶端的压迫者。
直到那场直播出现。
那场被曝光出来的戕害。
于南看着视频中,曾无数次在电视中出现的面貌,青年笑容温和,形象光鲜亮丽。
在这个视频前,他叫来中央异能学院演讲过,身上挂着一个又一个赞誉,立下诸多战功。
为了对抗污染物潮,重伤濒死,却依旧记挂着城市中的平民,哪怕是疗伤过程中也冷静发布指令……
数不胜数的功勋告诉所有人,他就是人类的勇士,是抵抗污染物的希望,是夜鸦,那个冷血怪物彻头彻尾的反面对照组。
于南曾将这个高阶异能者当做自己的偶像。
他也看见,在那个像素都模糊不清,似乎只是简单的监控录像中,高阶将夜鸦情报告诉污染物时,扭曲的笑容。
还有更多被曝光出来的影像和资料。
两个月前,夜鸦最后一次活着出现在视频中的影像。
青年仿佛没有任何痛觉,安静地处理完自己的伤势,安静地和助理交待好所有事物,安静地离开基地,像一抹苍白死寂的虚影。
这又完全不是于南想象中的夜鸦。
既不咄咄逼人,更和《基础权益法》的著作者毫不沾边,明明按照他最初的猜想,这部法律的作者,理应该是最为炽烈的理想主义者。
可他却被戕害成这样。
于南死死盯着视频中瘦削的身影,试图看出任何一点与《基础权益法》作者沾边的影子。
但没有。
青年只是静默地处理着雾灰城最后的政务。
助手走进房间,他抬起头,问:“庇护所的资源储备做的怎么样?”
助手说:“都处理好了。”
“多存些吧。”
夜鸦语气平和,“到时候能救更多的人。”
异能者墨色的眼中,看不出任何情感。
这是于南第一次如此清晰看见他们执行官的面容,如此干净,如此年轻。
又如此苍白和虚弱,就像是纤薄易碎的瓷器,事实上,这是夜鸦留下的最后记录,在留下这些指令后,他独自前往灰域深处,仿佛预料到自己的死亡,临走前将一切都处理完备。
可一个真正冷漠的高阶异能者,怎么可能在死前,关心储备的资源能不能救人?
而一个暗中勾结污染物、背叛人类的存在,却反倒成为电视屏幕里被人尊敬的勇士。
无眠的深夜,于南只是想到。
他们的首席执行官,《基础权益法》的编写者,竟然被戕害到这个模样。
夜鸦已经死掉了啊。
他唯一能做的事,甚至只是追寻对方的脚步。
于南面无表情地给人们发放道具。
接过道具的人,有无异能的普通人,有低阶异能者,只要是来到这个地方的所有人,都能领到一个救命的异能道具。
队伍中,还有衣着破烂,流离失所逃亡到中心城的幸存者,身上散发出混着血污腥气的恶臭。
察觉到旁人异样的视线,女人不好意思地将受伤的手缩在怀里。
污染物造成的伤口就在手臂上,只被几层简单的布料简单包扎,腥黑的血液渗透过布料,和逃亡过程中沾染的泥土污秽混在一起。
治愈系异能者的出手费用,动辄四五位数,再加上中心城本就高昂的物价,让女人哪怕只是最简单的清理和包扎,也根本负担不起。
——她的家产,已经在污染灾害中覆灭了。
她随身带着的钱财,也于逃亡过程中流落。
“污染物造成的攻击很危险,如果不及时治疗,极可能会造成更严重的侵蚀。”
于南注意忽视女人的难堪,也没有对她身上恶臭的味道露出嫌恶的神情,他只是平淡指往另一个方向,治愈系异能志愿者的所在地,陈述道,
“需要清创疗伤的话,可以去找那边的同学。”
并不是所有人都满意志愿者学生的无私行为。
尤其是中心城的原住民。
就算污染物的威胁已经快到城门脚下,他们也始终记挂着自己高人一等的地位。
并为自己为什么没有获得更多福利,而只是和一个脏污恶臭的女人摆在一起而斤斤计较。
他们不敢将质疑的目光投向中央异能学院的高天赋异能者,便看向那个领走道具的女人。
“臭死了!”
