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第一百三十一章为心爱的烤鸡刷上血浆……
听到声音的艾米丽抬起头,在看到程理时眼眸瞪大了,眉毛却遗憾地向下。她站起身,把手机送到他面前,屏幕里是两套宠物万圣节装扮。
“万圣节快乐!快帮我挑挑,到底该把我儿子打扮成巫师,还是恶魔?”
程理把手肘架在台面,认真地说:“我记得戴维是白色的马尔济斯犬吧?我认为红色恶魔装比较有反差感,巫师稍微逊色些。”
“我也这么觉得,”艾米丽笑得牙龈都露了出来,“那就选恶魔吧,恶魔戴维听起来就很可爱!我要狂拍一万张照片!”
说着她就从前台走了出来,轻车熟路地钻进无人的小房间,程理则沉默地跟在后面。
“说实话,我以为你不会来了呢。”两人都进来后,艾米丽反手锁上门。
“怎么会呢,”程理在空沙发上坐好,“大前天不是说好了,一周来两次报酬翻倍。”
“我们也算熟人了,”艾米丽背对他整理仪器,“我就直言不讳了,你应该知道卖血浆不是什么好事吧?”
“知道,”程理平静地点头,“谁让我缺钱呢?真的很感谢你,艾米丽,给我这样的黑户赚钱的机会。”
艾米丽的肩膀顿了顿,她转过身,对小她十多岁的男孩挤出营业微笑。
“不用感谢我,我们是互惠互利,”她娴熟地举起体检扫描仪,“这年头血浆越来越紧缺,要是没有你,我这个月的KPI就要完不成了——扫描结束,你符合抽取要求,倒不如说你的身体比半年前健康多了。”
“遇到一个好心人,”想到她,程理的心就像春风掠过碧波,泛起一阵涟漪。
“哎呦,笑得这么甜,”艾米丽为他系上黄色橡胶带,又取出足有半个手掌那么长的针头,“恋爱啦?”
“暗恋而已,”程理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鼻头,“八字还没一撇呢,嘶——”
“很痛么?”艾米丽尽量放缓动作,“和我讲讲她吧。”
“她是……”程理别过头,不去看扎进静脉的长针,“世界上最不好惹的姑娘。”
“噗,”艾米丽没想到他的开场白居然是这样的,“让你介绍,没让你说人家坏话。”
“还、还没说完呢,”程理的胸口上下起伏,他并不是很疼,却能感觉到一些很重要又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正随着透明管道离开他的身体。
“但她也是世界上最值得喜欢的人。”
“这么笼统?”艾米丽拆下橡胶带,“手握拳再松开,她漂亮么?”
“超级大美女。”
“真的漂亮,还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啊?”艾米丽嘻嘻笑着,“有没有照片?”
“你知道的,我没有手机。”
“那我就只能猜她长得像辉月桃咯?”艾米丽把仪器调好,郑重地问:“今天卖多少?”
“最高档位,看在今天过节,我又帮你做了个选择题的份上,”程理露出讨好的笑容,“今天酬金提到六成,行不行?”
艾米丽深深看了他一眼,最后拍了拍他的膝盖,“行,六成就六成,算我助力你早日表白。”
“谢谢。”
程理的笑脸在对方离开房间的后一秒消失,他靠在头枕上,注视着机器里“还余39分01秒”的倒计时,慢慢阖上眼。
晚上要去四楼过节,拿到钱后买只烤鸡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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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双拧紧机械臂上最后一颗螺丝,又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满意地点了点头。
“虽然细节比较简陋,但大体上没什么问题,试着动动看。”
宝叔浅浅活动了一下肩膀,高兴地说:“太完美了!和之前的一样,不对,比那个更好!谢谢你!”
李双摆了摆手,将工具收回拎包,“感谢程理吧,是他给你捡了个现成的,我才好改装,光靠手搓,我可搓不出来完整的机械臂。”
重新拥有双臂的陈宝林在家里幸福地拍手,程理捡来的手臂来自饰品店的机器人模特,外形和真实的人类肢体一模一样,除开这双手过于白皙纤细以外,它们已是宝叔现阶段最好的选择。
“都感谢,哈哈哈,”闲不住的宝叔进厨房接替老婆,“老婆,去陪李双聊天吧,这几天辛苦你了。”
花婶端着南瓜饼出来,沙发上的李双两眼放光,现在的她是个毫无出息的米虫,看到什么能吃的都想啃两口。
“慢点吃,”花婶把盘子递给她,又从工作台取出三支小猫耳朵头箍,一支插进自己头发里,一支架在李双头顶,她愣愣地抬头,看到对方甚至给宝叔也戴上了。
“在家也可以过万圣节,对不对?”
李双捂着脸笑到咳嗽,心说我俩就算了,宝叔都快地中海了,这猫耳头箍非带不可么?
花婶丝毫没有察觉到对方内心的吐槽,温柔地说:“对了,这个也送给你们。”
女孩傻傻地伸出手,在大脑识别出掌心的东西时,吓得差点摔下沙发。
“花婶!”李双死死盖住对方的手,“我要这个干嘛!”
“什么!”花婶总是和蔼可亲的脸变得无比严肃,“你和程理难道不知道避——”
“不准说了!”李双满脸通红地捂住她的嘴,“你完全误会了,我和他才不是那种关系!”
这回轮到花婶脸红了,她默默把避孕套塞回口袋,疑惑地问:“你们不是情侣吗?”
“当然不是!”李双把胸脯拍得梆梆响,“我们是很好的朋友,仅此而已!”
“睡在一间房的好朋友?”
“出租屋就一间房啊!”李双一阵崩溃,“我还能睡哪?卫生间么?”
“说得也是,”花婶若有所思地扶下巴,“为什么不做情侣,你不喜欢他么?”
“不喜欢,”李双用力摇头,“我的理想型是一米九的武打明星,最好有博士学位,程理他人还不错,但和
我的要求差远啦。”
花婶推了推眼镜,“可我觉得他很喜欢你。”
“他才不喜欢我,”李双把手臂交叉挡在胸前,“前因解释起来很复杂,总之他拒绝过我,所以我们没戏,懂了么?”
未上锁的门在这个瞬间被推开,手提烤鸡的男孩立在原地,不等谁开口,他抢先一步说“我来啦”,接着快步走进厨房。
李双没有说话,默默将头箍摘了下来。
“宝叔的新手还挺合适。”
“小理回来了?”宝叔扭过头,发现对方眼圈微红。
“我来帮忙切菜,”程理抢过对方的菜刀,哒哒剁了起来,“这洋葱真熏眼睛,我年轻,眼泪我替您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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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桌上摆满了未开动的食物,餐桌前的李双抱着手板着脸,这是她经典的不服气姿态。而她正对面戴着猫耳头箍的宝叔姿势相同,他们已经僵持了半分钟。
“凶手一定是死者儿子!”李双指着暂停的电视剧,“那王八蛋债台高筑,想靠杀父骗保翻身,动机充足又是近水楼台,除了他还能有谁?”
“此言差矣,”宝叔伸出手,“那么明显的线索,绝对是编剧的烟雾弹。我太懂这部剧的套路了,真正的凶手应该是死者同事,他最清楚死者每天吃饭和吃药的时机,下起毒来才能得心应手。”
“同事图什么?”李双皱眉,“就因为死者抢先被老板提拔了?这么屁大点事就要杀人?”
“这世上什么人都有,现实比电视剧荒诞一百倍!”
“很好!”来劲的李双坐直身体。
“陈宝林,”她撕下烤鸡的两条腿,“敢不敢赌上唯二的鸡腿?你说对了它们就归你们夫妻俩,我说对了就归我们。”
“君子一言!”宝叔一拍桌子。
“驷马难追!”李双跟着拍桌,“程理,速点继续播放!”
程理与花婶无语地对视,然后照做。
巴掌大的屏幕里,叼着烟斗的名侦探将众嫌疑人召集起来,经过一通推理,死者的同事跪倒在地,一边痛哭流涕,一边捶地大喊“我也不想的!可是我真的很需要升职!”?
李双瞳孔地震。
死者的工作只是在游乐园穿着吉祥物的衣服挥手而已啊!真的至于痛下杀手吗!
“Yes!”宝叔狠狠握住拳头,在老婆略带威胁的眼神中迅速控制住上扬的嘴角,反手将鸡腿夹进孩子们碗里。
“说着玩的,不做数,快吃吧。”
“不行!”争强好胜的李双同样懂愿赌服输的道理,把它们又塞了回去,“说好谁赢谁吃的。”
“就当你帮我装手臂的报酬。”
“一码归一码!”
“哎呀你这个掘擂捶妹妹仔!”
“係雷个伯野公冇口齿呀!”
“好了好了!”在烤鸡上的油第三次溅到程理脸上时,他终于忍无可忍地站了起来,把鸡腿扎进自己和花婶碗里。
“你俩不吃,我和花婶吃,够公平了吧?”
“切,”小幼稚鬼瞪了大幼稚鬼一眼,
程理把包裹烤鸡的塑料纸完全解开,撕了个鸡翅放到李双碗里,谁知饥肠辘辘的她并没有立刻动嘴,而是直接用手把油汪汪的塑料纸扯了出来。
“好脏的,”程理面露嫌弃,“有肉不吃,非要啃塑料?”
“这个!”李双的眼睛亮得像两颗灯泡,她指着塑料纸,迫切地问:“哪里来的?”
第132章 第一百三十二章旧衣柜里的乌托邦……
“买烤鸡送的,”程理接过来看了眼,“居然是广告传单?时间尽头恐龙化石博物馆?完全没听说过。”
宝叔哎了声说:“我知道!挺偏的,要过索亚大桥,再往北边十多公里,我和你花婶还去过呢。”
“里面什么样?”李双脸上流露出几分羡慕,“我都不知道歌城还有恐龙博物馆。”
“我们是票价三折那天去的,来凑热闹的人特别多,食物特别贵。也没啥有意思的,就化石呗。”
“为什么博物馆的传单会出现在烤鸡店?”李双学着沉思者雕塑那样握拳。
“很多卖菜的都会用别家的传单包东西,这样可以省下塑料袋钱。”
“省钱的学问还真多。”李双小声说。
辛普森大厦前的街道正在举行盛大的万圣节游街,缠着荆棘的路灯危险地闪烁。正面印着666,背面则是义体广告的传单从天空中雪花般纷扬。雄性狼人与女血族在末日般的夜晚中接吻,脚边是叼着内脏玩具的宠物狗。
而一街之隔的贫民窟依旧沉寂阴暗,唯有化了妆的灰色产业工作者坐在门口百无聊赖地抽烟。
“宝叔,接下来准备去哪里工作?”程理喝了口南瓜粥。
花婶看了眼窘迫的丈夫,替他说:“之前辞退他的店长忽然进医院了,新店长让他回去继续干,可他不愿意。”
“为什么不愿意?”李双不解地皱眉,“难道担心新店长也欺负你?”
“这只是原因之一,”宝叔扭捏地垂着头,“在快餐店工作必须要穿短袖,我这双新手是女人的手,我怕被人笑话……”
李双一瞪眼,“谁敢笑话你?”
“就是!”程理赶紧附和,“再说了,你白天上班,晚上回来了还能给花婶做的首饰当手模呢。”
花婶露出“我怎么没想到”的表情,继而严肃地点头。
“行吧,”宝叔红着脸喝酒,“我明天就回快餐店。”
餐桌之上杯影摇曳,远处传来陌生的脚步声,李双刚打算啃鸡翅,就发现其他人都僵在原地不动,像是感应到天敌的狐獴。
“乔亚?”程理不确定地开口。
夫妻俩同时从座位上弹起,一个把钱包藏进天花板,另一个把工作台上的东西通通锁进抽屉。
李双感觉到了事态的严峻,“乔亚是谁?”
呆坐在原地程理看了她两秒,脸像瞬间被抽干血那样惨白。
“花婶,衣柜借我!”
卸掉双腿的李双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对方不容拒绝地抱起,又用力塞进了房间深处的旧衣柜,四面八方的木霉味钻进鼻腔,她恍然以为自己是被推进了柴堆。
“李双,”程理跪在李双面前,握住她不安分的手腕,时不时看向屋外,“待会你就坐在这里面,不要发出任何声音,就当我们在玩躲猫猫——”
“万圣节快乐!”大嗓门的男人奋力拍打出租屋的门,“不给糖就捣蛋!”
“我都22岁了,玩个鬼躲猫猫啊!”李双甩开他,“外面那人是不是来找事的?你把我的腿拿过来,我去揍到他满地找牙。”
“晚点再解释,”程理重新抓住她的手,语气诚恳,“对付他不能靠硬碰硬,相信我吧,我能解决好。”
“我都看到房里有灯啦!”乔亚不耐烦地拔高音量,“还闻到肉香了,你们在吃饭么?”
阴影中的李双凝视程理坚定的侧脸,仿佛他是阿基琉斯,面对王城上空流星般的箭矢,高高举起了盾牌!
鬼迷心窍的,她点了点头。
“好,”程理笑了
笑,把周围的衣服盖在她身上,“吃完饭回去打乒乓,你先研究下战术。”
程理合上门,衣柜中的李双彻底陷进黑暗,她只能从一指宽的缝隙向外张望。背对她的程理镇定地将义腿藏进沙发下,又收掉她的碗筷杯具,最后像即将上场的拳击手那样活动肩膀,打开了门。
名为乔亚的男人走进门的刹那,李双什么都明白了。
乔亚是个三十多岁亚裔男人,黑发黑眼睛,却有着罕见的、接近两米的身高,投下的阴影像是一头成年棕熊,随着他的呼吸,所有人都能听到他身体里机械齿轮咬合的声音。
最重要的是,他身上穿的不是什么cosplay装,也不是自制的万圣节假货,而是正儿八经的警服。
腰间挂弹夹与手枪的那种……警服。
乔亚看到程理,高兴地取下墨镜,露出满脸横肉。
“你小子也在?一个多月没出现,我都以为你死了!”
