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第一百二十一章用钱买来的朋友,离开……
没素质的邻居把电视声音开得老大,一墙之隔的女孩仰面朝天,她手握土星之环,神情严峻地凝视天花板,身体一动不动。
随着一阵由远到近的脚步声,比昨日更加灰头土脸的男孩推门而入。
“晚上好,”李双把枪收好,向他伸出手,“东西带回来了吗?”
“尽量按照你的要求捡了,”程理摸了摸鼻子,取出一袋零碎的机械零件递给她。
李双快速扫了眼,“先试试,帮我把工具和电视搬上床。”
程理照做,昨晚他们本想用旧电视连接U盘看枪击案的录像的,可那台电视本身就是程理捡人家不要的残次品,型号又很老旧,试了好多次也没打开。
李双鼓捣了半宿,最后宣布:这玩意内部零件报废了,想修好必须进行更换。
于是程理今天出门的目标就多了一项捡垃圾,好在这方面他轻车熟路,又有李双的手绘插图示意,捡起来效率甩别的拾荒者一大截。
李双利落地拆开旧电视的后盖,然后开始匹配相同的零件,这本就是个大工程,屋内光线又不好,很难做到用眼睛核对,她只能靠徒手摸,还要辨认有无缺口。李双心想今晚注定要熬个大夜了。
“别盯着我看,”李双突然开口,“去洗个澡吧。”
从垃圾场回来的程理脸一红,赶紧从陪伴暗恋对象修电器的幸福泡泡中逃离,飞也似地冲进卫生间。
李双的余光扫过他的背影,露出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
程理在卫生间整整呆了四十分钟,确定身上没有任何臭味后,终于满意地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
他坐到李双身旁:“要我帮忙吗?”
“不用,”李双向他展示脏兮兮的手,“你累一天了,坐着休息吧。”
程理哦了一声,却没有挪开屁股,“那我就和你汇报下今天的成果?”
“我又不是你的上级,不要用汇报这个词。”
李双全神贯注地匹配零件,其实从程理刚进门的反应,她就知道不会有什么好消息。
“显得我专业嘛,”程理不着边际地靠过去几分,“上午我按照你的新计划,去了超远的黑网吧登入松之庭内网,你的账号所有功能都被冻结。管理员统一发布了信件,内容为:禁止松之庭的任何人员以任何形式对你实施任何援助,否则下场自负。”
李双很平静,“松之庭靠得住,猪都会上树。”
程理继续说:“我用你教我的话术,接触了你写在T恤上的人,其中五成加入了对你的围剿,三成表示爱莫能助,还有两成闭门不见。”
“也在意料之中。”
“最后……”程理从拎包深处摸出两支针剂。
“我去了戴安娜的诊所,她本人我没见到,但我见到了她儿子约书亚。他偷偷告诉我他们正被监视,还说义体锁靠螺丝刀是解不开的,必须要专业仪器,临走前给我塞了这个。”
李双扫了一眼,那是类似肾上腺素的药品,和在明日酒吧罗谢尔扎在她胸口的是同种物品。
“也就是说,”李双不知道在塑料袋里翻找什么,“计划全部失败。”
有件事程理没敢告诉她,他今天不信邪,硬是把昨天没跑完的银行跑完了,可惜结果确如她所言,八家银行皆有追杀者蹲点,就等她羊入虎口。
“也、也不能
这么说嘛!”程理激动地反驳,“好歹我捡回来这么多零件,指不定修好电视机一看!让我们发现一个可以逆转乾坤的大破绽!”
李双点点头,决定不把有个零件匹配不上的事说出来。
程理的发言结束,李双也没有再提问,出租屋内陷入沉默,只能听到零件摩擦的脆响。
“肚子饿了。”
“我去做饭!”程理弹射冲向电磁炉。
“晚饭还是泡面么?”
“嗯,”程理背对她蹲下,“等这批临期泡面吃完,再买新食物。”
还要吃好几天啊,李双小声叹了口气。
“五万现在还剩多少?”
“七千。”
“用得这么快吗?”脱口而出的李双想起来,曾经的她根本不会问这种倒胃口的问题。
“已经很省了,”程理掰着指头算数,“衣服一万、食物三千、两天地铁票花了三万。”
“那破地铁动不动就晚点停运,也好意思收费那么贵?”李双拆下坏掉的电视音箱,铛啷丢在地上。
“本来想逃票的,但是赶在我前面这么做的黑哥被逮住了,警棍抽得梆梆响,人嗷嗷哭。”
李双无法判断程理到底是在开玩笑,还是确有其事,但她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还是笑出了声。
程理捕捉到了她细微的笑声,心中认真地祈祷她能一直这样开心下去。
可惜这份轻松转瞬即逝,锅子与金属代替了人与人的对话,奏响悲伤的间奏。
“程理,”考虑再三的李双放下工具,拍干净手,“我有话想对你说,希望你能认真听。”
“说呗,”程理仔细地搅拌面条,好像那不是廉价的速食,而是皇帝的御膳。
“我的底牌用光了。”
程理没回答。
李双是铁了心要把矛盾摆上台面,即使对方不接茬,她也要硬着头皮继续。
“不夸张地说,现在我处于人生中的最低谷。没有物资、无法自由行动、满大街都是等着用我的命换荣华富贵的人。”
“我很感激你这两天对我的帮助,也只有你相信我可以翻盘,但我必须要说——我没有翻盘的机会了。哪怕从录像里找到了被人迫害的证据,可全世界都认定我是凶手,我的辩驳谁又会在意?”
程理本想潇洒地说“我在意啊”,可他意识到自己人微言轻,他的在意本质对李双毫无用处。
“我知道你以前过了很多苦日子,”李双语气平静得像在谈论陌生人。
“所以我愿意让你成为抓住我的人,就算会被层层克扣,一百亿的赏金总能——”
“我不管你要说什么,”程理冷淡地打断她,“只有这件事没得谈。”
李双无奈地笑了:“有利可图的时候该卖就卖,不要那么讲义气啊。”
程理又不说话了,留给她的背影像一扇不会开启的大门。
“你良心过不去的话,就走吧,离开这里。和我待在一起,只会被拖下水。淘金街鱼龙混杂,到处都是耳目,说不定明天我就会被发现,现在的我没有任何办法保护你。”
“走吧,程理,走吧。”
程理抹了把眼睛,依旧一言不发。
灯光昏暗,李双的面容藏在杂乱的长发下,握着螺丝刀的脏手越攥越紧。
“你是我用钱买来的朋友,要离开也理所应当,我既不会怨恨也不会难过。之前预支的工资不用还了,我给你个电话号码,等我被捕后你打给她,问就说你是我朋友,她会把钱补给你,也会替我送你回老家。”
背对着她,蹲在地上煮面的程理沉默片刻,平静地问:
“所以你还要不要吃面?”
……
李双蹩眉,“你有在听我的话么?”
“你又听过我的话么?”程理唰地转过头来,眼神堪称凶狠。
“我以为我们已经在废弃地铁站讨论完这个问题了,我说了不走就是不走!你拿枪指着我我也不会走!况且要不是我被黛比暗算,你根本不会摊上这些破事,算下来害你跌落谷底还有我的份。”
“不是你的错,”李双移开视线,“你没有要求我去杀她,是我自己……”
“随你怎么想。”
程理无视她的话,自顾自把两碗面盛好,举在手里,直勾勾地盯她的脸,眼中透着木已成舟的笃定。
“现在你要么和我一起吃面,要么我和你一起出去吃枪子,没有第三个选择。”
坐在床上的李双目瞪口呆。
眼前这个强势的神经病是谁啊?是程理本人么?他该不会真的需要驱邪吧?
李双在他没得商量的目光中天人交战了半分钟,最后还是伸出了手。
滚烫的碗被放进手心时,李双萌生出一股如释重负的快感,她当然知道与其最后闹得一地鸡毛,不如刚开始就分道扬镳。
可友谊是孑然一身的李双最后手握的东西,即使松开了手,也会祈祷它不要真的溜走。
“如果你改变主意——”
“吃面吧你!”程理凶巴巴地把碗里的半个鸡蛋塞给她,又仗着自己有腿,站得远远的。
李双偷偷翻了个白眼,没有再开口。
相顾无言地吃完晚饭,李双再次投入维修电视机的工程中,她现在心乱如麻,有件让她能转移注意力的事倒是正中下怀。
维修持续到凌晨两点,期间程理也不睡觉,就乖巧地坐在她身旁,像个护士那样递工具。
“你修电视的样子像个从业二十年的老师傅,哪学来的?太专业了吧!”
“没学过,不过我的身体七成都是机械,”李双语气淡然,“以前穷的时候没钱整备义体,出毛病了只能硬着头皮自己上,修电视可比义体简单多了。”
“不能这么说,”程理指了指自己,“我的身体还是十成的人类呢!也没见我懂多少医学。”
“就当你拐着弯夸我咯。”
漫无目的的聊天,稍微冲淡了先前惆怅的氛围。
“你捏住这两根线。”李双给电视机插上电源。
程理看了看李双,又看了看线,没忍住犯贱的嘴:“我不会被电死吧?”
“说不定哦,”李双一本正经地回答,“这样我就可以独享剩下的泡面了。”
“几袋临期泡面就让你对我痛下杀手?”程理笑着照做。
“成败——”李双把电视机摆正,停在物理开关上的手微微颤抖。
“在此一举。”
“嘶嘶——”
屏幕闪动了两下,成功维持住了开启状态。
“YES!”李双幼稚地握拳,自从被通缉,就没有一件事受她控制,虽然只是救活了台半死不活的电视,但她仍感觉像是再次握住了人生的船舵。
“U盘U盘!”
程理火速将U盘接入,反手点开视频。
屏幕前的二人同时屏息凝神。
第122章 第一百二十二章放弃挣扎,开始摆烂……
“欸?”程理懵住,拍了拍电视,“怎么没声音?”
“别拍啦,”李双赶紧伸手制止,生怕这小子把好不容易救活的电视又拍死了。
“你捡回来的音频解码芯片没有用,它发不出声音是正常的,出声了反而是鬼故事。”
程理说了句原来如此,二人再次望向屏幕。
略过主持人细致的播报,终于轮到监控摄像头的重头戏。
监控的位置,就处于黛比家门廊的正中央。视频显示,凌晨两点37分,醉醺醺的绿裙女孩疾步上前,对着门一阵猛敲。两分钟后门被内部打开,女孩拔枪冲入,接着——
录像到此为止。
李双忽略脏到无以复加的手,死死捂住了脸。
完蛋了,这个二百五怎么看都是我本人。李双想。
程理谨慎地开口:“因为现在听不到声音,我补充些细节,嫌疑人冲进去大约半分钟,视频里出现一声枪响,接着是尸体倒下,然后某人开始奔跑。”
“我认为嫌疑人就是我……”
“那你是怎么进去的?又是怎么出去的?黛比家的
富人区来往都会经过门卫和电子眼的安检,警察却没有找到你出现的痕迹。”
“这块地区的别墅群曾经有个我的雇主,”李双闷闷地说,“她和前夫离婚,心爱的宠物狗被法院判给前夫,于是委托我去前夫家偷回来。有个隐秘的地下通道可以进入前夫的别墅,也可以绕过安检。”
“你还接过这么离谱的活?”程理没忍住吐槽。
“加入松之庭前的事情了,揭不开锅的时候还对委托挑三拣四可是会饿肚子的。”
“进出的问题解决了,不过还有疑点。你到场的时间是凌晨两点多,这么诡异的时间,她不仅给你开门,还只让你等了两分钟?”
李双思考片刻:“说不定她以为,我改变主意,来和她出售你了。”
“说不通吧?”程理摩挲着下巴,“她身居高位,按道理讲应该很怕死,凌晨两点和自己有过矛盾的人来敲门,她不仅没报警,还开门了?”
“我和你的想法正相反,”李双想起那晚的黛比,被掐住脖子还能稳稳捏住红酒杯,“我认为她是极端追求刺激,不怕死的类型。”
“会不会是假死啊!你之前不也找了诗寇蒂制作美洛蒂丝的假尸体么?”
“拜托你清醒一点……她怎么能提前预知我会临时起意去杀她,还恰好准备了假尸体?”
程理不断提出疑点,又被不断被李双否定。所有的真相都板上钉钉地指向“凶手是李双”,唯独李双本人对此毫无记忆,她真恨不得穿越回当晚,给那个出门搞事的醉鬼两个大嘴巴子。
“不讨论了,”李双直接把电视关机,“洗洗睡吧,明天再说。”
程理抹掉鼻尖的汗,别开脸,向她伸出手,李双像个树袋熊那样挂在他肩头,然后被小心地放进铁桶里。
李双把衣服脱光,“可以开水了。”
程理捂住眼睛打开手龙头,捏着塑料管的手腕挂在铁桶边缘。
除此以外再无对话,无言是二人心照不宣的默契。
程理小心地保护李双的尊严,而李双则是主动地维持二人之间的边界,程理对她来说是朋友也是同龄的异性。如果在场的是巴德,她不仅能毫无芥蒂地享受对方的伺候,甚至能做到一边洗澡一边唱歌。羞耻?不存在的。
可惜……没有如果。李双回头偷偷看了一眼,程理的袖口被水打湿,肩膀藏在阴影里。
洗漱完后,李双被如法炮制地送回木板床,只不过这次她身体状况良好,不需要任何人帮她擦头发,也委婉地告知了对方自己不会摔下床,程理只好把沙发推回原位。
过了一会,李双说可以关灯了,程理刚要拉下灯绳,又被她叫住。
“我想要我的腿。”
程理把擦干净的义体双腿放在她怀里,李双微微叹了口气,把它们盖进毛毯,乍看就好像她的腿还在原位。
“我睡了,晚安。”
李双背对他,面朝光秃秃的墙壁躺下,没有给对方提问或者表示关心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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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睡了多久,再次醒来的程理刚睁眼,就看到了大门门缝下透出的白光,他意识到该出门了,于是伸了个懒腰从沙发上坐起。
“呦,醒了?”