人群里突然有人捂着嘴,大声说道,
“也不知道收拾一下自己,很恶心啊,不会刚从垃圾堆里走出来的吧,边城的劣等人简直了,和蛆一起住都不会臭成这样吧”
在对上于南冷淡的目光后,男人的声音越来越弱,最后彻底消失。
玩家将捣乱的npc一个闷棍敲晕。
【与夜同行】是触发升阶任务的必要条件,而越是“不平等”的事件,开启升阶任务的概率就越高。
玩家已经训练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条件反射,红枫蝶放下手里的锤子,头痛得揉着太阳穴,
“烦死了,怎么现在还有傻缺?”
“污染物都打到眼跟前了,还搞这些事情。”
这三天,是宙斯开放的全服活动。
通过贡献特定材料、制造道具、或者在活动现场作为志愿者将道具分发给npc,都可以获得大量奖励,并累积升阶任务的【与夜同行】点数。
更多像红枫蝶一样的玩家,在为活动保驾护航。
在女生回到队伍的瞬间,于南问:“他满意吗?”
这样做是正确的吗?
他们的做法,是否是按照夜鸦指出的道路前进?
男生近乎执拗地问,唯一能够给出解答的存在已经死去,红枫蝶不确定地摇摇头。
“或许吧。”
另一边,百晓生和所有与黎达成合作的高阶玩家,正在追猫。
在夜晚,影兽简直和鱼入水,获得碾压级别的场地优势,每次玩家只一个眨眼,黑猫便融进影子里,不知道去了哪里。
“找到了吗?”百晓生喘着气问。
玩家是人手一只影兽,这并不是个好消息。
几乎所有影兽都跑没了影也没有了兽,意味着他们需要一个个抓回来。
尘漠脸色铁青地摇摇头。
队伍里所有主播,只有四月流风抱着的黑色猫猫球安分不动,在所有玩家都鸡飞狗跳抓猫的时候,他在路边买了一串烤鸡腿肉,撕成一条条。
很快,这一条一条的鸡腿肉,被影子搜一下卷走,随之而来的,是窸窸窣窣的咀嚼声。
“吃好吃的,也是夜鸦的执念吗?”
尘漠问,“这游戏系统怎么还搞区别对待?”
为什么他们的影兽根本不给摸,更不给抱?
百晓生懒得搭理倍受打击的好友,按照任务指引寻找影兽的位置。
在这场由中央异能学院组织,所有人都能平等参与的活动中,几乎所有收到消息的人,都来了。
来了太多人。
整个灯火通明的街道都挤满了人,竟然在这个绝望的黑夜,显现出些许祥和的感受。
只有街边的一个角落,因为灯光电路的故障,成为无人靠近的空缺之地。
【永夜】已经成为堕化体,黑暗再也不是安全的象征,也再不为人们带来庇护。
污染物能借助黑暗隐蔽身形,潜藏在其中,对靠近的任何存在发起突袭。
经过一个又一个惨痛的案例,人们不得不改变自己的习惯,远离这些可能藏匿危险的场所。
哪怕是在安全的城市,他们也提防着避开。
只有不死且热衷于冒险的玩家,才敢在任务指引的情况下,靠近这个格外黑暗的角落。
率先闻到的,是淡淡的血腥气。
并不浓烈,混着股莫名让玩家熟悉的气息。
百晓生一愣。
《深渊之底》以全息仿真出名,就连嗅觉也能一比一模拟,和真实世界无异。
玩家的大脑,如实将气味转化为记忆信号,并与曾经记下的信号所对应。