“哈哈,”程理挂上招牌营业微笑,“祸害遗千年嘛。”
“而且结实了很多,”乔亚凑近程理打量,然后挤眉弄眼地拍他胸口,“被哪个大老板包养了?”
“一个小富婆,”程理哭丧着脸,“正准备和她出国度假呢,人家正牌老公杀出来打了我一顿,一边打一边骂我贱男人,富婆立马把我甩了和老公甜甜蜜蜜去了!你看我下巴还有伤呢!”
衣柜里的女孩交叉手臂蜷缩,衣柜外的乔亚却被程理绘声绘色的讲述逗乐了。
“女人都很没良心的!”乔亚大笑着拍他背,露出黄金镶嵌的门牙,“不说了,看新闻没?那个杀千刀的通缉犯搞得警局上下紧张兮兮的,别说明年了,老子后年的年假都打水漂了!”
乔亚视野扫过餐桌,微微一笑,坐进李双的位置,“正好我还没吃晚饭,不介意我加入吧?”
宝叔赶忙重复不介意,为他加上新的碗筷。
“都站着干嘛,不欢迎我?”乔亚招呼大家坐下,现在的他正好背对衣柜,李双能看到他后脖颈银色的警用义体脊椎。
这东西是警察局的标配装备,它会检测所有人员的身体状态,一旦出现异常,只用零点几秒便会发出警报,而四面八方巡逻的同僚都会提枪赶来。
“赶紧坐下,不然搞得我都有压力了。”
程理瞄了眼衣柜,平静地拉开他身旁的椅子。
“有酒么?”乔亚直接上手撕下一块烤鸡,“忘了我在执勤,下次再喝。”
程理倒了杯水,推到他手边。
“真贴心,”乔亚笑嘻嘻地握住杯子,“程理你要是个娘们就好了,我肯定娶你当老婆。”
程理点头称是,“怪我妈生错了性别。”
“对了,”乔亚轻松地问,“楼下那间发廊去过没?”
“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小弟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哪有钱享乐。”
“你呢?”乔亚又问宝叔。
突然被搭话的宝叔吓得连连摆手,“我、我也没有。”
“也是,你有老婆,”乔亚扣了扣牙缝的肉,晦暗不明的眼睛扫过斜对角低眉顺眼的花婶,嘟囔着年纪太大了,继续吃肉。
餐桌上除了乔亚,没有人愿意,也没有人敢主动开口,他将整只烤鸡拆吃入腹,吐掉最后一根骨头,淡然地说:“其实我不光是来叙旧的,我在一楼也租了间房子,明天下午正式搬进来。”
“欢迎欢迎,以后大家就是邻居了,”程理以水代酒,想去碰到对方杯子。
乔亚弯了弯嘴角,宽大的手掌压住杯口,程理讪讪停下。
“先别急着恭喜,既然是邻居,是不是该互相照应?我最近资金周转不开,帮我交三个月房租呗?也不多,就45万。”
程理早就猜到他的来意,赶紧从口袋里摸出钞票,还没清点就被对方尽数夺走。
“才这么点?”乔亚很是不满,“你不是被小富婆包养了么?没捞点油水?”
“捞是捞了,但人家老公威胁我,不还钱就要枪毙,我也没办法,只能还回去了,真是倒霉。”
看着程理单纯好欺的脸,乔亚冷哼一声翘起腿,屁股底下的木凳因为他的大体重咯吱作响。
“你俩呢?”
努力降低存在感的夫妻俩肩膀皆一抖,程理立刻抢过话,“宝叔被快餐店赶走了,花婶你也知道的,家庭主妇一个,他们没有——”
“啪——”
缝隙中的眼睛瞪大了。
程理被扇得视线都有些模糊,浑身的血液逆流,刺痛与羞耻顺着面颊蔓延至全身,指尖都变得冰凉。
“虽然我是挺喜欢和你说话的,”乔亚嘴里叼了根牙签,用钞票拍打他的脸,“但你有的时候真的太聒噪了。”
“大哥打得对,”程理一秒都没犹豫,五官全都讨好地挤在一起,“我这人确实屁话很多。”
乔亚打了个嗝,从座位上起来,“就不说邻里之间互相帮助了,从前你在天桥底下卖盗版碟片的时候,我抓过你没有?”
他又看向宝叔,“再说你,你个黑户能在快餐店打工二十年,不也要靠我睁只眼闭只眼?现在我落魄了,就不当回事了?”
“警官,没有不把你当回事,我们都很感激你,可钱这东西要真那么好赚,我们也不会住在这里了,对不对?”
“讽刺我啊?”乔亚拍开程理企图敬酒的手,呸地一声吐掉牙签,“没钱?没钱去卖血啊!你们又不是没卖过!”
李双一动不动,面前的光束像是长刀,将坚如磐石的她从头劈到脚。
早就察觉,却又不愿去相信的真相震荡在她脑海,不存在的千万只蚊虫同时叮咬她手臂,痒得无以复加。她忍不住伸出指甲抓挠,但这份不适没有随着指甲划过皮肤而消散,反而更加猛烈地窜了上来!
“他俩年纪大了,”程理硬着头皮交涉,“已经不适合卖血了,明天我去打临时工,肯定能——”
“打什么临时工啊!”乔亚恨铁不成钢地敲打桌面,“你也去卖血不就好了?又不会死人,要不是我改造率太高不能卖,我早就去了。”
“说的对,”程理决定无论如何要稳住他,“明天我就去,晚上亲自把钱送到你家。”
“别一个人啊,”乔亚板下脸,“你们仨都去——”
“N948,辛普森大街需要巡逻警力支援,请即刻出发。”
对讲机的指令突如其来响起,恰到好处地打断了乔亚的咄咄逼人,他又是叹气又是咂嘴,但命令就是命令,他也只能不甘不愿地往外走。
“咦?”乔亚在厨房门口停下,狐疑地指着台面上装着鸡翅的碗。
“这怎么有个碗?”
程理泰然自若的脸色变了,他不担心自己,但他担心李双会按耐不住动手,就算干掉了他,蜂拥而至的支援警力也会把这座楼围得水泄不通,韬光养晦的计划也会夭折。
动手是死,不动手,等他翻箱倒柜找到人,也是死,该怎么办?
屋内的气氛降至冰点,乔亚的表情越来越凝重,瘦弱的花婶战栗着起身。
“是、是我的。”
“你?”乔亚显然不信。
“对,我留着夜宵吃的,”上次花婶的心跳这么快,还是从黑工厂逃跑那晚,“好不容易能吃上肉,我想多吃一点。”
乔亚眉梢一挑,看向宝叔的表情十分戏谑,“哈哈!我就说女人都没良心。”
他回到门边,顺走了鞋柜上的硬币,“说好了,别等我来找。”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夜色里,出租屋内三人身体里的血液才重新开始流动。
除了衣柜里的李双。
隔着木板,摄像头般的眼珠转动,三人背着她在角落耳语,接着程理走进厨房,宝叔扫地,而花婶一边擦桌子一边掉眼泪,嘴里喃喃着今后的日子该怎么办。
“别哭了,”宝叔看不过去,揽住老婆的肩膀,背对着衣柜,无比小声地说:“程理都说了,等过几个月李双翻身了,会给我们很大一笔钱的,只要忍过这段时间就好。”
这句轻到可以揉进空气里的话,在听力绝佳的李双脑中,震耳欲聋地响彻。
原来……他们是这么想的么?
为什么花婶主动来送饭,为什么宝叔非要把鸡腿给她吃,为什么程理对她不离不弃?
都是这个原因。
他们指着我翻身,指着我用钱回报他们!
可我翻不了身了,我要死了……
像是血里被添了把柴,本就万分不适的手臂燥热得更加过分,李双脑子里什么也思考不了,只能凭着本能发疯地抓挠。
不甘像是毒蛇攀布她的身体,太阳穴下的神经咚咚狂跳!陌生的温热液体噼啪掉在肘间,视线范围内的一切如淋暴雨,所有的家具、人形都被水雾扭曲,变成她无法辨认的模样。
“一线天”外,唯一剩下的鸡翅被程理重新加热,放回她桌前。
在他们的整理下,餐桌变回了庆典前的温馨和睦,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李双不知道为什么很想笑。
桌上是饭么?叫贡品更合适吧?
渴望拯救的人类为神的树洞献上食物与血肉,期待着从中摸出黄金,殊不知树洞里根本就没有神,只有蠕动的吸血虫。
她的后脑勺缓缓靠后。
我就是那只吸血虫。
“李双,出来吃饭啦。”
旧衣柜没有传来任何应答,只有毛骨悚然的唰唰声,听起来像是有只巨型蜈蚣在爬。
程理打开柜门,铁锈味混着霉味扑面而来,阴影中的李双白得像具尸体,她颈间的汗珠沾满了发丝,无神的瞳孔流下两行泪,肩膀两侧的手臂被她自己的指甲抓得血肉模糊,连看到程理也没有停止。
心跳,足足凝滞了三秒。
程理想过她会哭,会愤怒,会大喊大叫,但他没想到会看到这一幕。
理智将一切疑问都向后排,程理死死握住她机械摆动的手腕,他的胸口因激动而上下起伏,但开口时,他仍然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要太粗鲁,也不要抖得太厉害。
“你在做什么?”
女孩没有回答,突如其来的亮光让她的眼睛瞬间失明,恢复的刹那,她看到衣柜边缘的裂缝贴着灰色的胶带,上面写着:
「歌莉娅,属于您的新人类乌托邦。」
捂住耳朵,遮住眼睛,心安理得地躲在乌托邦里,就可以当做外面的风雨都不存在。
因为你要死了,所以他的痛苦不重要。
因为你要死了,所以理所当然享受供奉。
这里分明是地狱。李双想。
“拜托你,理理我好不好?”
李双几乎凝固的目光,终于轻轻落在程理焦急的脸上。
她的指尖刺破黑暗,沾满鲜血的双手温柔地抚摸对方侧脸,又在他破皮的唇角恶作剧般涂抹。
“程理——”
她直起背,将全身重量压了下来,如同一座倒塌的神像。程理下意识扶住她的腰,女孩低下头,如刀的发尾划开他的脖颈,好像要在他唇上落下一个吻。
第133章 第一百三十三章下水道的老鼠说:来做……
“我要回家。”她轻声说。
“吃点东西再回去吧。”
“不吃。”
“我给你打包!”宝叔急急忙忙地冲进厨房,“带回去吃。”
李双把脸埋进胸口,造价不菲又黯淡无光的钢铁脊椎山峦般凸起。
“我什么也不要,我只想回家。”
“行,”程理小心地抱起她,“我们回家。”
女孩靠在他肩头,没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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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出租屋后,李双做的首件事就是洗澡,程理担心她手臂的伤口感染,进行了劝阻,但对方无动于衷。
“你也去洗,”李双坐在床上平静地擦头发。
程理纠结了半分钟,最终还是转身进了卫生间。出来的时候,发现她居然出现在了自己睡觉的长沙发上。
“过来。”李双拍了拍身旁的空位。
程理取了碘酒,又剪下干净布条。刚坐下,手中的物品就被李双一巴掌拍飞,装满碘酒的塑料瓶咕噜咕噜滚到门边。
“把我的腿拿过来。”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李双,面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无喜无嗔,也读不出任何思想,像个被删去情绪模块的仿真人。
程理将腿擦干净,郑重地递给她,对方却摇了摇头,随意地脱掉睡裤。
“你帮我穿。”
李双上身是普通的白体恤,未干的短发打湿了领口,下身却只有三角裤,还是程理给买的。
程理不知道眼睛该放在哪里,按道理说喜欢的女孩对他说这话,他应该会忍不住傻笑,心猿意马的同时小鹿乱撞。
可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甚至还很难过。
“不会过热么?”
“坐着不动30分钟没问题。”李双用手撑在身后。
他在李双面前半跪,像个期待女王授勋的骑士,只不过拔出的不是霜色的银剑,而是女王被诅咒的双腿。
“这里,”李双指着大腿处的连接机关,“按照纹路往里推,顺时针旋转,听到咔嚓声,就是到位了。”
程理有点紧张,扶着机械的手也有些许颤抖。他怕不懂义体的自己弄痛对方,不是说义体也有痛觉神经么?
“做得很好,”李双赞许地点点头,“宝叔的手臂拆装方式相同,唯一的不同是需要提前将外部螺丝卸下。”
“你要教我修义体么?”程理敏锐地意识到这是个缓和气氛的好时机,“不过这种高难度的活计,你只用嘴说,我恐怕很难学会。”
李双沉默了片刻,“晚点我会用图绘的形式画下来。”
接着她又不说话了,程理其实很想直接了当地问她为什么伤害自己,又怕她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情绪再次崩溃。思考再三,他决定从最轻松的闲聊下手。
“宝叔一把年纪了,怎么也学美少女戴猫耳头箍,看到的时候差点没把我笑死。”
“花婶强行给他戴的,说是体验万圣节氛围。”
“还好没给他画猫咪胡须,”程理安装好左腿,举起右腿,“不然我很可能会呕出来。”
“乔亚经常欺负你们么?”