程理应声扭头,发现李双早就醒了,她靠在墙边,手里抓着笔,面前是字写得满满当当的新体恤。
“可以再休息会,”李双冲他笑了笑,“你已经高强度运动三天了,今天没有任务,可以睡懒觉。”
程理略过她的话,坐到她床边,“你写了什么?”
“在讨论这个之前,”李双把笔帽盖上,“我要先宣布一件事。”
程理打着哈欠点头,反正不管她说什么,自己都不会弃她于不顾。
“我决定藏在这里,过一段时间穷人生活,等到通缉力度变小后,再谋划翻盘计划。”
李双的话只有一半是实话,还有一半是谎言。昨天晚上她几乎没睡着,结合实际情况,大脑风暴了整宿后,她得出了结论:
反正我都要死了,还挣扎个鬼啊。
要是李双没有排异病,也不知道自己将死,她绝对会玩了命地对抗通缉,比如先去抢个银行,或者劫持个医院,这样就算最后被抓住也算努力过了。
可她本就处于人生的末尾,生命检测表也遗失,谁也不知道她还能活多久,没准下一秒就停止呼吸了,那和追杀者斗智斗勇还有什么意义?给陌生人送升职加薪的机会么?
还不如躺平,反正她也享受过高级的生活,死之前住个把月贫民窟也不算太亏。
唯一对不起的就是程理,让他辛辛苦苦这么久,所有回报都烟消云散,还要看着朋友死在面前。
不过话又说回来,李双想着自己死后,这间房的凶宅属性会加倍,没准二房东又会减房租呢!也是一桩美事。
“好啊,”程理点头,“我双手双脚支持。”
李双把体恤推到他面前,“我稍微思考了几个赚钱的方法。还记得我们去过的购物商场么?当时注册了‘回收废品,助力环保’的账号,我当时觉得太丢人了,登记的是你的名字和虹膜信息。”
“多亏你爱面子!”程理一拍大腿,“我没事就去送回收品,账户里面起码有七万积分!”
“真是意外之财!积分可以一比一当钱用!”李双激动地与他击掌,她现在人穷志短,区区七万也能让她欣喜若狂。
同样心潮澎湃的程理弹起来穿衣服洗漱,“那家商场离这里还挺远的,我现在就出发。”
李双忽然想到了什么,神情忧伤:“剩下的钱还够地铁来回么?”
“没关系,”程理坐在沙发上系鞋带,“我可以逃票,我不要脸。”
“我担心你被警棍抽。”
“被抓到大不了补票咯,”程理依旧淡定,“而且我皮糙肉厚,耐打得很。”
对方的话有种“千万人吾往矣”的悲壮,仿佛不是购物,而是荆轲去行刺秦王。李双感觉自己要是再劝就太不识抬举了,于是她换了个问题:“晚上能开荤么?”
“大荤不行,”程理认真地回答,“小荤勉强。”
“好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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披星戴月的程理打开出租屋的门,灯光乍亮,眼前是令他呼吸停滞的一幕:
无光的房间深处,床头的少女弯着腰,长发从后脑勺被拢至前额,乌黑的长发完全覆盖了她的面容,她手举寒光闪烁的剪刀,慢慢伸向颈间……
鬼魅般的女孩撩开头发。
“回来了?”
“不可以啊!”
二人同时开口,大惊失色的程理完全忽略了对方平静的语气,把珍贵的物资一股脑丢在地上,向着女孩冲刺,宛如士兵冲入敌军战壕。
程理不由分说地夺下剪刀,用力捏住对方的肩膀,眼泪汪汪地与她对视。
“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也不能这样啊!”
“你在说什么,”李双被他心碎的目光扎得浑身难受,“我只想剪头发而已。”
程理反应了一会,意识到对方是认真的,讪讪松开手。
“为什么想到剪头发?”
“还用问么?”李双把剪刀抢回来,“省水,省洗发露。”
“没到那种程度吧?”程理的视线定格在她黑到反光的长发上,“重新长长要很久,剪掉太可惜了。”
“没什么可惜的,”李双的声音没有一丝波动,“从前我为生计打拼的时候也是短发,后面有钱了才留长的,保养头发太奢侈了,我们现在没有那个条件。”
程理并没有被她说服,决定先转移话题:“剪头发晚点再说,先来看看我买了什么吧?”
“好,”李双果真放下了剪刀。
“先说最重要的东西!”程理把用来装物资的推车推到她面前,“虽然是捡的,但我刷得很干净,你总是呆在床上很无聊吧?这个给你当轮椅用。”
眼前是个长宽皆50厘米的小推车,材质主要为金属,把手上全是划痕,整体却看不到一丝污垢。
“难为你想到这一点,”盯着推车的李双眼睛亮亮,面颊浮现惊喜的红晕。
“还有这个!”程理从拎包里掏出塑料的儿童挖沙铲,“船有了桨有了,你现在又是Captain了。”
李双抱着铲子,对程理的感激与欺骗他的罪恶在理智边缘反复倾轧,很努力才保持住往日的风轻云淡。
“谢谢,别的是什么?”
“大部分是生活用品,”程理无奈地耸肩,“七万积分可以抵钱用不假,但那家超市的东西都不便宜,算下来也买不了多少东西。”
“那晚上还有肉吃么?”李双委屈巴巴。
“有的!”程理赶忙掏出一小袋肉沫,“我还买了豆腐,晚上就吃肉沫豆腐煲吧。”
“红色的袋子里是什么?”李双指向程理一直没介绍的东西。
第123章 第一百二十三章穷人生活的关键词是苦……
“楼下超市买的面粉和酵母,”程理把袋子打开给她看,“晚饭后我会做馒头,作为我们下一阶段的主食,这样我不在家你也有午饭吃了。”
“我要帮忙。”
“看不出来啊,”程理眉尾一挑,“你会做馒头?”
“完全不会,”李双理直气壮地摇头,“但我要参与进来,免得被你当成废物。”
真是毫不意外的回答……程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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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双满足地舔掉碗底的最后一滴汤汁,恋恋不舍地放下碗。
偷看她的程理适时移开目光,“真好,我们没有浪费任何食物。”
“主要原因是你的厨艺不错,”李双把空碗递给他,“你有这个技术,之前怎么还会找不到工作呢?”
“因为是黑户啊,”程理平静地刷碗,“黑户在歌莉娅是没有人权的,自然也不会被劳动法保护,辞退和降薪也就老板一句话的事。”
“我听说黑户有官方性质的工会组织?好像会介绍工作。”
“歌莉娅政府建立工会的意义,就是避免黑户真的建立工会。说是工会,实质上是黑//帮,提供的工作都很危险,我认识很多人活不下去投靠了他们,最后都没有回来。”
李双垂眸,“抱歉,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不是你的错,”程理把碗筷整理好,“是我们太傻了,以为歌莉娅真的是遍地黄金的天堂。这话题太沉重啦,我们还是来做馒头吧。”
李双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程理把她抱到小推车上,又收起了床铺,二人坐在木板前,正式开始为未来的生存忙活。
“嗯?这是?”
“什么?”李双听到动静,也探头探脑地凑过去。
塑料袋底部静静躺着一袋“大佬”牌咸菜,程理完全不知道王姐是什么时候偷偷塞进去的,哭笑不得之余又有些感动。
“超市王姐送了我们一袋咸菜。”
程理把塑料袋剪开平铺在木板,倒进面粉,又将调好的酵母水举在手中。
猛然意识到对方在盯着自己看,李双不可置信地指着胸口,“我来吗?”
程理眨巴眼睛反问:“你不说要帮忙么?”
李双心想捏面团总比捏爆人的头容易,她郑重地撸起袖子,把手伸进白花花的面粉。
“把酵母和面粉充分融合就行,”程理提着筷子在边上帮忙,“没什么捷径,就是翻来覆去地搅和。”
李双哦了一声,开始《人生百事》上没有写,又确实是她人生第一次的和面。
刚开始非常艰难,沾了水的面粉比她想象中粘手得多,时间长了逐渐得心应手,李双紧锁的眉头终于随着面团的成型慢慢松开。
“对对,就是这样,”程理最后一次加水,“你还挺有天赋的,要不干脆我们出去摆摊卖馒头吧?”
“嘿嘿,“被夸得飘飘然的李双,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手劲越来越控制不住。
“说不定我上辈子也是个面点大师呢!”
真把自己代入大师的李双嚣张地举起面团,又重重砸下,程理表情微变,想伸手按住她的手腕,可已经来不及了,对方的虎口正用十成的力道势不可挡地向下压去——
“咯吱。”
听到木板发出不妙的声音,刚刚还沾沾自喜的李双,默默松开了手。
程理低下头检查木板,忍着笑说:“大师,只裂开了一点点,没有完全断开,还有床睡。”
尴尬到极点的李双别开脸,没接他的茬。
程理把她差点献祭床板做好的面团放在一旁,“现在是七点,八点的时候差不多能发酵好。”
“正好趁这个时间,”李双划着“船”取来剪刀,“我们把头发的问题解决了,后面我看不到,你来帮我剪。”
程理露出介于错愕与难过之间的表情,他没想到李双还没放弃这件事,看着手心被强行塞入的剪刀,小声地说:“就不能不剪么?我会努力赚钱买洗发水和护发素的。”
“少废话,”李双态度异常坚定,“我才不要给没必要的事花钱。”
“你想剪到哪里?”
“越短越好。”
程理沉思片刻,最后举起了剪刀。
李双慢慢合上眼,心中默默与小心保养多年的头发告别。作为为数不多属于她原生身体的部分,头发对李双来说拥有无可比拟的价值,但如果是为了生存,她愿意舍弃它们。
“好了,”程理翻出小圆镜递给女孩,李双紧张地握着它,做了几秒心理建设才看过去。
出乎意料的是,头发确实变短了,但没有太多,长度维持在了脖颈中央。
李双左看右看,镜子里的她看起来还不错,像个会在文学社朗诵《雪国》的女学生,可最后她只说了句不够短,把镜子还给了程理。
“够短了!”Tony程直接罢工,“你要当和尚啊?”
“这辈子我都当不了和尚,”李双认真地回答,“我只能当尼姑。”
“不错的冷笑话,”程理没理会她的贫嘴,再次举起剪刀,“既然你都为省水做出贡献了,我也不能无动于衷。”
“你也要剪头发?”
得到肯定答复后,李双划着船爬上沙发,向程理摊开手。
“坐过来,”李双欢欢喜喜地冲他招手,“我帮你剪。”
程理担心拒绝会打击她的心态,于是他在沙发前的地面坐下,递剪刀的时候严肃地问你真的是给我剪头发对吧?
“真的啦!”李双拍拍对方的背,让他放松,“我一直想给别人剪一次头发呢。”
对方都这样说了,程理也不好再怀疑。他举着镜子,安静地等待女孩动手。
二人一高一矮地坐在一条直线上,李双右手持剪刀,左手轻轻按住对方的额头,几乎将他环在怀中。程理只要抬眸就能看到她近在咫尺的脸,在心跳剧烈到无以复加前,他赶紧闭上眼。
“你今天被警棍抽了么?”
程理被她突如其来的怪问题逗笑了。
“不准笑!”李双一巴掌拍他颤抖的肩膀上,“我可是很认真地在关心你,况且你一直笑我会剪歪的,你也不想变成刑满释放人员吧?”
“没有,”程理沉浸在“她关心我”的暗爽里,“而且我逃票成功了。”
“要搁以前,”李双小小叹了口气,“我会觉得逃票很不体面,现在都要揭不开锅了,让体面和道德都见鬼去吧。”
接下来李
双没有再说话,她参照钟意的武打明星的发型,打算给程理剪个一模一样的。也是动了手她才知道,无论是杀人刀还是理发刀,她都用得很不错。
墙壁另一侧的电视聒噪无趣,而这一侧的剪刀裁动清脆如白鸟振翅。
“剪完咯,”Tony李笑嘻嘻地放下剪刀,“快睁眼看看。”
程理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新奇之余又很满意。李双把他略显阴郁的刘海清除了,取而代之的是完整露出的额头,耳侧的鬓角也整理得很细腻,整个人有种扑面而来的清爽。
“我、我看起来好像个士兵长!和面和理发真的都是你第一次做么?太厉害了吧。”
李双把手肘架在他肩膀上,扶着下巴得意洋洋地说:“让我欣赏欣赏自己的杰作!”
程理下意识地照做,但他的理解与李双的指令大相径庭。他仰着脖子抬头,而李双恰好低头,两人的脸近乎平行。
托缺了颗眼珠的福,总是唯唯诺诺的男孩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对劲,因为他只能看到头顶的灯,李双的半截头发,根本看不到她的脸。
完犊子的是李双,程理靠过来的时候她沉下了手肘,相当于主动让人靠进自己怀里。
“怎么样?”没意识到气氛不对的程理还在傻呵呵地问问题。
李双应该立刻移开眼,但不知为何她没有这么做,而是用视线细细描摹程理的脸,从他的单边眼罩到唇角,又从浓密的眉毛到下垂的眼尾。
欸不是。
虽然前两天李双就发现了程理的变化,但是今天换了发型的程理变化得更加恐怖,直接从“长得还不错”进化成了“卧槽怎么有点帅”。
李双呼吸都停了,大哥你一个多月前长这样么?你有这么盘靓条顺?之前那条独眼土狗呢?不会死了吧!