就像人总是容易在闻到特定气味时,想起与这种气味相关联的记忆,以及上一次闻到类似气息时所处的场景。
在这个瞬间,让百晓生觉得,他们还在五年前某个挑战完副本的夜晚。
七周夜总是喜欢一个人在角落窝着,而众多玩家则把寻找角色当作是副本后的彩蛋。
率先找到角色的玩家,能得到一点用于敷衍他们,打发他们离开的奖赏。
百晓生安静下来,靠近那处黑暗的街角。
伴随着玩家的靠近,空气中的血腥气也越来越浓,直到最后,一个颀长高挑的身影映入眼帘。
身形像七周夜,又不是特别像。
百晓生凝视着那张戴着面具的脸,一点点将夜鸦和记忆中的身形对照。
这个象征夜鸦的执念虚影,似乎是察觉到他的靠近,似乎没有。
他只是安静看着远方喧哗的人群。
有带着孩子的夫妻,有亲密的情侣,或许在明天、后天,他们便会因为污染的灾害而分别,但正因如此,能够同行的现在越发显得珍贵。
他们嬉笑着,拥抱着,互相诉说着情绪,勉励着祝福自己,祝福对方,能活到下一个明天。
夜鸦站在这处污染的角落,仿佛有某种隔阂,将他和整个人群分割开来,孤单而漠然。
漆黑冰冷的面具,依旧覆盖在他的脸上,将所有神情和痛苦都遮掩在面具之下。
他不属于那些热闹的人们。
他也不属于光亮。
尘漠率先走到夜鸦的身前,他看清楚那些血腥气的来源,几乎无可避免的,心中一紧。
很快,其他玩家来陆陆续续感到。
就像曾经那样,终于被玩家寻找到角色微偏过头,淡淡地望着他们,是和pv中相同的染满血的衣摆,和支离破碎的伤痕,惨烈得让人心悸。
执念的化身,复刻出异能者死前的景象。
青年眼神平静,仿佛早就预知到玩家的到来。
整个空气都静默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人群中才有玩家声音暗哑,终于说出这声迟到了整整两年的:
“找到你了。”
第99章 一场烟花宴
这是夜鸦的执念吗?
百晓生忍不住想。
所以夜鸦的执念, 是在离开前,最后看一眼这座欢闹而平和的城市吗?还是看一眼那些被他用生命保护的人们?
不然为什么那些影兽,最后会聚集在这里。
聚集在这个视线最好, 能够将所有活动的场景收入眼中的点位。
青年仿若根本没有留意到玩家的存在,他只是继续看着那些被他所保护的事物。
那些平和安详的人们。
百晓生甚至无法确认,他是否还有自我意识。
隔了好几秒, 亦或者更长时间,夜鸦才回复道:“你们,是找我吗?”
青年语气发自内心的困惑, 仿佛根本没有预料到, 竟然会有人专门找他。
不是抱着仇恨,也没有带来责备怨恨,而是单纯在这样热闹的场景, 来找他。
百晓生试探着问:“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这一次,夜鸦沉默的时间更长。
“有人需要帮助”,似乎是刺激夜鸦的特殊词汇,这个由执念幻化的影子在听到玩家的话后, 竟然真的向百晓生看去。
他似乎并不理解玩家的问题, 哪怕转移了视线,也只是静静看着玩家, 漆黑的眸子中什么都没有。
幻影没有给出回答。
但至少有反应,百晓生便继续追问:“你有什么想要做的事情吗?”
