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71章恶意你好像很懂得怎么……
寒意让她止不住打颤,偏生眼睛又烫得厉害,泪水还是止不住的往下流,她不肯露出一点脆弱,睁着干涩红肿的眼睛看他,面露讥讽,“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这样,你才能有一个正当的理由碰我,对吗?”
他很生气,可比之前日书亭那次,他温柔多了。
她也总算明白,为什么同样是逃跑,书亭那一次他竟然会如此发狠。
因为,书亭是试探,她没有经受住诱惑。
而怀城那次,是他故意要放自己走到那一步。
被困清竹院的那几日,他们虽然不复从前,可彼此皆心照不宣,谁都没有捅破那最后一层窗户纸。
他们之间尚且还能维持平和的假象。
他没有理由碰自己。
因为他也害怕,害怕自己会脱离他的掌控,害怕自己会因此和他决裂,害怕会造成收不了场的局面。
所以他放自己走,这样,无论后面发生什么都顺理成章。
而她,也只会怪罪是自己惹怒了他。
他连人心都这样算无遗策,果不其然,被关在画堂春的那两个月以来,她可不就是为了能够得到自由而对他言听计从吗?
他没否认,回看着她。
眼泪从眼角滑落,除开对眼前人城府心机的恐惧,还有对自己的失望。
她觉得自己好蠢,一步步跳进他的陷阱。
明明知道他是怎样的人,明明已经伤过了心……
她自以为清醒,能够逃离他,却没有想到,兜来转去,无论她了解到他有多少,她依旧还是那个会傻傻地跳进他所有计谋里的蠢货!
被他牵着鼻子走,被他耍得团团转……
“为什么……”她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快要听不见,明明已经没有力气了,可一声声的质问下却又不知从哪里陡然生出极大的恨意,竟让她直直甩开了他的手,将他给推了出去。
“为什么!你已经藏得这么深了,为什么不继续骗下去!”情绪好像全数涌向了大脑,承受不住被逼到眼前一阵阵眩晕,额角突突地跳个不停,像是要将她整个头颅劈开!
她根本做不到像他那样冷静!
“因为你总是不死心。”他眸色沉沉地看着她,像是一个局外人一般。
他也试过,不要将她逼得那么紧,可她总是这样,得寸就要进尺。
他将她关在清竹院,她没有一刻不想逃离。他将画堂春里外钉死,她明明厌恶得厉害,却为了能够出去,愿意低下头来讨好他。
他可以给她一点自由,
可她就像火星一样,哪怕只有一点点风,也能借势燎原。
她太顽强了,当初能够抓住一点机会求到他面前,如今能够寻着一点夹缝就逃出去。
他只好将绳索一点点收紧,碾碎她全部的妄想,将她关在密室里,从此以后,再也生不出要逃离他的心思。
她心里没有他,他必须要将她看紧一点,否则他们之间,就真的没有以后了……
“每过两旬,我还是会放你出去一天。”他看着她哭得满面通红的模样,大手拉扯过她重新按在怀里,替她缓揉突突跳动的额角。
不同于她的声嘶力竭,他声线平稳极了。
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他总是这样,装作十足深情的模样绕指化柔,好像无理取闹,总是不安于现状的那个人是她一样。
他总说她惯会粉饰太平,可他又何尝不是。
每一次都是她在泣不成声,每一次都是他平静收场,好像是她一直在不知好歹,打碎他们平静美好的生活。
可是假的终究都是假的,他们的相遇是假的,姻缘是假的,看似平静的生活更是假的。
她甚至已经开始怀疑,她曾经对他那些短暂的心动,是不是也是假的……
她喜欢的,只是那个带着假面的他,可是那样的他也是假的……
苏绾缡觉得好难受,胸腔里的气息上下流窜,好像五感都被封死,于是那些莫名的,堵涨的气息只能在胸膛里乱窜。
她挣扎不过,情绪的大波动起伏导致她再也没了丝毫力气,索性就着他怀里开始放声痛哭。
眼泪犹如泄了闸的洪水,她紧紧揪着他的衣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生生将他面前洇湿了一大片。
她斗不过萧执聿,可她也不愿意妥协。
她没办法像他那样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没办法去接受他强制到令人窒息的爱。
可,那真的是爱吗?
怎么会有这样可怕的爱?
她止不住地抖,不知是因为哭得狠了,还是因为害怕。
萧执聿按着她的后背,缓缓平匀着她的呼吸。
她讨厌他的碰触,甚至厌恶!
可他抱得很紧,她只能被迫靠在他的怀里。
哭过以后好像所有情绪陡然宣泄,只剩肆意生长的恶意不断蔓延。
她哑着嗓音,目光虚盯着某处,一点神采也不见,只开口的声线冷硬得可怕,“萧执聿,没有人会喜欢你这样的人的,你根本不懂的爱,我,永远都不可能喜欢你,你根本不配。”
好像知道他不会愿意听这种话,所以偏要将一切尖锐的语言全部扎向他,决绝的,永不回头。
感受到他抱着她的怀抱刹那僵硬,她如愿心里升起一种隐秘的难言的快感。
好像已经无可奈何到哪怕只是给他找一点点不痛快,也足够慰籍她今后再不见天日的生活。
凭什么,难过的只有她,凭什么,他永远高高在上。
他想要的,她偏不肯给他!
“不喜欢我?”
如她所愿,是一把最锋利的刀,刺得他鲜血淋漓。
他面色顿时阴冷得可怖,轻扯了扯唇角,嗓音里都裹着冷,“那你喜欢谁?”
大手掌住她的后脑,缓缓下移,触上她柔嫩的后颈,沿着纤长脖颈,猛地捧起了她的侧颌迫她仰头。
没有意料中的冷寒面色,眼里甚至带上了几分戏谑玩味的笑意。
黑沉沉的,诡异地泛起几缕兴奋的,嗜血的光芒。
苏绾缡不可抑制地轻颤。
“贺乘舟那个废物?”
“祁诵?”
“还是……”他状似思考了一下,再抬眼看向她,笑得弧度更大,“徐清正?”
眼泪又被逼着洇出,心底未消的恐惧瞬间肿胀,他这副模样和她刚被抓回来关到画堂春的那一夜,太像了……
“绾绾喜欢他们,那我就把他们带过来,都杀了。”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寸寸在她惊慌的脸上扫过,指腹缓慢地摩挲,亲昵的模样,像是要给她什么好东西。
视线落到她嫣红微张的唇瓣,粗砺指腹顺势按上,沿着她的唇缝碾磨,勾出水渍将她红唇染得湿漉漉的。
他眸色暗得厉害,连带着嗓音也哑,“把皮肉和骨头都分开,骨头用来打造成你最喜欢的书架,身体就用来做脂膏,彻夜长燃,好不好?”
发抖,反胃,她死死地看着他,眼神陌生得像是从未认识过他。
“绾绾喜欢的,想要的,我都会送到你面前来。”他碾进,珍视地捧着她的脸。
在她愈加惊恐的面色下笑容开始一点点凝固,漆眸里透出森寒,“告诉我,你喜欢他们?”
呼吸陡然加剧,知道他不是随便说说,她慌忙抓住他的手,语调发颤,“萧执聿,你别去。”
他是个疯子。
她早就知道的,惹怒他没有什么好结果的,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他低眼,眼神落在她抓住自己的手背上,轻而易举将她反握了回去。
微弓着脊垂头,握住她的手心贪婪地贴在自己脸颊上蹭,指尖隐隐的兰花香气,他偏着头去嗅闻,唇角若有似无贴上她的掌心。
很烫。
她颤着要躲。
抓住的力度不大,却轻松地将她压了回来。
强势得一点儿反抗都不给。
“你好像很懂得怎么激怒我。”他没放手,呼吸灼热,尽数洒在了她的掌心。
“现在,哄哄我。”
声音低缓,却不容拒绝。
她只好颤巍巍地转头,动作却慢得让他一点儿耐心也没有。
他轻啧了一声,握住她手心的手往腰间一扯,她瞬间就被带着撞进了他怀里,另一只手顺着她转的幅度捧到眼前。
转头的一刹那,唇齿就相撞了上去。
他咬着她的唇,趁着她痛呼的瞬间灵巧地钻入了进去,肆意掠夺她的呼吸,像是要报复她那些难听的话。
再如何不喜欢又如何,她终归只能是他的。
极具侵略性的吻带着惩罚的意味,“我现在很不开心,你知道我想听什么。”
她被带着仰头,呼吸被吻到混乱。
硬气得就是不肯吭声。
他没放过她,揽着她的腰压进了圆榻里。
像是骤然清醒,她慌忙挣扎着要逃,却被他掐住了腿根。
“绾绾,你还没有唤过我夫君。”他盯着身下的她,眼底像蒙上了一层浓雾,点过她的脸,一一落下,吻到她红肿的唇,动作又变得小心珍视。
苏绾缡不说话,只死死咬着下唇。
可他非要磨她,她不肯说,他就不上不下地吊着她。
汗水从脸侧流下,长夜漫漫,他有很多种法子逼她出口。
到最后,铁链丁零当啷的声响里终是混杂了几声颤巍巍的“夫……君”破碎地吟至了天明……
第72章 第72章落水她赢了他一回
除开被关进密室的第一夜,此后的几天里苏绾缡都展现出了异常的平静。
她没再声嘶力竭,也不像以前一样以绝食抗议。
送来的饭菜都好好地用完,知道她们不会开口,也没想着能够从她们嘴里撬出点什么。
她很安静,和被关在画堂春时并无二致。
像是在那一夜已经发泄完所有情绪,当下已经能够做到坦然接受。
好像一切又回到了正轨。
丫鬟们对此算是真正松了一口气,因为害怕夫人哪一天又会将珠钗抵
在她们的脖子上,因而大家都换上了绒花。
苏绾缡梳案处的银簪首饰也都被削去了尖角。
面对下人们进来时害怕的眼神,警惕和她保持的距离,以及一切将她当做牢犯的对待,苏绾缡全都习惯,甚至麻木到冷漠。
日子转眼又过了两旬,是苏绾缡能够拥有的短暂自由的一天。
萧执聿亲手打开了她脚上的银链,牵着她走出了石门。
他从不避讳石门的机关,就算苏绾缡看到了也没有关系,锁链的长度刚好她够不到石门这处。
苏绾缡自己也知道,只看了一眼就淡淡收回了视线。
甬道很长,只有四周墙面上的壁灯发着黯淡昏黄的光。二人影子相互缠绕,亲昵得像是彼此距离很近。
谁都没有说话,耳畔静得只能听见细微的脚步声。
苏绾缡略慢他半步,垂眼看着萧执聿握住自己的手,她声音很低,好像也没打算能够从他这里得到答案。“你既然这么不想我出去,为什么还会给我一天的时间?”
如果不是这暗无天日生活里短暂一天的自由,她不会生出妄想。
分明是他要给她希望,可又为什么要决绝地毁掉。
这也是他的计划吗?
名正言顺地将她关进密室里,借此碾碎她生出的所有要逃走的念头。
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可为什么如今还要放她出去?
是又要试探她,借机又要将她给换个地方关着吗?他又在耍什么心思?
苏绾缡真的累了,不想被他牵着鼻子走,也不想去猜。
可她能有什么办法呢?她是这场游戏的猎物,只要萧执聿不放手,她就永远没有叫停的资格。
“长时间见不到阳光,会生病。”他淡声道。
意料之中的冷哂没有到来,只是一句再简单不过的关心。
苏绾缡怔愣抬眼,略后侧方的位置,她看见他半垂着眼睑,遮住了平素里极黑的一双眸子,阴影映射下神色寡淡得近乎落寞。
苏绾缡想笑,他真的在乎吗?
这算什么?打一巴掌再给一颗甜枣?
她偏开头,没再说话。
拐过几处暗道,随着最后一道石门被打开,阳光争先恐后从夹缝里泄出,攀着苏绾缡的衣裙跳跃。
好在有帷幔的遮挡,不至于太过刺眼,她微眯了眯眼,仍由萧执聿牵着自己走出。
视线一下开阔,身心都像是被骤然展开,顿觉轻松。
明明好像已经习惯了密室的生活,可是真的出来以后,麻木的心脏还是会猝然跳动得厉害。
积郁的浊气吐出,透过轻薄的帷幔,她环视了一圈,发现自己还是处在清竹院。
所以密室是建在清竹院内?
她竟然从未发现过。
“大人,宋编修来了。”
见着萧执聿出了密室,轻尘连忙下了院门的台阶赶过来迎上。
听见宋先禾来找,萧执聿微蹙了眉,颇觉是个不速之客。“让他在前院等着。”
话还未落,紧随其后院门就传来了宋先禾中气十足的嗓音,“萧执聿,你搞什么鬼!等你那么久不出来,偷摸在院子里干嘛呢!”