上次李双看到一男一女这个姿势,还是《蜘蛛侠》里的彼得帕克与玛丽简,当时李双才六岁,正属于啥也不懂只会玩泥巴的年龄,看到雨中的玛丽简深情款款地摘下蜘蛛侠的面罩,还在思考他俩要干嘛。
下一秒,爸爸妈妈哥哥三只手齐齐飞来,捂住了李双的眼睛,但她还是从缝隙里看到了——
他们在倒着接吻欸!
想到这里,李双的大脑警铃大作,趁着程理没反应过来火速退开,还十分欲盖弥彰地咳嗽了两声。
程理笑呵呵地放下镜子,重新将注意力放在馒头上。他分出一块面团给李双,和她说可以把它捏成任何形状,玩心大起的李双鼓捣了半天,捏出来一只程理完全认不出来的生物。
“请问这是……”程理谨慎思考着答案,生怕挨她的铁拳,“虎鲸?”
李双乐颠颠地摇了摇头,俏皮的短发甩动如拉丁舞者的裙边。
“海豹?”
“也不对。”
“告诉我吧,”程理态度诚恳,“我实在认不出来。”
“是沧龙呀,这都不认识?”?
姐姐,史前海洋霸主被你捏的像个蜥蜴,还要怪我认不出来?
当然这话程理没敢说出口,只是委婉地表示上了蒸笼以后的馒头都会膨胀好几倍,彼时的李双根本不信,不让她蒸就跟程理急。
真点心师傅程理心想初学者总要自己撞一撞南墙,也就由她去了。
又过了半小时,李双看着锅里那条白色的王八,嬉皮笑脸地说:“程理你怎么捏了个……等等?”
李双消失的笑容直接转移到程理脸上,在她气急败坏之前,程理赶紧说你的沧龙被我的甲鱼吃了,打开锅盖把他捏的兔型馒头递了过去。
“我拿小兔子和你换,”程理笑得很温柔,“好不好?”
李双心想台阶都送到脚边了,不下是笨蛋。
“勉为其难吧。”
“这个点宝叔他们应该还醒着,”程理用碗装了两个馒头,“馒头给他们送一份,说不定能换点蔬菜。”
李双目送程理离开,回来时碗里的馒头变成了碎生菜和洋葱,腋下还多出来一个老式收音机。
“能麻烦你帮花婶修收音机么?”程理把收音机摆在床边,“修好了她请我们吃咖喱。”
“看在咖喱的份上,”李双郑重地咽下口水,“交给我吧!”
第124章 第一百二十四章身份败露,底层人对峙……
李双眯着眼睛凝视手心的乒乓球拍,没忍住提问:
“这什么?”
“乒乓球啊,”程理把晚餐的碗筷整理好,“虽然表皮开裂了,也能凑活着用。”
“你拾荒倒是捡点钱回来啊!”李双大声吐槽,“捡这玩意干什么?准备举办淘金街乒乓球大赛么?”
“钱要是那么容易捡,拾荒者人均百万富翁,”程理擦干净手,把木板挪到房间正中,用枕头充当隔断网。
“我不会打乒乓,”李双老老实实地回答,“我只会打网球。”
“拜托!”听到她没出息的自白,程理突然情绪激动,“我们是亚洲人!打乒乓是镌刻在血脉里的!就和九九乘法表一样。”
“你想说的是蹴鞠吧……”
“那种无聊的运动不提也罢,”程理摆好架势,“准备好被我暴扣了么?首席阁下。”
“猖狂的小子,”李双撸起袖子,“看来不深刻体验一下首席的压迫,你无法建立起对我的尊重。”
“目前条件简陋,规则放宽,只要球弹回对方区域就行,”程理眨了眨眼睛,“我数到三就开球,一……三!”
“可恶!”李双反应已经很快了,可没有腿的她机动性大打折扣,即使推车被划出了火星子,小白球还是堪堪擦过她的二手球拍。
程理桀桀大笑,“兵不厌诈!”
“等着吧!”李双骂骂咧咧地把球捡起,“待会你会为藐视我的权威而后悔!”
说着她向上抛球,然后用尽全力挥拍!李双自己都不知道,她无意间使出了标准的高抛发球,再加上她力气够大,整颗球就像高速旋转的球状闪电。两秒之内连弹桌面拍面,攻破对手的防御。
“球速好快啊,”程理笑着捡球,“你这不是会玩么?”
李双得意地摇晃肩膀,“可能我就是运动天才吧。”
“别得意,没有腿的小姐,马上你就要迎来人生中首次连败了。”
“我是没有腿,但我双目清明,视野是某人的两倍。”
略有凹口的小白球在木板上空高速地飞来飞去,碰球声清脆,轮滑声激昂,两人互相放着地狱又搞笑的狠话,小小的出租屋充满了欢乐的气息。
“多亏你会修收音机,已经还给花婶了,”专打反手的程理放慢节奏,同对方聊天。
“本来就没什么大毛病,”与程理的完全相反,李双仗着力大飞砖,进攻方式更贴近正手。
“我之前也修了好几次,可惜没过多久依然会坏。”
“个中原因很难和你解释,反正近一年应该不会再坏,什么时候能吃上咖喱?”
“不好说,这种事要等对方主动提,上赶着要有点太厚脸皮了。”
“没关系,”李双猛然发力,小白球在木板上高高弹起,“你不要脸。”
“这倒也确实是我说过的话……”
程理淡定地反击,可他有点累了,这一次挥拍没有计算好落地点,球直接越过木板,噼啪飞到了出租屋大门。
李双白了他一眼,主动划着船去捡球。
或许是久违的运动太有趣,又或许是李双决定摆烂后警惕心下降了太多,她忽视了轻巧的脚步声早已进入了她的警戒线。
“咯吱——”
铁门被推开的瞬间,李双恰好弯腰,小白球弹跳着停在破旧而陌生的橙色运动鞋边。
不应该出现于此的女人端着锅站在门口。
程理立即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误,出租屋的门只能从外打开,平常他都会拿杂物堆在门后,但今天玩得太开心,他把这事给忘了……
陌生女人与李双在昏暗中四目相对,前者还在迷茫,后者抢先一步动手,拖着对方进入房内,反手关上了门。
没有双腿的李双危险程度依旧不容小觑,她面无表情地将女人的锅丢到一旁,刚要动手,就被冲上来的程理拦住。
“别伤害她!她就是花婶!”
李双将视线移回她身上,花婶是个印裔中年女人,又瘦又矮,肤色深沉,眉心用红颜料画着一颗痣,痣下是厚重的黑框眼镜,衣着简朴,周身散发着淡淡的木霉味。
“这里不能呆了,”李双没有松开钳制对方的手,“把腿拿过来,我们等会就走。”
花婶吓得慌了神,倒在李双怀里的身体不住地颤抖。
“你先松开她!”程理上前握住李双的手腕。
“她看到了我的脸,必须要死在这里。”
“不行!”程理再次按住她的手,态度无比强硬,“花婶是个好人,从来没做过任何坏事,大不了你把
她打晕,总之不能杀她!”
“要不要杀她和她是不是好人没有关系,”李双觉得对方的话天真到可笑,“她看到我的脸了,晚点抖露给警察,死的就是我。”
“不会的!”程理固执地与她僵持,“花婶不会那么做!”
李双眉峰倒竖,“谁能担保?”
“我能担保!”
“你能担保个鬼!”李双终于不再手下留情,她一把将程理摁在墙上,勒在花婶颈间的手臂寸寸施力。
“李双!”程理抬高音量,抽出土星之环压在自己太阳穴前,“你要是动手我就和她一起死!”
李双震惊地望着左眼通红的男孩,挣扎了几秒,最后还是将挂在花婶头顶的死神镰刀推开。
捡回一条命的花婶趴在地上咳嗽,眼神黯淡的李双靠在墙角沉默,放下枪的程理坐在地上大口喘气,几分钟前还气氛融洽的出租屋刹那间被杀机四伏的幽冷淹没。
“花婶,”程理从地上爬起,将对方扶到沙发上,“您……认识她么?”
花婶眼神飘忽,她家里是有电视的,只要打开新闻就能看到铺天盖地的枪击案报道,想不记得通缉犯的脸都难。
“看来是认识啊,”程理没继续逼问下去,“你不会有生命安全的,在这里坐着吧,宝叔什么时候回来?”
花婶说通用语的口音极重,哆哆嗦嗦地回答:“他、他今天晚班。”
程理看了眼钟,“还有两个小时。”
“不要杀我们!”
“你们都不会有事的,”程理露出平和的微笑,“但我们必须谈谈。”
他又走到李双身边蹲下,轻轻握住她的手:“相信我吧。”
李双心里堵得慌,别过脸不去看他。
程理将乒乓台恢复成床铺,他和李双坐在床边,与对面沙发的花婶大眼瞪小眼,大家的表情都十分凝重,没有人轻举妄动。
大约半小时后,花婶操着滑稽的口音主动开口,“咖喱要冷了,不吃吗?”
李双把玩着匕首,眼皮也不抬。
花婶紧张地搓了搓手,换了个问题:“收音机是你修好的么?”
忍无可忍的李双瞪了她一眼,“闭上你的嘴。”
“是她修的,”程理尴尬地跳出来打圆场,“对不起啊花婶,她……脾气比较差。”
“对对对,我脾气差。”李双翻了个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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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点半,风尘仆仆的男人巡着几乎没有光的路灯回家,他一边苦恼下月的房租,一边爬上四楼,却发现家门口靠着熟悉的身影。
“晚上好,宝叔。”程理冲他摇了摇手,黑暗中的笑容晦暗不明。
“小理?怎么不进去等我?”宝叔刚要掏出钥匙,就被对方按住。
程理压低声音:“花婶现在在我家喝茶,你也来吧?”
宝叔僵住,继而心脏狂跳。
“放心吧,花婶在沙发上坐得好好的,”程理揽住他的肩膀,不容拒绝地向五楼走去。
一路无话,推开程理家门的瞬间,宝叔心中闪过几百个刑侦电视剧的凶案片段,还好真实情况与他的想象完全相悖,他老婆花婶真的在沙发上坐着,看到自己进门,还激动地站了起来。
可他将视线右移,最近在新闻媒体刷屏的脸赫然出现在面前。
反应过来对方是谁的宝叔三魂吓丢了七魄,“你……你是……”
“嗯,”李双歪着头打量他,“是我。”
宝叔惊恐地看向程理,企图从对方眼中得到哪怕一丝宽慰,但是程理神情平静,怎么看都和她是一伙的。
“坐吧二位,”程理把同样袖珍的夫妻俩按回沙发,还为他们倒了两杯热水。
宝叔和花婶捧着杯子,在李双压迫感十足的视线中,如坐针毡地依偎在一起,犹如冰天雪地里的两只松鼠。
“关于现在的情况,我就不藏着掖着了,”程理直截了当地开口,“对不起,宝叔,我骗了你,我没有加入帮//派,她也不是失意的龙头老大。她叫李双,新闻里的通缉犯就是她。”
“什么通缉犯?”宝叔挠头,“我不知道啊。”
“别这样,”程理不打算理会他的装疯卖傻,“我们都心知肚明。”
说完程理就站了起来,这衰仔居然成了全场体格最高大的人,头顶的吊灯只要他伸手就可以摸到,巨浪般的阴影投射在六神无主的老两口身上。
宝叔用他单薄的躯体挡在花婶身前,还没来得及说求饶的话,面前的阴影恍然消失,他低下头,发现程理不仅没有伤害他们,甚至还跪了下来。
李双瞳孔瞬间放大,正在把玩的匕首噼啪一声掉下床。
“宝叔,花婶,”双膝跪地的程理急迫地握住他们的手,“新闻里都是假的,李双是被曾经得罪的人陷害了!”
“你坐着说,”宝叔想把手抽出来,却失败了。
“不,除非你们答应我,不向外透露她的身份,让她安稳地躲在这里。”
老两口对视一眼,都不敢讲话。
“李双连腿都没有,怎么会是坏人?”程理拼命卖着惨,“她才22岁,比我还小,你们舍得送一个无辜的人去监狱吗?”
宝叔看起来依旧谨慎,程理只能先从容易心软的花婶下手,“花婶,你的收音机,她从昨晚一直修到今早凌晨五点,眼睛都熬红了,冷酷的杀人犯会这样做吗?”
花婶听了大为震撼,一时竟忘了自己脖子上还留有红痕。
我寻思我不只修了半小时么?李双想。
“宝叔!”程理决心攻破这座大山,“我们可是黑户啊!就算你真的去举报她,也不可能拿到赏金的,我们又不是没被坑过,那些官员什么时候把我们当成人?你要把宝压在正确的人身上,等过几个月李双翻身了,她会给我们这辈子都用不完的钱,你和花婶再也不用住贫民窟了。”
眼看对方依旧犹犹豫豫,眼神躲闪。程理深吸一口气,继续说:
“你们别看李双外表冷冰冰的,好像拒人于千里之外。实际上她大方、讲义气,喜欢吃甜食,喜欢小动物,会给头发系蝴蝶结,愿意向无辜的人伸出援手,连我这样的人都愿意当朋友。”
“她不是凶残的杀人犯,也不是冷酷的赛博精神病,她只是一个过得很苦、害怕孤单的女孩子。”
“她也是我,”程理的眼泪滚滚而下,“最最重要的人。”
本来李双都要破功了,心说你搁这指桑骂槐呢?可听到他带着哭腔说出的后半句话,又觉得心脏深处有根血管一抽一抽地疼。
“如果你们还是不相信她,我只能跟着她一起去大街上吃枪子了。花婶,你总说你要是有儿子没准也像我一样大,你希望你的儿子死在大街上么?”