他担心凭借npc目前的状况, 无法理解太过复杂逻辑的问题,便尽可能的简化用词,直入话题。
但很显然,这样毫无关联地两个话题,更加让夜鸦死机, 好一会,虚影才回道:“站在这里。”
“看着他们,就挺好。”
话题肉眼可见地被聊死了,最后,还是角色主动追问:“你们看上去遇到了困难。”
玩家放弃挣扎,一口气说出现况。
“污染灾变降临,马上就要席卷这个城市,那些活动现场的人们,可能明天就要死在污染物的攻击中,所以,我们需要借助您的力量。”
结果出乎意料的顺利。
“可以。”
青年顿了片刻,点点头,答应了玩家的邀请。
几乎同时,系统的全服提示音响起。
【夜鸦执念已收复3/5】
但是玩家眼前的这个影子却没有消失。
夜鸦最后看了热闹的人群一眼,从原本倚靠在电灯杆的姿势站直起身。
他并没有说话,只是等待玩家率先开口。
是他们熟悉的动作。
百晓生忍不住恍惚一瞬。
当玩家邀请七周夜刷副本,他答应时,也是同样的动作。
树影中,青年从原本背靠着树干的姿势站直,等待玩家在下一句话中指出目的地,随后触发。
“走吧。”
见玩家突然沉默下来,那个从过去影像中截取出来的虚影似是疑惑,提醒到。
玩家才终于回过神:“好。”
就像五年前,他们带着角色一起组队刷副本,借着场外助力开挂,他回复道:
“那就出发吧。”
————
风止站在影兽的背后。
这场绝望中的欢宴持续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直到近乎天边亮起浅淡的晨光,烟花和人群才逐渐散去。
人们祈祷了多久,欢庆了多久,猫便看了多久。
风止原本以为,这个由夜鸦对人类的不放心,所凝聚出来的执念,会很难消解。
不然为什么他加班了整整三天,猫都没有任何变化。
但在今天的夜晚,不知是哪个时刻,猫突然主动散去意识和执念。
就好像,在听到了某种祈求后,那抹意识,主动开始消解他的存在。
他将力量融进晶核,化作对抗自己的底牌,身形越发浅淡,越来越淡,刚好在最后一声烟花落下的那一刻,彻底融进光暗的交接线。
至少这一次,他看完了一整场烟花。
高阶异能者的直觉隐约捕捉到什么。
但最后,风止什么都没有说,他就像是个背景板,在猫的身后,跟着猫一起看完整个活动。
直到最后,在力量散去的最后,连续工作三天的异能者,终于感到疲乏。
某种执着的意志,让风止想要睁开眼,等待某个回答,他疯狂地一遍遍在心中问,他现在的行为是对的吗?是符合对方要求的吗?
为什么呢?
老师。
为什么不回答他,为什么什么都不说?
可再如何自欺欺人,幻术系异能者也心知肚明。
如此决绝惨烈的牺牲,通过控制抹去所有背叛过夜鸦的高阶的意识,才达到安全变革的手段,绝对不符合他的老师的标准。
夜鸦是做不出伤害人的事情的。
但也正是这一点,将他逼入绝路。
清楚夜鸦弱点的联盟高层,肆无忌惮地从他身上吸血。
现在代替夜鸦站在他们身前的,是幻梦。
风止从不觉得,变革需要和煦如春风,他只觉得,那些所有背叛过他老师的存在,都该死。
那些顽固的蛆虫,就应该迎来一场彻头彻尾的变革,而不是温柔的平衡调解。
越是变革,被卷入的无辜者便越多。
变革的代价,那些流逝的生命,是夜鸦所不愿意看见的,至少在彻底解决污染灾害前,他不会真的和联盟决裂,将整个人类卷入难以平息的内斗。
风止不一样。
他对平民没有丝毫同情,对高层只有怨憎。
与其说是为人类而变革,他的所有作为,更不如说是为了夜鸦复仇。
他执着地想要等待一个回答,一个必然是否定态度的回答。
但是没有。
直到他的意识彻底疲乏,陷入漆黑,也没有。
在这道执念彻底散去的最后一刻,风止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复,无论是肯定,还是指责。
留给他的,只是一场深眠。
倒在阳台的异能者,在整整24个小时后,从柔软的被褥里悠悠转醒。
青年愣愣看着自己的位置。
类似的体验,已经太过遥远。
在刚被夜鸦从废墟中救下的日子,在极具的惊恐中走过一遭的小孩,过分追求强大的力量。
污染物留下的阴影,成为逼迫他不断训练,不断变强的推力。
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尤其对于一个还处在发育期的小屁孩来说。
最开始,夜鸦还会语气委婉的劝导。
这样就长不高,吃不好饭,会秃头之类。
效果并不好。
最后,他便不再劝慰。
只要风止训练超时,守在训练场的阴影分体,便会干脆利落地敲晕自己的学生。
被丢回房间的风止,总能在第二天,从被子里醒来,由黑夜力量加持的深眠,效果总是格外好。
无论是身体上的疲乏,还是思维上的紊乱,都被清空。
让他头一回冷静下来。
从夜鸦死后的怨恨与愤怒中稍许平和。
他翻开空间装置,象征夜鸦记忆碎片的晶核里,已经溢满能力。
意味着,他已经完成了这份执念。
很快,谢时貳拨打来通讯。
女人语气中是罕见的,难以掩盖的欣悦:“这么效率啊?”