程理肩膀猛地绷直,又漫不经心放松。
“说欺负不至于,”他尽量不去理会沸腾的回忆,“人家是警察,确实有驱逐黑户的权利,在职权范围内放了我们几马,要点好处也是应该的。”
李双居高临下注视他的头顶,瞳孔中的烈焰燃起又散去。
她抬起左脚——
“我现在的样子,真像再次穿上水晶鞋的仙度瑞拉。”
感到右肩一沉的程理,脸终于还是红了,“那不是很好么?仙度瑞拉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可我讨厌这个故事。”李双低声说。
“一个一无所有的姑娘,靠着不知道哪来的仙女教母,穿着魔法变出来的礼服和水晶鞋,才拥有了进入城堡的权利,12点的钟声敲响,她只能狼狈地离开。”
“王子最后不是找到她了么?”两只腿都安装完毕,程理仰起头,“这是个完美结局的童话故事。”
“这就是我讨厌的地方,”李双漂亮的眼眸中盛着死去的湖,“王子爱仙度瑞拉,就只是纯粹地爱她,不是因为她有水晶鞋。但我没有腿,这个世界就不会爱我。”
程理怔怔地看着她。
每个翻开童话的读者,都会用自己的方式解读,浪漫的人看到王子矢志不渝的爱,悲观的人唏嘘仙度瑞拉的未来。而李双,她被困住了,她的书页停在了仙度瑞拉从舞会逃离的午夜,既无法走向大团圆结局,也不甘心退回默默无闻的炉灰旁。
这个世界不爱你,我爱你呀。
他想牵住她的手,却又在半道停下。
可我的爱对你来说有意义么?童话故事的女主角最后都会选择王子,选择骑士,没有人会选择路人甲。
“算了。”
话语落下的同时,李双握住程理的手臂,不容拒绝地拉起他的衣袖,视线定格在静脉处发黄的皮肤,瞳孔放大又收缩。
“两个未愈合的针孔,说明针刺进去没过太久。”
程理喉结滚动,想把手抽回来,却没有成功。
“多少钱?”李双面无表情地问。
“什么钱?”程理梗着脖子装傻,“这是我接种的疫苗。”
李双直接略过他的答案,拢了拢几乎不再滴落水痕的头发,程理以为她今天想睡沙发,刚打算起身关灯,就被她揪住胸口。
“什——”
一阵天旋地转,被按进沙发的程理大脑空白,李双跨//坐在他腰上,定定地看他。
她发丝中的最后一滴水拍在他鼻尖,程理懵圈的同时心跳如鼓,视线中的李双下巴微抬,眼珠却垂直落在他脸颊。
“来做吧。”
他听见她这么说。
哈哈,我一定是聋了。程理想。
“什……么意思?”程理声音沙哑。
“字面
意思。”
李双的话里带了几分挑衅,好像这不是请求,而是一个命令。
她翻手撸起薄体恤,随手丢进水泥地。程理呆呆地望着她仅剩内衣的上半身,这是他人生中首次近距离面对年轻女性的躯体,又恰好是他的暗恋对象,种种原因夹杂在一起,让他完全忘了捂眼睛。
他的目光无法控制地向下,从她颀长的脖颈,到突出的锁骨,再到半裸的胸口,最后是肋骨下无比明显的机械肉身连接线。
“为什么?”程理指着自己略带淤青的嘴角,“因为这个么?”
“你为什么总要问为什么?”李双挑眉,将他的手贴在自己腰部,“世上所有的事都必须有理由么?”
“是的,”程理用力将手抽回,用肘骨撑起30度角,唯一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她。
“我想知道理由,请你告诉我。”
“想知道理由,而不是拒绝,”李双勾勾唇角,“说明不排斥我。行,你那么喜欢刨根问底,也不是不能告诉你。”
她俯身,如同预备扑食的猎豹。
“告诉你个秘密,我和你一样,都是处子。你或许会觉得可笑,肉身七成是机械的人怎么好意思用这个词形容自己,在这个心肝脾肺肾都可以更换的年代,是否使用过性/器/官又有什么意义?”
“事实上,我从来没觉得初夜是多值得守护的东西,”李双双臂架在程理身上,短发从耳侧徐徐滑落,好像回到了在母舰替他阻挡子弹的时候。
“但这不代表,我不期待。我三番五次和你提起理想型,也只是因为我太想知道初夜对象是什么样子了,当人总是处于不确定的未来时,总会挑个感兴趣的事情进行幻想,就好像自己还拥有对人生的控制权。”
低声说完,她又露出灿烂的笑容。
“可就在刚才,我明白我的幻想没有意义了。现在的我是没有选择权的、住在下水道的老鼠。可我又真的很好奇那是什么感觉,怎么办呢?这不就想到你了嘛。”
“我……我?”
“嗯哼,”李双用食指在他锁骨上画圈圈,“程理,我知道自己还挺漂亮的,虽然现在我浮肿又憔悴,但应该没有丑到看一眼就会吐吧?对了,一直没机会说,其实你也长得蛮不错的,算是赏心悦目的那一类。”
“你到底想说什么?”莫名的恐惧在程理心中扩散。
李双撑得有点累了,她趴进程理胸口,将下巴支在叠放的手背上。
“我想说,对现在的我而言,初夜对象是你的话,也算个不错的选择。你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吧?”
不知是震惊还是无措,总之程理没有回答。
“你不用有心理负担,因为我也没有,”李双呼出的温暖气流抚在程理脖颈,“你可以把它当成一场纯粹的实验,毕竟我们的相遇就始于实验,从实验开始也以实验结束,有头有尾,对不对?”
“结束?”
“对啊,实验结束了,”李双保持着温柔的微笑,“从今往后,我们不再是实验者与实验对象的关系。”
“那我们……是什么关系?”程理的思绪不停地崩坏又重建。
“对啊,我们是什么关系呢?”
她这样反问。
我们是朋友呀。
程理当然很想,也应该这么说,但有只无形的手死死掐住了他的咽喉,名为“欲望”的东西在他耳边呢喃——
不要回答。
李双没有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她重新撑起身体,紧盯他红得能滴血的脸。
“想不出来没关系,‘先放手去做,再去思考意义’,这是我在书上看到的人生哲学。”
说完她合上眼,嘴唇朝着他慢慢靠了过去。程理像个鱼类爱好者,在大海上漂泊多年,从未见过的鱼影突然出现在船下,说不出这一刻是喜悦更多,还是骇然更多。
程理垂眸看向流星般向他靠近的女孩,她身上好闻的花香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劣质洗发露的甜腻。可即使身处泥潭,程理眼中的李双依然没有任何变化,她还是那个在将他推下17楼,又抱住他的恶作剧天使,爆燃的红色焰火是她的双翼,震碎的玻璃碎片是世界为他们的相遇献上的礼炮。
就这样吧,还犹豫什么呢?
今夜过后,我们就会从朋友变成恋人。
他也闭上了眼睛。
第134章 第一百三十四章不平等的友谊,平等的……
“等等,不行……”
在事态即将失控的前一秒,程理终究还是推开了她。
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程理意识到——
李双并不爱他,她只是没得选。
可程理很贪心,他希望李双能爱他。
“这件内衣是你买的,”李双歪着头看他,“你不想亲手脱下来么?”
程理单手捂住上半张脸,颤抖着回答:“我不想。”
“撒谎!”刚刚还小意温柔的李双瞬间换了副面孔,摄人心魄的眼眸凶如野兽,“一定是压抑太久了,你不想面对自己的欲望,没关系——”
她如铁的指骨紧握程理的手,将它死死压进自己胸口。
“摸吧。”
“不要!”
多巴胺褪去的速度越来越快,猛烈的悲哀却一波接一波涌了上来,程理挣扎着想爬起,对方的力气却大得可怕,仿佛要拧断他的腕骨!
此刻的程理比任何时候都决绝,即使李双真的这么做了他也不会后退。眼看僵持不下,李双蓦地松开了手。
“明白了,”她定定地盯着他的脸,笑颜幽暗如鬼魅,“我会让你下定决心的。”
下一秒,她竟然直接伸向背后的内衣卡扣,程理终于崩溃了,他暴起翻身,像是要用刀刺穿她,二人的位置顷刻间上下颠倒,他钳住李双的手压过头顶,咆哮着你XX疯了吧?
与其说李双是镇定自若,不如说是毫不在乎,她的目光充满诱惑,轻佻地说:
“啊……原来你喜欢这样?可以,来吧。”
程理眼圈早就红了,可愤怒蒸发了泪水,他放弃与她纠缠,快速捡起地上的衣服。他总是很温柔,唯独现在给她套衣服的时候异常粗鲁,并且丝毫不感到抱歉。
李双一动不动地任他折腾,待到衣服完全归位,才笑眯眯地问:“下半身是机械让你觉得恶心了?”
“你知道不是这个原因,”程理坐在她身旁,忍着满腔怒火与她面对面,“我不想在乎你的感受了,你直接告诉我,为什么抓伤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话?别和我撒谎,我要听真实的理由。”
“你为什么要知道真实的理由?”李双瞪圆了眼睛,仿佛沙漠的居民第一次见到海洋。
“因为我们是朋友,我们有必要对彼此坦——”
“你还知道我们是朋友啊?”
程理义正辞严的话被李双用不存在的刀狠狠斩断,李双伪装出来的泰然在刹那间被她自己撕得粉碎,她的气势恐怖得像是要扑上去掐死对方,身体却巍然不动。
“我当你喜欢我呢。”
“我……”
“答不上来了?”李双毛骨悚然地笑了起
来,“除了这个我想不到别的理由,你又胆小又怕死,按道理说怎么会不愿意拿我去换赏金呢?那可是一百个亿,够你花到下下辈子。”
眼下绝对不是告白的时机。程理想。
“我不喜欢你,一百个亿我不可能拿的到,但你给我发的工资我看得见摸得着。”
“原来你不喜欢我,”李双装作很同意地点头,“那你为什么为了我去卖血?为了那点工资有必要做到这个程度么?我不明白啊,程理,我真的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程理没说话。
“你知道上个为了我卖血的人是谁么?是我妈妈!”李双直起身,伸手去揪对方衣领,想同以前那样强迫对方与自己对视,可过热反应比她预想中更早到达,她的力量骤减,手也抖得使不上劲,只能放弃。
“她的事我不是早就告诉你了么?卖血卖器官,打黑拳,不要命的事她全都去做了!她身高175公分,死的时候才42公斤!”
李双陷在沙发里,眼泪大滴大滴向下落,“你不喜欢我,又和我没有血缘关系,为什么要为了我去卖血?如果今天我没发现,接下来你要去做什么?也学她去卖个肾?然后耳朵流血死在我面前?”
你们都是哪来的神经病?凭什么不顾我的意愿,非要为我牺牲,最后又留下我一个人?
李双一边掉眼泪,一边絮絮叨叨:“我想着,你肯定对我有别的企图,不是钱那就是身体呗?结果我都脱光了你居然还是不要,程理你究竟想要什么?我真、真的搞不懂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程理努力让眼泪不要掉下来,他扭过身抓住她的手,眼神无比坚定。
“我们是好朋友,朋友之间互相帮助要什么回报?卖血的事没提前和你商量是我不对,但我是自愿的,你不用感到负担。”
李双的哭泣真的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听到荒谬言论的不可思议。
这人真是天真到家了。她想。
“你错了,程理,”李双戏谑地看着他,声如洪钟。
“自始至终,我们两个人,没有哪怕一秒钟是平等的。‘自愿’更是无稽之谈!你是我用非法手段拐回家的,按道理讲我应该要坐牢。但我恰好很有钱,而你是穷光蛋。那时候你仰望我的背影,我俯视你的灵魂,即使后面诞生了友谊,地位的差距也不曾改变!不曾!”
不等他反驳,她继续大声说:“可现在不同了,我不仅变成了穷光蛋,还是个残疾的穷光蛋!仰望的人从你变成了我,就算你没有看不起我,那又怎么样?地位的天平已经翻转了!你让我不要有负担?你自己做到了么?之前你想当飞步司机,还问我借车,不就是不想被轻视么?”
你想要尊严,想要站着活下去,我又何尝不是?
程理发现李双的脸肉眼可见的越来越红,意识到那是过热反应出现的症状,他想用手背触碰对方额头,却被她不客气地打开。
早已头晕目眩的李双捂住胸口,艰难喘着气。
“从未平等的我们,唯一平等的是初夜。所以我最后问一遍,要不要做?”
“不。”程理固执地摇头。
“接吻也可以,”李双把腿拆下,垃圾般丢在地上,“想不到吧?我这样的人居然还留有初吻。”
“不——”
“别急着说不,”李双把手指抵在他唇间,“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自己。亲我吧,这是我的请求。”
该死的!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也别那么吝啬,起码让我死前接一次吻吧?
李双第一次把姿态放得如此低,她虽昂首提胸,犹如坐在蹄疾的战马之上,但眼前不是无垠的草原,而是高耸嶙峋的断崖。
程理果决的态度在她赤色的眼圈中融化。夜色昏沉,浅浅的月光为阖眼的李双盖上霜白的头纱,程理小心地扶着她的肩膀,好像新郎准备亲吻他的新娘。
注视她献祭一般虔诚的脸,程理恍然感觉李双人并不在出租屋,而是身处风月宝鉴,他甚至不需翻面,就能看到她的身影与骷髅相叠。
错误的人,错误的地点,同样错误的……吻。
“抱歉。”
程理终究还是放弃了,他垂下头,将脸埋进暗影,轻轻地说:
“你的初吻,还是留给以后真正喜欢的人吧。”
李双看着天花板,平静地想:
没有以后了。
—————————
心烦意乱的程理在无法抵御的疲劳中睡去,成片的梦魇与幸福的回忆在沼泽般的梦境中肆意交织。现实的空气里传来好闻的饭香,他满头大汗地醒来,发现时间已经到了下午三点。
面前是女孩晃动的背影,米白色的水雾在她四周飘浮,她哼着歌,细细搅拌锅具,听到动静也没有回头。
“睡美人舍得起床了?”
程理捂着额头,从李双轻快的语气中感到一丝迷茫,昨夜他们吵了一场堪比宇宙大爆炸的架,结果今天睡醒,毁灭的世界又活过来了?还友好地冲他打招呼?
对方没回答,李双也懒得继续问,她将最后一袋咸菜倒进稀到不行的米粥,扭过头对他平和地说:“刷完牙才能吃饭。”
程理紧盯她的脸,小心地问:“你还好吧?”