第125章 第一百二十五章贫民窟里的螃蟹宴
花婶听到程理这么说,居然哭了,她从丈夫身后挤出来,回握他的手。
“我们愿意帮你们保守秘密。”
“老婆!”宝叔处于一个万分纠结的状态,他的情感是向着程理的,理智上也确实不认为自己作为黑户真的能拿到赏金。
但李双的存在实在太危险了,就像埋在地下的炸弹,谁也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把他们的平稳生活炸得四分五裂。
用尽全部智慧的程理,察觉到距离成功说服就差临门一脚,眼下的情况由当事人主动表态效果最佳,于是他扭过头,冲床上的李双挤眉弄眼。
李双又不傻,她知道程理想让他说什么,可她不是那种圆滑的人,也不会说漂亮话。但她也做不到一言不发,这样程理为她下跪、为她求饶不就没有意义了么?
死程理,干嘛为了我那么拼命,让我一个人离开不就好了……
“你……你的机械臂有很重的杂音,”李双抿着嘴,猝不及防地开口。
全场唯一有机械臂的宝叔愣住了。
“不介意的话,我愿意为你处理。”
花婶的眼睛寸寸亮起来,“对!他老说肩
膀不舒服,到阴雨天还会疼得睡不着。”
“哎呀那真是专业对口了!”程理赶紧把宝叔拖到她身旁,“李双是超级厉害的机械师,连战列舰都会修,修个机械臂简直小菜一碟!”
“别胡说……”自认为厚脸皮的李双,在程理天花乱坠的吹捧下也忍不住脸红。
短短半分钟,刚刚还剑拔弩张的四人居然其乐融融地围在床边,李双手持金属小锤,严肃地在宝叔手臂上敲敲打打。
“这里疼不疼?”
“不疼。”
“这里呢?”
“疼!特别疼!”
李双点点头,用工具将对方肩头的机械组织轻轻撬开,又用手电筒伸进去照,“果然有积液,程理,给我能吸水的东西。”
程理翻出一袋医用棉花,李双举着镊子,细细地清除杂物,接着换上刮刀,从肩膀与手臂的连接处,刮下来半截黑色的固体。
“有东西附着在你肩膀上了,”李双被难闻的气味熏得直皱眉,“它是导致机械臂运行迟缓的元凶。”
“大概是油?”宝叔的的八字眉不好意思地拧起,“我在快餐店后厨工作,每天要煎几千个汉堡。”
“那就合理了,”长年握枪的李双手很稳,没花多久就把积液和附着物清理了干净。
她又把目光转移到对方堪称杂乱无章的手臂本体,表情更加复杂。
“这手臂做得一塌糊涂,如果不是为了追求视觉感,特意做成这样只能说完全不负责任,线路的排布、神经连接点的设置都很糟糕,而且……”
李双把脏兮兮的螺丝拆下,“你多久没清理了?手肘处都锈了。”
宝叔没说话,李双从他僵硬的脸色中看出,他大概率从装上至今就没有整备过。很多不懂义体的人都和宝叔一样,以为义体是一劳永逸的东西,只要没断就能用到死,脑袋里完全没有休整的概念。
“下雨天痛是因为锈掉的零件在侵蚀你的神经,”李双永远对没有选择的人很有耐心,“我今天只能为你清理锈蚀,要完全除去疼痛,必须更换新零件。我把它的样子画下来,你照着买回来就行。”
“要买啊,”宝叔有些退缩,“会不会很贵?”
“不会,五千能买一百来个,够你用十年。”
宝叔和花婶都怔住了,他们以为天价的零件只要区区五千,而宝叔因为不懂,硬生生疼了二十年。
“这只手好了,转个身。”
宝叔由面朝李双改成背朝,李双这头还在卖力检修,那头却感觉到对方的肩膀轻轻颤动,空气中传来奋力压抑住的抽泣。
李双平静地拆卸,“黑心的义体医生,以及制造公司都会极力渲染义体的耐用性,广告法也不作为,摔两下就会坏的低端义体被吹得能硬扛太阳氦闪。你被欺骗不是因为愚蠢,而是因为他们无耻,仅此而已。”
宝叔用力吸了吸鼻子,没有回答。
时隔二十年的初次检修在凌晨时分结束,宝叔站起来活动了下手臂,果然轻便了好多,肩膀的沉重感也消退了大半,整个人灵巧得就像脱胎换骨了一样!
“给,”李双剪下画布递过去。
宝叔低头欣赏画着零件的布,花婶则是搂着丈夫的手臂,两个人都眼圈红红。
夫妻俩再次对视,受到老婆视线鼓舞的宝叔大力拍李双肩膀,“明天叔早班,来叔家吃晚饭!”
“不了,”李双下意识拒绝,“我上下楼不方便,就不——”
“没问题,”程理振奋地与老两口握手,“我们一定到!”
夫妻俩欢天喜地地走了,出租屋只剩心思各异的年轻人。
“被欺骗不是因为愚蠢,而是因为他们无耻,”程理背着手,在李双边上贱兮兮地晃悠,“说得真好。”
“干嘛!”李双被他莫名其妙的夸赞搞得汗流浃背,“我又没说错。”
程理笑了笑,没有多解释。
李双没发现他眼里全是对自己的小星星,不高兴地开口:“以后不准再用死威胁我。”
“那不是……情况危急嘛。”
“如果,”李双忽然很认真地问,“我在你劝阻之前就杀了她,你会怎么做?”
程理不知道她为什么问这个问题,只能尴尬地说:“没有如果,讨论没发生的事没有意义。”
“你在逃避问题。”
“我没有……”程理移开眼,“我不知道,应该会很伤心吧。”
“会和我绝交么?”
会讨厌我么?这是李双真正想问的问题。
程理彻底答不上来了,他完全想象不到自己对李双说这话的样子,即使对方手握屠刀,满身鲜血。
“我大概还是不会。”
“前缀词太多了,”李双摆了摆手,她怕再问下去会得到讨厌的答案。
“当我没问,就这样吧。”
“不会,”程理这次很干脆,“我想象不出自己恨你的样子。”
“程理,”李双背对他,别扭地剥手指,“如果你是因为觉得我是好人才和我做朋友,劝你趁早醒悟,我比你想象中恶毒得多,别等到发现我真面目的那天才后悔。”
程理沉默了片刻,蓦地竖起两根手指。
“你杀艾利克斯只用了两秒。”
“所以?”
“你真要杀花婶,我是拦不住的。”
“不知所谓……”
“你有没有想过,”程理直接忽略了她的话,“你会这样想不是因为你真的恶毒,而是因为过去的你不恶毒就活不下去,时间长了你都忘了自己很温柔。”
李双顿了一秒,然后满脸通红地抄起枕头丢过去。
“我才不温柔!区区程理居然敢评价我!”
“哈哈,怎么还急了呢?”程理接住她丢过来的枕头,又丢了回去,“心口不一的李双小姐?”
“我杀了你。”说着李双就要掏枪。
“我错了,”程理赶在她火山爆发前道歉,“我带你去洗澡吧?”
羞耻又憋屈的李双恨不得喷两口火出来。
“那还不滚过来!”
—————————
“我看起来怎么样?”
程理瞄了眼沙发上乱糟糟的衣服,无奈地叹气。
“陛下,臣的衣服就那么几件,您再怎么换,也只是从红卫衣换成蓝卫衣。”
“你懂什么!”李双大手一挥,示意对方捂住眼睛。
“去吃个晚饭而已,你重视得好像要去登基。”
“哼,”李双最终还是换上了一开始的灰色连帽衫,颇有种兜兜转转依旧回到原地的宿命感,接着开始穿戴她的义体腿。
“会不会过热啊?”程理很是担忧。
“两分钟应该不至于,等进门了我就拆下来,你把推车也带着。”
久违拥有双腿的李双很是开心,她甚至找了双袜子套上,连系鞋带的时候都在哼歌。
戴着帽子的李双在走廊里蹦蹦跳跳,灵动的模样像是误入未来都市的梅花鹿,程理提着连夜蒸的新馒头,笑着跟在她后面。
还没到门口,就远远看到花婶冲他们眉开眼笑。她今天穿着极具异域风情的薄荷绿长衫,肩上挂着紫色碎花纱丽,嘴唇还擦了口红,整个人气色极好。
“花婶,
程理说拜访别人家要带礼物,但我现在什么都没有,这只沧……甲鱼馒头是我捏的,请收下。”
花婶倒是没有虚伪地说“来就来呗还带什么礼”,她非常高兴地接过馒头,迎接年轻人进门。
老两口的家也只有十平方,但家具和陈设比啥也没有的程理强了不止十个档次,所有的东西都收纳得井井有条,头顶的吊灯是温暖的金橘色,水泥地细致地铺了塑料地垫,连窗帘都有蕾丝花边。
唯一令人好奇的,是角落里一张巴掌大的小桌,顶部还用厚帘子围了起来。李双问程理那里面是什么,程理嘿嘿一笑说你猜。
“来啦?”
宝叔从做了隔断的厨房探出头,锅里是正在爆炒的洋葱炒蛋。他面颊微红,最好最新的polo衫无比精神地塞在裤腰里,金属皮带锃光瓦亮。
欸不是你们怎么都这么重视啊!全场看起来最像流浪汉的程理,开始认真思考要不要上楼换身衣服。
“快坐快坐,正好上菜了,”宝叔招呼大家坐下,转身又回到厨房,端了个大蒸锅摆在中间。
李双被花婶推进最深处的主位,花婶还贴心地安了坐垫,李双坐下后立刻把腿拆下,程理脱下外套为她盖住。
方形小餐桌上摆着几样简单的小炒,昨天没品尝到的咖喱加了足倍的土豆和胡萝卜,金黄饱满的汤汁里翻滚着小小的肉块。连吃五天泡面与馒头的二人,纷纷没出息地咽起口水。
“开吃吧,”宝叔看出孩子们都饿了,直接掀开蒸锅锅盖,“最近螃蟹特别肥,我就买了点。”
程理震惊地望着锅里的五只大闸蟹,他深知螃蟹价贵,看个头和成色绝对不是嗝屁了的打折商品,算下来大概要花掉宝叔半个月的工资。
李双也意识到了这点,她的手紧张地藏在桌下,同时小心地瞟向程理,像个跟着家长出门做客的孩子。
“哎呀买了就是吃的!”宝叔直接挑了两个最大的塞进李双碗里,“不然要冷了。”
李双紧盯碗里肥肥的蟹,最后不客气地上手,在啃到蟹黄时幸福地眯起了眼睛。
“蘸着吃。”
花婶推过来一小碟绿色的酱汁,程理刚要阻止,李双已经飞快地用蟹腿沾了塞进嘴里,她的脸肉眼可见的一秒变红,眸中噙满泪花。
“好——辣!”
天灵盖都辣飞了!!!
“那是花婶自制的薄荷辣酱,”程理火速为她倒水,用汉语偷偷说:“花婶是嗜辣狂魔,你尝她的酱一定要谨慎。”
“知道了,”灌完整杯水的李双勉强挤出笑容,“很……带劲的薄荷酱。”
头上没长犄角的花婶居然乐呵呵地笑了起来,不知道是因为李双“喜欢”她的酱,还是为了报勒脖子的仇。
“要不要喝酒?”宝叔从炉子上取下一壶黄酒,“暖胃的。”
“要喝!”陶醉在蟹香里的李双乐颠颠地举手,完全忘了自己有“喝酒胃穿孔”的先例。
“不行!”程理立马放下筷子,“难道你还想吐一次吗?”
“当然不想,”李双心虚地降低音量,“我兑水喝总可以吧?吃螃蟹不喝酒多没意思。”
程理抢过她的杯子,在李双沉痛的目光中,往酒杯里哐哐加水,好好的黄酒褪成了比柠檬水还淡的颜色。
“白娘子当年要喝的是这个,”李双不满地嘟囔,“也不至于暴露真身了。”
“白娘子喝什么我不管,”程理把酒壶拿得远远的,“反正你只能喝这个。”
背景音乐是吵吵闹闹的长寿电视剧,出租屋里觥筹交错,螃蟹被啃得咯吱作响,大家随意地聊着天,李双时不时乐得直拍桌子。
饭桌上李双得知宝叔真名陈宝林,十多岁的时候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主动把食物让给妹妹,在一个傍晚爬进了去往歌莉娅的货船,后面发生的事和程理差不多,黑工厂里沉浮多年。
对宝叔来说,人生最幸运的事,就是在黑工厂里认识了同为黑户的花婶。花婶的真名叫阿尔温达,在她的文化里是莲花的意思,所以大家都叫她花婶。
或许是爱让人生出勇气。在一个夜晚,工友们都在呼呼大睡,他们两个偷偷跑到屋顶看被雾霾遮蔽的星星,看着看着,不知谁说了句“我们逃跑吧”。
然后他们就跑了。
没有钱,没有身份,没有一技之长,只有熊熊燃烧的自由意志。他们是苍凉世道的两颗蒲公英种子,依偎着扎进不算肥沃的土壤。
从此以后二十年,他们挨过饿、生过病、吵过架,无数次被世界践踏。但不变的是,他们从未放开对方的手。
至于宝叔的机械手臂,是为了争取快餐店的工作,主动砍掉原本的手臂安装的,和斯塔从军的理由差不多,都是为了活下去舍弃身体。
“谢谢你,李双,”宝叔老泪纵横,“最近活动起来总是力不从心,你帮我修理完手臂,我觉得自己又变年轻了。”
“不能再年轻了,”李双一本正经地摆手,“再年轻就要变成婴儿了。”
夫妻俩听完,同时笑得前仰后合,连带着桌上的水杯都翻江倒海地晃动起来。
眼下氛围正好,程理决定趁机上个厕所,这样也不担心李双因为他不在场感到不自在。
可他再次回到餐桌,所有人都不说话,宝叔和李双都蹩着眉,不服气地瞪着对方。
“怎、怎么了这是?”程理傻了。
第126章 第一百二十六章阿拉丁魔毯不会飞……
“程理,”李双挑眉,“你看过《贝丝日记》么?”