风止沉默着,没有回话。
他把疑虑压在心底。
事实上,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根本就没有完成夜鸦的执念。
至少在临走前,对方显然是不放心人类,不放心他。
更不放心交给【幻梦】的首席执行官的政务。
但是执念依旧消去了。
至少由夜鸦死前执念所转化的那部分力量,回到了晶核中。
从风止的沉默中,谢时貳品出些许不对:
“怎么,心情不好?”
风止摇了摇头:“或许吧。”
总之,无论是什么原因。
这份执念已经散去。
他的力量,也已经回收。
————
现实的一处房间。
由仿真技术构造出来的伪生命体,一只和游戏里形态几乎没有区别的猫球,好奇地用爪子拨弄玩家桌子上的摆件。
这只是试验的躯体。
导入ai云端数据后,便可以自由地在联网范围内动作,按照游戏内npc的意愿。
很快,意识到这个现实中的身体,既不能像游戏里一样,融进影子快速移动,也无法将阴影化作触手,代替手来抓取物件后,凌柒便失去了兴趣。
他悻悻窝在数据端口附近,跃跃欲试地先要回到游戏里面。
但他并没有特别搞清楚,这个身体的控制方式,也没有搞清楚,该如何自由的切换。
于是当程以烨从浴室中走出来,第一眼,便能看见因为“被关在游戏外边”而愤愤不平的黑猫,在对他的数据线发动“啃咬”攻击。
“蠢死了。”他说。
猫恼羞成怒地一口咬在玩家手指尖上,抬头,才从那双幽晦的眼睛中,意识到对方,可能,大概说的不是他以为的那件事。
至少不是因为不熟悉身体操作,而回不去游戏的这件事。
而极大概率,是他因为轻信联盟,而把自己弄死的那件黑历史。
凌柒叼着玩家的手指,先是放轻些力道,又小心翼翼地舔了舔。
最后,他面不改色地松开嘴。
程以烨问:“就这样想要退休?”
想到偷偷给玩家开挂作弊。
不然那个执念,可不会这么简单被回收。
凌柒心虚但理直气壮地仰起头,把尾巴甩在桌面上,啪的一声响,意思再明确不过。
就算他作弊了,又能怎样呢?
有谁不想退休?
很快,学习能力极强的天才npc兼天才ai,便掌握通过联网和内接系统,回到游戏内的技巧。
他也这样机警地离开了。
在玩家算账前。
糟糕的是,程以烨暂时不能追到游戏里找凌柒算账,把猫咬他的那一口回报回来,咬在另一些让npc恼羞成怒地位置。
《深渊之底》的游戏圈里,出了一个大新闻。
巅峰技术流玩家,四月流风,遗憾落幕。
他的号被封了。
一个小时前。
准确来说,是任何被检测出,由程以烨思维数据载入的账号,都被封了。
显然,气急败坏的主系统,确实很气急败坏。
程以烨捻了捻指尖,上边仿佛还残留着温热濡湿的触感。
他想,还是得调一调参数。
下次用来装载凌柒的身体,不能只是猫了。
第100章 抓包当场
据说其他高阶玩家和知名主播, 对四月流风的落幕表达了并不真诚的缅怀。
这种缅怀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很快,游戏论坛便被另一则热点新闻取代。
《震惊!深渊之底游戏制作组竟然出现官方内鬼,暗改游戏数据!》
《究竟是道德的沦陷还是人性的悲哀?!深渊之底官方人员被捕?详见法院判决书》
一则内鬼被抓的新闻。
或许对当事存在来说, 不异于天塌地裂。
但作为一个网络新闻,它又缺乏太多的新闻爆点,性别矛盾, 阶级对立,社会纠纷……不足以挑拨人们内心的情绪和怒火。