“书亭里备了早膳,你先去。”没管宋先禾的话,他侧身看着苏绾缡,捏了捏她的掌心,语气轻柔,像是商讨。
她点了点头,淡漠地抽手离去,一点儿也不在乎的模样。
好像没有他陪更好。
人刚走出两步,宋先禾就几步跨到了萧执聿身侧,顺着他的眼神急急望去,伸长了脖子一副欲探其容的模样。
女子莲步轻盈,气质如华,一袭长春色衣裙轻易让人挪不开眼睛,纤细腰肢盈盈一握,同色系绦带随风轻扬。
光是看背影,便可知姿色上乘。
“这是……嫂夫人?”宋先禾一下来了劲,提着步子就要过去,却被萧执聿轻而易举抓住了后领,往反方向提了过去。
“有事说事,无事就滚!”
“诶诶!萧执聿!你至于吗!我这次来可是给你送好消息来了!松手松手,疼疼!”
……
穿过长长的廊道,便可进入最中间的水榭书亭。
如今盛夏,植株长势繁茂,将水榭轻易隐在了其中。分明外面已是艳阳高照,踏入此处却是格外的清幽雅致。只偶尔枝叶间隙处洒下几缕斑驳日光,更添意境。
四周环绕的湖水中荷花已然全数盛开,与绿叶交相辉映,混着湖水凉气荷香四面。
正中间,竹帘垂下,洇出的阴影随檐角带穗的铃铛轻响晃动,声声悦耳,如水如乐。
不同于外面的蒸蒸热气,一踏进此处,凉意便扑面而来。极大地消减了夏季人心中的烦躁。
无论怎么看,都是一处极佳的消暑之处。
可苏绾缡站在廊中,却觉心间鼓噪难受,四肢百骸犹如蚁虫啃噬,再提不起丝毫力气往前再走一步了。
眼前一幕幕景象快速闪过,她看见自己穿着婢子服饰慌不择路撞进去,看见萧执聿坐在矮几后浅笑盈盈望着她。久违的心悸重新涌上,她一瞬之间如再临其境。
身上的婢子服饰被撕得粉碎,几面的凉意刺得她往后躲,可背上压着的肌肤却滚烫,灼热到像是要将她灼烧。
很硬,前后都是。
撑着几面的指尖绷到青白,犹如在大海中沉浮,她无路可逃。
扶着栏杆的手开始发抖,胃里涌上一阵翻江倒海,她转身趴在上面,眼前浑噩到视线模糊。
帷幔从头上飘落,浮在荷叶上,湖水沿着入水的一角快速攀移,顷刻间便洇湿了一大片。
帷幔受重,荷叶支撑不住,开始向着一侧偏移,眼见即将落入湖水中,苏绾缡着急伸手去抓!
……
萧执聿处理完事情,就朝着书亭走去,没打算招待宋先禾。
难得休沐,知道是自己打扰了人家夫妻二人相处,宋先禾也很有眼力见儿地离开。
踏过长廊口的掩映,萧执聿往水榭里走去。
撩开竹帘,里面却不见人影,就连矮几上摆着的膳食也一口未动。
他敛了敛眉,心口冷不防刺痛了一瞬,忽有种不好的预感升起,大步跨了出去。
“夫人呢?”
“属下一直守在此处,没见着夫人出来。”轻尘颤巍巍回禀道。
闻言,萧执聿又转回了身,重新入了水榭。
轻尘忙跟在他身后一起寻找。
四下瞭望,疏影横斜,暗香浮动,并无异常。
“派人给我寻!”萧执聿喝令,眉头紧蹙,是真的急了的模样。
大步朝着里走,猝不及防瞧见栏边一处荷花折断了腰枝。
他走过去,水面一圈圈波澜漾开,平素里在此处转悠的鱼儿全不见了踪影。
仔细往水面下看去,隐约一角长春色衣裙轻易隐匿在了一众艳粉荷花中,以为是其倒影。
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想也没想,他径直跳了下去!
迅速往池下游去,没管身后轻尘的惊呼,生怕再慢一点,就真的什么也抓不住了……
是怎么掉下来来着?
苏绾缡仔细想了想,还是有些模糊。
只记得初初掉下去时,水迅速淹没了她的口鼻,她被呛得很难受,大口大口地呼吸又被迫涌入了更多的水进肺。
刚开始时,她还会挣扎,可是好像挣扎得越厉害,她就陷入得愈深。
湖水咕隆隆地不断灌进,胸腔里很重,压得她很难受,嗓子眼也火辣辣的疼。
湖水好深,好暗,她眼睁睁看着水面处明亮的光晕离自己越来越远,感受着自己的身体越来越沉。
铺天盖地涌上来的不止是湖水,还有无尽的黑暗。
骤生出一种无力,绝望在心口盘旋。
好像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挣不挣扎,结果都一样。
已经走到了绝境,做的再多,都是无济于事。
恐惧瞬间烟消云散,她忽得有些释然,好像沉睡在湖底,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只是没想到,湖面明明那么漂亮,湖底竟然这么凉,这么黑。
她突然又不想睡在这里了。
她想,她还是喜欢亮一点的地方。
如果非要死的话,那或许还是死在外面的好。
她想葬在一处桃林,山上也不错。至少不要那么孤单。
希望来看她的人会给她烧一些话本子,可以不用跟她讲话,她也懒得听。
……
思绪渐渐飘远,眼皮越来越重,分明身子已经沉
到了湖底,她却突然有一种轻松,好像整个人都要飞了起来。
她虚睁着眼睛,呼吸越来越微弱,透过清亮的湖面,她看到荷叶帐篷晃动,兀得,打出了一道水柱,搅得湖水荡漾。
恍惚中,像是有一个人朝着自己游了过来,身后湖面的光晕毫不吝啬渡在他的周身,整个人逆光而来,像是破除了所有晦暗。分明已经没有了力气,可她眨了眨涩疼的眼睛,努力盯着那道靠近的身形还是想要瞧清。
是萧执聿?
湖底的世界也会有萧执聿吗?
她看见他直直地向着自己游来,朝她伸出了手,像是要将她拉过去。
可她却赌气似得不愿接。
她没有原谅他,也不打算与他讲话。
如果现实的世界里,她反抗不了他,至少在梦里,她要自己做一回主。
她沉着身子,将自己重新压了回去。
闭眼的最后一刻,她瞧见他眼底赤红,一向波澜不惊的面孔此刻却满是慌张与害怕,眼睁睁的模样无能为力到像是被遗弃的幼童。
萧执聿,也会有害怕的时候?
她心底陡然升起一丝快活,至少在梦里,她赢了他一回……
第73章 第73章自尽生同寝,死同穴……
书院出了事,听说是行贿,托人想将私塾转为官学。
消息走漏了出去,不仅受贿官员遭了难,整个书塾也被查收。
贺乘舟的父亲难逃其罪,一起建院的友人,院内先生管事,婢子杂役全部下了大狱审查。
一夕之间,树倒猢狲散,文渊书院成了众人都避之不及的存在。
唯有父亲苏成,在一日得了跑腿的上门给出的一个包裹以后,便急匆匆地出了府前往官署探望。
兰州不算小地方,但此事闹得甚大,消息传得很快。
苏绾缡再次听到此案的进展,已是贺家被彻底定罪,甚至还连带着牵扯出新的案情。
文渊书院,表面上是供学子读书养性的地方,暗地里,却与各大赌坊,妓窑,黑市有所往来。
书院开办,日常花销,贿赂官员,这些钱全部来自不义。
他们暗地里买卖人口,洗贿官银,文渊书院就作为其中一个据点,广开销路。
听说,书院内就有一个杂役是从上路销下来的。模样很好,但是不爱说话,是个怪人,卖不出去什么好价钱,索性就留在了书塾内使唤。
谁能想到,授孔孟之学,习礼义廉耻,立仁孝为纲的书院,背地里却干着为天地所不容之事。
众人哗然。
随着滔天罪责一一累出,书院被查封,贺家彻底落败。往昔亲戚友人虽未参与其中,却亦遭受时人唾弃。
无奈嗟叹,只得举家迁徙,远离是非。
而和所有人都不一样的是,父亲苏成虽也带着全家搬离兰州,却不是因为无法忍受流言之苦,而是因为论功行赏,左迁京都。
至于何功,苏绾缡并不清楚。
只在要离开兰州的前一日,去了被查封的书院门口。
不出所料,瞧见贺乘舟埋首掩面坐于门前,高房檐角阴影倾泻,阻隔了半壁炎日。
朝廷怜他们孤儿寡母,不曾祸及家人。
苏绾缡走近,昔日险些被踏破门槛,盛极一时的文渊书院此刻已然门可罗雀。
她站定在贺乘舟身前,垂首看他,“贺伯伯做的事,你都知道吗?”
听见声响,贺乘舟动作迟缓地抬起头来,他眼神有片刻凝滞,落在地面上,只淡淡地摇了摇头,出口的声线很轻,“我不清楚。”
“绾缡,你能否等我?来日我必定会高中,届时我一定风风光光将娶你回来。”
上一句话还未完全落地,他就急不可耐地转而说起了另一件事,像是骤然回神。抬眸看向苏绾缡的眼神满是急色,很害怕她会拒绝的模样。
苏绾缡并未回答,空气静默了良久。
他迎着背对着阳光的苏绾缡,其实并不太能看清她的表情。
好像过去了很久,久到贺乘舟已经失去了希望,她才终于开了口。
他听见她说“好。”
瑟缩的心重新膨胀,顾不得男女大防,他兴奋地忍不住站起身来要抱她,可手还未来得及触碰,就见着她猝然转身,一副惊吓防备的模样。
又是那种感觉……
阴冷,粘腻,像是毒蛇吐着冰凉的信子在自己后背上游走。
沉甸甸的,甚至比之以往多了几分刺痛。
那人,好像很生气?
扫眼略过长街,明晃晃的日光照耀青天白日,时近午时,空无一人。
只高矗的牌楼投下的长影漆沉,随着日头升移,缓慢地挪动身姿。
像是蠕虫,歪歪扭扭,沿着砖壁缝隙一点点攀移,分明艳阳高照,可眼前景象竟兀得似山水画一般只余黑白两色。
脚下地砖骤然皲裂,沿着蜿蜒长缝与黑影交汇,似携地动而来。她站立难安,慌忙扶于墙体却骤然脱落,瓦砖倾裂,天地欲崩于一瞬!满天粉屑碎石中,她终于瞧清了牌楼后的那道身形。
毫无预兆撞进那双漆沉含笑的眼眸!
苏绾缡睁开了眼来,入目是熟悉的缠枝花纹帐顶。
湿透的衣裙已经被换下,发丝也被擦了个干净,整个人都很舒适,陷入柔软的锦衾里,再没有方才半分在水里时的冰冷惧意。
只喉咙处呛了许多水,有些疼。
她转了转眼,瞧见床畔守着的萧执聿。
他还是早上那一身,浑身充斥着一股湖水的凉意。衣衫没有完全干透,额发还潮湿地耷在眼前,将他一双漆眸掩入,辨不清情绪,只一张滑过透亮水珠的面色冷白,寒凉得可怖。
分明透过窗棂在玄砖地上洒下了斑驳日影,可却恰好攀衍不至他的脚边,他坐在床尾,周身拢入阴翳中,让人看着不自觉害怕。像是从水里面钻出来的恶鬼。
苏绾缡一时恨不得闭眼直接死过去算了。
听见动静,他冷冷转过头,眼神阴鸷得厉害,“想死?”
“为什么选今日?”
“为什么要跳湖?”
他出口,质问的声线一声比一声冷。
苏绾缡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跳湖?
想死?
她倒是没有想过要死,不过是捞帷幔的时候失足翻了进去。
至于死不死的,于她如今的处境而言,有什么分别。
她冷眼看着他,瞧见他眸底赤红还未散去,周身阴郁得可怕,所以他现在是在生气?
心里冷不防升起了一丝畅快,她喜欢看他这样质问她的模样,好像永远在歇斯底里,溃不成军的人终于不是只有她了。
她偏开头闭眼,故意将语气压得很平,“听说自尽的人,魂魄会永远留在那个地方。”
这话的意思便是承认了,她想死,但是不要死在石室里。
就算是死,也不愿意被他困住。
是很有攻击力的话,完全是带着要激怒他的念头。
可他冷笑了一声,语气又骤然变得很轻松,“这么不情愿?死也不愿意留在这里?”
“可惜了,是死在石室还是外面,都没有任何区别,你死了,也还是我萧执聿的妻子,入的是萧家的族谱,进的是萧家的祖坟。百年之后,我们还会合葬一处。任血肉化成了水,骨头生了洞,我们都还是要在一处的。”
他半弯着腰身看她,冷眸里沁出笑意,“生同寝,死同穴。绾绾,你躲不掉的。”
疯子!
疯子!
柔软
锦衾像是骤然被水浸透,压得胸口喘不赢气,她迅速从榻上坐起了身来,将锦衾甩在他的身上,推开他和他拉开距离。
“你简直不可理喻!”她吼道。
萧执聿没生气,面色寡淡地拉下锦衾,又去扣她的脚踝。
看似抓得很轻,手上的力气却极大,任她如何挣扎,最终还是被他强硬地重新按了回去。
他没管她愤恨的眼神,垂眸细心地为她掩实被角,再开口时嗓音也轻了起来,没再冷嘲,像是要跟她话家常一样。
“今早宋先禾来,猜他说了什么?”