程理的视线扫过正在播放此片的电视,谨慎地点头。
“那你来评评理,”宝叔指着电视,“贝丝到底是爱梅什,还是爱斯凯?”
程理呆滞的目光与无奈的花婶相接,对方脸上写满了“没错他们就在争论这么无聊的事”。
“我看得比较少,”程理坐回原位,“不如你们分别说说理由?”
“我先来!”李双总是在奇怪的地方一马当先,“拜托!梅什和贝丝可是出生在同个产房,同年同月同日生的超级竹马哎!他们两个每天见面的时间比独处的时间还长,十八岁生日那天梅什顶着高烧翻窗给贝丝送礼物,这不爱?这能不爱?”
程理严肃点头,“有道理。”
“小孩子就是单纯!”宝叔梗着脖子大吼,“也不看看斯凯的条件!从小帅到大的校草,橄榄球队的明星前锋!还是富二代贵公子!贝丝和他在校园舞会跳舞的时候都脸红了好吧!脸红了!”
程理再次点头,“也有道理。”
“哈?”李双完全不接受对方的理由,“斯凯刚开始对贝丝态度不好,说贝丝是宅女书呆子,凭这点他就可以出局了!”
“三振才能出局!况且就是要从不爱到爱上了才轰轰烈烈啊,”宝叔猛地搂住老婆肩膀,“你花婶一开始也没看上我,现在还不是爱得要死。”
花婶没有反驳,但她尴尬得捂住了脸。
就在二人争论不休时,程理指着电视幽幽开口:“现在正好播到贝丝结婚,看看新郎是谁不就好了。”
针锋相对的五百立刻闭嘴,所有人都聚精会神地注视屏幕里的婚礼,国民女儿贝丝身着雪白的婚纱,站在碧绿的草坪上,冲着镜头外的观众莞尔一笑。
“呜呜呜贝丝,”宝叔居然开始抹眼泪,“你怎么就要结婚了,明明昨天还是个小女孩。”
“别说话!”争强好胜的李双眼睛瞪得像铜铃,唯恐错过任何细节。
镜头缓缓移动,贝丝的亲朋好友都在激动地鼓掌,唯独没有大家都关心的二位男主角,想来歹毒的导演知道要把悬念拉到最高处!
圣神的交响乐响起,镜头终于给到了款款走来的男士白皮鞋,李双和宝叔互瞪一眼,继续定睛。
“梅什必胜!”
“胜利只属于斯凯!”
镜头徐徐向上,两人同时屏住呼吸。
完全出乎预料的脸在镜头中央定格,他温柔地牵住贝丝的手,为她佩戴戒指。镜头闪过,梅什和斯凯在角落红着眼鼓掌。
“卧槽!”两个败犬党同时大叫。
“这路人甲谁啊?”李双崩溃地抱住头,“真不敢相信,梅什居然输了?”
“他是贝丝的下属,拢共没出现几集,”宝叔苦酒入喉心作痛,“贝丝怎么可以不选斯凯!黑幕!绝对是黑幕!这演员一定是导演的亲儿子!”
“好啦,”不知为何有点开心的程理打起圆场,“大家不用争论了,贝丝喜欢谁就选谁,她喜欢路人甲,就选路人甲咯。”
灰头土脸的党争爱好者们只能偃旗息鼓,宝叔心不甘情不愿地调台,晚间新闻里,端庄的女主持神色严峻地开口:
“黛比菲齐枪击案迎来最新进展,警方在凶手家中找到了与现任副市长里卡多菲齐的大量交易记录,以及往来通话,目前里卡多正在接受警方的进一步问询。”
“噗
,”李双猜到黛比的死会被拿来做文章,但这么离谱的后续着实令她意想不到。
“你怎么还有心情笑,”程理捅了捅她的手肘,“赶紧说两句。”
“好吧,”李双清了清嗓子,“本人在此发誓,黛比菲齐的死与我无关,与她的副市长老公交易更是无稽之谈,我压根就没见过他。”
我是收钱干了不少坏事,但这事真没收钱。
“我们相信你,”宝叔赶紧换台,可一连切了几个都在报道枪击案。市长换届在即,候选人之一爆出买凶杀妻如此作呕的丑闻,他的竞争对手必然会竭尽全力让丑闻传得沸沸扬扬,力求让路边的狗也啐一句畜生。
“我们来玩那个吧!”花婶箭步上前,挡住鬼打墙一般的新闻节目。
程理眼中迸出喜悦的光,又在看到李双时熄灭。
“李双腿脚不便,她恐怕玩不了。”
“你们俩可以分工合作呀,”花婶打开衣柜。
“有道理!”程理从座椅上弹起。
李双刚要问他们在说什么,就看到宝叔移开桌子,而花婶则掏出了一张旧巴巴的跳舞毯,表层的标志都磨没了大半。
“你负责挥手,”花婶给李双戴上感应手套,“程理负责踩按键。”
本想说我没玩过的李双直接被推到了沙发上,而沙发前是摩拳擦掌的程理,以及游刃有余的花婶。
“很简单的,”程理冲她比拇指,“绿色箭头是挥手,发光是鼓掌,彩色是保持不动。”
李双还在试图理解规则,那头的二人已骚情地摆好了pose。宝叔猛地将音量调大,电视里冒出一个戴红头巾的男人,嘴里唱着悠扬的异域小调。
花婶舒展双臂,表情严肃到了极点,李双都怕她会突然冒出来一句咖喱味的“我要那圣者约翰的头颅”。
「TunaktunakTun!」
「DaDaDa!」*
李双眉头一皱,继而大惊,这歌不是我在东北玩泥巴吗?没容她细想,“自断双臂”的程理与舞神附体的花婶开始随着富有节奏的乐曲跳起了奇怪的舞。
起初李双还能勉强忍住笑,专注于刷分,后面她就绷不住了。自带能歌善舞基因的花婶疯狂甩动四肢,小小的身板大大的power!但她的表情实在太肃穆了,下盘又稳得不可思议,一首搞笑的情歌硬生生被她跳出了湿婆之舞的神圣感。
反观她边上的程理,他也很认真,可呈现出来的效果完全相反,既像狗熊蹭树,又像泥鳅摆尾,透着一股越努力越无力的心酸。
笑点被戳爆的李双捶着沙发喘气,上次她感到窒息,还是处于万米高空之上,而湿婆和她没用的泥鳅,在出租屋里就轻轻松松做到了!
“李双!你怎么不挥手啊!我们落后好多了!”求分心切的程理恼怒地大喊。
“对不起,”李双抹掉眼角的泪花,坐直身体,“我也要开始认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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铺有蕾丝布垫的木桌杂乱地摆着镊子、金属丝等工具,橘黄色灯光温柔地投下,女孩坐在桌前,神色凝重如战地指挥官,手中握着两块胸针,左边是精致纤长的蝴蝶,右边是……
粗糙臃肿的大扑棱蛾子。
“休息会吧,”花婶把柠檬水摆在李双面前。
“花婶,虽然不想承认,”李双认命地放下胸针,疲惫地揉着眼眶,“但你确实比我有艺术感多了,我到你这已经三天了,还是没有长进。”
“别这么说,才三天而已,”花婶推了推厚厚的眼镜,把李双做的蝴蝶拿起来欣赏,“肥肥的多可爱啊,红蓝配色也……很有个人风格!会有人喜欢它的。”
被尬夸的李双以手掩面。
自从螃蟹宴后,李双和夫妻俩的关系就突飞猛进。花婶甚至会在程理不在家的白天,主动且突然地敲五楼的门,一开始李双相当不适应,后来发现对方没有任何坏心眼,只是担心自己没有午饭吃。
手握馒头的李双望着对方锅里热气腾腾的炖菜,警惕心与厚脸皮只拉扯了几秒就败下阵来。这饭一蹭就是三天,到第四天的时候李双实在不好意思了,一拍脑门决定去人家家帮忙,好歹洗个碗不是?
谁知花婶满脸“小姐妹来我家玩”的羞涩,让李双在家里等了二十分钟。进门后肉眼能看到的家务活全被/干完了,李双只好坐在沙发上搓大腿,同时认真思考要不要把屁股底下的沙发套拆下来洗了。
正在李双仅剩的情商发挥作用时,花婶在她面前拉开了她一直好奇的小帘子,里面没有危险的武器,也并非生活杂物,而是各种漂亮的手工金属饰品。
“都是你自己做的?”李双吃惊到合不拢嘴,在她看来,这些饰品除了用料不够高端以外,造型全都很有设计感,颜色的选用也颇有品味,不比她接触过的高定珠宝设计师差。
“对呀,”腼腆的花婶露出自豪的笑容,“你感兴趣的话,我都说给你听!”
很少与人交谈的花婶完全不懂讲话要有重点,她从家徒四壁的贱民出身开始说明,接着是15岁剪头发逃婚偷渡,再到与宝叔黑工厂相爱,最后是逃离黑工厂后,宝叔为了撑起家自愿舍去手臂。
宝叔变成义体使用者后,她哭了很久,可底层人最大的悲伤就是哭完后还得面对空空如也的钱包。某天花婶路过一家中古首饰店,看到橱窗里的饰品,突然就萌生了成为手工匠人的想法。
知道家里缺钱的花婶,一开始没敢把这个想法告诉宝叔,她趁着打工的间隙,用最简单的材料做了个莲花形状的发夹,忐忑地送到了首饰店。
她的要求不高,回本就行,赚多赚少无所谓。谁知店主不仅没有把她轰出去,反而夸奖她做得不错,愿意买下她未来所有的物品。
说到这段的时候,花婶满脸都是“店主人可真好”,李双听到店主的出价后,拳头狠狠硬了,心里诅咒这个压榨黑户苦力的王八蛋出门被车撞死。
花婶的口音很重,话又碎又密,还经常出现搞笑的用词错误,李双必须全神贯注地听,才能懂她在说什么。
而花婶面对如此认真的李双,感动之余更加心潮澎湃,她拉住对方的手,向唯一的倾听者,一股脑倾泻自己妙趣横生的灵感。
在她黏糊又细致的讲解中,李双知道了荆棘玫瑰项链的设计灵感来自宝叔的机械臂,花婶认为爱是玫瑰,宝叔是外侧的荆棘,是丑陋的荆棘守护着它,让脆弱的爱得以延续。
她还解释了为什么月亮胸针是长方形的,因为贫民窟的楼太窄太密集了,连月亮都被关进了笼子里。
诸如此类的灵感比比皆是,李双越听越震撼,没有受过哪怕一天教育的花婶,这个单薄又羞怯的女人,用她藏在800度镜片后的眼睛打量世界,以坦然的心态与苦难对话。世界在她眼中残酷又浪漫,逼仄又壮美。
她心中的爱压过了恨,所以她才能创造充满爱的作品。
被花婶乐观人生态度打动的李双大手一挥,表示我来给你打下手!虽然她以前干的事和艺术毫不沾边,好歹力气够大手够稳,应该不至于帮不上忙……吧?
事实证明,李双还真就帮不上什么忙。
刚开始,她兴致勃勃地要求参与花婶的“核心设计”,但花婶跳脱的思维,离谱的表达能力,以及别具一格的想象力,都让毫无艺术细胞的李双摸不着头脑。
“啊?”,“啥意思啊?”,“我不懂啊!”这类倒胃口的屁话,成为了李双在艺术领域的口头禅,她面露迷茫的次数,全面超越了李一教她微积分的时候。
很有自知之明的李双,很快就主动退出了设计组,转而开始干苦力。花婶眼神不好,穿针引线、粘贴水钻之类的细致活都丢给了她。
翻车前的李双,绝对想不到自己会有一天,手持绣花针与镊子,在放大镜前一坐就是一天,还非常乐在其中。
李双干活的时候,花婶也不去休息,就在边上盯着看,时不时夸她力气大,夸她年轻
漂亮,还夸她有文化,不像自己,通用语都说不好,经常被人笑话。
每到这时,李双就会不厌其烦地反驳,说我只是比你幸运一点点,如果没有家人托举我,我也就是个不学无术的小混混,而花婶你全靠自己能做到这个程度,已经超级超级了不起了。
感动的花婶不好意思地推推眼镜,再也没有妄自菲薄。
四方木桌之上,暖如阳光的灯影之下,举着蝴蝶的女孩眉眼弯弯,大笑的女人拢住披肩。这里是与世隔绝的桃源乡,她们都是艺术女神掌心的孩子。
时间回到现在,花婶靠在门边,第二次问真的不留下吃晚饭么?