理所应当的,这个在游戏外都不算热烈的风波, 更不会关联到游戏内。
凌柒关注着分体所在的直播间。
那一组和谢时貳合作, 一起搜集执念的玩家队伍。
还差最后两个执念。
只要搜集完成,凌柒便能光荣退休,为了防止出现意外, 哪怕已经对玩家放养了很长一段时间,他也不得不投放更多的关注力。
直播间的屏幕中,主播们正亦步亦趋地跟在角色身后。
作为谢柒死前意识的投影,执念并没有完整的自主意识。
看完那场烟花后, 他便自顾自朝一个方向走去。
那是灰域的位置。
事实上, 直到夜鸦顺手要用异能,融进夜影快速移动, 玩家才反应过来,将角色拦下。
作为S阶异能者, 谢柒的赶路速度已经超出常规概念,只要是夜幕覆盖的位置,理论上他都可以借助影子下的世界快速传送。
他的异能,甚至已经可以说是规则的一部分。
夜鸦其实很少用这样耗能的方式赶路,就像人在能走到目的地的情况下, 就不会跑步。
只是,执念的幻影似乎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去做,他在最后看完那些人们后,便义无反顾地要召唤影子,意味着玩家,会再次跟丢。
他被百晓生拦住,抬头,看见是那群跟在他身后的陌生异能者,似是一愣。
他并没有认出曾经的朋友。
灵核是异能者精神和意识的寄所,在濒死前,伴随着灵核一起崩解的,是那些记忆和情感。
更何况,本就是谢柒主动分解自己的灵核异能,将其灌输复制到【夜鸦】体内。
他留给自己的,几乎只是个血淋淋地空壳。
他不认识玩家了。
那些相处的过往,要么被污染侵蚀削湮,要么被他一点点剥离到【永夜】中,而永夜本身,也在两个月前彻底死去。
理所当然的,这道复刻谢柒死前身体状态的执念幻影,也不明白玩家为什么会拦住他。
青年只是一身是血,眼神迷茫地望着玩家,在脑海里想了一阵,似乎才想起点什么。
“你们叫什么名字?”
系统自动控制玩家,报出他们的游戏名,百晓生的游戏名和主播名相同,情况最为正常,至少相比其他主播,他的名字报出来,不会特别突兀。
“千金难买良宵夜。”
不吃宵夜黑着脸说,“不对,我不能叫这个。”
对玩家众多稀奇古怪的字符,执念的虚影并没有露出异样的表情,也没有对玩家拦住他的行动产生任何不满。
有玩家召唤出一次性代步工具,夜鸦就坐在位置上,突然想到什么般,说:“之前,我也有些朋友,和你们一样,名字很奇怪。”
“啊这样吗?”
百晓生并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角色口中的朋友指代什么,他回望过去,对上夜鸦覆盖在破碎面具下的眼睛。
原本漂亮冷淡的眼中,只剩下纯粹的漆黑,无法聚焦,平静看着前方的虚空,玩家出声的大概方向。
百晓生突然意识到,角色已经失去了视力,也并没有认出他们。
——濒死时,角色已经舍弃掉所有不需要的感官,以此将节约的能量,集中在对抗污染侵蚀上。
或许是熟悉的语气,熟悉的取名格式,谢柒回想起他们的存在。
他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以夜鸦的身份,暴露出作为七周夜和玩家相处的过往。
从角色口中听见对方关于自己的回忆,带来种奇怪的错位感,静默了大概好几秒,有玩家试探着问,怀着某种不可言述的期冀:
“你觉得他们怎么样?”