苏绾缡没吭声。
他也没非要个回答,继续淡淡道,“林州赈灾粮的事情,程伯侯做得很好,补上了两万石粮食的亏空,解决了林州燃眉之急。”
“绾绾想不想知道这两万石粮食,是从何处得来的?”
被角整理好,他抬眼看她,漆眸深邃,平静得异常。
苏绾缡蹙眉,不明白他跟自己说这些干什么?她偏开了头,仍旧一副不予理睬的模样。
“是被齐王旧部劫走的那一批。”他公布了谜底。
见着苏绾缡睫毛隐颤,便知她已猜中了其中利害关系,可他还是不肯止步,非要直白地剖析,硬要将时局揉碎了摊开摆在她面前。
“可他为什么不上报?剩下的粮食又去了哪?或者,追根溯源,他为什么会知晓齐王旧部藏身何处,既然得了粮食,那么人呢?若是死了,尸体又在哪儿?”
“宋先禾已然得了消息,那朝中其他大臣呢?想必明日就会有奏疏呈上,绾绾猜猜看,届时,程伯侯,会将谁推出来做他的替罪羊?”
他声音很缓,很柔,可每一个字的吐出,都让苏绾缡心口发沉。他每抛出一句话,她就忍不住颤一分。
直到最后一锤定音,心彻底沉到了湖底,摔得七零八落。
明明才被捞出,她却恍若再次置身其中,甚至此时此刻竟觉比那湖底还要凉。
她僵硬地转过头,对上他沉黑的眼睛,染着意味深长的笑意。胃里忍不住泛起一阵阵恶寒。
她曾经觉得那双眼睛浸着春水潺意,无疑是极漂亮的。
君子松筠之节,如山巅新雪。她也最爱看他那双眼睛。
可是如今,她才知晓,他有多会伪装。
“你到底想做什么?”几乎是从胸腔里发的气,已经没有力气和他作对了,完全是掐着掌心保持着最后一点清醒。
“绾绾问错人了吧。应该是他想做什么?”萧执聿不再笑了,眼神又重新冷了下来,连带着语气都泛着寒,“他自愿成为程伯侯的走狗,为他卖命,就应当会想到水落石出以后,兔死狗烹。”
“萧执聿,你不要这样。他都是为了我,因为我,他才投靠的程伯侯,你放过他好不好。”泛凉的手主动去牵他,几乎是用哀求的语气。
圣上本就对贺乘舟心中有刺,程伯侯毕竟是簪缨世胄,若他真的将贺乘舟推出,那么贺乘舟必死无疑!
身体承受不住情绪巨变,惊惶中洇出眼泪,砸进锦衾,晕染开一圈湿渍。
他看着她,伸手去揩她滴落的泪珠。
她又在求他?
她有多久没有用这样的声音跟他说话了?
她对待他永远冷漠,永远无情,声线永远尖锐,永远对他声嘶力竭。他们之间永远都在大吵大闹,她厌恶他的触碰,无视他的在意,只一门心思地想要离开他!可只要一遇见贺乘舟的事,她就又能能屈能伸了?!
第74章 第74章陪葬我让你来生,也要……
薄唇掀起冷弧,他强压心间鼓胀,声线硬得厉害,“绾绾是要我徇私枉法?”
“可你明知道真正做错了事的是程伯侯!为什么非要问罪一个贺乘舟!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他!”
听懂他的弦外之音,眼泪止不住大颗大颗砸下,苏绾缡几乎快要崩溃。
为什么,为什么做错事的明明是别人,承担代价的却要是贺乘舟。
为什么她永远在受人掣肘,为什么就她没得选!
她明明自身都难保了,竟然还要在这个时候去担心贺乘舟的死活。
可是是谁将她给逼到这样的地步的呢?
是萧执聿。
她讨厌他,讨厌他们所有人!
凭什么她要成为他们博弈的筹码,凭什么被安排掌控的永远只有她!
声声质问里无一不是夹杂着对他的控诉,通红眼眸中布满红色血丝,俨然是恨毒了他的模样。
看见她为了贺乘舟对自己流露出这样的表情,心口像是被插满了密密麻麻的银针,好像还在跳,可每跳动一分,银针就深一寸。
没有血流下,可内里早已千疮百孔。无论是拔出还是插进,都足够痛不欲生。
眼尾晕上一圈湿红,他强压心间涩痛,看着她的眼神愈加沉暗,“绾绾对他还真是情深义重,从前为了他求到我面前,连成婚这样荒诞的要求都肯答应。”
他轻嗤了一声,“那今日呢?你又肯为他做到哪一步?”
她一直都很乖,可只要一遇见贺乘舟的事,就可以和他这样大呼小叫。
一副好像他真的对贺乘舟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的样子。
“你想我做什么?”
她没回答,讥唇反问。
她如今已经这样了,孤立无援,一无所有,他还能从她这里拿走什么呢?
已经没有任何再能够牺牲的东西了。
她完全被他掌控。
“我要你爱我。”
不同于方才的冷意,低缓的声音入耳带着郑重的虔诚。房间里安静极了,她甚至还能从他竭力压平的声腔里听见几丝细微的颤音,犹带着绝境之下生出的乞求。
她愕然地盯着他,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萧执聿,要爱?
他要她爱他……?
可观他所做的事,哪一件是值得她去爱他的?
算计她与他成婚?设计助她逃跑再名正言顺抓回来?还是将她囚禁在府中不见天日?
她觉得眼眶很酸,洇出的泪花模糊了眼前人的身形。
于是那双眼睛再如何柔情温意,希冀期待,她通通都看不见了。
“爱?”她重复了一声,声音很低,嘲意却清晰异常,“萧执聿,你还真是永远会这么强人所难。”
泪水滑落,眼前重影终于交合,她讽笑道,“爱你吗?你有什么值得我去爱的?没有人会爱你,我永远都不会爱你。”
“那贺乘舟有什么值得你爱的?”他抓住她的手,猛地将她拉扯至身前。
“他比你真实。”几乎是没有犹豫地说出,像是在心底演绎了千百遍。预料之中的伴随着出口一股难言的畅快迅速在四肢百骸流窜,在尤其看到他湿红的眼睛时更甚!
像是要仔细欣赏他神情的皲裂,她难得没有挣扎,反而主动倾着身子靠近他。
如愿报复成功的畅意让她几乎忍不住要扯唇笑出来。
萧执聿,也有你失控的时候吗?
好像真的成功激怒了他,他终于不再是那样冷若新雪的模样,永远垂眸冷静地看着她歇斯底里。
明明是他让她这么难过,明明是他将她的生活搅弄得天翻地覆。
凭什么他永远可以像个局外人一样从容,凭什么他可以做壁上观!
她也要他难过,也要他声声诘问,她要他失控,要他崩溃,要他万念俱灰!
哪怕最后两败俱伤,她也绝不后悔!
他凝着她,眼眸中的润红渐渐褪却,如黑曜石一般漆沉的瞳仁隙出裂缝,于是咔哒作响,有什么
东西悄无声息碎裂。
如她所愿,她瞧见他眸底升起微弱幽火,薄冰消融,海水平荡,于是一艘孤船终于开始摇晃,却随时可能隐入那看似无波无澜的海面下掀起的惊涛骇浪中。
意想之中的狂风暴雨没有来到,他掀唇,怒极反笑,意外平静得很,像是袭卷风云只是路过,“那就让大理寺好好查一查,看他担不但得起绾绾这一句真实。”
又是这样……
拿着贺乘舟的命威胁她。
从前,逼迫她成婚,现在,逼迫她就范。
他总是这样,屡试不爽!
好像抓住她的软肋,看她委曲求全,看她声声低泣,看她伏低做小,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知道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贺乘舟了。
她也没退,好像知道他在乎什么,就非要和他作对。
她看着他,一脸的无所畏,“好啊,反正这样活着也没什么意思。贺乘舟要是死了,我就跟他一起死。”
第三次了……
为了一个贺乘舟,今夜是她第三次忤逆他!
“没意思?”他细细喃了喃这番话,冷笑了一声,盯着她,眼神沉黑得一点儿光都不见,“留在我身边就那么痛苦?”
“你想和他一起死?想和他做一对亡命鸳鸯?”
连串的质问轻幽幽砸下来,像是冰锥一样,惊得人头皮发麻。
好像真的踩中了痛脚,他眼眸渗出冷意,浑身阴鸷得厉害,未干的衣衫上充斥的潮湿水意兀得像是凝结了一层凌冽寒冰,分明靠得不近,却扎得人浑身刺疼。
苏绾缡忍不住要往后躲,他眼疾手快扣着她的后脑一把带进,几乎是擦着她的鼻尖,呼出的气息似都带着犹甚过凛冬的寒。
脸色分明阴沉得厉害,可他轻弯嘴角,竟然笑了出来。垂下眼来,从她发抖的红唇上略过,再盯向她故作镇定的眼睛,看她纤长挺翘的睫毛在下眼睑处跳跃。
“你们既然如此情深意笃,那为夫理应成全,合该为你们备一份大礼。”
像是又冷静了下来,声音又轻又缓,带着耐心哄意,可和着周身的潮湿水意如凌冽冬风一般袭进,却是实实在在勾魂索命的恶鬼。
笑意不达眼底,冰棱棱的,“你若死了,我就让这满院伺候你的人一起下去陪你。”
心咕咚沉进湖底,抑制不住的发颤,寒意在肌肤上一寸寸攀袭。
苏绾缡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人,惊惧到五脏六腑都在晃颤。几乎是以为自己听错了。
感受到掌下人的僵硬颤抖,他依旧没停,残忍地尖啸着钻开她的皮肉,血肉模糊地非要渗到骨子里,将她凿得粉碎。
“哦,还有那些从前所有助你逃出去的人,程清渺,徐清正。”他一一细数着,故意顿了顿,再抬眼看她,像是不要放过她脸上任何表情,“还有……私塾里的那些孩子。”
“萧执聿!你凭什么草菅人命!”
河堤早已经隙出裂缝,山洪奔腾,顷刻溃不成军。所有理智,故作镇定,自我防御全数崩塌。
她近乎是使出了全部的力气推开他,惊惧喊出的嗓音都带着明显的颤弧。
他怎么可以如此云淡风轻地念出那些名字,肆意决定别人的生死!
“怎么能算是草菅人命呢?”
他看着她,有几分不以为意。但既得了她的询问,便十足耐心地为她解释,一副是个什么有求必应的好人模样。
“她们侍奉你,命就是你的。你死了,她们自然得下去陪你。”他说得天经地义,好像在他眼里,旁人的命就是这样轻如蝼蚁。
“程伯侯敢私藏赈灾粮,与齐王旧部纠缠不休。天子震怒,饶其功勋卓著,也难逃一劫。满门抄斩,程清渺如何幸免?”
“至于徐清正和那些孩子?”似是想到了什么,他眼神更沉了几分,“他们不仅帮你掩护,还敢骗我你是从后山跑了。拐带官员亲眷,拖延搜查进程。绾绾你说,将他们关进大狱里,他们能熬几天?”
听着他如此义正言辞地罗织罪名,心间最后一丝希望崩灭。苏绾缡发现他真的不是只说说而已,他条理清晰,什么都掌控在内。
“不……不要。”惊惶在心间弥漫,大脑迟钝到只能一遍遍干硬地重复这一句。却也像是要用尽了所有力气。
“绾绾总是这般讨人喜欢,将你关在府里,你能和下人打成一片,外出又得了一向眼高于顶的程清渺的眼,自命不凡的徐清正也愿意趟你这一趟浑水。甚至就连祁诵,祁铭,都将眼睛放在你的身上。”
他摸着她的侧脸,语气轻幽幽的,“从前我不计较,只是因为你回来了。可你如今要寻死?我怎么舍得我的绾绾,黄泉路上孤身一人,无人相伴左右呢?”
指腹碾过她像是永远落不尽的泪水,黑眸如同深渊一般,窥不见底,只能从他语气里辨出两三分柔意,细听却也让人毛骨悚然。
“你死了,我就让她们都下去陪你。我会把她们一个一个都拉到你的坟前,让绾绾你亲眼看着,她们的血是怎么溅上你的墓碑,尸骨是怎样在你的坟前腐烂,黄泉路上,你踏过的每一寸地,都会染着她们的血,永远都洗不掉。我让你来生,也要记得我。”
第75章 第75章遗失砸碎她全部傲骨……
惊惧,反胃,恶心,无助,痛苦,所有情绪全部冗杂被打成一滩稠水,在五脏六腑积蓄,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好像从来都没有真正认识过他,世人眼中一心为民,社稷为公的萧首辅,谁能想到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眼泪像是失去了控制不住滚落,竟是全身唯一留有余温之处。像是雪夜里得了火把,于是肆意将所有生机覆于其上,顾不得其他,只想牢牢抓住,痛哭到肩颈发颤。
“是我错了,是我错了!萧执聿,求你了,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是我!是我逼他们的,你不要……不要动他们!”