李双翻了个白眼,划着推车回到床铺,抓起画满图案的衣服丢了过去。
程理低头一看,上面是宝叔手臂拆装的示意图,细节到位不说,连保养步骤都标得清清楚楚。
“我要向你道歉,”李双抓着衣服的下摆,面颊微红,“你去卖血也是为了帮助我,我不仅不领情还对你大发脾气……对不起!我真是太不识好歹了。”
程理刚要开口,对方又扔过来一样东西,是个黑突突的铁块,看起来像什么东西的零件。
“从我身上拆下来的,你也知道,我这一身义体的造价顶市中心几套别墅。即使最微不足道的零件也值一千万,只要卖掉它,就能抵乔亚的房租了。”
程理并不开心,而是皱着眉反问:“拆下来你会怎么样?”
“不会怎么样,”李双摆摆手,端起自己的碗,“同样的东西我身上十多个呢,缺一个不会死的,绝对比你卖血来得划算。”
“你怎么之前不说?”程理摇了摇头,“不行,它对你来说太珍贵了。”
“这样吧,”李双顿了顿,“你把它卖掉,去掉房租钱,多出来的钱买个平替,我再装回去,这样两个问题不就都解决了?”
“可是……”
“没有可是,”李双把头埋进碗里,含糊不清地说:“你自己也心知肚明,把血抽干也筹不到45万,除了我的办法你根本没得选。放心吧,平替零件就是效率低点,别的都一样。”
程理握着零件,恨不得把它融进掌心的血肉。
“好……谢谢你,李双。”
“谢我干嘛,快去刷牙!”
简单的午餐结束,程理看着李双写在他手臂的地址,没忍住问:“有必要去这么远的回收店么?二手电器交易市场也能回收。”
“那能一样么?”李双靠在床上撩头发,“我这东西寻常小店根本不识货,也收不起,你去二手市场就像在自行车店卖火箭一样,有人理你才有鬼了。”
程理被她笃定的模样说服了,低下头开始系鞋带。
“那里的人都很狡猾的,”李双平静地注视天花板,“他们会不停贬低你的好东西是垃圾,你要据理力争,死守着不退,简而言之,报价低于一千万绝对不卖。”
“懂了,”程理整备完毕准备出门,他沉默着望向李双,对方倚靠的枕下,藏着还剩八颗子弹的土星之环。
“干嘛,怕你一出门我就寻死啊?”李双眨巴眼睛,颐指气使地说:“拜托!我要想不开昨晚就那么做了,何必等到你睡醒?我还想吃烤鸡,回来的时候买一只。”
对方盛气凌人的反应很符合程理对她的印象,于是他放心地点点头,推开了门。
“对了。”
李双突然叫住他,目光灼灼。
“那晚我们不是一起看电影了么?可我半路睡着了,又懒得再从头看,你能不能直接告诉我电影的结局?”
程理的身体一半沐浴在阳光下,一半身处黑暗。
“男主在女主的激励下进行了手术,最后奇迹发生,他恢复成正常人,和女主幸福地生活下去了。”
“这样啊……”
李双若有所思,最后她扬起微笑。
“没事了,路上小心。”
第135章 第一百三十五章撒谎精被撒谎精骗……
歌莉娅最大的电子配件杂货市场今日依旧门可罗雀,狭小的店铺肩膀贴着肩膀,金属义体将室内衬成铁青色,各种颜色的灯牌下是统一的带锁玻璃柜,见不到客人的店主们都懒洋洋地趴在上面。
就在半小时前,市场来了个古怪的男人,他既没有新手的警惕,也没有老油条的松散,反而神神秘秘地抱着手臂,好像口袋里揣着什么。要不是他戴着眼罩,老板们都要以为他是政府派来的卧底。
“嘿,”苏菲亚没忍住开口,“对,就你,cos海盗的那位帅哥。我看到你在这绕了好几圈了,也不进店,到底想干嘛?”
“你好,”被点名的男人赶紧冲上去和对方握手,“其实……我想找店铺回收零件,但我要卖的东西很值钱,所以……”
“给我看看。”苏菲亚伸出手。
对方将东西掏出来,苏菲亚趴在玻璃柜上盯着看了半分钟,表情变得无比严肃。
“确实是好东西。”
对方眼睛一亮,“你愿意出多少钱呢?我要求不高,一千万现金就行。”
“真抱歉,”苏菲亚摇摇头,“我只做小买卖,不过我愿意把你介绍给我朋友,他就在隔壁,说不定他愿意咬咬牙。”
“那真是太谢谢了!”
苏菲亚笑了笑,从柜台里出来,领着他去隔壁,“老陈,别玩你那破网游了,这里有好东西等着你回收呢!”
秃头男人默默从电脑屏幕上移开眼睛,露出他的耳挂式外接义眼。
他在苏菲亚微笑的脸上停留了几秒,最终从台下取出手套戴上,在如此“高规格”的礼待下,男人也肃然地挺直了背。
谁知老陈看完,居然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打算要多少?”
“一千万,”男人竖起手指,“不能讲价。”
“我也收不了,”老陈脱下手套,坐回了电脑前,“找陶德吧。”
“陶德是?”
“跟我来,”苏菲亚没有解释,只是麋鹿般轻跃出门,向远处进发。
男人不敢多问,赶紧跟上。
到达目的地后,索菲亚叉着腰,冲着空无一人的店铺中气十足地喊:“陶德!出来接客!”
“什么接客,说得这么难听……”
头发乱糟糟的中年大叔从玻璃柜下的折叠床起身。
“你好,”想要卖货的男人急迫地伸出手,“我要卖这个,一千万不讲价。”
陶德掏出放大镜,认真地将对方递过来的零件翻来覆去地看,最后随手往柜面上一丢。
“耍我呢?”
男人赶紧宝贝地接住,小心地擦去灰尘。
“什么?我是刚刚那位大姐推荐过来——欸她人呢?”
陶德立即意识到这又是索菲亚无聊的恶作剧,只能耐着性子说:
“你被忽悠了,那玩意儿不值一千万。还有东西要卖么?没有赶紧走,我要睡觉了。”
没想到男人听完陶德的话,居然笑了。
“我懂的,都是你们的套路。没关系,好东西你不要,别人肯定愿意要,再见!”
“等会!”陶德一时搞不清楚这家伙是真傻还是装傻,“好东西?你和我说这是好东西?”
“对啊,”男人悠悠回头,得意地说:“顶级义体的零件,能组装火箭的!”
“火箭?”陶德都气笑了,他转过身,从杂乱的仓库里翻出台老电视,又当着对方的面拆开后盖,把一模一样的东西拍在玻璃柜上。
“一个音箱连接器被你说得天上有地下无的!自己看吧,是不是同样的东西?我告诉你,别说一千万了,一百都没人会收!你完完全全被骗了!”
男人看了眼手里的东西,又看了眼柜台,呼吸都停了。
看到他震惊到眼圈都开始发红,陶德又有些于心不忍,像个老大哥那样语重心长地说:
“是不是打工的老板和你说拿这玩意抵工资?想开点兄弟,这世道的黑心人太多了,就当吃一堑长一智咯。哎怎么跑了?一千万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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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四点,天空乌云密布,本该死气沉沉的淘金街到处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狭窄破烂的小巷被警车与救护车挤得水泄不通。崭新的改装型浮空车从天而降,矮个子的严肃男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踩进地面。
下车后,他直奔面前的五层小楼,穿过橘色的警戒灯带,还未走进一楼的出租屋,浓重的血腥味就扑面而来。
在案发现场驻守的警察听到脚步声回头,主动向他伸出手,“长官,我是歌城东区分局的斯莱克,也是该凶案现场的第一发现人。在场人中您的级别最高,请作为指挥官发话吧。”
男人快速与他握手,继续向前,眼前的一幕令他咂舌:区区十平米的房间里,竟然到处都是泼溅的鲜血,身高接近两米的男人头朝下趴在水泥地里,背上扎着水果刀,看样子早就没了气息。
最令指挥官在意的,是血泊中连皮带肉的警用义体脊椎,凶手不毁掉它,而是规规矩矩地摆在案发现场,挑衅之意不言而喻。
斯莱克瞄了眼长官凝重的脸,主动开口:“指挥官,请容我为您简单介绍现场情况。死者为38岁的乔亚,亚裔联邦公民,同时他也是隶属东区分局的基层警察。”
“恶性杀警案。”
“是的,”斯莱克继续说,“据法医初步诊断,受害者的致命伤来自背后的尖锐物体刺穿心脏,凶器就是现场的水果刀,且凶手是用刀的行家,第一下就穿刺了心脏,但……经检查,乔亚身上不止一处刀伤,而是28处。”
指挥官眼神一凛,“凶手杀死他后,又捅了28刀泄愤,看来有必要从受害者的人际关系着手调查,极有可能是仇杀。”
斯莱克指着角落里敞开的保险箱,“凶手用受害者的指纹打开了保险箱,取走了所有钱财,连受害者嘴里的金牙都掰下来了。”
“还涉及入室抢劫杀人,”指挥官扶着下巴,喃喃自语,“说不定是烟雾弹……找到凶手指纹了么?”
“暂时没有找到任何指纹或脚印。”
指挥官非常诧异,“血流成这样也能做到没有线索留下?凶手明显是专业人士!黑/帮买凶杀人的可能性也不为零。”
“你俩在叨咕什么呢?”
戴着法医头盔的金发女人忍无可忍,从卫生间窜出头来。她是警界有名的高岭之霸王花,学历高业务强,经常把混吃等死的警察怼得屁都不敢放一个。
顺带一提,此女还有恐怖的180身高,在她面前,矮小的指挥官内心再不愿,也只能仰起脖子。
“我们在讨论案情。”
法医皮笑肉不笑,“不如看完这个再讨论。”
她侧过身,让他们看到卫生间深处的浴缸,又哗地拉开浴帘,白色砖墙中央有人用血写下了一行字:
Comeandcatchme.——李双
(来抓我吧)
字符还在向下淌血,歌城福尔摩斯与华生双双后仰,同步倒吸凉气。
“该死!”指挥官风风火火地接通总局,“高危通缉犯李双现身!再重复一遍!高危通缉犯李双在淘金街现身!现场坐标已同步发送,她还没有走远,请求以坐标10公里为圆心,出动所有无人机、警员地毯式搜索!”
他一路小跑回到浮空车,准备取用后备箱的防弹衣,离开的瞬间与上楼的眼罩男孩擦肩而过,如果他此刻能回头,会发现对方就是情趣酒店里协助李双逃跑的清洁工。
程理迈着僵硬的步伐踩上台阶,按道理说他周围发生了凶杀案,警察会翻来覆去地询问死者的邻居,可李双在墙上写字的自爆行为,直接吸走了警察们的全部注意,升职加薪的诱惑就在眼前,没有人愿意苦哈哈地做笔录。
“哈……哈……”
程理不停地喘着气,本就对半砍的视野更加漆黑,腿更是软得像被抽掉了骨头。他现在完全不能思考,也不敢想象待会会看到什么,只扶着墙茫然地往上。
李双,你没有走,对吧?
“你没有走……没有……”
他站在出租屋门口,颤抖的手几乎无法将钥匙正常插入,试了几次才成功,程理深吸一口气,抹掉额头上大片的冷汗,用力推开门。
“我回
来啦。”
卫生间的门紧紧闭合,其余地方空无一人。房间明显被清理过,到处都很规整,唯有木板床上醒目地盖着一件外套。
“你、你在上厕所?”
程理知道她不需要上厕所,可不这么说他就要崩溃了。
“别吓我,李双,”他叩了叩卫生间的门,“和我说句话!”
依旧无人应答。
也不管什么男女边界了,程理直接推开门冲了进去。
空荡荡的铁桶平静地矗立原地,他不愿面对的、最糟糕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
程理麻木地退出卫生间,将目光放在醒目的外套上,随着衣服被掀开,他本就出现裂痕心脏的心脏更加岌岌可危地抽痛。
外套下面——是钱。
多到数不清的钱。
最大面额的纸钞被皮筋整齐地捆好,粗略看过去起码有上百卷。拇指大小的金色物体埋在白花花的钞票里,像是白梅的花蕊,程理伸手去摸,发现那是一枚沾着血的金牙。
余光中他看到底下还有东西,挪开钱,一张宝叔十多年前在快餐店过生日拍下的照片,被刻意地压在最下面。
惊雷在脑中炸响,接着便是万籁俱寂。
程理用残存的理智再次检查房间,整理出四样消失的东西,分别是李双的义体、衣服鞋子、还剩八颗子弹的土星之环、约书亚给的两支针剂。
也就是说——
除了钱,李双什么也没有留下。
她不给程理劝阻的机会,也没留下任何话语,就这么直截了当地走了。
李双,你这个撒谎精。
你的坦荡是假的,道歉是假的,和我的约定也是假的。昨天晚上你就想好了今天要这么做了,对不对?什么一千万的零件?都XX是放屁!
究竟为什么丢下我?是因为我卖血——
还是因为我昨晚拒绝了你?
“唔……”
程理头痛得像是架在火里烤,各种各样的情绪倾轧动荡的脑神经,他忍不住跪地干呕,掉在地上的东西有唾液,有冷汗……
唯独没有眼泪。
“咳咳……”
把痛苦清空以后——
愤怒,接踵而来。
眼珠红得像烧炭的程理直起身,身体的战栗停止,脸上是怒火烧过临界点的清醒,好像灵魂中脆弱的外壳被他亲手撕下,裸露出幽暗疯狂的本质。
“喀嚓。”
他无言地取出手枪检查,上膛又归位,最后和备用弹匣一起插回后腰,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又稳得不可思议,仿佛枪是天生属于他身体的部分。
“别想就这样离开。”
他听见自己这么说。
第136章 第一百三十六章独自前往时间尽头……
日月渐隐,青灰的云层间电光闪烁。无人机在天空盘旋,突如其来的高强度筛查,使赤色巨桥背部优雅的金色长溪被生生截断,急流褪去,裸露出嶙峋如石子般的车辆。
“请自觉打开车窗,接受检查。”
无限重复的单调广播、人群的怨连、刺耳的喇叭声,混合出的交响乐,生生盖过了暴雨将至的雷鸣。
同一时间,索亚大桥的尽头,往北半公里外的海域,右侧臂膀系着空塑料瓶的女孩从海中浮起,逆着浪花竭力爬向石子滩。
“可算到了……水里还真凉快……”
刚进行完不间断三公里自由泳的李双瞳孔剧烈摇晃,跪在岸边喘气。为了抵御过热反应,她只能尽可能挑选最轻薄的衣服,她的上身是仅有一层的灰色防晒服,下身是情趣酒店偷的超短牛仔裤。
即使费尽心机,李双的身体状态仍旧糟糕透顶,于是她拧开塑料瓶盖,从中取出没沾到水的针剂,拔掉其中一支的保险帽,用力扎进自己胸口。
药效让痛苦大大减轻,李双休息了十秒,从地上爬起,她将剩下的针剂塞进湿漉漉的短裤口袋,蹒跚却执拗地向着目标进发。
背后是骨架般的巨桥,远处的鸣笛被近处的海声覆盖,李双独自一人在空荡的石子滩行走,迎着透明的风,露出快乐的微笑。
行走的感觉,重获自由的感觉,把敌人耍得团团转的感觉……
简直太XX爽了。她想。
我早该想回想起来的,我不是下水道的老鼠,也不是轮椅上的仙度瑞拉。我是个为了双腿,为了尊严,可以赌上一切的疯子!