“不啦,”李双冲她摇摇手,“总让程理一个人吃饭也太可怜了,明天我再来找你。”
李双说这话的主要原因是她不好意思再蹭她家的晚饭了,大家的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多一双筷子就多一份消费,李双多吃一口,花婶宝叔就要少吃一口。
回到出租屋的李双火速拆下双腿,饿得前胸贴后背的她坐在推车上,在室内漫无目的地滑行。
程理出门的时候说会带肉回来,会是什么肉呢,好期待啊!
吱嘎一声响,望眼欲穿的李双唰地扭头。
“回来啦?”
站在门口的程理,手中空无一物。
第127章 第一百二十七章鱼缸里的海绵宝宝划着……
程理僵硬地关上门,然后就在原地不动了,他紧张地看着自己的足尖,背手的模样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抱歉,我……”
“膝盖怎么了?”李双脸色阴沉。
不安的男孩低下头,略微颤抖的视线定格在下半身,他的裤子又旧又脏,沾满了泥沙,膝盖处还被磨出了两个洞,隐约能看到氧化发黑的血痕。
自从李双展示了修理电器的本领,程理就成了她的专属搬运工。白天他在垃圾场捡各种报废家电,李双熬夜维修,修好后程理再带到二手市场售卖,凭借李双过硬的技术,以及程理高情商的销售话术,他们勉强维持住了温饱。
今天早上,程理按照原定计划进入市场摆摊。他一个新人,不给黑//帮交保护费就算了,卖的东西又物美价廉,销售额硬生生压住了几个常驻的二手电子小贩。
树大招风的程理就这么被盯上了,在最后一桩生意成交后,他骑着超市王姐那借来的三轮车,准备去买点生活用品和晚餐食材。
小贩们找的飞车党就在此刻出现,飞车党快准狠地抓住了他的挎包。要放在以前,怕死的程理肯定早就松了手,可现在他兜里有枪,心里有人,肩上有责任,谁抢他的钱,他就和谁玩命!
于是程理想也不想就拔枪上膛,扣动扳机的前一秒,他震惊地发现抢劫犯竟然是两个孩子……
两个骨瘦如柴,眼神麻木的孩子。
就连面对漆黑的枪口,他们的表情也没有太大变化,反而是被打劫的程理陷入了犹豫,就那么两秒的迟疑,年纪稍小的孩子掏刀割断了挎包的肩带,失去支点的程理重重栽倒在地。
程理趴在地上的时候,不觉得痛,只觉得懊悔。
为什么不开枪?为什么要挎包?为什么自己像个傻X似的把赚到的钱放在包里?
最重要的是,为什么要夸下海口,说今天会有肉吃?
该怎么和她解释?她会接受么?会大发雷霆么?
“对不起,”程理鼓起勇气,“我没有——”
“别的话等会再说,”李双打断他的自白,她拍了拍床铺示意对方坐过来,自己则是划着船去了杂物堆,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碘酒和棉花。
程理一瘸一拐地走过去坐下,李护士用剪刀剪开了膝盖周围的裤子,并用碘酒清理表面的污泥和沙砾。
“虽然破皮了,但是不严重。”李双小心地处理创口,“疼不疼?”
程理没有回答,他努力想要在对方面前树立一个可靠、坚强的形象,生怕自己不小心袒露出一丝软弱,导致对方厌恶。
可他现在情绪太低落了,连说“不疼”的力气都没有,只能闭上嘴。
“怎么不说话?”李双显然没意识到对方复杂的内心活动,她撅起嘴,轻轻向受伤的皮肤吹气,企图驱散他的苦痛。
程理的沉默一直保持到李双用干净的布条为他包扎完,他说了句我去做饭,刚要站起来,就被对方按住。
“你都受伤了,”李双戳了戳他的脑门,“就让本大厨来露一手。”
面对女孩的一再要求,程理只能放弃挣扎,他呆呆地坐在床边,看着她小心地开火,翻炒时被溅得一身油,最后捧着唯一一碗饭献宝式地呈过来。
“做饭还是很简单的嘛,”李双自信地甩头发,“快尝尝味道如何。”
“怎么就一碗?”程理蹩眉,“我们一人一半。”
“不用,”李双把他重新按回座位,“我在花婶家蹭过晚饭啦,咖喱炖肉!比菜炒饭香多了。”
程理点点头,浅尝一口后,开始狼吞虎咽。
李双咯咯笑着,视线从食物上移开,像个花滑运动员那样在出租屋中央转圈圈。
“看你的反应,我做的炒饭应该很成功?”
“挺好吃的。”程理抱着碗,尽量不去看她。
待到程理放下碗,李双神秘兮兮地靠过来,让对方伸出手,闭上眼。
“你、你要干嘛?”
“怎么?”李双顽皮地歪头,“以为我会亲你啊?”
“我没有这么说……”程理嘟囔着照做,他感觉到有什么带着体温,又沉甸甸的东西被摆在手心,他缓缓睁开眼——
那是一块水母形状的胸针,造型颜色和海绵宝宝动画片里一模一样。
李双咳嗽了两声,掐着嗓子开口:“派大星,我们去抓水母吧?”
“你做的么?”程理细细摩挲着,这块胸针用料粗糙,颜色却很可爱,最重要的是造型足够还原。透过它,似乎能看到一黄一粉的两个生物举着网兜在珊瑚群里载歌载舞。
“不是我还能是谁?”李双笑嘻嘻地把胸针抢过来,在对方胸口比划了两下,“果然很适合你,我帮你别上去?”
“好。”
“程理,”李双和他靠得极近,程理只要低头就能把她圈进怀里,但他什么也没做,只是空洞地凝望天花板。
“我在听。”
“谢谢你照顾我。”她低声说。
“谢谢你帮我买衣服,为我做好吃的饭,替我向别人下跪,每天早出晚归的工作。你是我最好,也是唯一的朋友,失去你我就又是孤家寡人了,我现在什么也不需要,让我吃多久馒头都可以。”
李双徐徐仰头,脸上是悲伤到极致的微笑。
“海绵宝宝要是失去派大星,会很难过的。失去你,我也会……很难过的。所以,请你答应我,不要受伤,平平安安地回来,好不好?”
李双为他佩戴胸针的动作又轻又缓,语调也温柔得像落雪的冬日,唯独听的人如遭刀割。
为什么不骂我没有遵守约定?你平常不
是很凶么?为什么不暴跳如雷?为什么要对我这么温柔?
为什么?
被话语执行吊刑的程理垂下脑袋,本就脆弱的理智在看到李双的手时彻底断裂。
他反手握住它们。
“怎么变成这样了?”
“什么?”
“你的手!”程理抬高音量,尾音带了几分哭腔。
程理很清楚李双原本的手是什么样的,但眼前这双手,指尖布满了细小的划痕,食指侧边还有水泡,手背上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连原本整齐干净的指甲都变得千疮百孔,像是残破的拼图。
“这不是要修电器嘛……”
不敢相信的程理,把她的手翻来覆去查看,看着看着眼泪就掉了下来,噼里啪啦落在女孩掌心,就好像她现在并不处于室内,而是处于沙漠正中,心软的神只对干涸的她一人降下甘霖。
“不修了不修了,再也不修了!”程理开始无法控制情绪,对方掌心的泪水不停被擦去,又不停出现。
“不修没有饭吃呀。”李双轻轻地说。
“都是我不好!”崩溃的程理终于大哭起来,眼泪急如骤雨,连眼罩也被浸湿。妈妈去世的时候,他的心已经碎成拼不起来的几万片,是李双张牙舞爪地介入他的生活,凶巴巴地为他修补好。可当她需要支持的时候,自己连忍住哭泣,帮她分摊压力都做不到。
程理现在特别特别伤心,不光是意识到自己和斯塔有着恐怖的云泥之别,更知道他已经输给了自己,输给了自己的怯懦与自卑,还把如此不堪的一面展露给李双看。
“是我太没用了……对不起……你教了我那么久开枪,我还是没做到……我是蠢货,我把你赚的钱弄丢了……是我毁掉了你的人生,是我害你不能吃好吃的,是我害你住进平民窟,你是海绵宝宝,但我不是派大星,我连章鱼哥都不如,我是世界上最糟糕的朋友!都是我的错……你不要再对我那么好了!其实我膝盖疼得不得了……对不起,真是对不起……”
程理断断续续地哭喊着,痛苦导致他的语序颠三倒四,表达的意思也乱七八糟,泪水渗进他的唇舌,比死海的味道苦涩百倍。
“别哭啦。”
李双想拍拍对方的肩膀,可她现在没有腿,再怎么伸长手臂也望尘莫及,她干脆敞开怀抱,对哭泣的好友说:
“想要拥抱么?派大星。”
还在哗哗掉眼泪的程理愣了几秒,也不管伤口还在阵痛,直接就跪进了水泥地里,死死把李双揽进怀中,力气之大让义体使用者也略感窒息。两颗噗通跳动的心脏中间夹着女孩亲手制做的水母胸针,坚硬的金属硌得他们都很疼,但谁也没有说出来。
“对不起,是我给了你太大压力,”李双的手臂从他腋下穿过,又勾住他的肩膀。
“对不起,我什么也做不好,”暴雨转中雨的程理吸了吸鼻子,“李双,不要讨厌我。”
“没有讨厌你,”李双浅浅地笑了一声,“所以我们非要大晚上不睡觉,在这里面对面道歉,又抱头痛哭么?”
“钱……”程理挣扎许久,还是决定说实话,“被抢走了。”
“没关系,再赚就好。”
“都被抢走了,”程理艰难克制住奔腾的泪腺,“你熬夜一个礼拜的成果,全都没有了。”
“我说啦,”李双坚定地捧住他哭得红彤彤的面颊,一字一顿地说:“再赚就好。”
“好吧,”程理抹掉最后一滴眼泪,小声地问:“我能再抱一会么?”
“真拿你没办法,”李双无奈地笑了,继而再次摊开手。
“仅限今晚,下不为例。”
第128章 第一百二十八章搏一搏,摩托变单车……
赤黄的大地上,疲惫的拾荒者盯着同个方向,像是干涸的池塘等待降雨。远处传来一声短促的鸣笛,所有人齐刷刷站了起来,车身印着“收集垃圾”的无人卡车冷漠地倒下废品,接着一刻不停地倒车离开,刚刚还有气无力的拾荒者立刻争前恐后地扑了过去。
程理也在一拥而上的人群中,他手握垃圾夹,娴熟地翻翻找找,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着自己简直是趴在巨鲸尸体上啃骨头的小鱼。
不过小鱼的运气不是很好,准确的说眼前的根本不是死掉的鲸鱼,而是藤壶的残片,不光程理,其他人也都一无所获。
他踱步回到原本蹲点的位置,取出塑料瓶,喝掉了最后100毫升水,然后长长叹了口气。
距离打劫事件发生已经三天了,哭完的程理收拾好情绪,决意重振旗鼓。
倒霉的是,这几天垃圾场就和中了邪似的,根本见不到像样的废弃家电,连过得去的报废义体都没有,拾荒者之间竞争又大。三天下来,每日起早贪黑的程理竟然硬是两手空空。
程理捡不到废品,李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不能卖货,他们就赚不到钱。
赚不到钱,就没有饭吃。
虽然李双一句责备的话也没有,甚至表现得很平和,但程理神经已经绷到极致了,饥饿和焦虑折磨着他,连入睡也变得无比困难。
傍晚六点,今天最后一辆卡车离开,仍旧啥也没捡到的程理彻底死了心,晃晃悠悠地往回走。
垃圾场到淘金街的八公里路,能借到王姐的小三轮程理就骑车,借不到就硬走。路上常能遇到同样面如死灰的打工人,他们与程理沉默中并行,又无声地消失。
夜色愈深,荒芜苍白的歌莉娅再次被迷人诡谲的霓虹灯覆盖。垂头丧气的程理漫无目的地扫视周遭,在一座闪闪发光的大门前停下。
门里恰好出来两个喜气洋洋的男人,看穿着打扮经济水平应该没比程理好多少,但他们面色潮红,枯枝般的腿迈得飞快,嘴里兴致勃勃地讨论交完房租后应该去哪里快活。
程理咽了下口水,推开塑料门帘,挤了进去。
与富丽堂皇的门头不同,这家店内部的装修相当简陋。灯光昏沉,一人高的赤红色机器马厩般排开,形同枯槁的玩家坐在机器前,香烟燃烧的颗粒在天花板汇成肉眼可见的乌云,连超大号的悬顶风扇都无法驱散。
程理忍着喉咙不适往深处走,大部分人都聚精会神地盯着机器上的屏幕,偶有几颗灰蒙蒙的眼珠短暂地在他身上聚焦,又很快移开。
几乎没有人说话,耳畔被钢珠碰撞的清脆声响填满,伴随着各种语言的AI谄媚的报幕声。
好不容易找了个空位坐下,身旁抹着口红的中年女人淡淡地瞥了程理一眼,继续往机器里投钱。
初来乍到的程理没有轻举妄动,他小心观察着“邻居”的动向,但看了半天愣是没看懂,于是没忍住问:
“您好,请问这个该怎么玩?”
女人语速飞快,“不会玩进来做什么?”