泪眼里一片模糊,她甚至看不清他的脸,只能凭着直觉无助地去抓他的手,像是抓紧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拼命乞求道。
他没说话,也没躲开,任由她抓着,却再没有动作。
知道他是没有消气,她握得更紧,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我不跑了,我……我也不会寻死,我会乖乖地待在你身边,听你的话,我哪儿也不去……我真的不了……”
喉咙哭到失音,哽咽得胸腔一抽一抽的。可萧执聿依旧不为所动,好像眼泪在他这里也终于开始失效。
心口莫名升起恐慌,她攥紧他的手,哪怕已经泣不成声,她还是在一遍又一遍的重复。
心脏疼得厉害,一声声竭力的保证好像不止是对他的承诺,更是一把锋利的弯刀,真真切切地在一点点剜掉她所有不切实际的念头,砸碎她全部傲骨。
是她!是她不自量力,妄想蚍蜉撼树,不要……不要牵连别人。
“我们绾绾原来很清楚为夫喜欢听什么呢?”他终于开了口,伸手去抹她脸颊上的泪,“是只有这样才会乖乖听话吗?”
“不……不是……”她打着哭嗝,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只终于得了他一点回应,就着急忙慌去抓他的手,“求你了,放……放过他们……”
他低眼,看着她主动抓紧的手,慢条斯理反握了回去,捏着她掌侧的软肉,语气又变得柔和,“那绾绾告诉我,这一次,你是不是又在骗我?”
“不……不是!”她慌忙否认道,一边说着,一遍主动去抱他,伸手挂在他的脖子上,将脸紧紧埋了进去。
哭声瓮声瓮气的,是很可怜的腔调,“我以后真的哪也不去了,萧执聿,我一定乖乖的,你……你放过他们……”
她难得主动,感受到颈边的湿热,他大手掌上她纤细的腰身按进了怀里,隔着薄薄的一层里衣,拍着她的背轻哄,是很有耐心的模样,“好,只要绾绾听话,他们就都会平安无事。”
苏绾缡其实已经不大能记得昨日后面发生了什么,只好像终于得了萧执聿的保证以后,紧绷着的一根心弦才算是彻底回落。
许是哭得累了,浑身疲惫得厉害,眼前也一片发昏,竟直接就在他身上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天色还算是尚早,萧执聿还没有去上值。
她失神地躺在他的怀里,脑袋转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是在清竹院。
萧执聿没有将她送回石室。
“怎么醒了?”头顶处传来声音,与一贯清和嗓音一致,并没有半分刚从睡梦中苏醒的懵意。
苏绾缡一愣,主动往他怀里靠了些,将头埋进他的胸膛,“睡够了。”
声音有些哑,是昨日哭得狠了。
她抿了抿唇,“我是要回石室了吗?”
放她出来的时间已过,萧执聿去上早朝,那她便又要回去了吧。
“绾绾想回吗?”
她默然摇了摇头。
没有人想被关着的,可她没有选择。
“那就不回了。”他按住她欲要起身
的腰枝,善解人意道,“石室阴冷,绾绾以后就留在清竹院好不好?”
苏绾缡惊愕抬眼,像是要确认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她以为,经过昨日,换来的会是萧执聿更加变本加厉的囚禁,可是为什么,他又突然松了口?
一直到萧执聿去上了早朝,苏绾缡都还处在怔愣中。
她试探着出了房门,没有人拦着她,大家都垂着头默默做着自己手上的事。如同从前每个她在清竹院醒来的早晨,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如萧执聿所说,她如今完全可以自由进出,只是依旧仅限于萧府之内。
但苏绾缡知道,这已经是他能够做出的最大让步了。
可是为什么呢?
是因为她昨日的保证吗?
那么多人的性命都系在她的身上,他很确定自己是真的不敢再逃了,所以也愿意退一步放她些许自由是吗?
可他明明可以再狠一点的,不是吗?
她根本没有能力反抗。
他所做的这一切,不就是想将她彻底囚禁在他身边吗?可是事临了了,他竟然开始松手了?
她挣扎,痛苦,想破脑袋,做了那么多事情,结果通通都是无用功。
可她服软,求饶,温顺,讨好,那些她不敢想的,他竟也愿意主动送到她面前。
为什么要这样呢?
让她觉得自己此前所做的一切都像是个笑话一样。
明明可以轻易得来的一切,却非要自己撞个头破血流。
那她之前的坚持算什么呢?她到底在执着的是什么呢?
苏绾缡只身站在廊下,看着这满院即熟悉又陌生的景致,七月的太阳毒辣,即便时辰尚早,却也升至半空。
明晃晃的太阳投射,日头斜照进眼睫处被分割闪烁,只能虚眯着眼睛看到一圈圈朦胧光影。
所以,一直以来支撑着她走到现在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她为什么要逃?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声声泣血,字字诛心,将两个人平静的生活搅得乱七八糟?
一副好像被逼到了绝路的模样。
骤然间一切都变得虚无,往日种种飘渺得像是前世经历。心腔里空空的,有什么东西从她体内抽离,回过头来再看,这一段时间的压抑痛苦,彷徨无助,都陌生得像是另一个人的人生。
那她呢?她去了哪里?
她试图在记忆里搜寻,可看到的都是一张和她一模一样脸的女孩声嘶力竭的哭吼。
可她完全感受不到她的痛苦。
像是初初找回这一体躯壳,却不知道魂丢失在了哪里。
一股莫名的恐慌从心头涌起,如同流水一般积蓄,咕咚咚顺着经脉游向四肢百骸。
太阳明明这样大,可她却发着冷汗。
喉头有些喘不赢气来,四肢里似有蚁虫游走,根本是很坐立难安的状态。
她紧紧抠着掌心,像是要用痛去驱赶这莫名的恐慌。
她想,她必须得做点什么,去转移注意力……
萧执聿是在黄昏时回的萧府,入了府,照例是询问苏绾缡的情况,朝着清竹院大步走近。
听下人说,夫人今日除开晨时出来过一次,其余时间都待在房里,不许任何人进去。
就连午膳都没有用。
萧执聿蹙眉,脚下的步子迈得更大了几分。
他推开房门,屋内暗得可怕,四周门窗全数紧闭,连空气都好像变得逼仄。
越往里走,就越是昏暗。
撩开珠帘,踏入里间,他站定在床前,瞧见苏绾缡蜷缩在里侧。
听见动静,她转过身来,雾蒙蒙的眼睛对上萧执聿的面庞时,兀然清醒了几分。
她近乎是急切地爬起身来,跪在了床沿上撞进他的怀里。
“你怎么回来得怎么晚?”她紧紧抱着他的腰身,努力吸闻他身上的雪松香气,连带着音色都变得有几分喘,哑哑的,是有些埋怨的语气。
萧执聿从床里侧那堆皱巴巴的锦衣上收回眼,回落至她的身上时抬手轻顺了顺她的背,“怎么没用午膳?”
感受到他的触摸,她抱得更紧了几分,几乎是上瘾一般地贴着他的胸口,语气嗫喏含糊,像是根本没放心上,“我没胃口。”
“现在吃点?”
“好。”
索性她也没拒绝,点了点头,手却依旧没有松开。
就这样由着她抱了一会儿,萧执聿弯身穿过她的膝弯,将她打横抱了起来,走向了外间。
晚膳已经布好,他将她放置在了自己身侧,亲手为她布菜,她全都吃了下去,很乖地没有扔掉。
入夜,在叫了三次水以后,萧执聿将苏绾缡抱回了床榻上。
她满面潮红地躺在软衾上,浑身酸软得一点劲儿也没有,只一张红唇微微启着,缓慢平匀着呼吸。
双眼不知道落在何处,略微涣散,发丝湿润地沾在脖颈上。即便沐浴过温水,雪白肌肤上还依旧充斥着情事过后的滚烫余温。
萧执聿熄了灯,上床将她揽进怀里,她借着夜色抬头看他,声音哑哑的,几分疑惑,“不再来了吗?”
她一向娇气,于此事上更是如此。只稍稍一点儿,就会哭着喊疼。
从来都表现得很抗拒,哪怕咬破了唇都不会出一声,看着他的眼神里也从来只有厌恶。
他不停,只拉着她一回又一回,食髓知味,好像非要她沉溺以后,这件事才算是真正开了一个头。
可是今夜,她会主动攀着他的脖子,红着眼看他,渴求地接受他渡过来的全部气息,任由他的掌控全力感受。
喉结滚了滚,他轻拍她的背,“你才落了水。”
这话的意思便是不会再继续了,苏绾缡垂下了头,神情间有些落寞。
她讨厌自己怎么会这么虚弱,白日里的那种空落落的感觉又重新涌了上来,她有些想流泪。忍不住往萧执聿怀里钻了钻,直到重新闻到他身上带着湿凉水汽的雪松香,心间的那莫名的燥意才算是平复了下去。
宽大的掌心在自己脊背上轻拍,好像驱散了所有不安彷徨。她环过他的腰身,将脸埋进他的胸膛,浑身开始放松,睡意渐渐涌上,即将入梦的刹那,她突然睁开了眼,“打雷了。”
“嗯?”
“好大的雷,明日你要记得带伞。”她担忧道。
没等到萧执聿的回应,脊背上的轻拍也停了下来,她正要抬头,轻柔的抚拍又重新落了下来,耳畔也适时传来他和缓的嗓音,带着哄意,“好,快睡吧。”
苏绾缡闭眼了,许是真的累了,躺在熟悉温暖的怀抱里,终于沉沉睡了过去。
萧执聿垂眼看她,一双漆眸似比无边夜色还要深沉。
明亮月光透过窗棂射进,层层帷幔也阻隔不了的清透冷色,带着明灭交织的光影映射在他眉间,清冷恍若谪仙,却化不掉眉心凝结的一点愁云……
窗外,月明星稀,虫鸣螽跃,是独属于夏夜的风朗气清。有人入眠,庄周梦蝶,有人信步,赏竹伤怀。不同于白日喧嚣,威严皇城终是沉睡在深蓝天幕之下。
根本,没有雷声……
第76章 第76章耗丧七情过极,则伤五……
苏绾缡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是好像半点都离不开萧执聿。
她需要看见他,需要他的触摸,他的怀抱,他的气息,他的柔声软语,只有他在,她才会觉得安心。
可他白日里总要去上值,她无可避免的只能一个人待在清竹院内。
白日里的时间好像被拉得无限长,她做什么都集中不了注意力,手上的
书往往一整个下午都翻不上一页。
心口总是莫名跳动得很快,她能够清楚听见胸腔里一声声有力的跳动,清楚地感受到一股股流窜的酥麻的感觉从肩颈处往下沉,整个人像是被闪电打着了一般痉挛。
脑子里一团乱麻,好像什么都在想,又好像什么都没想。胸口处沉甸甸的,是被什么东西坠着,张开了嘴想要呼吸,只感觉越来越沉,是很焦躁的状态。
可她能做什么呢?
她不清楚,只是希望白日的时间能够过得再快一点,希望日头能够早点西移,希望能够快点见到萧执聿。
她需要抱着他,需要闻见他身上的气息,需要他的轻拍抚慰,好像只有贴近他,那些心间的莫名的肿胀才能全部被压下去。
这股依赖变得越来越严重,一开始,她还可以仅靠着他的衣衫嗅闻上面的雪松香气度过,后来,这些也都变得杯水车薪。
她根本无法忍受他离开她的视线一刻!
鎏金铜炉上升起缕缕白烟,安神香气在房间萦绕,却并没有多抚平她心中的焦躁。
她蜷缩在床里侧,怀里紧紧抱着一拓锦衣,指尖将它攥得发皱,上面的香气已然淡了很多。
萧执聿出去了很久,为什么还不回来。
心中有些委屈,眼眶止不住发热,她又有些想要哭了……
廊下,萧执聿盯着眼前半躬着腰,颤巍巍的府医,面色略微冷硬,“这么久了,为什么她还没有好转?”
“夫人是心气郁结,老奴本以为开几味疏肝解郁的药就好,可是如今来看,夫人的情况好像比老奴想的要更加严重。”
府医面色有些凝重,迎着萧执聿压迫的眼神,也不敢卖关子,只将头埋得更深了了几分,“脉象只能窥其病症一二,大人日日与夫人相处,老奴斗胆一问,夫人可还有其他症状?”
“她很容易惊醒,总是说在打雷,听见有雨落的声音,变得比以前粘人,我不在的时候,她会抱着我的衣服蜷缩在角落里……”
他转头,透过微敞的支摘窗,盯着榻上人蜷缩着的身影。
“那便是了。”府医叹了一口气,“《黄帝内经》有言,百病生于气也。七情过极,则伤五脏。这也就是我们常说的,怒伤肝,喜伤心,思伤脾,悲伤肺,恐伤肾。夫人情怀不舒,扰乱体内气机运行,耗丧心血,才会出现周身走窜作痛,胸中如压巨石等症状。”
“至于,幻听……”府医顿了顿,不知道这句话该不该讲,“或许因雷雨夜日,是夫人的一道心结。”
廊下无风,静默异常。
只头顶处那道眼神伴随着话落似又更沉了几分,府医恭敬地将头埋了下去,好半晌才听见他开口,“可有法子医好她?”