没有人可以夺走我行走大地的权利,若好友阻止,我就同他反目;若敌人反对,我就举起长枪。我将永远前进、咆哮,直到鲜血没过咽喉,直到肉身腐烂,最后一根骨头也被磨穿。
13岁的李双说:不自由,毋宁死。
所以22岁的李双也说:不自由,毋宁死。
太好了,13岁的李双,我没有背叛你。
穿过碎石滩,越过空荡荡的马路,李双在蓝色的公交站台停下脚步,她微微喘气,发丝与衣摆中的海水坠落,汇聚成微型的汪洋。
她久久眺望着桥对面的辛普森大厦,直到印满广告的无人观光巴士在她面前敞开。
“来吧,”向着空无一人的身侧,李双温柔地伸出手。
“我们去时间尽头。”
—————————
“来换班啦,等我五分钟换个衣服。”
身穿卡通三角龙工作短袖的女鹤狠狠翻了个白眼,大声抱怨:
“你都迟到十分钟了,居然还要我等你?”
“火气别那么大嘛,”同事嬉皮笑脸的声音从更衣室传来,“反正便利店平常也没什么人来,老板又不管,大不了明天也让你迟到十分钟咯。”
女鹤叹了口气,这样的对话每天都要上演一遍,她都习惯了。
程理的汇款迟迟不到,开的咨询贴又无人问津,女鹤彻底放弃了靠互联网发财的想法,转而找起正经工作。虽然便利店距离女鹤的出租屋有整整一小时的地铁车程,工资也不高,但再找不到工作她就要喝西北风了,只能硬着头皮应聘。
「欢迎光临。」
自动玻璃门打开,头顶的音响代替冷漠的女鹤同客人打招呼。走进来的人步伐虚浮,戴着防晒衣自带的帽子,檐口压得极低,完全看不见面容。
等等……
曾是赏金猎人的女鹤瞬间发现了异常。
这人走路怎么没有声音?
女鹤不着边际地摸向收银柜台下的枪械,如果祂真是来打劫的,她有信心抢在对方动手前反制。
好在陌生人没有在收银台停下,而是直径走进了便利店深处。
女鹤通过监控关注对方动向,同时用手机偷偷给正在换衣服的同事发消息,让她呆在更衣室千万别出来。
与如临大敌的女鹤不同,陌生人可以说是闲庭信步。祂在膨化食品区和糖果区纠结了快50秒,最后还是放弃了薯片,选择了热量超高的巧克力棒,又从冰箱中取出一瓶水。
祂朝着女鹤走来,将两样东西不轻不重放下。
女鹤快速算完账,冷静地问:“一千六,现金还是转账?”
对方没有开口,而是从口袋里摸出一卷湿哒哒的钱,抽出其中一张丢在台面。
“您有小面值的么?”女鹤举起还在滴水的钱,“十万有点太大了,我这里找不开。”
“多的给你了。”对方转头就走。
“S?”
李双缓缓扭头,视线与震惊的女鹤相接。
“是你啊,”李双不咸不淡地调侃,“不当猎人,跑乡下干收银了?”
女鹤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的事情解释起来很复杂,对方的情况看起来更复杂。
不过李双没有给她叙旧的机会,甚至连“敢报警就杀了你”这种常规威胁都懒得说,她撕开包装袋,一边大口啃着,一边往外走。
“S!”女鹤急急地跑了出来,大喊李双的代号,对方还真就停下了。
人是你杀的么?你之前躲在哪里?需要我的帮助么?你现在要去哪?
女鹤想问的问题太多了,可话到嘴边又不知该不该开口,毕竟她们本质不熟,见面就吵架不说,自己还被她揍了那么多次。
眼看对方已经开始不耐烦,女鹤只能挑了个最没营养的问题,干巴巴地问:
“你……还好么?”
李双迈步向前,没有回答。
天色愈深,雷电的轰鸣逐渐频繁。女鹤无措地站在原地,紧盯她的身影回到人行道,箭矢般笔直地去向未知。
女鹤掏出手机,将界面停在她从未拨去的联系人界面,深呼吸后,用力按下“请求通话”。
“打扰了,请听我说——”
—————————
X的,头好痛。
李双喝掉塑料瓶内的最后一口水,随手丢在路边。
要说李双是怎么萌生去时间尽头博物馆的想法,主要还是昨夜被程理拒绝了。
虽然嘴上说得很好听,好像初夜是她送给程理的礼物,但李双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她只是非常纯粹的,不想苟活了而已。
就好像癌症晚期患者不想躺在病床,而是出门晒太阳,吃烤牛肉一样,李双留恋的东西太多了,不想就这样轻飘飘地死去。
所以她盯上了程理,打算用他来体验性。
死之前想快活一下有什么错?
李双摸了摸腹部,那里是义体链接网络的端口,也是调节身体器官的“控制室”,还有个鲜有人知的功能,里面存放戴安娜医生给的蓝色毒药。
本来她的计划是爽完就吃药,一刻不耽搁。
结果程理这家伙不配合,亲不给亲,做也不愿意……哎……
严格来说,李双也不是不能霸王硬上弓,可程理到底是个挺不错的好人,自己都要死了还给他搞出心理阴影,听起来怪没节操的。
啥也没干成的李双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心说老娘说什么也要干几件酷炫的事情再死,于是干掉乔亚的计划应运而生。
可是干掉他以后呢?坐在地上等条子来抓?还是直接吞药,见鬼!会不会被当成殉情啊?李一绝对会笑话我的……
欸!
李双一拍大腿,想到昨晚包烤鸡的广告单。
对!去看恐龙怎么样?我可喜欢恐龙了!
说走就走,但博物馆真的太远了,李双从观光巴士底站下车后,还要往前几公里。她不想暴露行踪,所以没有抢劫车辆,只用两条腿硬走。
会有什么化石呢?希望至少能看到假的霸王龙骨架啊,要都是菊石、恐龙蛋就没意思了。
李双幸福地畅想着即将看到的东西,她上一次看恐龙,还是5岁生日那天,李一掏出来四张博物馆入场券,好像是什么比赛的奖品,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一家人就开开心心地去了。
如果问李双什么时候开始对动物感兴趣,那么一定是这天。从陆地生物到海洋生物,从鸟类到虫类,小小的李双越看越惊奇,叽叽喳喳地问哥哥这是什么那是什么,李一也不厌其烦地告诉她。
李双趴在玻璃上,把眼睛瞪得大大的,心想原来世界这么美,这么辽阔。
博物馆顶层是恐龙区,虽然化石数量不太多,但中央有个超大超霸气的翼龙骨架,戴着耳麦的女导游说的话李双到现在都记得。
“无齿翼龙诞生于白垩纪晚期,它们不属于恐龙,而是一种会飞的爬行动物。出于对天空的渴望,无齿翼龙的祖先进化出了双翼,部分个体翼展甚至可以达到十米。即使已经灭绝,即使它们只是漫漫时间长河中流星般的一瞬。但6600万年前它们飞越海洋时所看到的景色,一定非常美丽。”
想到这里,李双闭上双眼,学着无齿翼龙展开双臂,灰突突的马路融化成了辽阔湛蓝的汪洋,污浊的空气化为咸腥的海风,车喇叭也变成同族的嘶鸣。
很快就要到达目的地,李双隐约看到了博物馆的屋顶,她越走越快,越来越兴奋,连带着沉重的身体都轻盈了起来,最后她终于忍不住,如同5岁时那样,奔跑着向博物馆冲去!
跑啊,跑啊。
只要跑得够快,就能回到过去,回到大家都还活着的时候,这次李双要拉起他们的手,说我们再去一次博物馆吧!这次进去了就不要离开。
李双猛然刹停。
面前是一座荒凉的加油站,门口是褪了色的白男雕塑,他手持猎枪,傲慢地骑在迅猛龙身上。
博物馆在哪里?
李双迷茫地走进去。
“时间尽头是这里么?”
“啥?”嚼着泡泡糖的工作人员听到动静抬头,他的工服上印着“时间尽头加油站”。
“对啊,你车呢?”
“化石呢?恐龙呢?”李双急得仿佛与家人失散的孩子,“我、我看到传单上写这里是恐龙博物馆,它去哪里了?”
工作人员上下打量了李双一番,觉得她疯癫颠的,又觉得她眼熟。
“不赚钱就拆掉了,变成加油站好多年了,你不知道么?”
金色的雷霆闪过,空气再也支撑不住蓄满水滴的云层,噼里啪啦的雨点被重力拖拽着坠进地面。
李双摇摇晃晃地转身,步入渐起的雨幕。
天与地的边界被雨水模糊,视线内所有东西都是火炭燃尽的焦灰色,李双立在马路中央,左边可以原路返回出租屋,右边通向哪谁也说不好,或许是异世界的入口,又或许是警察局。
程理应该差不多意识到被骗了吧?哈哈,真想知道他现在是什么表情啊。
李双向着右侧走去,短靴踏进水坑,泥巴溅在小腿,流下棋子般的污点,她却毫不在意。
没有恐龙看了,接下来该去哪里呢?
她垂着脑袋,双手插兜,沿着路牙漫无目的地踱步,乱七八糟地想为什么每次遇到破事都会下雨?李一死的时候也是,她被通缉也是,如果这个世界是本小说,那作者一定是个没笔力渲染气氛,只会强行下雨的三流菜鸡。
别的作者不都会给主角开金手指么?什么强运啦,系统啦,时间回溯啦,我怎么什么也没有……我要求也不高,给个金刚不坏之身,再来个永生不死就行。
哈哈……我在想什么……
第一支针剂的药效终于还是褪去,李双的身体重新被讨厌的高温覆盖,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流淌的岩浆里,连带着喉头都无比滚烫。
面前突然出现了一抹亮丽的红色,李双走近了才发现,那不是路灯也不是过热导致的幻觉,而是现实存在的电话亭。
暴雨倾盆的黑白世界,荒无人烟的乡下马路,红得像血的电话亭静静矗立大地,内侧的透明玻璃甚至能看到上一位使用者的手掌印,怎么看都是恐怖片才有的设定。
可李双一个将死之人,什么样的故事能吓到她?倒不如说用电话亭作为人生终点的棺椁,她觉得还蛮酷的。
刚要推门,地面就传来危险的震动,远光灯一个接一个地从她背后亮起,仿佛一意孤行的导演强行将舞台灯对准了已经厌倦表演的女主角。
即使隔着雨声,李双依旧能清晰地听到不速之客激动地交头接耳,六七支枪械同时上膛,泼天的杀气渗过雨幕,丝丝缕缕向她袭来。
这么快就有人找到我了么?
李双面无表情地拔出土星之环,雨水顺着冰凉的枪口流向地面。
“来吧。”她说。
第137章 第一百三十七章末日电话亭
角落的男人捂着自己涓涓流血的腹部,他的生命正在无可奈何地流逝,更令他崩溃的是:刚刚还欢笑着讨论赏金分配的同伴,转眼就变成了横七竖八的尸体……
李双垂着枪站在血泊里,仰头望向天空,她看起来那么虚弱,好像冬季结束前一个小时才降落的雪花,可真正靠近她的时候,她又变成了足以燃尽世界的烈火。
“杀了你……”
男人呢喃着这句话,颤抖着冲她举起枪。
李双看都没看他,她将最后的针剂扎进胸口,随手扣动扳机。
枪响穿透雨
幕,一切归于沉寂。
好热。
过热反应前所未有地剧烈,药效也只是杯水车薪,李双感觉自己好像一块浸泡在开水里的铁,视线范围内所有的东西都在不要命地晃动。
她知道,自己已经到极限了。
李双踉踉跄跄地跨过尸山血海,向着红色的电话亭走去。
她推开刚经历完枪战的门,用脚将一地碎玻璃扫到外面,然后扶着台面慢慢坐下。本可以抵挡暴雨的顶棚被子弹射得千疮百孔,无情的雨水混着玻璃渣从她头顶落下,李双把手架在膝盖上,后脑勺靠进唯一完好的墙壁。
现在可比在旧衣柜里狼狈多了,但李双一点也不后悔。
稍微缓了几分钟后,李双决定死之前再做点什么。她努力直起身,摘下不知悬挂了多久的听筒,里面传来复古的滴滴声。第一次进入电话亭的李双研究了半天,才意识到想打电话必须先投入一枚硬币。
可李双没有能通话的对象,也没有硬币。
于是她小小地叹了口气,再次坐回地面。思考片刻,她伸手拽下听筒,将银色的电话线缠绕在手臂。
“咳咳,”李双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全体李家人,向我看齐,我宣布个事——我马上就来找你们啦!”