这话直接把程理噎住了,他难堪地点点头,说了声抱歉,重新把头转回自己面前的机器。
“缺钱么?”女人猝不及防地问。
不缺钱谁会来这里啊……程理很想这么说。
“嗯,非常缺钱。”
“行吧,”女人猛然凑了过来,简单粗暴地往程理的机器里塞了一万块,“玩一把需要一万。”
程理摸了摸口袋里最后的一万,有点后悔刚刚鬼迷心窍走了进来。
吞食了祭品的机器边缘开始亮灯,十几个圆圆的钢珠从手边的吐珠口掉进塑料筐,又被她反手塞进机器顶端的投珠口。
钢珠哗啦啦滑落,大部分直接消失不见,唯独有一颗幸运的钢珠落进了标着“中奖口”的洞眼。
“你运气不错。”女人皮笑肉不笑。
程理还在努力理解发生了什么,面前的屏幕已经开始播放华丽的动画,女人用红指甲指着上面的三个轮盘,平静地说:
“这里会随机出现一到一千范围内的三个数字,数字一样,或者互为倍数就算中奖。”
一到一千?程理瞳孔地震,能凑到就有鬼了!
下一秒,面前的屏幕出现三个三,机器利落地吐出三张一万。
程理人傻了。
女人忍不住哈哈大笑,她把钱抢过来,又看了眼满脸傻样的程理,最后把本金塞回口袋,多出来的两万递到他面前。
“不用了,”程理连连摆手,“我只是坐着不动而已,它们属于你。”
女人没理他,直接把钱拍在了他身上,接着开始穿挂在椅背上的呢子外套。
“您不玩了吗?”
女人没有回答,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握着两万发懵的程理,在原地思考了片刻,最后面朝机器坐好。
程理紧张地搓了搓手,虹膜上倒映着电子屏,十字形方窗犹如囚室。
手头的钱可以玩三次。
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可以一口气解决资金问题,再也不用让李双苦哈哈地修电器,可以给她买肉吃,买护手霜,再买两件新衣服。
这样做,她就会展露笑颜了吧?
白绒毛红眼睛的卡通小兔,在屏幕里冲程理不停地抛媚眼,甜腻僵硬的声线唱着激昂的歌。
「森林之主,欢迎您的到来!」
「请您降下甘霖!」
「只要下雨,土里就能长出钻石。」
「只要下雨,玫瑰也会为您盛开。」
没错。程理想。
我正需要一场暴雨。
他抽出一张一万,使劲怼进投钱口,可他的手臂抖得太厉害了,塞了半天居然没塞得进去。
气急败坏的程理从椅子上起身,用力握住自己不听话的手臂,强行将钱塞入。努力了半天总算成功,他能感觉到另一头的机器握住了纸钞的末端,只要他松开手,钱就会瞬间变成银色的钢珠。
然后,钢珠又会变成更多的钱!
“我现在什么也不需要,让我吃多久馒头都可以。”
她的话猝不及防
出现在程理耳边。
不对不对,她在撒谎!以前的她和神仙一样住在灯塔里,豪华冰箱说不要就不要,10亿弹药说买就买,是名副其实的上等人。而现在的她被困在鱼缸般的出租屋,吃不饱穿不暖,长发没了,指甲断了,还要整宿整宿干苦力。
还在犹豫什么?
不是喜欢她么?
她需要什么,你就要给她什么,对不对?
对啊,对啊。程理指尖的力量在流失,很快就要抓不住那张廉价又珍贵的一万块。
“死程理!脑子有病吧,居然去■■?我看你是皮痒了,脸伸过来!我给你抽醒!”
女孩勃然大怒的声音惊雷般炸开,震得头昏脑涨的程理瞬间清醒,左右环顾,丝毫看不到她的身影,只有埋头于机器的路人。
程理突然就冷静了,他低下头,被捂热的一万块安全地位于掌心。
这样做,她真的会展露笑颜么?
算了。程理哑然失笑。
程理站在大门口,背后是藏着财宝与白骨的魔窟,面前吹来冰冷却真实的风。
他快步离开,去往出租屋的反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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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双端详着碗里色泽鲜润的糖醋排骨,哈喇子狂流之余又十分不可置信。
她凑近闻了闻气味,又浅浅舔了一口。
卧槽!货真价实的肉!
“哪来的?”李双望向程理,“我们现在的经济水平,绝对吃不起这个吧?”
“吃完饭再说,”程理洗干净手,妥帖地拉下袖口,在她对面的沙发坐下。
“不行!”李双嘴上这么说,身体已经非常诚实地捧起了碗。
“你该不会……”她努力让离谱的猜测变得委婉,“突破了道德底线吧?”
“说什么呢,”程理无奈地笑了笑,“我不管你在想什么,一概没有发生。”
“那是怎么回事?”李双小口啃着排骨,因为熬夜发黄的眼珠盛满了小星星。
程理低下头,筷子在碗底画着不规则的圈。
“我回来的时候,路过一家钢珠店——”
他话还没说完,李双把碗重重摔在木板上,指着他鼻子开骂:
“死程理!脑子有病吧,居然去那种地方?我看你是皮痒了,脸伸过来!我给你抽醒!”
“我还没说完呢!”程理急急忙忙地反驳,“我没有走进去,钱是门口捡的!”
“你XX放屁!”火冒三丈的李双撸起了袖子,“你最近连废品都捡不到,能捡到钱?你是不是进去了,立刻给我说清楚!”
“没有,真的没有!”程理唰得竖起四根手指,“我要是进去了,出门就被车撞死!”
李双抱着手,板着脸,将信将疑地打量对方,过了半分钟,她重新抱住碗。
“那你怎么捡的,捡了多少?”
“遇到一个好心的大姐,”程理面不改色心不跳,“她今天应该心情不错,迎着风撒钱,不光我,好多人都捡到了,零零总总大概七万多。”
“有这种好事?她长什么样?”
“就普通的白人大姐,涂了口红,穿呢子大衣,噢她的指甲也是红色的。”
撒谎的最高境界的就是半真半假,李双见程理如此笃定,明白再质问估计也问不出什么。
“你不准去做奇怪的事情,”含着肉的李双黏黏糊糊地说,“正常出门,全须全尾地回来,就足够了。”
程理笑着嗯了声,埋下头吃饭。
久违吃了顿饱饭,两人决定打一个小时乒乓消消食,就在木板刚变成球桌时,慌乱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紧接着是花婶撕心裂肺的敲门声。
“怎么了?”程理赶忙打开门。
“宝叔……”六神无主的花婶满脸是泪,“他要寻死!”
第129章 第一百二十九章第二次过热
“程理先过去!我待会就过来。”李双撂下这句话,转头冲向自己的腿。
二人迅速下楼,只留李双艰难地换义体腿。以往换腿都是整备机器的活,它会用精密非常的东西轻巧地卸下,而不是用金属筷子。
随着强拆强装的次数变多,大腿的连接处隐隐有了几条危险的裂痕,痛觉也被放大了不少。不过这些事李双半句也没有告诉程理,只默默减少了出门的次数。
但眼下的情况,别说忍痛了,就算爬她也要爬过去。
光着脚的李双从五楼走廊直接跃下,稳稳停在四楼。花婶家大门敞开,里面传出嘈杂的人声,她想也不想就冲了进去。
引入眼帘的一幕像是一柄长针,深深扎进李双眉心。程理和花婶围在两侧,视线正中的宝叔跌坐在地,本就略带苦相的八字眉此刻痛苦万分地拧起,整张脸像是快要爆炸的红气球……
他的机械臂怎么不见了?李双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
“我不活了!”宝叔眼泪鼻涕糊得到处都是,“让我死吧!”
“宝叔!不能说这种话!”程理用力揽住他的脖子,生怕他冲出门跳下。
李双反手关门,“发生了什么?告诉我。”
“欺负我,他们都欺负我!”被小辈关心的宝叔伤心之余更加难堪,双腿发疯一般蹬着。
“是小混混抢的么?”李双沉下脸,握紧拳头,“哪里抢的,我去给你抢回来。”
“要是小混混抢的还好了,”程理想把对方拖到沙发上,奈何心态大崩的宝叔只顾着哭,根本不理他。
“是……是他的店长,”花婶眼泪汪汪地搂住丈夫的腰。
花婶和程理你一言我一语,李双总算拼凑出了事情的原委:
宝叔作为黑户,能在快餐店打工二十年,主要原因是有个善良的店长。奈何半年前老店长退休,新上任的店长喜欢刁难人,经常克扣宝叔的工资不说,还时不时给他穿小鞋,为了薪水宝叔都忍了。
直到今天,这家伙不知道哪里翻出来一张“义体产权书”,证明宝叔的机械臂是快餐店的财产,要求他支付多年来的租金,否则就留下手臂走人。日子本就紧巴巴的宝叔根本不可能付得起天价租金,只能拆掉手臂,哭着跑回家。
“产权书上的字是你签的又怎么样?”全场最懂义体法的李双一针见血,“不是联邦公民,不需要为本土义体法承担责任,付个屁钱啊!他只是吓唬你而已。”
“他对我说,”哭哭啼啼的宝叔此刻连擦鼻涕都做不到,“再吵下去,他就报警。”
李双沉默了,这话倒是没错。针对歌莉娅黑户泛滥的问题,即使是最基层的警察都拥有“一票否决权”,他们替商户驱逐黑户甚至不需要上法庭,用枪就可以。
说白了,新来的店长就是想赶宝叔走。
“我怎么那么倒霉啊!我死了算了!”脸红脖子粗的宝叔越想越难过,他都快五十了,哪里还能找到快餐店这样安全又固定的工作?
没有工作,怎么付房租?怎么吃饭?
这二十年来,他风雨无阻地上班,从未迟到早退。因为是黑户,所以他的痛苦不被人在意,因为是黑户,所以一切被抹去得轻而易举。
回不了家,活不下去,他和花婶是夹在天堂与地狱之间的人,既不能心甘情愿地去死,又不能痛痛快快地活。
“回来的时候……路上的人看到我没有手,都笑我……造什么孽了我!想要工作有错吗?我有别的办法吗?我有吗!”
尊严被彻底毁灭的中年男人哭得都哽咽了,他在地上拼命打着打滚,像一条被开水泼到的蛇。
李双静静地看着他。
可他是人,他不是蛇。
“快餐店在哪里?”李双扭头去开门,却被人抓住手腕。
“不准去。”程理不知何时站了起来,表情执拗到恐怖。
“宝叔都哭成这样了,”李双使劲甩开他,“我高低要让那个王八蛋吃点苦头!”
程理反手扣住李双的肩膀,直视她愤怒的瞳孔。
“你不能去,”程理的声音罕见得具有压迫力,“已经过去十天了,通缉力度没有丝毫消退,警察和杀手眼睛都熬红了,你出去就是死。”
“你不在乎
么?”李双不可置信地反问,“他把你当亲儿子,现在他受欺负了你要装没看见?”
“是的,我要装没看见,”程理不假思索地回答,“因为你比他重要。”
李双怔住了,对方的表情平静得不可思议,好像只说了句明天会下雨记得带伞。
反胃。
真令人反胃!
她猛地推开程理,对方的腰重重撞在背后的木柜,上面的杂物噼里啪啦落在脚边,他却依然面无表情。
李双的胸口上下起伏,如果手表还在,现在一定会滴滴狂响。
“恶心。”
程理没有回答。
他的无动于衷更让李双火大,她抬高音量重复了一遍,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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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四点,熄了灯的出租屋静得像一幅画,唯一的小窗投进幽微的光,朝墙而眠的女孩在黑暗中睁开双眼。
她小心地翻身观察,沙发上的男孩背对她,身体一动不动。
坐在床上的李双快速将义体腿安装完毕,套上连帽衫,又穿上提前准备好的短靴。她推开出租屋的门,迎着刺骨的风戴上口罩,义无反顾地离开。
李双用最快的速度到达了宝叔工作二十年的快餐店,那是个人流量相当不错的店面,五点钟正式营业,四点就已经能看到打扫卫生的人影。
检查完口罩是否遮住脸,李双悄无声息地钻进后门。
“噢!”正在拖地的女店员看到突然出现的陌生人,吓了一大跳,又很快镇定下来。
“抱歉,早餐五点开始供应。”
李双微微抬头,露出冰凉的瞳孔,刚打算问店长在哪里,刻薄的男声就从店铺深处传了过来。
“见鬼!克拉拉!我听到你打电话的声音了!说了多少遍,打扫卫生必须全神贯注,你不想干也给我卷铺盖走人!”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李双想。
名为克拉拉的店员面露窘迫,李双箭步上前,握住她不算健壮的手臂,不容拒绝地向外拖去。
“不想死就回家,”李双冷酷地威胁,“你前脚报警,我后脚就会来杀你,听明白了么?”