“夫人症状尚轻,老奴会尽力而为,只是,若要彻底医好夫人,心病还需要心药医。”他意有所指道,抬眼对上萧执聿的眼神瞬间又重新垂了下去。
萧执聿面上瞧不出什么情绪,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撂下一句,“用最好的药。”便转身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萧执聿。”门甫一推开,苏绾缡就耳尖地听见声响,心间骤然松了一口气,径直扔下了手中的衣衫,赤脚从床上踩了下来,冲进了他怀里。
“怎么又不穿鞋?”萧执聿将她打横抱起,有些责怪道。抬脚朝着里屋走去,将她重新放进了软榻里。
“你和陆叔说了什么?怎么这么久,我怎么了?”后背着了床,苏绾缡也没松手,挂住他的脖子往下拉。
顺着她的力,萧执聿跟着上了榻,坐在她身侧揽她在怀。
“无事,只说你忧思过重,吃几副药就好,没什么大碍。”他贴着她后背处的青丝缓缓地往下顺,语气染上了哄,“绾绾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苏绾缡环抱着他的腰靠在他胸口,像是没有察觉到暗藏的探意,轻摇了摇头,“我就是很想你,萧执聿。”
话一出口,鼻尖就不由一酸,很没骨气的,眼泪顺着就流了下来。
不仅是哭见不着萧执聿,也是在哭自己。
她不知道自己如今怎么会这般脆弱,可是她忍不住,她必须要时时刻刻见着他,就像是上瘾了一般。
只有见到他,那些莫名的,难捱的,痛苦的,积压在她心底的东西才会全都消失不见,好像身体逼迫着她去依赖他,她才能活下去。
就像现在,躺在他的怀里,方才那些烦闷焦躁就通通消失不见,她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安心。
“绾绾想不想出去?”他突然问道。
苏绾缡吸了吸鼻子,借着摇头的功夫在他衣衫上擦泪。
“我带着绾绾一起出去好不好?”他又继续道。
“不要,我不想见到除你以外的人。”她有些抗拒,将脸贴得更紧了些,完全感受着他给予的温暖的怀抱,贴着他胸间的起伏呼吸。
“那绾绾是不是很喜欢我?才想时时刻刻跟我在一起?”他垂下眼来盯着怀里的人,声音轻缓,循循善诱。
可她突然不说话了,整个人像是僵在了原地。纤长羽睫轻晃,好像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是因为喜欢吗?
好像是,又好像不是……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应该……是喜欢的吧,否则,为什么只有待在萧执聿身边,才会觉得安心呢?
好半晌没有说话,直到感受到身后人的气压有些低,她慌忙回神,撑在他腰腹处起身看他,着急道,“我,我喜欢的。”
他没说话,只含笑看着她,漆眸似一砚冷墨,大手掌着她的后脑缓缓往下顺,分明是漫不经心的模样,语气却带着极致的宠,好想无论她提什么要求他都愿意满足。
“好,绾绾不想出去,就不出去便是了,不想见人便不见,我会在府里陪你。”
是很温柔的语气,好像并没有生气,这让苏绾缡觉得方才的低气压应该只是一种错觉。她松了一口气,顺从地由着他掌着自己后脑拉进,靠在了他的肩头。
他脸颊蹭着她鬓边青丝,眸色不知道落在何处,只其中笑意渐渐消散,余下两三点寒星。
语气却依旧轻缓柔和,以至于苏绾缡根本没有发现异常。“我们,永远都在一起。”
她听见他道,于是轻“嗯。”了一声,闻着熟悉的雪松香气,紧绷的神弦回落,眼皮终于困倦,没多久,均匀的呼吸声便响起……
新开的药方很有效,苏绾缡如今不会再频繁地感觉到身体的不适。
心间总是充斥着的莫名的焦躁,空落也消散了不少,哪怕是白日里萧执聿去上值,她也能在不攥着他的衣衫的情况下一个人勉强待上一天。
只是她幻听的频次依旧不减,甚至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于是她变得更难入眠,哪怕是萧执聿拍着她的后背,她也很难再熟睡过去,常常会被惊醒,一睁眼就是一整夜。
她开始频繁地向萧执聿索要,明明曾经她是非常厌恶和萧执聿做这种事的,可是如今,她却会主动沉溺进去。
好像只有这样,她才能短暂地忘却现实的一切,逃避着躲进这片刻欢愉里。
就好像,她还是存在的。
她会哭,会喊疼,眼泪和……一样滚烫,她抓着萧执聿的手臂,指尖死死嵌入皮肉,剐蹭出一道道触目惊心的长痕。
被吻到发昏窒息,眼前闪过阵阵白光,像是踩在云端时,她偶尔也会冒出一点念头,或许,是喜欢的吧
……
因为喜欢,所以才会在得知真相时崩溃,因为喜欢,所以才不愿意去相信他面具之下的可憎模样,因为喜欢,所以才在他身边与之纠缠了那么久,因为他愿意给出的一点点退让而心软犹豫……
她躺在他的怀里,感受着他胸膛间呼吸的起伏,带着水汽的冷冽雪松香灌入鼻尖,在这样一个深夜里,她突然展现出此前好像从未有过的清醒。
这一段时间太平静了,平静到让她觉得他们之间好像一直都是如此。
她乖巧,听话,依赖,顺从,他迁就,示好,温言软语,好像他们就是一对再平凡不过的普通夫妻。
日子好像也能过下去。
所以,偶尔当那些声嘶力竭的画面重新涌现时,她也会开始禁不住怀疑,那些真的是自己的行为吗?
那个人,真的是自己吗?
那些争吵,痛苦,声声力竭的质问,嘶吼,那些强迫,囚禁,和偶尔的酸言刺语,都是她和萧执聿一起经历过的曾经吗?
那么眼下呢?
这一段时间以来的平静,和谐,温存,相依,也都是真的吗?
这样一个敏感,多思,温顺,好像将生活的全部重心都围绕着萧执聿转的人,也真的是她吗?
苏绾缡又陷入迷茫了。
好像哪一个都是她,又好像哪一个都不像她。
可原本的她,又是什么样的呢?
她开始试着往回倒,可回顾她那么多年的人生里,好像就连她自己也从来没有找到过真正的苏绾缡。
苏府里面的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学习女则女训,刺绣女工。苏成对于她唯一的期许,就是望她能够为他觅得一个乘龙快婿。
好像她一直以来人生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及笄以后能够成婚,从此安于后宅,相夫教子,为他的功成名就添砖加瓦。
可是萧执聿出现了,他打断了自己原本设想好的轨迹,于是一切全数崩盘,所有信念都需尽数重建。
表面上来看,她只是换了一个夫婿,可是对于苏绾缡来说,却是人生走向的大相径庭。
于她而言,贺乘舟不仅仅只是未婚夫婿,从某一个层面上来说,他也是她选定的人。
好像在既定被安排好的人生里,能够选择贺乘舟也算是她唯一能够做到的,一点点的,纵使是翻不起浪花的反抗……
可是萧执聿选择了她,她被迫着要去接受,去承认,去顺从,可当她好不容易说服自己能够去爱的时候,却发现一切都是算计。
所以,真相拆穿的时候,除开痛苦,还有恶寒。
原来,不仅仅是萧执聿选择的她,就连自己曾经选择的贺乘舟其实也并非有她想象的那么好。
她甚至无可避免地悲哀地意识到,她能够选择贺乘舟也其实是一个可笑的悖言。
因为是贺乘舟先选择了她,所以她才能有反选贺乘舟的选择。
原来,无论是萧执聿还是贺乘舟,她都没得选。
她,永远只是被选择的那一个。
她不知道,眼下的生活到底对不对。
只偶尔半夜间醒来时,她也会开始回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对劲的。
她记得,娘亲去世是在一个雨夜,那场雨下了足足有半月之久,院里的水积得很深,天色很暗,她只能靠着偶尔打出的雷电一路跌跌撞撞奔去侧院,衣衫全部淋透,她哭得很惨很惨,可雷声很大很大,几乎淹没了她的哭声。
以至于,父亲还睡在姨娘的房间里,到最后,也没能去见到娘亲最后一面。
父亲与娘亲年轻时共挽鹿车,娘亲为他操持了后宅一辈子,可饶是成亲时有多鹣鲽情深,也都比不上功成名就以后,新人的谗言献媚。
即便是贫贱夫妻,依靠得也只能是夫君的平步青云。
可往后的事情谁说得清呢?
她娘亲,没得选。
她,也没得选……
耳畔,又响起了轰鸣的雷声,这一段时间,每天晚上都会打好大的雷。
她常常半夜惊醒,听着雷声和雨声,一整夜一整夜得睡不着,好像每一声闪电和雷鸣都像是敲在了她的心上。
随着夜越来越深,她会变得越来越清醒。
轩窗似被推了开来,晃得“咯吱”作响。
一点儿睡意也没有,她索性从萧执聿怀里起身,赤着脚踩在了地毯上,准备去透一口气。
怀里一空,耳畔听见“吱呀”声响起,萧执聿立马睁开了眼,心猛地骤缩,慌忙坐起了身,在见着轩窗边站着一道倩影时才安然回落了下去。
清冷月光投递,透过被打开的轩窗及边缘窗棂,似有月华光柱在地上洒出斑驳皓影,苏绾缡身披一件天水碧色外衫矗立窗前,溶溶月色为她渡上清辉,飘渺得像是下一刻就要羽化登仙。
她缓缓转过身来,面上有一瞬间茫然,抬眼看着他,平静着开口,“萧执聿,没有下雨……”
萧执聿想,他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天晚上,她无助到很可怜的模样。
玉辉洒在她的周身,清灵得不似凡尘女子,而他,帷幔摇曳,落于一片阴影之下,黑白分明得像是两个世界……
第77章 第77章诊籍我不会放手
“你此前说,雷雨夜日,是她的一道心结。”
收回落在那道远去的身影上的眼神,他转回头来看向了坐在对面的府医,“那是我强行将她带回来的一个晚上。她……”喉头艰涩地滚了滚,才继续开口,“应该是恨我的,可为什么……”
“她会更加黏你?”踩着萧执聿落下的尾音,府医了然于心地开口。
他轻执茶壶,茶汤沿着壶嘴缓缓倾泻,清透的水柱里氤氲起袅袅水汽,模糊了他大半张脸。
茶汤沁耳,连带着声音也变得飘渺,“大人好像并不高兴?”
“恕老奴直言,夫人如今这样,不是大人您乐意瞧见的吗?”
将掺好的茶水推到萧执聿的面前,府医抬眼迎着他微凝的眸光,“您迟迟不愿意放她自由,是因为害怕,一旦鸟儿出了笼,就再也不会飞回来了。”
“你没有把握,哪怕她如今抱病在身。”
落于膝上的指尖无意识蜷缩,府医不着痕迹地收回眼,一向点漆的双眸染上几分混浊,他轻叹了一口气,“老奴曾经做游医时,曾听过这样一个故事,溺者攀刀,非不知利,但求生耳。”
人在绝境时为了求生,会下意识抓紧身边所有能够抓住的东西。哪怕明知是危险的,也会不顾后果,不计一切,这是人的本能。
对于如今的苏绾缡来说,或许就正如溺水的人,唯有将萧执聿当做浮木,才能支撑自己在无涯的海面上沉浮,不至于被浪涛打下。
哪怕明知是钢刀玄刃,即便鲜血淋漓,也要尽全力依托。
她是恨他,可是恨会让人变得痛苦,只有爱,才能说服自己,才会甘之如饴……
房内静默良久,空气都好像凝滞,只有窗外风吹树叶的簌簌作响声,摇晃着独属于夏季的清透绿荫,如光似梦,却依旧刺不穿里间沉暗。
良久,直到茶汤放凉,萧执聿起身,半身拢于阴翳中。踏出房门前的最后一步,他终于开口,却只撂下一句,“我不会放手。”
如果爱是假的,那就让恨永久延续……
就诊以后,苏绾缡便随着药童去了药屋抓药。萧执聿似乎与陆叔有话要谈,苏绾缡即便不想离开他半步,还是很听话地跟了过去。
耳畔,是药童拿着药方在柜前念念有词,“柴胡,当归,白芍,茯苓,炙甘草……”。
苏绾缡和着这道声音,百无聊赖地翻看着桌面上摆放的医书,偶尔抬起眼来朝着主屋那处瞥去。
萧执聿怎么还不出来,他在跟陆叔说什么,怎么比她看病的还要久。
难道,他也不舒服?
正想着间,药童清秀的声音从后传来,“夫人,药抓好了。”
苏绾缡忙回过神,走上了前去,看着药童将药方子抄进了一拓册子里,不由好奇,“这是我的诊籍吗?”
药童点头,“是的,这里
面记录了夫人的病症,药方,就诊日期,这些都需要罗列在册,方便能够随时关注夫人的身体情况。府中凡是找过师父看病的人,都有一本诊籍在。”
苏绾缡了然点头,“我可以看一下吗?”