“现在想想,我们一家人这辈子过得真不怎么样,还不如当初别离开老家,团团圆圆做穷人,好过千里迢迢做死鬼。”
李双被自己的地狱发言逗笑了。
“噗,我话说得太过了,待会想打想骂都由你们。不准说我不要命啊!我可是很珍惜生命的,可天不遂人愿嘛。哎……早知道小时候不偷吃庙里的供果了,我嘴馋!我忏悔!”
“行了就这样吧,待会有的是时间批评我,”李双摇头又晃脑,“嘿!巴德,能听到我说话么?”
李双落寞地垂下眼,“算了,能听到才有鬼。那我就直说咯?虽然我教师节从来没给你送过康乃馨,但在我心里,你是我唯一承认的老师。当年把你鼻梁打断了真是对不起,不过你对我使用过肩摔的时候也没手下留情,所以……我们两清啦!”
“下一个……罗谢尔,”李双又叹了口气,“把你的男友干掉了,你肯定很伤心,不过疗疮需剜肉,去腐才生肌,希望未来你能遇到真正的家人,比艾利克斯好,也……比我好的家人。明日的股份送你了,好好活下去。”
“再下一个,”李双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斯塔,不对,艾尔古恩。”
她深吸一口气。
“反正你不在,我没什么好遮掩的。我知道你当年是为我好,我也从没恨过你,我只是受不了自己的无能。而且每当看到你,就好像又看到了李一,再在你身边呆下去……”
李双露出悲伤的微笑,雨痕从她面中滑落。
“我就要崩溃了。”
“所以,原谅我的不辞而别吧,反正我就是个别扭的臭丫头,祝你在虹国养老愉快。”
按道理说,李双生命里重要的人就这么几个,她已经可以放下电话了,可还有一个人,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忽略。
他只和李双认识了短短52天,这52天里,他们打过架,翻过脸,在对方面前哭过、笑过,一起看歌剧,一起上电视,一起在儿童跳楼机里尖叫,还在五万米高空之上相拥。
区区52天而已……
怎么就……这么令人难忘呢?
李双晃了晃脑袋,企图将那些有趣的回忆忘记,她紧紧地握着话筒,力量大到几乎将它捏碎。
我该说什么?再见,谢谢,还是……
对不起?
干脆一口气都用上吧!再见了程理,谢谢你在我生命最后成为我的好朋友,对不起我要先走一步,祝你早日摆脱黑户,开启新的生活。
嗯,挺不错的,就这样说。
“再……”
李双只说出口一个字,后面的语句噎在嘴里,根本吐不出来。
不对!这不是她的真心话!
李双真正想说的是:想吃你做的肠粉,想和你一起看综艺,想给你扎辫子、画眼影,想让你推着购物车,而我坐在里面,想玩水上自行车,想给你的照片P上海盗旗,想去滑雪,再让你给我拍照,想……
想活下去。
李双的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啪嗒啪嗒比雨还急,她猛然意识到,自己的洒脱和狂妄都是装出来的,她想活,她一点也不想死。
可那又能怎么办?
这个世界不想让她活下去呀。
随着眼泪一起出来的还有滔天的怨恨,李双粗鲁地把话筒甩飞,只剩一颗子弹的土星之环桀骜地指向天空。
“不管是哪个神在看着我,听好了——你这个混账王八蛋!”虚弱的李双爆发出虎啸般的咆哮!
“全天下值得遭报应的坏人那么多!凭什么他们安然无恙,只有我身陷囹圄!我这辈子没有哪怕一刻不受命运摆布的!什么我命由我不由天?都XX是放屁!”
为什么给予我一切,最后又让我一无所有?
“想把我逼入绝境?很好!你XXX成功了!但对于被我杀死的人,我不曾一刻有过愧疚,哪怕时光倒流,我依然会动手!这狗屎一样的世界把所有人都逼得人不人鬼不鬼,想审判我?做梦!”
回应她的只有风声,李双直视天空,愤懑的泪水从眼角滑落。
不行……太热了。
激动的情绪使过热反应吞噬内脏的速度加快,仅凭雨水已经无法压制痛苦,李双思索再三,决定把衣服脱了,她一边往下撕,一边怒吼:
“老娘赤条条地来,也赤条条地走!我不是任何人的累赘,也不欠任何人!我XX不欠任何人!”
除了内衣,她将所有的衣物通通丢出了电话亭,连袜子也没有放过。
李双扶着地,用枪支起身体,任由暴雨冲刷她滚烫的脊背,高温在残存的玻璃上液化,浮起大片水雾。
余光瞄到胸口的粉色波点内衣,李双轻轻地笑了,“程理买的什么丑东西……”
算了,没买带蕾丝边的不错了。
李双不再说话,她将枪口含入嘴中,另一只手平静地对天空比中指。
一路走来能到这里,已经很棒了。
太好了……终于可以休息了。
喀嚓。
李双愣了愣,意识到自己还在呼吸,接着再次扣下扳机。
……
怎么回事……
李双有些茫然,她将混着唾液和眼泪的枪口拔出,检查完发现,卡壳率只有千万分之一的土星之环——卡壳了。
不是吧?李双气笑了。
她试着修了几下便放弃,一来是她真的没有多余力气,二来是她知道这把枪又泡海水又泡雨水,能坚持到现在也算仁至义尽,不能要求更多了。
哎……
李双大咧咧地伸长了腿,心中不知是无语更多,还是麻木更多。
就在她放空大脑的档口,耳畔传来浮空车的嘶鸣,猩红的车灯在雨幕里像魔鬼的双瞳。第二批猎手看到满地的尸体,谨慎地没有下车,而是隔着车身打量。
李双平静地看着远处,心想这群秃鹫来得可真快。不过这也算个不错的结局,她天生就是战士,战士就是要高举长剑,与敌军厮杀到最后一刻。
可是……李双尴尬看向手中的枪。
只有一颗子弹,又行动不便,怎么打?
见鬼!早知道刚刚捡两把枪了。
僵持了若干分钟,浮空车上的人终于按耐不住,小心地旋开了门,得亏天已经黑了,周围又没有路灯,他们暂时没有发现藏在电话亭里的李双。
这一批杀手仅有四人,均没有携带重型武器,李双的计划是埋伏在原地,等他们过来的时候打个措手不及,运气好的话可以夺下其中一人的枪。
但疲惫又过热的李双,完
全忘了自己把衣服丢出了电话亭,对面用手电筒捕捉到了这个细节,毫不犹豫地向她开枪!
哈哈!完蛋。
枪口火花在雨中绽放,无数发子弹朝李双飞来,意外的是,义体脊椎的防御模式居然自动开启了,不愧是戴安娜再三要求安装的,真有够靠谱!
然后呢,接下来怎么办?好像没辙了……
密集的子弹撞在李双背部,虽然无法立即击穿她的身体,但疼痛与撞针带来的焦耳却是实实在在的,在如此强大的攻势下,李双的腰不由弯了下去,整个人以抱腿的姿势蜷缩。
好疼,好难熬……
痛觉与过热霸占了李双所有注意力,她竟然没听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陆地车疾驰的声音,司机几乎把油门踩穿了!廉价的家用小轿车轮胎转得比跑车还快,它撞飞了数以亿计的雨滴,直奔红色电话亭而来!
沉迷开枪的四人也听到了车声,但他们都以为是路过的,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高速袭来的小轿车丝毫没有减速,砰的一声巨响!它结结实实撞进四人组的浮空车,连带着他们像保龄球一样碾了过去!?
李双先是一懵,接着反应过来这是黑吃黑,只要把对方干掉,一百亿的赏金就归新来的所有了。
人造车祸还没结束,恶毒又贪婪的司机旋即倒车,朝着轮胎底下的人再次撞了过去,李双离得那么远,都能清楚地听到骨头碾进血肉的声音。
接着她又听到了开门声,捕螳螂的黄雀下车,拜车灯所赐,李双看到黄雀朝着唯一还有气的螳螂冷酷地补枪,砰砰两枪射穿脑袋,潇洒得要命。
该死,要轮到我了。
在李双颤动的瞳孔中,黄雀的身影逆着金色的车灯,势不可挡地向她走来,看个头应该是个男人,他的额头正在汹涌地往下淌血,右眼好像还戴着眼罩。
等会,眼罩?
雨声狂乱,红色铁架在李双震惊的脸上纵横交错,此刻她正与最意外,也是最不想看到的人对视。
第138章 第一百三十八章低档初吻
云层中雷电轰鸣,赤金的闪电短暂照亮世界又瞬间褪去,暴雨坠落如刀。程理持着枪,立在明亮的车灯前一动不动,冰凉的瞳孔锁定电话亭的背面,鲜艳的红色从他眉心往上两寸的位置滑落,整张脸像是裂成两半的镜面。
他们都切实地看到了对方,却无人开口。李双心说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在我身上装定位器了?还是全凭运气?
无数的疑问涌上来,她脱口而出的却是:
“别过来!”
李双侧着身,隔着破破烂烂的红铁架,用湿漉漉的枪口单手指着他。
见了鬼了,我这幅样子被你看到也太丢脸了!你能不能自觉点打道回府?好歹朋友一场,别闹得不愉快。
程理置若罔闻,他没有立刻进入电话亭,而是在她面前蹲了下来,他的身影几乎遮住了李双能看到的所有光源,红铁架与碎玻璃隔开一蹲一坐的二人,好像狱卒与自愿进入牢房的囚徒。
车灯为程理的上半身镀上了优雅的金边,他没有血色的脸却释放着森森的冷意,李双恍然觉得面前的不是个活人,而是具会行走的尸体。
“别过来。”李双捏紧枪,又重复了一遍。
程理还是没说话,只是头稍微向右歪了十度,仿佛教导主任在看调皮的学生还能整出什么花样。
这场无言的对视又持续了半分钟,最后程理直起身,走到电话亭正面,一把拉开了门。
二人之间终于不再有任何阻挡,本就理智崩坏的李双瞬间进入应激模式,她双手持枪,高吼着“别XX过来”!
别再过来了,算我求你了……
摇晃的视线中只能看到大滴大滴落下的雨水,李双的体力早就突破极限了,现在还清醒纯靠意志力在撑,她不想把软弱的一面暴露给任何人。
意想不到的事出现,程理在她面前单膝跪下,一只手握住土星之环的枪口,另一只手指着自己还在流血的眉心。
“来,往这打。”他平静地说。
李双当然没可能开枪,她本就只是想吓唬吓唬他,谁知程理握住了就没有松开,看李双迟迟不动,他甚至贴心地替她二次上膛,还把她按在枪侧的食指塞进了扳机。
“你……”李双都不知道该说什么,程理脸上没有一丝畏惧,好像面对的不是枪口,而是荣誉勋章。
这让李双想起拐他回家的那天,在达斯维斯大酒店的植物园,她也用同样的方法戏弄了对方,可那时的李双清楚地知道枪里没有子弹,一切尽在她的掌控,现在呢?
要开枪么?反正卡壳了,正好让他知难而退。
“怎么不动手?”程理不解地问。
疯了吧你。李双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程理自顾自点了点头,好像在说“我来帮你”,接着猛地用大拇指为她扣下了扳机!本该卡壳的子弹居然成功出膛!好在李双无与伦比的反应神经在千万分之一秒偏移了30°准星,时速超越200公里每小时的子弹堪堪擦过程理的身体。
李双傻了,不光是因为枪突然好了,更因为程理竟然不要命到这个程度。
“没打中,”程理继续握紧她的手,“再来。”
“够了!”李双用力甩开他的手,“你想干什么?”
程理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继续用没有波澜的表情面对她,“不开枪了?那轮到我了。”
说着他从口袋里取出一对金属筷,李双立刻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
“滚开!不准拆我的腿!”李双厉声嘶吼,在窄小的电话亭奋力挥舞双臂,碎玻璃划开她的手臂,血溅得到处都是。
程理充耳不闻,他直接欺身,膝盖死死压在李双胸口,李双像只被激怒的狮子,更加发疯地挣扎起来,以往的她随随便便就能捏碎人的头骨,现在的她已经羸弱到,连没有经过义体改造的程理都能控制住她。
她不要再变成残疾人,她要腿!哪怕代价是死亡!
“我杀了你!”李双用枪托用力砸程理的背,看他没反应,李双干脆把枪扔掉,扒住他小腿玩命咬了上去!苦涩的腥味顷刻在她唇间蔓延。
程理居高临下瞥了她一眼,顽固地将筷子扎进拆卸口,可为时已晚,过热反应早就熔断了大腿的机械结构,金属筷噼啪断开,他又不信邪地徒手去掰,掰到两个大拇指的指甲全部劈开,渗出丝丝血来,拆卸口依旧纹丝不动。
命也好,血也好,真是太苦了。李双想。
“我恨死你了……恨死你了……”
李双忍不住掉眼泪,她觉得自己实在太憋屈了,活得好好的突然命不久矣,搞得这么丢人不说,连该死的恐龙也没看成!但她又能怪谁?她谁也怪不了。
或许是李双哭得实在太伤心,又或许是程理终于力竭,他松开了李双,慢慢坐在地上,瞳孔深如幽潭。雨滴在二人间安静地下落,李双仰面
朝天,胸口短促地起伏,降落的雨水拍打瞳孔,她居然不觉得疼。
死程理,为什么非要出来搅局?让她安安静静赴死不行么?
李双的视野被男孩缓慢出现的脸庞占据,他跪在碎玻璃上,定定地看着身下的女孩,面颊的血滴滴落在女孩眉心,如同眼泪滑落。李双注视他的眼睛,心想这个姿势不就是平躺版的倒挂之吻么?只不过李双是没有超能力的彼得帕克,程理是不爱她的玛丽简。
对视似乎持续了一万年,几近冰封的程理收回目光,他将李双搀起,扶着她的肩膀,用以往温柔的语气问:
“药呢?都用光了吗?”
还在掉眼泪的李双啐了口血,顽劣地回你猜。
“还有什么办法能把腿拆下来?”程理又问。
“没有了,”李双冷酷地回答,“我死定了。”
“把这话收回去!”程理顷刻被激怒,手中的力道大了两分,悲痛与恼怒在他脸上翻腾。
“我要死了!”李双一字一顿地冲他大喊,“我要死了!”