“他们吗?”夜鸦愣了一下,才缓缓道:“他们是一群很好的人。”
随后,青年开始描述,回忆起曾经的同伴。
他说,那些降临者,虽然名字很奇怪,总是说奇怪的话,但人本质都挺不错,愿意为了救一个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的普通人,去和污染物作战。
但这只是为了完成任务、经验值和材料。
他说,降临者的天赋很强,无伦教什么,都一学就会,如果夜鸦无法再保护人类,有他们在,人类便多一分胜算。
但这只是技能教学系统啊,玩家当然只要触发教学事件,读取完学习进度条,便能学会技能。
他说,降临者带来的很多先进的,和这个世界毫不沾边的理念。
他细细数着那些曾经经历的事情,仿佛这是某种值得珍重的宝物。
终于,有玩家忍不住插入进来。
“当时,是不是有一个我叫你爹的降临者,救过一个污染区的npc,当时你还给了他奖励,是一张技能光碟,可好用了,他现在还在用。”
似乎陷入回想,夜鸦的表情顿住。
最后,迟疑地点点头。
很快,其他玩家也加入讨论。
至少在这个瞬间,他们终于意识到,站在他们身前的,并不只是夜鸦。
而是早就死去的七周夜。
他们永远的引导者。
恨不得连曾经试图通过卡建模,卡进七周夜睡觉房间的糗事都列举出来,以此证明,这些回忆并不只被对方珍重。
就像从前那样,青年平和而宽容地看着他们。
无论是争先恐后的问话,还是相互间的吵闹暗骂,现场的玩家都沉浸在这一场角色扮演中,仿佛这样就能避免想到些下意识忽视的事物。
雏鸟情结带来的效益,让那个只活在开服第一年的身影,在玩家心中终究留下些不一样的意味。
直到看见角色染血的黑眸,在同样的担忧目光中,他们才恍然间又意识到。
啊,原来早就过去了。
百晓生率先将话题转正。
无论如何,他们唯一需要做,也唯一能做的事情,便是尽早集齐夜鸦的执念碎片。
早点杀死那个顶着夜鸦壳子的污染物,让异能者得以真正解脱。
他问:“你有什么想要做的事情吗?”
夜鸦茫然道:“我吗?”
见玩家态度坚持,他才回道:“那份礼物吧。”
“如果能亲手送出去,或许才更好。”
但最后,无论是黎,还是那些专门为玩家定制的光碟,都只能托人转交。
百晓生追问:“所以为什么不亲手送呢?”
明明只要亲手送!明明玩家突然怔愣住,意识到,如果真的在两年前,按照夜鸦在论坛上的风评,无论他做什么事,都只会得到抨击和讽刺。
但当这个结果被角色亲口确认,又是截然不同的感受。
夜鸦平淡道:“他们讨厌我。”
这是无可驳斥的事实。
“而且,当时的黎还太脆弱了。”在玩家的沉默中,夜鸦接续道,“如果让他们将黎和我联系在一起,这不是个好事。”
玩家讨厌夜鸦到只要是和夜鸦关联的物品,都恨乌及屋,同等地厌恶至极。
可是,还处在萌芽阶段的黎,根本承受不起玩家的敌视和攻击。
哪怕是现在的黎,也不一定能在不死降临者一波又一波的攻击中,完好保存。
尤其在突破等级上限后,已经有不少玩家到达80级,成为广义上的B阶异能者。
不知想到什么,百晓生脸色一青。
他并没有想到,玩家会对谢时貳造成威胁的事情,竟然真的被夜鸦考虑到过。
突然间,他有些庆幸,当时的主播并没有真的对黎出手,做出不可以挽回的事情。
《深渊之底》的npc,并无法复活。
他略微心虚地看着夜鸦,青年并没有看出玩家眼底的小心思,只是继续说道:
“我的那些伙伴,曾经对我描述过一个很美好的世界,自由、平等、依法治国,坚守着公平正义……这一切对于联盟来说,都太遥远。”
“黎是一个试行品。”
一个以玩家的描述为基准,创造出来的试行品。
终夜论坛,npc和玩家可以共同登入。
而黎内部专门为玩家系统定制的升级模块,也可以由npc共享。
话题戛然而止,夜鸦一动不动地坐在位置上,像是等待着什么,沉默着看着玩家。
百晓生突然意识到,他在等他们的回复。
无论是七周夜,还是夜鸦,都不是傻子,陪着玩家回忆这么久,不可能什么都意识不到。
“我已经死掉了,是吗?”
明明是这样沉重的话语,青年语气中,却似乎带着轻松的笑意,
“你们来找我了。”
为什么不责怪?为什么不怨恨?