药童犹豫了刹那,但想着这是夫人自己的诊籍,病人想要了解一下自己的身体状况也无可厚非,便交给了她。
苏绾缡谢过,她不记得她有开过那么多药方,一页页往回翻,竟然瞧见有几张助眠的方子,用的是齑粉。
再看时间,记载于今三月。
今三月?她根本没有失眠的情况,反之,那一段时间,她都睡得很沉。只是每当醒过来时,总会四肢酸软。
府医便建议她可以泡一泡汤池……
滚滚热气蒸腾而上,水流滑过肌肤染上绯红,被掐按在池壁上,接受着被渡过来的比池水还要滚烫的气息,视线里一片模糊,身前粗砺掌心剐蹭,一阵又一阵的水声,掩盖住令人面红耳赤的声响。
她迎着他的吻,感受他滚烫的胸膛,他的手……
抚上自己身前,肆意打圈按摩,她在黑夜里无助地睁着眼睛,克制紧绷的身体,可他停了下来,拉好了自己的里衣……
脚下发软打滑,四肢像是被拆分开了来,被人摆弄良久,她咬着下唇承受着他无节制的欲望……
酸软与记忆中的感觉重合,往事如同皮影戏一般重现,她褪下衣衫,丫鬟突然不合礼数的喊叫,萧执聿贴着自己脊背的含吮,粗重的喘息,禁锢腰身的强硬……
破碎的画面开始一幕幕重合,连贯,心腔骤然升起颤栗,像是为了印证什么,她开始疯狂地往回倒,烛火被带着摇曳,影布上的皮影闪烁得飞快,苏绾缡头几乎都快要炸掉!
终于,画面定格,她打翻的青玉碗,流淌了一桌子的柏子仁蜜露……
收拾好残汤剩水,上了榻,萧执聿揽她在怀,握住她的……!
她猛地收回手,诊籍哗哗翻页,一晃眼便只余蓝面书封,窗棂洒下的光晕中犹可见细微尘埃,似水流年,像是从未被人翻动过。
可胸腔止不住起伏,撕开了一道裂口,被忽略的过往通通如流水一般倾泻,誓要将她浇得通体生寒。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喝了有多久的柏子仁蜜露?她在他手下像个玩物一样被摆弄了有多久?他又究竟做到了哪一步?!
心底升起一阵阵恶寒,她偏不死心地还要继续在记忆中去搜寻,就着一点点蛛丝马迹也要将真相血淋淋剖开。
今三月……
……游湖夜宴……
是那一天吗?是从那一天晚上的姜茶就开始了是吗?
从那一日后,萧执聿每晚都会为她备一份柏子仁蜜露,她也从来都毫无防备地喝下。尽管每天早晨起来都会觉得四肢酸软疲惫,可她却从来没有想过,会是他为她备下的汤饮的问题。
为什么……?
画舫那一日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贺乘舟突然出现,兵马司的人围了上来,一片混乱中连枝也不知所踪,府丁嚷嚷着要将她带走抓进大牢……
她其实很害怕。
可萧执聿出现了,一袭皎玉色衣衫似划破天穹而来,成了浓稠暗影里她唯一能够窥见的一抹柔色。
她至今还记得那双眼睛,远比月色还要温和。就好像无论发生什么,他都愿意包容。
事实也的确如此,每一次出了事,她都本能地想到萧执聿,就好像只要有他在,一切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
他为她善后,为她兜底,给予了她从未有过的安心,她也变得越来越依赖他。
可是如今,却发现,所有曾令她动摇的瞬间,原来,都是他的处心积虑。
她也才终于懂得了那一夜他对她所说的话的意思。
他问她是不是见了贺乘舟?他说只要她说,他就信。
因为他都看到了。
画舫上发生的事,他其实全都看到了。
看到她见了贺乘舟,看到贺乘舟拉了她的手,看到自己当时希冀着离开的模样。
他明明是生气的!
可他伪装,他不在乎,他不清楚,他若无其事,可她愧疚,担忧,对他感恩戴德!
这就是他的手段吗?
对所有掌控在内,连带着对她的反应也洞若观火,他高风亮节,将自己摘出来,干干净净不染纤尘,却能坐收渔翁之利。
是了,若无授意,兵马司指挥使缘何敢对贺乘舟下手,刺穿他的手背,将他关入大牢!
往事重重明晰,如珠串联。
她早该想明白的,她明明都猜到了连枝离开的原因,却没想到他竟然可怖到连那一场本是由祁铭布下的局他竟都能顺水推舟达成自己的目的。
那之前呢?贺乘舟每一次的身陷险境,她每一次的低声乞求,是否也全都是他的精心谋划?
他设计求娶,让她留在他身边,他设计作局,让她因为贺乘舟而对他愧疚感恩。
她一步步深陷,一步步放下偏见,一步步主动走到他身边,竟然都是他在一步步引导,一步步布局,一步步引诱!
苏绾缡想笑,可眼泪却率先流了出来。
所以,她对他的感情是他的精心策划,是他对人心的见微知著,她自以为是的情深缘许,情不自禁,出自身体本能的靠近也只是因为他给自己下了药?
呼吸陡然加重,唇瓣嗫喏着张合,却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了喉间,一点儿声音也发不出来。
他对自己下药……
那汤池呢?汤池里他也用药了吗?
“铮”的一声,一直支撑着她的一根心弦猝然断裂,在脑海中泛起连串翁鸣。
眼前一阵阵发昏,浑身发麻到颤抖,她用尽力气伏在桌面上,压不住从胃里生生泛起的恶寒。
她总说她恨他,说她永远不会爱上他,可是,不是不爱吗?为什么会恨呢?
正因为爱那样的萧执聿,所以才更恨眼下的他。
恨他为什么这样表里不一,恨他为什么这样工于算计,恨他为什么要欺瞒自己!
可是恨来恨去,她更恨自己,恨识人不清,恨真心错付,恨愚昧无知,更恨无能为力。
曾经的柔情蜜语不是假的,她说过要留在他身边不是假的,她喜欢他,喜欢他温润含笑的模样,喜欢他朗月清风的君子之仪,喜欢他永远在自己最无助的时候出现,喜欢他的靠近,他的触碰,喜欢他陪在身边。
可是她喜欢的,只是那个带着面具的他。
如今,就连这份喜欢,本身也是被算计的一部分。
算计出来的喜欢是真的喜欢吗?下过药的情动是真的情动吗?
什么都是假的,不止相遇是假的,姻缘是假的,她喜欢的人是假的,就连本身这份喜欢也是假的。
那么眼下呢?这份看似平静的生活呢?也是假的吗?
她这么依赖萧执聿,这么需要他,这么想要靠近他,究竟是因为在卸下全部伪装以后,萧执聿是唯一能够令自己心安的存在,还是因为她生了病的缘故只能本能地抓住一切她能够抓住东西自救?
断裂的心弦还在翁鸣,震得脑袋发麻,像是要炸开了一般。
她真的很难受。
她不明白,为什么每一次在她愿意放下偏见,愿意欺骗自己,愿意再给萧执聿一次机会时,他总要以各种残忍的方式告诉她,一次次提醒她关于他的真面目究竟是怎样的!
他为什么总要做这些让她难过的事!
什么都好像在崩塌,她赖以信任的一切,她需要依托的一切,全部消灭,又如站在大海之上,四面茫茫,举足无定……
“绾绾,在看什么?”身后,萧执聿的声音响起。
苏绾缡眨了眨眼,茫然地转过头,一双杏眸涣散,像是还未回过神来。
直到他走进,沐浴在周身的光影消退,通通聚于他身后,苏绾缡抬头望去,一片朦胧……
她这才发现,原来她从未看清过他。他所给她展示的,都是他愿意展示的一面。
温柔的,要哄她上钩,可怖的,要逼她留下。
而不能展示的,是更加的彻骨寒心。
“怎么了?”见她面色不对,他眸中迅速滑过一抹担忧。
“萧执聿……”没给他再开口的机会,苏绾缡率先冲进了他怀里,她紧紧环住他的腰身,呼吸间尽是冷冽的雪松香,瞬间安抚了她一颗狂跳的心。
她闭上了眼。
可假的,终究都是假的,用假象堆砌的,也只能是假的……
他轻“嗯?”了一声,是很温柔的嗓音,像是有足够的耐心等着她的后话。
我,不会再原谅你了……
“……我们回去吧。”她开口,深吸了一口气,再没多言……
第78章 第78章算计那绾绾喜不喜欢我……
缠枝帷幔里泄出阵阵破碎嘤咛,苏绾缡红润颊边流下莹凉汗珠,掐着萧执聿手臂的指尖深深嵌入,她喘息着喊道,“……不,不要了……”
忍不住收缩,难耐仰头咬上了萧执聿的下颌,等到神智恢复过来时,才感受到唇齿间的血腥。
苏绾缡眨了眨朦胧的眼睛
,瞧见萧执聿下颌肌肤上的一抹鲜红齿印,恍然回神,有些惊慌无措的模样,“……我,不是故意的,你……疼吗?”
他轻笑了一声,眼尾晕染上一片红,本就潋滟的桃花眸更添了风情,带着几分痞意,“绾绾你说呢?”
她偏开了头,眼睫眨得飞快,“我叫你停下了。”那还能怪得了谁?
“我若真停下了,怕是你又要催着我快……”
“你别说了!”她红着脸急忙伸手挡住他的唇,却感受到他又动了起来,喝止的嗓音还未落地便又染上了颤弧。
他就势牵着她的手腕,贴着她的掌心吻过去,漆暗眸底里燃着簇簇幽火,将她情动的模样尽览无余。
她好乖,他总感觉永远都不够,俯下身,缠着她的舌,肆意感受她的全部,好软,哪里都包裹着他……
萧执聿每日都会为苏绾缡带回府外的稀奇玩意儿,话本子,奇玩机巧这些供她解闷。时下流行的头面从不短缺,日常皆由他亲手操持,会为她绾髻簪发,挑选衣裙,里里外外,吃穿用度,皆是最好的。
这样一番娇养下来,整个人倒愈发仙姿玉质。哪怕仅仅只是坐在那处,都足够吸引视线。
是以,在程清渺如无头苍蝇在后院胡乱打转时,只一眼便瞧见了坐在不远处凉亭内的苏绾缡。
一袭琼琚色衣裙将本就生得冰肌玉骨衬得更加吹弹可破,堕马髻垂于一侧,木兰花白玉簪映着明日天光,整个人如春日煦风般温婉动人。
瞧见她自凉亭内起了身,才慌忙回过了神侧身掩映进了一旁的绿荫中,敏锐地听见脚步声落进,伸出手来,将她一把给拉了进来,顺势躲进了假山洞里。
苏绾缡下意识惊呼,还未喊出声来,就被一双手迅速捂住了口鼻。
她睁大了眼睛望去,眸中惊恐未散便愣在了原地,不可置信地望向身前之人。
见她似反应过来了的模样,程清渺才算是松了一口气,缓缓放开了钳制她的手。
“郡主,你怎么在这里?”
一得了呼吸,苏绾缡惊讶问道,她万万没有想到,会在萧府之内瞧见程清渺!
“绾缡,你竟然真的没走?”
相比于苏绾缡的震惊,程清渺的惊讶也并不比她少。
本以为,梨园一别,她们此生都不会再相见,却没曾想,苏绾缡竟然还留在上京!
“我……”苏绾缡偏开了眼,这件事实在太过复杂,她一时竟然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又该从何处说起。
程清渺倒好像对此已经了然于心,一副根本没有打算要听她说话的样子,连忙确认道,“是不是你逃跑半路被执聿哥哥得了消息,将你给抓了回来?”
苏绾缡点了点头。
得了苏绾缡的承认,程清渺显而易见地整个人耷拉了下来,她蹙着眉头,很是自责,“怪我,当时应该给你派几个人的。”
“郡主,哪能怪你,你能帮我拿到新籍和路引就已经帮了我很大的忙了。若是真的派了人,恐怕会被萧执聿更提早知道消息。”苏绾缡连忙宽慰道。
其实她们二人都清楚,萧执聿的耳目遍布上京,哪里是多出几个人就能将苏绾缡平安送出京的呢。
更何况,苏绾缡的逃跑还有他蓄意推波助澜。
只是对于已成定局的事情,世人都会无可避免地陷入回忆如果当初怎么怎么样,或许结局会更好的幻想中,企图用这样的方式宽慰,好像自己就不能算是输得很彻底。
“郡主,你怎么会在这里?”害怕程清渺为此事太过自责,苏绾缡连忙又转回了话题。
程清渺怎么会来萧府,而且行踪为何还这般鬼祟?
“绾缡,我就是来找你的。”想起了正事,程清渺忙拉起她的手,三言两句解释道,“我近日才听说,京畿附近此前有一批流寇,专门扮作马车夫,捋掠来往妇孺,无恶不作。听说几个月前才由执聿哥哥批了红,派遣步军统领衙门给一窝蜂端了。”
“我算着时间,那不正是你离开的时候吗?瞧着执聿哥哥这样生气,我害怕是你出了事,就去找贺侍郎问了你的新籍,派人去兰州打听,结果发现你果真没有入城!”