所有的希望恍然崩塌,程理强装出来的镇定在这一刻溃不成军,他急切地跪直身体,轻轻捧住李双的脸,讨好地帮她擦去眼泪。
“别哭了,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好不好?”
李双本来已经不想哭了,可程理越是温柔地看着她,她的情绪越是糟糕,泪水擦完了又掉下来,反反复复个不停,浑身的力气也随之消失。
眼前闪过黑暗,李双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向前倒去,程理顺势揽住她。
她垂着手,断断续续地说:“脑子有病吧你,我、我不是都把问题解决了么?还过来干什么……”
“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寻死?”程理脱下外套裹在她身上,无所谓地说:“我们可是好朋友。”
“不是都说了么?”疲惫的李双竭力仰头,“我们从来没有对等——”
“昨天晚上你说的那些话,我想好怎么回答你了。”程理平静地梳理她的头发。
“你说得对,那个时候你不顾我的意愿,强行介入了我的命运,现在风水轮流转,我也要强行介入你的命运,你再怎么反抗也没用。9月10号的凌晨你选择了我,现在我要选择你。”
程理的嘴角挑衅地上扬。
“我们扯平了。”
……
“你这个神经病。”李双无奈地说。
“好耳熟的评价,不过我依然不否认。”
“谁夸你了……”
「Ikepteverythinginside」
(我将一切藏于心底)
「AndeventhoughItried,itallfellapart」
(尽管我如此努力,却依旧失败)*
天边传来震天的摇滚乐,小卡车夸张的金色照灯从地平线另一侧亮起,如同黑夜中冉冉升起的太阳。
“来人了,”程理小心地搂住她的腰,取出枪和弹匣,“我还有些弹药。”
“你的枪法我不是很放心啊。”
程理笑了笑,“不还有你么?”
“什么意——”
话音未落,程理就抱着李双转身,用千疮百孔的电话亭作为盾牌,他的双臂从李双腋下穿过,摁住她的锁骨,乍一看像过山车的安全带。
李双靠在他怀中,瞄了眼胸前的手,有气无力地调侃:“你这算在吃我豆腐么?”
“算,”程理淡定地把多余的弹夹塞进李双的土星之环,又包住她的手举起两把枪。
“熬过今天,任你处置。”
小卡车来势汹汹,程理凑近李双的耳朵说:“从现在开始我是你的人肉支架,我看不清的敌人由你来捕捉,你按不动的扳机由我来控制,准备好和我一起活下去了么?”
李双努力仰起头看了程理一眼,浅浅地笑了。
“准备……好了!”
「Iveputmytrustinyou」
(我信任你)
「PushedasfarasIcango」
(竭尽全力)
土星之环的子弹穿透雨幕与挡风玻璃,一枪打爆了驾驶员的头!小卡车随即失控,以诡异的S型冲刺,闷头撞进了家用小轿车的后备箱。
可惜车上的人除了驾驶员都还活着,十多人从后车厢跳下,向电话亭拔枪还击。
李双看着眼前怒放的枪火花海,心想当年诸葛亮草船借箭的场面也不外乎此,只不过她现在不是游刃有余的蜀汉丞相,而是兽穷则啮的亡命徒!既然是亡命徒,就要有赌上一切的觉悟!
开枪!瞄准!接着开枪!
枪声的轰鸣代替了二人的咆哮,枪托上磨损严重的塑料海豚和水母疯狂震颤,弹壳从抛壳窗飞出,又咣噹坠地。真奇妙,今天明明是他们是第一次合作,却行云流水得像一组精妙的齿轮,仿佛命中注定就该相互啮合!
「Ihadtofall」
(我被迫倒下)
「Toloseitall」
(失去一切)
「Butintheend」
(不过最终)
「Itdoesntevenmatter」
(这根本无足挂齿)
密集的攻击毁灭了电话亭仅剩的玻璃片,跳跃的子弹不断擦过二人四肢,鲜血流淌如溪流。但没人问“你怎么样”,也没人回答“我很好”。他们脸上默契地带着轻狂的笑意,彼此信任的模样,就好像信任镜中的自己!
李双最后一次扣下扳机,却无事发生,“最后一颗子弹用光啦。”
“嗯,”程理点点头,“另一把也是。”
“也就是说,到结束的时候了?”
“差不多,除非你的义体还有什么自爆功能。”
“没那种东西,”李双咯咯笑了起来,“早知道提前装一个了。”
敌人意识到电话亭内不再传来枪声,也停止了射击,谨慎地躲在掩体后张望,正好给了二人最后交谈的机会。
“值得吗?”李双突然问。
“你怎么总爱问这种没头没尾的问题,”程理丢掉枪,侧过她的下巴,坚定地说:
“不能更值得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的嘴唇也轻轻落下,李双脑袋里轰隆一声响,震惊的同时又觉得反正快死了,给他亲一下也不是不行。
于是她可用力闭上眼,可程理的行为再次超乎李双的预料,他的吻并没有落在李双以为的地方,而是叩在了她滚烫的额头。
并且……与其说是亲,不如说是用嘴唇印了一下,李双还没反应过来,他就飞快地移开。
“这算什么?”李双呆滞地问。
“没人规定初吻非要亲嘴唇吧?”程理松开她的下巴,略带戏谑的声音从李双颅顶传来。
“因为你干的好事,现在只能享受最低档的初吻,等着被地狱里的恶魔狠狠嘲笑吧!”
李双好气又好笑,本想骂他两句,可视野外侧黑色的部分逐渐向中间聚拢,身体也开始不受控制,要不是程理还抱着她,李双一定会滑进地面。
耳畔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李双的意识开始模糊,朦胧之间,她突然想到一件不对劲的事:程理不是个爱哭鬼么,怎么今天一滴眼泪也没掉?
可恶……要带着这个疑问去死了么……
“李双,”程理搂着李双的腰,语调轻松,“认识你很高兴。”
认识你……我也……
李双彻底陷入昏厥。
“轰——”
程理猛地抬头,因为这不是雷声!红色照明弹在漆黑的夜空中升起,又流星般坠落,稳稳地插在了电话亭与敌人之间,宛如天使用长翼隔绝人间与冥界。
正在所有人都呆若木鸡的时候,13毫米的狙击子弹冷冷地穿透雨幕,击杀了距离电话亭最近的男人,这一枪全然不带杀气,又无情到了极点,仿佛单纯的孩童撕下蚂蚱的后腿。
“发生了什么?”
“狙击——唔!”
枪声一声接一声响起,红铁架外的人一个接一个倒下,别说他们了,程理也搞不清是谁在开枪,也根本看不到祂的踪影。
在程理面前是一场碾压式的屠杀,刚
刚还气势汹汹的追杀者全被吓得仓皇逃窜,可无论他们逃到哪里,都躲不过神秘狙击手既定的瞄准,祂的子弹如同神话中的冈格尼尔,说会刺穿敌人的胸膛,就一定会!
现场很快被清空,程理耳边只余呼啸的风声,寂静得如同雨夜的墓地。
半分钟后,马路尽头悠悠开来一辆浮空皮卡车,外部没有任何装饰,车身也是低调的灰色。
程理握紧没有子弹的手枪,眯着眼睛观察下车的司机,随着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他看清了那人的脸,充血的瞳孔骤然放大。
“斯塔?”
第139章 第一百三十九章天空一声巨响,大舅哥……
“认识我?看来她什么都跟你说了。”
头发艳如烈火的男人朝着同为红色的电话亭走来,他身高超过一米九,外侧是咖色长风衣,内里是口袋很多的黑衣黑裤,乍看有点像军装。风衣右侧的袖口被整齐地剪至肩膀,露出搭载长狙击枪的银色机械臂,不是人类肌肉轮廓的仿真型,而是把性能拉到极致的实用型。
透明的雨点拍打斯塔巍然不动的身体,犹如落在一座钢铁浇铸的堡垒。
程理几乎没法将眼睛从斯塔身上移开,他早就从照片里感觉到了对方的压迫感,但真正见面了才知道,斯塔远比他想象中凶悍百倍。
那双漂亮的蓝色瞳孔,从拍立得上看是日光下波光粼粼的浅海,在现实生活中,则是深不可测的汪洋。如果说莱昂纳多是只披着狮皮的可笑玩偶,那眼前的男人就是真正的狮子,高傲、冷峻,不怒自威。
程理的血液无法控制地变凉,这感觉和他在达斯维斯大酒店第二次见李双的时候一模一样。对啊,相处久了他都忘了李双究竟是什么人,她的竹马又怎么会普通?
心情回到了在小巷里被混混殴打的时候,程理一方面难过自己变回了软弱无力的废物,一方面又很高兴,因为斯塔来了,李双就不会死了。
斯塔把枪拆下放在地面,利落地拖开电话亭残破的门,在看到一地的鲜血与弹壳后,面色复杂地皱起眉。
“谢谢你赶过来。”程理诚恳地说。
斯塔没有回答,只是不咸不淡地扫了他一眼,直接伸手去拉李双。女孩像是被剥走的倒刺,离开怀中的刹那,程理感到与轻松并驾齐驱的刺痛。
红发男人横抱李双,像真正的骑士抱住落魄的公主,他转身向灰色皮卡走去,伤痕累累的程理在后面急切地问:
“你要带她去哪里?”
“我家,”斯塔头也没回,冷冷地回答,“不然又去住贫民窟么?”
“我能跟着一起么?”
“随便,”这次斯塔回头了,他对着地上的狙击枪扬了扬下巴,“把它搬过来。”
程理赶紧起身,说实话他现在失血也很严重,眼前黑一阵白一阵。但他很怕李双就会这样消失在他生命里,所以即使断手断脚也要追上去。
他连滚带爬地抱住狙击枪,往上抬的刹那,连人带枪咣噹跌进泥里,溅起难看的水花。
好重!
程理趴在地上喘粗气,刚刚的摔倒不仅是因为他没力气了,更因为那把枪有着夸张的重量,七十公斤?八十公斤?不重要了,无论具体是多少,都是遍体鳞伤的程理鲜能举起的。
他下意识抬头,李双已经不见了,而斯塔正抱着手臂靠在车边,戏谑地看向自己。
程理立马就反应过来,斯塔是故意的,这是一个下马威,就是不清楚究竟出于男人对男人之间,还是情敌与情敌之间。
不就是试探么?
我接就是了。
程理快速抹了把脸上的血水,深吸一口气,用力将较轻的枪口扛上肩,他的两边肩膀都在刚才的战斗中受伤了,铁疙瘩压在伤口正中,疼得他狂掉冷汗。
斯塔依旧看着他,只不过脸上的戏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单纯的不满。
程理拖着狙击枪,犹如不敬神的撒旦拖行十字架。他一步一步迈向终点,血从枪口蜿蜒至枪托,又在地面划开一道狭长的猩红,连暴雨也无法刷洗干净。
“放哪里?”程理艰难地在斯塔面前站定,几乎要倒下的他第一次觉得有把枪当拐杖也挺好。
斯塔收回目光,将程理肩头的枪接过,随便地丢进货箱,甩下一句去后面坐着,自顾自坐进驾驶座。
抢被抽走的瞬间,程理差点又摔在地上,还好他稳住了,没有让这件事发生。他打开车门,后座躺着双眼紧闭的女孩,身上盖着毯子,胸膛中央扎着碗口粗的圆柱体,透明液体正匀速进入她的血液。
程理把李双上身搬起,让她躺在自己大腿上。斯塔从车内后视镜中看到这一幕,掉头后踩下了油门。
困倦的程理不知道终点在哪里,不敢睡觉,生怕他闭眼的下一秒李双就停止呼吸,他虔诚地握着她的手,希望对方多少能回应他,可也是枉然。
“斯塔先生,”程理没忍住问,“李双的脉搏好微弱,她不会有事吧?”
斯塔目不转睛地盯着马路,“你枪搬得再慢点的话。”
程理所有的台词都被这话噎住,好在虽说斯塔态度刻薄,识相的程理任然听出了一丝安慰。他瞄了眼窗外,车速快而稳,心里安慰自己既然斯塔是来救人的,没有往死里踩油门,说明李双的状态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浮空皮卡没有过索亚大桥,而是拐进了一条红火火的街道。入口处是金红蓝三色相间的双层牌楼,八个翘起的飞檐简洁又过目不忘,两只脊兽威风凛凛地趴在屋脊两侧,盖瓦与底瓦错落有致,正中央的牌匾是雕金的四个大字——天下为公。*
程理额头贴在玻璃上,惊觉他来过这里。
“唐人街?”
“是的,”进入街道后斯塔放缓了车速,“以前住在这里?”
“那倒没有,”车已开过很远,程理的目光依然追着巨大的牌楼,“牌楼造型意外的很正宗,所以路过的时候记住了。设计师大概率是华人,而不是一知半解的白佬,白佬做出来的中式建筑总有倭风,既不大气,也显露不出真正的底蕴。”
程理说完才发觉自己有点阴阳怪气,开始后悔自己掺了太多私人情绪进去,眼下只能祈祷斯塔并没有听懂,或者听懂了也没有在意。
唐人街的街道并不宽敞,正逢暴雨出现了堵车,斯塔手指轻敲方向盘,冷不丁的开口:“冇错,我都系咁谂。”
(没错,我也这么认为)
见鬼!程理傻了。
斯塔古怪地笑了,“想不到吧?”
更见鬼了!斯塔居然会说汉语,说得还很溜!程理拼尽全力也听不出口音。
“你……你怎么?”