在绝望中等待死亡的降临,哪怕意识变得朦胧,身体也支离破碎,记忆和信仰都在侵蚀中崩解,却也强撑着给人类留下最后一抹救赎的机会。
百晓生看着那双幽黑的眼,试图从角色眼中找到任何负面的情绪。
但没有。
只有纯粹的欢欣,作为引导者,在多年后,也能再次看见成长起来的学生,发自内心的欢欣。
“可是根本就没有拿到礼物。”
百晓生冷声说道,
“那些光碟,都被联盟销毁掉了。”
并没有给夜鸦留下任何回复的事件,他迅速接了下一句话:“黎也没有。”
“谢时貳要赶我们走,说如果我们不清理掉夜鸦的堕化体,就别想拿到系统升级模块。”
“你说气不气?”
“明明本来就是留给我们的。”
甚至连礼物都不愿意好好送。
他们在七周夜死后,根本过得不好,岚是个骗子,谢时貳也是个偏心眼,所有心力都在照顾那些无异能者身上,至于玩家,只是黎的外人。
所以,为什么要义无反顾地离开呢?
《深渊之底》以全息仿真著称,好在,并没有做出哭泣的神态模拟,为主播保留在最后一丝颜面。
但实体化的影子猫球,似乎还是感受到悲伤的气息,从影子里钻出来,安抚般蹭着玩家脚踝。
在这个刹那间,百晓生猛然意识到,谢柒的执念,到底是什么。
他不放心他们。
他不放心他的学生。
他不知道,玩家是否能够继续融入世界中,是会搞破坏,还是继续维系着来自另一个世界品行,以平等的目光,好奇观察游戏世界中的人物。
无论是无异能者,还是高阶异能者,在玩家眼中,是否依旧平等。
谢柒并不知道游戏和玩家的概念,但他确切知道,这些由他引导,降临在这个世界的存在,危险,不可控,但又纯粹,强大。
而现在,这道由谢柒死前执念凝聚出的影子,在等待他们的回答。
“谢时貳把我们当外人。”百晓生说。
玩家近乎执拗的,拒绝全身心投入建设黎当中。
如果是在两年前,他们或许会将黎当做一个基建模拟器,一个所有物去建设。
但现在,黎是一个完整的组织!
偷偷用了玩家系统升级模块,才发展完整的组织,甚至直到现在,谢时貳也不愿意将升级模块还回来,怎么能这样?!就连现在给玩家用的,都只是试用版本的低级模块!
可是这本来就是他们的!
“想要让我们给她打工?还是免费打工?”
没门!
或许是争取一个偏爱的名额,有人气急质问,或许连他自己都说不出,到底是委屈还是愤怒。
是良久的沉默。
空气中,是一声浅淡到几乎没有的叹息。
游戏系统的官方发出优化公告。
【各位降临者们:在新版本周年庆的到来之际,我们也特地为游戏系统准备了多项优化,同时,也是感谢大家长达五年时间的陪伴和支持】
【其中,优化的系统包括:技能系统、任务系统、教学系统和信息侦测系统】
一份迟到两年的礼物。
一份两年后才被接受的礼物。
可是,如果记挂的是礼物,当这份礼物拿在手中,却为什么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开心。
如果记挂的是送礼物的存在,又好像为时太晚。
更新是游戏实时同步进行的。
后台下载完毕后,玩家的系统面板上,便多出一个带着鸦羽标识的全新模块。
原本扒拉裤脚的响动突然消失。
百晓生低下头,从猫球消失的位置,捡起一片轻飘飘的漆黑鸦羽。
伴随着时间流逝,鸦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透明,化作散落的灵光。
最后,彻底消失在空中。
【夜鸦执念已收复4/5】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响起。
在接近完整的最后一个阶段,晶核似乎发生些不妙的变化,气息也越发深邃幽冷。
直到夜幕展开,玩家才终于意识到,这抹幽冷的气息,并不来源于搜集执念的晶核。
泛着危险猩红色的夜幕,象征着另一个高危存在的降临,以及再次移回玩家身上的目光。
他们被发现了。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