“派遣的人才一回来,贺侍郎立马就找上了我,说……”
她看了一眼苏绾缡,语速莫名其妙慢了下来,带着目光也有些躲闪,“说,瞧见执聿哥哥下颌处有一道齿印……”
苏绾缡耳尖红了红,程清渺也害怕她尴尬,语速又快了起来,“我一猜,怕是你还在萧府。”
“所以,我就立马呈了拜帖,等着执聿哥哥下值,以更衣为由,躲着下人来了后院。只是执聿哥哥这院子,建造得真是奇怪,既不按四象风水,也不按礼仪规制,竟叫我迷了路。没想到,还是撞见了你!”程清渺有些兴奋,感叹果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
一时得意了起来,还不忘调侃一句,“这执聿哥哥也真是的,也不知道避讳一点。”
苏绾缡听着她的话有些怔愣,她咬萧执聿的下颌,本就只是抱着试一下的心态。她知道萧执聿不会去掩饰那道齿痕,她早就发现了,他对她所给予的一切都有极强的占有欲和展示欲,几乎是贪婪地霸占她每一分眼神,每一寸呼吸。
她想赌一把会不会有人瞧见,却没曾想,竟然真的将消息传了出去。
苏绾缡觉得不可置信的同时又不禁有些欣喜,好像命运头一次站在了她这边。
“绾缡,你要不要跟我走?”一通解释完以后,程清渺也正色了起来,赶紧表明自己的来意,手上的力道也不禁大了几分。
当然要走了!她做这一切不就是希望能够离开吗?
她赶忙要握回去,像是要汲取程清渺手中的那份力量,指尖却骤然僵硬在了半空。
“那些从前所有助你逃出去的人,程清渺,徐清正。还有……那些私塾里的孩子,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耳畔,萧执聿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苏绾缡瞬间犹如被水浇灭了的火把,面色惨白僵在了原地。
对于真的能够传出去消息,她本没有抱多大的希望,不过是在百无聊赖的生活里向着无底的深潭里偶尔投射一颗石子,希冀着能够有所回应。
如今,潭面真的泛起了涟漪,听见了来自潭底的回音,她竟然一时举足无措了起来。
既不敢朝前走,也不甘心往后退。
她要逃吗?她敢逃吗?她能逃吗?
“绾缡,你是不是担心执聿哥哥?”感受到她掌心的冷汗,指尖也在颤抖着缩回,程清渺忙快一步按住她的手背,“你放心,我不日就要和亲显朝,圣上已经封我为安宁公主,五日后行册封礼。届时,文武百官,都会前往。到那时,我会派人接你走。”
“你……”显然比起已经制定好带她走的计划,苏绾缡更震惊于程清渺将要和亲的消息。她嗫喏着张唇,口齿都有些不清,“是……”
“祁铭。”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没等苏绾缡彻底问出口,就率先给出了答案。
念出名字的瞬间,程清渺脸色沉得厉害,是很不待见的模样。
自从知道驺虞山上的事情,是他精心布局以后,程清渺就歇了对他的所有心思,再不往来。
可这人却是脸皮极厚,对着她死缠烂打,上一次,他们不欢而散,这人消腾了几天,却没有想到,再次听见他的消息,竟然就是和亲圣旨!
“圣
上怎么会允许!”苏绾缡震惊。
“是。观胤朝历年,甚至于天下诸国,都断不会有送武将的女儿联姻的事例。于天子而言,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于武将而言,唯恐功高震主,惹上谋反之嫌,皆避之不及。”
从圣旨下达到如今,程清渺即便再不能接受,也已经冷静了很多。可此刻面上还是浮现出了苏绾缡此前从未见过的沉重。
“可是如今适龄的和亲公主一个也没有,宗室里,朝中大臣也没有人愿意淌入这趟浑水,将女儿嫁入显朝,个个都为自家孩子速允了婚配,或是称身体抱恙不堪为重。圣上为此急得焦头烂额。
我本应是无惧,可祁铭不知道和我父亲达成了什么交易,武将于此时应当避嫌我都想得明白的道理,父亲竟然不知!不顾圣上忌惮,竟主动请旨愿分君忧!
圣上竟也允准,怜我远嫁,思乡情切,特让我堂兄陪同送嫁共赴显朝。”
“这便是在削兵权了……”苏绾缡呢喃着开口,嗓音很轻,胸口却重得像是有流沙覆过,分明在流淌却仍旧堵得难受。
“是。圣上也忌惮侯府,只是如今骑虎难下,倒不如顺水推舟,趁此机会削了侯府的兵权。可是,我实在想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导致父亲一定要攀上显朝,做出这断尾求生之举。”
程清渺想不明白,可苏绾缡闻言却如醍醐灌顶,肌肤上瞬间泛起密密麻麻的疙瘩,一阵阵凉意直直从尾椎骨涌上,她开口,“是赈灾粮。”
想起萧执聿的话,程伯侯赈灾粮乃是从齐王旧部手中所劫,可他贪心太重,竟妄想独吞。
如今是害怕东窗事发,所以需要寻求庇护。
而和亲祁铭是一条最好的路径。
祁铭不似太子祁诵那般母家显赫,程伯侯打着“为君分忧”的名头,不至于让圣上觉得难以接受,还能以此分卸兵权。
对于祁铭来说,回到显朝,乃有功之人。对于程伯侯来说,手握重要底牌侯府满门得以保全。对于圣上来说,解决了和亲困境,还不费一兵一卒削了兵权。
在这一场局里,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各有考量,踩着对方的底线试探碾进,以谋取能够获得的最大利益。
谁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而这一切只需要牺牲一个程清渺……
“赈灾粮……?”程清渺苦笑了一声,像是想起了什么,脚下步子不由发虚,“原是这样……”
“赈灾粮的行踪一定是祁铭告诉我父亲的。驺虞山上就是他在接应齐王旧部,显朝的目的本就是要挑起国祸,祁铭背叛了太子,告知了赈灾粮的下落,太子定然不会放过他,也不会放过侯府,圣上一定迟早会知道。他们如今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我父亲便不得不为他所用!”
从她这里下不了手,他就谋划到了自己父亲头上。
只可惜如今明明知道他一切打算,即便再不甘心,这婚她却是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
程清渺心中一口郁气实在难消。
苏绾缡是一直都不喜欢祁铭的,从驺虞山上怀疑他是接应齐王旧部的人开始,到后面他打探自己与贺乘舟的关系,苏绾缡对他更是厌恶到了极点。
如果不是他,在贺乘舟耳边添油加醋,萧执聿也不可能顺水推舟到能够将她囚禁在萧府。
争权夺利无可厚非,可若需利用一介女子的真心,实在是不入流!
“那郡主,你和他……”苏绾缡蹙眉,她是绝对不想见着程清渺踏入这场深渊的,可事情却好像已然走到了无可转圜的余地。
程清渺不说能不能抗旨不遵,即便是能,她也不会这样做。
她身上承载得不仅仅是侯府,更是两国。
“绾缡,纵使我曾经是喜欢他的,可是如今,却只有恨了。他一开始接近我,只是为了我父亲手中的权势,他想跟太子争上一争。”程清渺看着她,神情有些黯淡。
“我曾心悦于他是在驺虞山上他救我于危难之际,可我的危难竟就是来自他的算计。他将侯府架在了一个两难的境地,我父亲不得不选他,他也将我架在了一个两难的境地,我也不得不嫁。
他说他是真心想要娶我,可一段从一开始就充斥着阴谋算计,掺杂着利益纠葛的真心,再如何炙热,我也不要!”
“可是我没得选,他太有手段了不是吗?”她抬眼笑看着她,故作坚强的模样眼底却泛着泪花。
充斥着阴谋算计,掺杂着利益纠葛的真心……
祁铭所求是权势,那萧执聿呢?他所求的又是什么?
他算计来算计去,难道真的只是想要她的一颗真心吗?
“绾缡,这场联姻关系太多人了,如果我注定走不了,那至少我希望你能平安离开,过你自己想要的生活。”
她重新牵起她的手,“贺侍郎让我告诉你,他还在等你。”
当年御街打马游行,一举成为多少上京贵女的春闺梦里人,萧执聿,芝兰玉树,惊才绝艳,可这样的人,谁能想到,竟然会做出强娶民女,毁人姻缘的恶霸行径。
如今,竟还将人囚禁在了府中。
程清渺觉得,这样的萧执聿,也是她从未认识过的。
饶是他对绾缡赤忱之心,可这样强烈到令人窒息的真心,不也是很恐怖的吗?
不如贺侍郎这样的翩翩君子,温雅自持,与绾缡又是青梅竹马,还情根深种,更适合她。
出来的时间已经够长,程清渺怕被人发现,着急忙慌回了前厅,见着下人重新前来添茶,索性站起了身,理了理衣摆,状若无事道,“既然大人还未回府,本宫就下次再来拜访。”
话落,忙带着采儿溜之大吉。
等到萧执聿下值回来,已是黄昏以后。
听了管家的话,萧执聿倒是没什么太大反应,就连脚步都没慢一拍,只朝着清竹院而去。
像是对于程清渺来找一点儿也没放心上,管家也就不再没有眼力见儿地问是否要传个消息什么的,禀明以后便只身退了下去。
推开房门,苏绾缡正躺在花窗旁的贵妃榻上,她侧着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外面的合欢树瞧,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秋末的合欢树已不似夏季时那般枝繁叶茂,树叶俨然落了大半,只偶尔几星依旧开得艳丽的花团簇拥着褐色的荚果。
秋风拂过,晃得簌簌作响,洋洋洒洒便又是大片大片的花叶飘落,一片粉色雪景之下,苏绾缡一袭琼琚色衣裙散开,如花美眷掩入其中,是框住胜景里最浓墨重彩的一笔,难掩风姿荣色。
萧执聿走进,揽腰将她抱起,放坐在了自己腿上。
隔着大敞的花窗,微风吹落浅粉褪白的合欢花扬进屋内,落于二人周身,散落在交缠的衣摆处。
苏绾缡手搭在他肩头,由着他仰头亲了好一会儿,才偏着头退开了几分,因微喘着气的原因显得有几分埋怨的语气,“你今日怎回来得这样晚?”
“绾绾这是想我了?”他声音也哑,掐住她的脸转了回来,食髓知味地又重新覆了上去,好像怎么也吻不够。
缠着她的舌又亲了好久,苏绾缡被吻得眼前发昏,也不知道突然从哪里来得脾气将他给推了开来,双颊上一片红晕,鼓着圆圆的杏眼瞧他,“想又如何,不想又如何,你向来是我行我素惯的,旁人哪敢置喙你的不是。”
二人皆喘着气,灼热的呼吸缠绕,气温都莫名升了上来。萧执聿被推开也不恼,眉梢微挑,本就潋滟的桃花眼尾此刻一片微红,餍足以后,素来冷淡的面容此刻倒也多了几分昳丽。
他伸手擦了擦她唇边水渍,好脾气地耐心解释道,“近日礼部的事宜有些多,下值也就延误了。”
“等过了这段时间,我就早点回来陪绾绾好不好?”
“礼部是在忙什么事吗?”
她喘匀了气,才睁着一双清眸看他,面上红晕未消,很是令人怜爱。
萧执聿盯着她瞧,又想亲了。
“郡主不日就要和亲显朝,圣上封她为安宁公主,五日后,行册封大典。”怕真将她亲得生气了,他从她唇上移开目光,捏着她柔软的指骨转移注意力。
苏绾缡一听这话,立马惊呼出声,“郡主要和亲?怎会?”
“她和谁?”她好奇问道。
“七皇子,祁铭。”他无有不应。
“这场婚事还有转圜的余地吗?”苏绾缡抿了抿唇,试探性问道,企图从萧执聿这里能够探得什么消息。
萧执聿似觉得有些好笑,也的确
笑了出来,揉着她掌心的软肉,颇有些宠溺,“圣旨已下达半月有余,绾绾觉得呢?”
饶是知道会是这个答案,苏绾缡心还是凉了半截,连带着脊背也塌了下去,无能为力到近乎是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可是郡主根本不喜欢七皇子。”
“绾绾怎知她不喜欢?”萧执聿掀眼看她,含笑着吐出,“不喜欢就不能嫁吗?”
简直强盗话!
苏绾缡张了张嘴,下意识想要反驳,转头瞥见萧执聿的笑容时,一下子又都哑在了喉间。
分明是和以往一般温和的模样,可那笑意却透着一股直飕飕的凉,瑟得苏绾缡缩了缩脖子,不再吭声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他和祁铭本就是一样的人,又怎么会懂?
苏绾缡松开了搭在他肩上的手,从他腿上下去,转了话题,“该用晚膳了。”
企图蒙混过关,却不想被他掐住了腰肢,生生动弹不得。
苏绾缡垂眼瞧他。
“那绾绾喜不喜欢我?”
他仰着头,漆眸暗得紧,难以让人窥见其中情绪。只那道温和嗓音里似透着几分迫切。
苏绾缡下意识沉默,但不稍须臾,就反应了过来,她躲开他的眼神,双手主动攀上他,埋首进他的肩颈里,“我喜欢的。”
他按住她的背,“绾绾没有骗我?”
“没有。”她从善如流道。
萧执聿没再说话,好半晌以后,才又开口。
他应是高兴的,很难得又退了一步,“我近日确有些忙,难有时间陪你,绾绾想不想出去走走?”