“李双没告诉你么?”斯塔拐弯的速度很慢,“当年为了能和她对骂,我三个月速成了汉语。”
“她还真没说,”程理尴尬的同时又很佩服,“在全世界范围内,汉语都是最复杂的那一档。”
“还行吧,入门确实有点难度,举一反三就简单了。”
听听,这是什么强者发言。
程理不说话了,他好不容易凝聚起“只有我可以和李双用同族语言交流”的自信,被语言天才斯塔无情浇灭,他现在还真想不到自己有什么本事能撬他墙角。
两侧是红白相间的三层楼宇,凸在外面的广告牌与霓虹灯都焊着程理无比熟悉的字符,头顶二层楼的位置悬挂着喜庆的红灯笼,同样悬空的还有交错如蛛网的电线,和金色流苏一起在风雨中微微摇晃。
皮卡行驶至街道的三分之二处刹停,程理偏过头向外看去,面前一楼是“钰家叉烧”,玻璃内侧挂着完整的叉烧肉和烧禽,手边的小电脑不停地弹出外卖订单,穿着白围裙的矮壮男人正在砧板上疯狂剁肉,看到斯塔时又立马停了下来。
“斯塔回来了?要吃饭么?”
“不用,”斯塔走下车,让昏厥的李双挂着他脖子,坐在他机械臂当中,程理想也不想就追了过去。
“钰伯,”斯塔按着李双的背走进叉烧铺,“帮我把车停好,再喊小钰去楼上。”
“没问题,”钰伯脱下一次性手套,用力敲了敲里侧的房门,“小钰!斯塔喊你去楼上帮忙!”
拨开塑料门帘,程理跟着斯塔上了三楼,三楼大概只有40平,四周看不到一件高档家具,房间小而紧凑,很难想象排名第三的顶尖猎人会住在这种地方。如果说海上灯塔是世外桃源,那么城中唐人街就是烟火红尘。
最深处的门在斯塔面前自动开启,他将李双放上铁制手术台,程理刚要跟进去,就被推出来,按进了客厅的长沙发。
“坐着吧,你派不上用场。”
斯塔走进卧室,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件黑色的背心,胸口印着掉了色的卡通鲨鱼。程理一下就认出它在李双的旧照片里出现过,照片里甚至还有李一。
分开这么久,你还留着她的衣服么?
程理一下就垮了,他呆呆地看着斯塔将背心套在李双身上,门在他面前势不可挡地闭合。
“嘿。”
戴着复古飞行帽,穿着蓝色背带裤的女孩怯生生地站在楼梯口,她戴着白色头箍,提着不大不小的手提箱,和半死不活的程理打招呼。
“嘿,”程理不想吓到孩子,奋力挤出笑容,“你就是小钰?我是程理。”
“你也会说汉语?”小钰有些惊喜。
“当然了,汉语是我的母语。”
“好的,程理哥哥,”小钰走向手术室,“我先进去了,待会再和你聊天。”
程理微笑着目送,可没过多久,小钰又端着医用托盘走了出来。
“斯塔叫我先给你处理,”小钰戴橡胶手套的样子像个工龄50年的老护士,“你看起来确实……不太好。”
程理没力气反驳,只默默地看她娴熟地剪开自己的衣服,给伤口清创包扎。程理连疼痛都感觉不到,他的眼皮越来越重,不一会就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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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死!”
程理被熟悉的怒吼惊醒,睁开眼发现上半身的衣服变成了白花花的绷带,胸前盖着薄毯,右手手背还在挂点滴,想来应该全都是小钰的手笔。
“都滚开!”
程理太清楚这是谁的声音了,他果断扯掉输液针,冲进手术室,面前的一幕令他汗毛倒竖——
第140章 第一百零四十章拉大锯扯大锯大舅……
银灰色的手术台上,面红耳赤的李双单手被固定在侧边,另一只手狂乱地挥舞,她的目光并不清明,喉咙发出凄厉又含糊不清的尖叫。
处于她身侧的是头戴焊接面罩,脱得也只剩黑背心的斯塔,他的手死死摁着李双的两条腿。
地上的手提箱敞开,内衬形状和小钰背上多出来的一对挂式机械臂相同,她手持切割锯,四只手都在执行切割李双大腿的指令,恐怖的金色火花如同血一般溅出来,整个房间都因此熠熠生辉。
程理的理智被这惊悚的一幕清空,“你们在干什么!”
斯塔隔着面罩瞪了他一眼,“救她的命啊干什么!”
“放开我!”李双似乎被这句话激怒了,她一脚踹开斯塔,同时双腿用力下蹬,坚硬的手术台居然生生凹下去两个大坑!
“她、她看起来很痛……”程理心都要碎了。
“我知道!”硬接了李双一脚的斯塔哼都没哼,反手压住她的脚踝,“过热反应把她的大腿熔断了,再不拆下来她就要死了!戴眼罩的!你到底要像个废物似的在边上哭哭啼啼地看,还是过来帮我一起按住她?”
握着切割锯的手被李双擒住,无法行动的小钰也跟着大声劝:“程理哥哥快来帮忙啊!时间不多了!”
“我……我知道了!”
程理悲伤地看了眼满头是汗的李双,火速上前,他一根一根掰开对方捏在小钰腕间的指头,竭力控制着她的暴起。
“斯塔,”小钰旋即继续切割,“不能给李双姐姐再加一针麻醉么?她总这样挣扎我们也不好动手啊。”
“没用,”斯塔语速极快,“她有重度排异病,对麻醉类药物的抗性是普通人的好几倍,现在的量已经到极限了,再加她会变傻瓜的。”
“她有排异病?”程理惊诧地看向他,上次听到这个词还是从美洛蒂丝嘴里,“排异病会造成什么后果?”
从来没听李双说过啊!
“你连这件事都不知道?”斯塔深吸一口气,非常不高兴地回答,“我没功夫给你科普,想知道答案自己上网搜去。”
程理呆呆地望着李双狰狞的脸,意识到她始终对自己有所保留。
“对了!”程理决定知无不言,“她说她身上被挂了义体锁,是不是只要解开就好了?”
斯塔摇了摇头,“义体锁一时半会解不开,但她性命不保是迫在眉睫的事,卧槽!别再踢我了!”
“不准夺走我的腿!”意识混沌的李双凭着本能喊出了这句话,眼泪夺眶而出。
她太理解宝叔了,义体很好地掩饰了“他们是残疾人”这个事实,即使别人一看就知他们没有某个肢体,也不会认为对方有做不到的事情。而失去义体的他们,立刻从健全人变回了残疾人,连带着尊严也被被剥夺。
有时人活着就是为了一口气,没有这口气,人就会变成行尸走肉。
所以他受不了,所以她受不了。
“见鬼!”斯塔扫了眼手术台旁边的仪器,“过热侵蚀率到92了!小钰动作快!”
“我在加速!”
在切割机的作用下,李双完全坏死的左腿当啷一声掉下,细小的电火花混在黑色的金属积液里。李双痛得大叫,像一条毒入骨髓的龙,好心的人类想救她,却压不住她泼天的痛苦,她的鳞片与眼泪溅得到处都是。
“我不要这条命了!放开我!放开我!”
李双的反抗史无前例剧烈,她居然单手拔下了手术台的扶手,寒光闪闪的长铁棍被她攥在手心,朝着认真切割的小钰扎了过去!
斯塔用机械臂眼疾手快地握住铁棍,顷刻将它弯折,他咬牙切齿地对李双说:“别太过分!小钰在救你,你再对她动手试试看?”
本就不讲理的李双现在更是听不进他的话,眼看铁棍拔不出来,她干脆松开手,继续张牙舞爪地朝着小钰而去,被程理拦下。
“我知道你很难受,”程理从背后圈住她的上半身,“忍一忍好不好?晚点你会有更好、更新的腿。”
李双抓着程理压在她胸口的手臂,狂暴的同时眼泪滚滚而下。
“受不了就咬我,”程理撕开绷带,强行把手塞到李双面前,“我来帮你分担痛苦。”
李双愣了愣,然后一口咬了上去,可程理还没感到更无法忍受的疼痛,她就退了出去。
“不……”李双奋力摇头,眼泪飞溅。
“行,不咬就不咬,”程理也搞不清李双在想什么,只能尽量依着她来,他将她脸上的泪水抹去,死死捂住了李双通红的眼睛。
斯塔定定地看着李双仿真皮肤开裂的腿,没有说一个字。
这招“一叶障目”竟然起到作用了,接下来的时间李双即使大哭,即使咒骂,也再没有动手伤人。
“呼,”小钰喘着气放下切割机,“总算把两条腿拆下来了。”
斯塔摘下面罩看了眼仪器,“勉强赶在侵蚀率到顶前成功,小钰把散热器搬过来。”
小钰噔噔跑到角落,搬来一台长得像电脑主机的黑色仪器,天花板的支撑台被斯塔拉下,他让李双趴在上面,身体与地面90°垂直。
“开始连接。”
斯塔和小钰一左一右,快速从散热器中拔出七八根金属线,连入李双的义体脊椎,她的脊椎立刻开始发光,许久未见的幽蓝色映照在程理面部,他很努力才忍住想哭的欲望。
斯塔叉着腰,抹了把汗。
“差不多了,再过个把小时体温能稳定下来,到时候再清理断在大腿里的碎片,先去二楼吃饭。”
李双虽然双目紧闭,但程理
知道她还醒着,他弯下腰,视线与她的脸平行,轻声细语地问:“要不要喝水?”
“她现在不能进食,”斯塔靠在门边,语气不善,“不懂不要添乱,小钰在外面等着给你扎输液针,麻烦你赶紧出去。”
程理讪讪起身,缓缓向外挪去。
“斯塔。”
这是李双的声音,程理下意识停下了脚步。
李双艰难地扭头,麻木的双瞳直指俊美的红发男人。
斯塔的眉目在这声呼唤下变得柔和,刚要接茬,对方冰冷的话语就接踵而至。
“谁让你救我了?”
斯塔怔住。
“你总那么自以为是,”李双面无表情,“那时候是,现在也是,你有当圣父的兴趣爱好么?”
“你……”斯塔气鼓鼓地冲上去,刚要和她好好讲讲道理,面前就杀出一个程理。
“她心情不好,失言了,”程理长长地伸展手臂,宛如在狼群前保护羔羊的牧童,“别和病人置气,行么?”
斯塔火大得要命,李双是世上唯一敢给他脸色,他还不能把她怎么样的人,但你程理算什么东西?也敢学她给我不痛快?
“装护花使者啊?”斯塔皮笑肉不笑地捏住程理的肩膀,朝他的伤口寸寸施力,雪白的绷带顷刻被染红。
程理痛得青筋凸起,五官克制不住地抽搐,可他仍咬着牙半步不退。
“斯塔!”李双冲他怒吼。
看着面前两个犟种,斯塔恍然觉得自己像个棒打鸳鸯的反派,他啧了声,甩下一句爱吃不吃,转身就走。
程理捂着肩膀,刚想继续和李双说话,就发现对方已经把头偏了回去,用后脑勺对着自己。
明显是拒绝对话的意思,程理没办法。
“那你好好休息,我过会再来看你。”
重新扎好针,小钰帮他提着药瓶,两人一道走下楼。刚刚只顾着追李双,程理都没发现二楼明显比三楼温馨,也杂乱许多。
斯塔和在叉烧铺干活的男人都在厨房,小钰扶着程理坐进餐桌。
“你好,”男人把菜量翻倍的叉烧饭放在程理面前,“我是这里的租客,你叫我钰伯就行。”
“谢谢钰伯,我是程理。”程理感激地点头。
众人皆就坐,斯塔虎视眈眈地盯着程理的脸,长腿不客气地翘起。
“各位,”程理简单清了清嗓子,“请让我做个自我介绍。”
斯塔发出非常没礼貌的嗤笑,“算你还知道礼节。”
“打断别人说话的人最没有礼节。”小钰一针见血地吐槽。
“那我就继续了,”程理把手摆上台面,“我叫程理,是李双的朋友,之前暂住在她家,谢谢各位的帮助,我感激不尽。”
程理刻意模糊掉了他们的劳动合约,以及没有住在同一层的事实,斯塔如他所想的那样脸色骤变。
“朋友?”斯塔语气阴森,“我怎么这么不信呢?”
“信不信是你的事,”程理仅有的眼珠直面对方的气势如虹,“而且不是我主动要求入住,是她邀请的。”
好吧,严格来说是强迫的……
“你XX自己没有家啊?”斯塔终于绷不住了。
“禁止说脏话!”小钰双手在胸前画叉。
“我就直接问了,”斯塔烦躁地揉头发,“你什么来头?查不到你的官方信息,只有我的线人说你曾在淘金街住过。”
程理沉默了几秒,不卑不亢地说:“我是黑户,两年前来到这座城市。”
斯塔一愣,接着毫不掩饰地大声嘲笑:“怪不得住那种地方,我还以为你有什么隐藏身份呢,李双选人的眼光和她的品味一样差劲。”
“你在说什么,”小钰忍无可忍,“明明你以前也在淘金街住过,不还有个外号叫淘金街的鬃——”
“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斯塔气急败坏的打断她,又把矛头再次转向程理。
“你今年多大?”
“24。”
“哈!”斯塔得意地笑了声,“我比你大两岁,按照东方的礼节,你还得管我叫哥。”
程理乖巧地点头,“没问题,我愿意和李双一样叫你斯塔哥。”
……
斯塔觉得程理在阴阳怪气,但他没有证据。
程理刚要拿起筷子,斯塔就再次开口:“有兴趣交代下李双为什么会上通缉榜么?据我所知她和菲齐家没有来往,也不可能接那种蠢委托。”
将发生的事和盘托出,斯塔本就难看的脸色直接奔着杀气腾腾而去。
“你的意思是说,”斯塔站起身,双手撑在程理面前,瞳孔没有一丝温度,“为了给你这个瘪三出气,小双误杀了黛比,所以才会被通缉。”
“在我看来是这样的。”
“真是好荒谬的真相啊!”斯塔本想揪住程理的衣领,但对方满身绷带,只能悻悻垂下手。
“看在你在电话亭保护小双的份上,”斯塔居高临下地注视他,“你把她害成这样我勉强不杀你,面前的饭给我一粒不剩地吃完,然后坐着我安排的私人飞机滚回老家,再也不要回来这里。”
程理盯着斯塔怒海翻滚的眼眸,缓慢地摇了摇头。
“我拒绝。”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