克拉拉明显吓坏了,面前的人身型劲瘦,腾腾杀气却令人胆寒,她丝毫不怀疑对方是否真的会动手,离开店铺的速度快得像火箭。
店长听到离去的脚步声,以为对方撂挑子跑路了,骂骂咧咧地冲出来,头顶的灯光蓦地消失。
他立刻意识到,有人切断了电源。
十月的歌莉娅夜晚依旧漫长,失去光源的快餐店陷入漆黑,仅有路灯依稀投来可怜的光。
店长心惊肉跳地摸着黑向外走,却在前进途中摸到了一只手。
冰冷、修长,像拉到极致的弓弦。
绝对不可能是克拉拉的手。
这是他被揍晕之前,想到的最后一句话。
打断他的鼻梁和三根肋骨后,李双泄愤式地踩爆了对方的机械手臂,零件迸得到处都是。要不是忌惮条子,她真的会踩爆对方的头。
满地都是鼻血,他已经完全昏厥,许久没动粗的李双矗立在原地,义体过热造成的理智失控让她萌生了干脆放把火的欲望,又在看到墙壁上泛黄的照片时冷静了下来。
她认真地端详照片,里面的陈宝林头发乌黑,头戴滑稽的粉色生日帽,开心地大笑着。同样开怀的白发男人好哥们似的搂他肩膀,桌前是代替蛋糕的多层汉堡,汉堡胚中央插着一根金色的蜡烛。
李双思考片刻,郑重地将照片扯了下来,没有任何折叠地塞进口袋。
她居高临下地俯视躺在光凉地板中的男人,努力克制蓬勃的杀意。最后李双并没有动手,她从后厨揣了几个肉饼进口袋,幽灵般消失在快餐店。
荒芜的风吹过李双单薄的身体,她却不觉得寒冷。过热令她大汗淋漓,流出的汗像一支箭矢,一口气穿透了里衣和连帽衫。她艰难地喘着气,死死盯着不断延伸的道路,大步向前。
她的步伐在五层小楼前停止,因为楼梯前,那条通往出租屋的必经之路,坐着李双最好的朋友。
阴影中的程理抱着膝盖,看到李双后立刻站起。
我怎么一点也不意外呢?李双想。
她踏入阴影,在他面前站定。两人脸色都很难看,一个不想解释,一个不想提问,没有人愿意做头一个开口的人。
程理看向李双的目光很复杂,她从里面读出了埋怨、悲悯,还有一些别的情绪,但她现在头太疼,洞察力大幅下降,她不能,也不想去深度思考。
一言不发的女孩下巴滴落汗水,身体在寒风中左右摇晃,程理意识到她现在状态非常糟糕,果断放弃僵持。
“水准备好了。”
他主动搀住对方虚弱的身体,带着她上楼。
“什么时候醒的?”李双问。
“我就没有睡着。”对方平静地回答。
进入出租屋后,李双终于再也坚持不住,身体向地面滑去。
“帮我脱衣服。”
始终保持冷静的程理在听到的瞬间耳尖变红,只不过李双头痛,再加上灯光昏暗,并没有捕捉到这个细节。
“快点,我没力气了。”
李双最后的理智,剖析出义体过热拥有讨厌的叠加性。也就是说,她每过热一次,下一次的过热反应就会比前一次更快、更猛烈,直到她被彻底杀死。
程理剥下了对方连帽衫与口罩,肉眼可见的水蒸气从她的发丝与衣物间升腾,他又快速帮她脱掉裤子和鞋,接着刹车般停了下来。
就剩薄体恤的李双瞪了他一眼,她现在没劲说话,只能用眼神催促他动手。
程理颤抖着捏住体恤的下摆,替她剥下最后的衣服,李双的脑袋靠在墙上,短发沾在青筋跳跃的颈间,义体脊椎蛇鳞般耸动,左边的内衣肩带随着深沉的喘息滑下。
“没事了,”程理利落地将肩带归位,抱着浑身滚烫的女孩走进卫生间,又小心翼翼地放进灌满冷水的铁桶中。
接触到水的李双短促地“嘶”了一声,小声呢喃着现在凉快多了。她用对方递来的筷子卸下双腿,做完这一切,她终于脱力,身体缓缓下沉。
程理扶住李双湿漉漉的脖子,另一只空闲的手不停地掬水,为她浮在水面的部分降温。
几乎失去身体控制权的李双放弃了羞耻,认命地靠在程理掌心,对方的表情不再有怨气,而是温柔又认真。
看着他的模样,李双恍然间感觉自己其实不是人类,而是海洋深处的人鱼。和臭章鱼打完架,负伤后被海浪推到礁石群,眼前这个好心的笨蛋发现了她,不仅没有把她卖掉换黄金,反而带回家,好吃好喝地养了起来。
我的眼泪要是能变成珍珠就好了,李双想。
“你……不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快餐店地址么?”
程理无奈地笑了笑,“你那么聪明,肯定看到了宝叔家墙上贴的班表,右下角写了地址。”
“还真懂我,”李双稍微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不想我去,听到声音为什么不阻拦?”
程理垂下眼眸,“你又不会听我的。”
这倒是。李双阖上眼。
安静的出租屋只余浅浅的水声,李双觉得这声音很安逸,像是深山中唯一的溪流,无论食肉动物还是食草动物,都指着它栖息繁衍。
“还觉得我恶心么?”他突然问。
李双悠悠睁开眼,隔着铁皮与水体的程理看起来难过极了,好像有阵风吹来,他的身体就会崩塌碎裂。
“恶心。”
她一字一顿地说。
第130章 第一百零三十章水中电影院
听到这话的程理呼吸一滞,接着缓缓移开目光,浅黄的顶灯下,他的眼珠泛起薄薄的水雾。
水中的女孩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没有蹼的手从透明的液体中伸出,滚烫的掌心抚上对方的侧脸,强行让他看向自己。
“程理。”
下一秒,温柔的抚摸变成欺负式的揪住,暧昧的气氛、程理的心碎,都随着脸颊猝不及防的疼痛转瞬即逝。
“你这个大猪头,”李双恨铁不成钢,“之前和鲁恩族作战的勇气呢?怎么又变回软脚虾了!”
“黑户的生活就是这样,”程理又痛又沮丧,“你揍了那个王八蛋,很爽,然后呢?下个呢?下下个呢?这座城就有那么多变态,能怎么办?拜托你清醒一点,你在躲通缉,不是来平民窟体验生活!”
“你到底是不想面对愤怒,”李双冷笑,“还是不敢?”
“既不想又不敢,”程理把她火中栗一般的手塞回水里,“愤怒能当饭吃么?如果可以,我愿意天天发脾气。什么锄强扶弱,什么除暴安良,那都是手握力量的强者才能做的事情,小虾米只要藏在泥里活下来,就万事大吉。”
“人和虾米能相提并论么?”
“因为这就是事实!”程理烦躁地抬音量,“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你不是很懂海洋生物么?我们现在处于食物链最底层,哪怕你曾经是顶级掠食者,可现在整片海洋的大鱼都发了疯要来吃你,一鱼一口也会要了你的命。”
李双还在思考他的话,程理已经急迫地凑了过来。
“等通缉结束以后,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想跳伞,想开派对,我都会陪着你。但你现在自顾不暇,我希望你自私一点,别再管别人了。”
“要是我撑不到通缉结束那天呢?”李双没忍住问
“不会的,”程理坚定地摇头,“你可是最年轻的首席,是天选之人,什么困难都能熬过去的。”
李双靠在他温热的掌心,久久没有回答。
程理低着头,手轻轻撩水,“宝叔的事我当然也很不甘心,在我最困难的时候他帮了我很多,我会尽我所能报答,有我一口饭就绝不会让他饿着。但论恩情,你为我做的事远比他多,所以你排在他前面,你觉得恶心就恶心吧,我不在乎。”
李双长长叹出一口气。
“好吧,我勉强把那句话收回。”
“别收啊,”和李双认识久了,程理竟然也变得有些别扭,“不是说说出来的话没有收回去的道理么?”
“少管,”李双把指尖的水弹在对方脸上,“我说能收就能收。”
程理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地下沉,“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大概还得泡一个小时,”恢复些许体力的李双离开他的掌心,换了一边靠着脑袋。
“坐着不动太无聊了,我要看电视。”
“我们没有网络,”程理瞄了眼远处落了灰的电视,“看不了节目。”
“可以看别的呀,”李双眼睛以下的部分藏进水里,像只鳄鱼那样吐着泡泡。
“总不能循环播放枪击案的新闻吧?”
“还和我装,”女孩弯弯的眉眼透出几分狡黠,潜望镜一般的手指指向木板床下倒扣的铁桶。
“你不在家的时候,我翻到里面有黄//片。”
程理瞬间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什么,整张脸又黑又红。
“什、什么黄//片啊!”程理气急败坏地冲到床边,把对方说的东西取了出来,“只是黄色包装的视觉碟!和那种东西一点关系也没有!”
“真的么?”李双眨巴眨巴眼睛,“不是说全世界男生都会把色色的碟片藏在床下么?”
程理气笑了,“谁告诉你的?况且里面真的是那种内容的话,你确定要和我一起看么?”
“谁要看,我只想逗你玩,”李双不好意思地移开眼,“那它到底是什么?”
“普通的电影,”程理耸肩,“以前卖过一段时间盗版视觉碟,盗版你也懂的,通通没有外盒,批发商只和我说绿色包装是恐怖片,蓝色是科幻片,粉色是喜剧片。我又没时间一部一部看,就当盲盒卖咯。”
“黄色呢?”李双好奇地问。
“文艺片,”忆往昔,程理面露惆怅,“最最难卖的类型,我卖三送一都没人选它,只能自留。”
“没得选了,”李双扬了扬下巴,“就它吧,随便打发打发时间。”
程理把电视机摆到卫生间对面,被绝缘胶带裹住的电线已不再需要人手捏住,不过一直没捡到合适的音箱,导致这台电视依旧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又达成了在卫生间看电影的奇怪成就,”手臂挂在铁桶边缘的李双惋惜地开口,“好想吃爆米花呀。”
“没有爆米花,有超市送的玉米软糖。”
李双长大了嘴:“啊——”
程理剥开糖纸,塞进她嘴里,对方大口咀嚼着,眉梢曼妙地上挑。
“开始了,”李双认真看了一分钟,接着大声吐槽:“见鬼!怎么没有字幕!没声音没字幕,不相当于看默剧吗!”
程理坐在卫生间门口的地上,“因为它卖不出去,之前电视没坏的时候我看过一遍,大概记得剧情。”
“讲的什么,说说前情提要。”
“这电影……”程理挠了挠头,“题材还蛮特别的,讲的是一个乐观开朗,身体健全的女主与失去希望的残疾人男主相爱的故事。”
“啊我懂了!”李双夸张地拍手,摇头晃脑地说:“是温暖治愈的类型,结尾一定是男主正视了自己的残缺,和女主拥抱新生活,我说的对不对!”
“对也不对。”
“对也不对?”李双嘟囔着看向屏幕。
影片播放至一半,李双轻松惬意的表情逐渐变得凝重。
“男主不是残疾人那么简单,他四肢瘫痪了,对吧?”
程理点点头。
“不能扭头,不能自己喝水,无法感知温度,”李双很难不回想起一些痛苦的记忆,“他比我当年的情况严重得多,那个年代也没有义体能用。”
“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呢?”程理轻声说,“他的大脑仍然健全。”
“当然是不幸,”李双斩钉截铁,“像是囚犯清醒地知道到自己被困在牢笼里。”
“可是男主很有钱,”程理不知道为什么很着急,“他不用任劳任怨地工作,可以四处旅行,看极光,看瀑布,用眼睛享受世间的一切。虽然身体有缺,但他的人生比普通人波澜壮阔百倍。”
“你是这样想的啊……”李
双垂下眸,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苦笑,“其实……钱也不是万能的。”
“但没有钱,万万不能,”程理背对她注视屏幕,“这世界就是个巨大的水族馆,大部分人都是奔波劳碌的大鱼小鱼,而他拥有隔着玻璃观赏的权利,这还不够么?”
“或许……”李双的眼皮越来越重,“他并不想看,而是想触摸……”
程理总觉得再说下去像在和她辩论,也就没有回答。几分钟后,他听到对方的呼吸声变得很浅,回过头一看,靠在边缘的女孩已经睡了过去。
他用手背碰她的额头,确定温度变正常后,轻轻摇晃她的肩膀。
“李双,要睡去床上睡。”
女孩毫无反应,她的体能被义体榨干,现在就算一百头大猩猩在出租屋里敲锣打鼓,她都不可能睁眼。
意识到只能由自己动手的程理顿时体温飙升,像个捡到香蕉的狒狒似的激动地在出租屋走了好几圈,最后认命地回到卫生间。
“是你自己不醒的,别说我调戏你,醒了也不准打我。”程理小心拢开她耳边的头发,视线在她沾着水珠的唇间停住。
他的喉结滚动。
现在要是亲她,是不是也……不会被发现?
程理反手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心中大骂自己是孽畜。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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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双猛然睁眼,墙上的电子钟显示现在是下午三点,沙发是空的,出租屋内仅有惊醒的她一人。
她抹了把汗,意识到原本该卧在桶里的自己躺在床上,身上裹着干净衣服,内衣却湿哒哒的很不舒服。
“好渴……”
这话还没落地,李双就看到床下放了一大杯水,心说程理也太体贴了点。
大口将整杯水灌下,李双握着塑料杯,原本聚焦在毛毯上花纹上的眼珠又逐渐失焦。
她在回忆刚才的梦境。
那究竟是梦境,还是……
翻涌的记忆?
如果是记忆……
“那天晚上,”李双用掌根用力揉搓眉心。
“她家里……还有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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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绿灯再次变为绿色,斑马线前的投影灯带消失,神色木然的路人同时迈步向前,唯有戴着眼罩的男孩巍然不动,犹如激流中顽固的石头。
程理在这里站了快半个小时,目送了一批又一批人进入斑马线对过的白色建筑,建筑前摆着肩扛镰刀的塑料死神,脚边是桀桀大笑的空心南瓜。
快四点了……再不去人家要下班了。
想到这,程理踩着最后几秒绿灯跑过斑马线,自动感应玻璃门在他面前徐徐打开,没有头的中世纪绅士投影说着“感谢您的帮助”,冲他优雅行礼。
程理整理好思绪,挺起胸踏入建筑。打扮成寂静岭护士的前台大姐正皱着眉刷手机,程理轻轻敲了敲她面前的桌面,微笑着说:
“艾米丽,我如约来了。”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