苏绾缡有瞬间心动,但想着不能表现出异样,只能摇了摇头,闷道,“我不想出去。”
“那便让郡主来府上陪你。”他淡淡开口。
苏绾缡猝不及防心咯噔了一瞬,她缓缓从他怀里退了出来,嗫喏着开口,“郡主马上就要行册封礼,这个时候不便叨扰吧。”
他笑着,“册封礼皆由礼部操持,想来应是不忙的。今日郡主便来过府上了,绾绾可跟她见过面了?”
苏绾缡心跳得都有些不正常了,她抿了抿唇,语速很慢,思索着用词,“郡主来府上了?我一直在后院待着,不曾见过。郡主想来应该是来找你的。你不是早已经传出消息,说我去了庄子里调养身子吗?更何况在她眼里,我已经出了上京,我们怎会相见?”
苏绾缡自认自己这番话还算是滴水不漏的,可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她感觉萧执聿看着她的眼神似又暗了几分,但她再仔细看去,却见他仍似无事人一般的模样。
他没说话,盯着她瞧,良久才笑道,语气清幽,“是我忘记了。”
苏绾缡松了一口气,心弦还未彻底落下,复又听见他道,“这么久了,你身子也该调理好了。郡主不日就要和亲显朝,你们日后恐是难见上一面了,不如趁着这个机会,五日后行册封大典,绾绾以观礼命妇的身份随我一道进宫可好?”
那怎么能行!
“我……我就不去了吧。”对上萧执聿的眼睛,她有些磕巴了起来。
心里一阵阵后怕,方才差点就情绪过激地喊了出来。这会儿才算是能勉强笑出来,“我不想见到那么多人。”
话落后,也不由有些紧张。她知道,若是萧执聿非要她去,她定然是拒绝不了的。
但好在,他没再继续,十分善解人意道,“好,那绾绾就留在府里,乖乖等我回来。好不好?”
苏绾缡点了点头,松了一口气绷直的脊背无形中卸了下去。
萧执聿揽着她的腰肢,掌心感受着她微不可察的变化,漆眸里点着零星笑意,掐着她的脸又吻了上来。
暮秋的时节,夜来得比夏日更快,更长,只这一会的功夫儿,窗前已是黯淡天幕铺就,挟着夜色的晚风凉得刺人,远比白日里更甚,今年的寒气好像比以往任何一年都袭来得更早……
第79章 第79章离开她,真的离开上京……
十月初三,宜祭祀,嫁娶。
晨光熹微,光影残露。
太和殿前,朝臣林立。程清渺头顶凤冠,身着广袖缀金线凤翎宫装,华美锦衣曳地三尺。
随着礼官的册文宣读,一步步沿着广场上铺就的红绸踏上玉阶。
“维熙和元年,岁次戌辰,十月初三皇帝制曰:朕膺天命,嗣守丕基。念女宗亲,既娴内治,宜被殊渥。咨尔侯府嫡女程清渺,敬慎居心,柔嘉维则,特封为安宁公主,授金册、玉印,锡以冠服、仪仗。尔其谦以持盈,克树令仪,尚昭柔顺。钦哉!”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广场之上,山河同呼,程清渺双手覆于额前,跪接授册,拜谢皇恩。
礼乐奏,仪仗起,朝臣共贺,“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高台玉阶之上,程清渺起身侧转,繁复衣着让她动作稍缓,垂眸一瞬对上为首青年男子静若寒潭一般的双眼,呼吸都凝滞了片刻。
男子一袭深绯色朝服,深邃眉眼勾勒狷狂之色,分明是持芴作揖的姿态,却偏生不见半分下位之风。
藏于广袖中的指尖略微攒紧,她看着那墨发高束,玄衣劲装的少年自他身侧将将附耳离去,心跳不由加快。
再看他,唇边从始至终都捻着恰当好处的笑意,可那双漆眸却如沉渊一般笑不及眼底,藏着山雨欲来的锋芒。
缓慢,无情地自她身上挑过。
……是一种警告!
“执聿哥哥!”
哪怕明知道绾缡离开的消息此刻一定是传进了他的耳中,在他知道是自己在帮助绾缡离开的情况下,程清渺即便再害怕,还是在他转身时的刹那喊住了他。
她镇定了一番,兀自摆出了公主的谱来,“今日乃本宫册封礼,萧首辅竟不肯赏面留下赴宴吗?”
可他并不吃这一套,虽停了脚步,却只微侧着头,眉宇间浮着不耐的燥,语气更是罕见的冷硬,“臣还有要事。若事了,定会亲自来向公主赔罪。”
可若事不了……
他话没说完,个中意思却已是心照不宣。
尚算是为她留了颜面,落下这一句,便踏阶而去。
程清渺怔愣在原地,不知是否是投射在自己身上的两三缕稀薄日光隐退的原因,还是萧执聿少见的流露出的冷面,总之,强撑着打直的脊背上已然泌出了细汗。
高台之上,风吹得嘹亮,本应划开一道口子倾泻下万道霞光的云层早已在袭卷的长风里生生堆砌成了一团,天际泛起了鱼肚白,暗灰色的天幕自檐角一路延展,似与汉白玉铺就的天堑玉阶在尽头相合,天地苍茫成一片黯淡灰白。
颀长身形走远,于视线中汇拢成一点,成了雪后一束红梅,带着压人的灼灼风华,引得众人惊疑侧目。
首辅一向端敬自持,今日缘何这般行迹匆匆?
天气着实变得快,云层方才遮蔽,就飘起了细细密密的小雨。
和着冷风打在脸上,刮得人脸颊生疼。
苏绾缡一步也不敢慢,心跳得巨快,被侯府影卫带着在城中一路移形换影,时不时岔路口就会奔出萧执聿的人,气息还未平匀又被闪进巷子中,四面八方袭来密密麻麻的寒箭,抵着刀身发着狰狞响声难以劈碎凌冽秋风。
一片朦胧雨线中,削出的血珠四溅,却半分没有落到苏绾缡的裙裾之上。这群人咬得很紧,下手极其狠辣,几乎招招朝着要害而去,但都默契地对于直接接触着苏绾缡的人手下留情。
是以,才让他们周旋至今。
果不其然,分明情势急转几下,影卫却硬生生带着苏绾缡又杀出了一条路来,身后人还来不及追上,一辆素布青漆马车便迅速停在了巷口,一部分人留下斡旋,马车便借势持鞭扬长而去。
程清渺派遣的人尚还算多,可几番纠缠下来,竟也折损大半。
苏绾缡亦是在逃跑中磕上了几处血痕,但她依旧咬牙不吭
,生怕拖累了一行人。
马车停在一座客栈门前,影卫带着苏绾缡进入,从西侧门出拐进了绣坊,又沿着一条空巷疾走,进了一间成衣铺子。
换上布衣素钗,将面涂黄,脚步不停,迅速出了后门,那里又停着一辆新的马车,匆匆上了去,又在城内绕了大半圈,其间不停换衣易车,几番金蝉脱壳,才总算甩掉了那些穷追不舍之人。
城门处,因着程清渺早就为苏绾缡备好了新籍和路引,士兵没有过多盘问,放行得很快。
绷了一个上午的心弦在瞧见身后城门石匾上的字迹随着马车走远而逐渐变得模糊不清以后终于回落,一口长气吐出,苏绾缡几乎要热泪盈眶。
半年……她被萧执聿关在萧府里面整整半年之久,可却冗长得像是经历了半生,如今突然逃离出来,苏绾缡几乎生起了一种不真实感。
她,真的离开上京了……?
马车行驶得很快,雨水似乎下得更大了,噼里啪啦砸在脸上,有些疼,还有些凉。
可苏绾缡不躲,反而伸出了手去抓,雨珠顺着掌心留下,滴入窗槛上,洇开一圈深痕。
是真的!
看见的是真的,摸到的是真的,急速倒退的树影,呼啸卷入耳畔的风声,远处人家升起的袅袅炊烟,草市里吆喝的叫卖,裹挟着潮湿泥土的气息……
这些曾经无比熟悉如今却全然陌生的画面声音味道通通顺着五感传入,输进她此刻跳动得猛烈的心脏,好像唤醒了全身的活力,血液在筋脉里翻滚流淌,她呈现出一种她许久未曾有过的兴奋和难掩的激动。
是这样,只有这样,才算是在真真切切地活……
马车一路朝南行进,约莫一两个时辰才终于停下。
苏绾缡被颠得几乎眩晕,可到底动作不敢慢,亦步亦趋跟着下了车,随着影卫三两步入了客栈,由着伙计引到了一间厢房里。
推开门,赫然便瞧见了一早等在此处的贺乘舟。
他近几日都一直以称病在家将养为由,避着不见人,是以今日的册封礼才有着由头不去,没叫人心生怀疑。
“绾缡,你没事吧。”
瞧见了人贺乘舟立马迎了上来,眼含担忧拉着她左瞧右瞧。
苏绾缡摇了摇头,道,“我没事。”
房内还有其他侯府影卫,是随着贺乘舟一起等在此处的。
如今见了苏绾缡来,便将她的那份身籍交在了她手里,“苏小姐,这是新的身籍和路引,如今不宜回兰州,按照公主的吩咐,我们会亲自护送你们去虞城。”
“多谢。”苏绾缡颔首接过,将它揣进了袖中。眼眶不由有些发热,程清渺为她想得太过周全。
“事不宜迟,我们赶紧上路吧。”影卫道。
“绾缡,你还能忍受吗?”贺乘舟侧身看向苏绾缡,有些担心她的身子骨能不能受得住这连日颠簸,想着要不要再休息半日。
说实在的,苏绾缡自今日被影卫从萧府带走,就被一路追杀,心弦被绷到极致,又没吃什么东西,整个人都几乎是轻飘飘的了。
但到底害怕,也硬生生憋着了一口气到现在。
萧执聿的势力远比她想象的还要恐怖,今日这番惊险,苏绾缡才真切意识到,她曾经妄想着能够逃出萧府就能获得自由的想法有多么可笑。
他的眼线几乎遍布了整个上京,侯府影卫已然是骁勇善战,可远不及他手下的人来得狠辣无情,就如他这个人一般冷血凉薄。
饶是如今已经离开上京城,苏绾缡还是丝毫都不敢松懈,她没有忘记上一次,她都已经要进入怀城了,却在半路被萧执聿拦在了官道上。
是以,如今,没有真正走远,确保萧执聿不会再追过来,苏绾缡是一点儿也不敢再停留下去的。
那里顾不顾得有没有吃饭,需不需要休息,能不能承受,只想着赶紧赶路离开。
“我可以,我们快些走吧。”她急切道。
只要一刻没有离开京冀,她就一刻都不会彻底安心。
只有入了虞城,保证萧执聿从此以后再也找不到自己,她才能算是真正松一口气……
第80章 第80章江畔不死不休的恶鬼……
新牵的马车停在客栈后门,一行人又换了一身行头,马不停蹄朝着南边行去。
车上备了充足的干粮和水,足够支撑到下一座城。
尽管又饿又累,苏绾缡还是没什么胃口,只睁着一双眼睛,连眯上一会儿都不敢,整个人犹如棍棒一般绷直。
察觉到她的紧张,贺乘舟按住她垂放于膝上的手,宽慰道,“绾缡,别担心,我们一定会顺利离开的。”
苏绾缡点了点头,微微抽开了手。
马车一路疾驰,车轱辘翻转溅腾起大片泥泞,因速度过快踩进凹凸不平的泥坑颠簸得苏绾缡头晕目眩,几次都要吐了出来。
但她一直都忍耐得很好,没太表现出来,只希望能够快点赶在天黑前进城。
可天不遂人愿,因雨势逐渐大了起来,马车的速度便不可避免得慢了下来。
苏绾缡正担心着会不会被萧执聿的人趁机追上,就听见驾车的影卫突然喊道,“有人跟上来了!坐稳!”
话落,长鞭破空,马儿一声嘶鸣,疯了似得朝前奔去,苏绾缡忍不住朝后一仰,整个摔倒进了软座里。
她忙爬了起来,撩开了车帘往后瞧去,只见随行的影卫纷纷拔出了长刀,冲进了雨幕里厮杀,三两下就见了血。
马车也驶离了原本的方向,顾不得车厢内的人是否能坐得安稳,着急忙慌地便朝着小路里奔,借着地势崎岖,杂树掩映,好快速甩开后面的人。
苏绾缡在车厢里被摔得七零八落,贺乘舟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不行!
不能这样!
被甩得恶心,可意识尚还算清醒。苏绾缡紧紧抓住车框扶稳身形,这一路走来,虽然他们是成功出了城,可是却也是实实在在经历了几番恶战。
程清渺给她的人不少,可是经过几轮接应,断后,到如今留在她身边的人已经越来越少。
这样下去,不仅仅逃不了,还会平白害了那么多人。
她冷静下来,朝着外面喊道,“我们兵分两路!你们驾着马车走,我下车!”
“绾缡不行!”
“不行!公主吩咐我们务必将你们平安护送进虞城!”
车内外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苏绾缡没管贺乘舟的阻拦,扶着车身东倒西歪地到了门前,她撩开车帘,急迫道,“他们的目标是我,只要我在马车上,他们就会一直穷追不舍。这样下去,到时候我们谁都走不了!你们驾着马车先走,他们会以为我一直在车厢内,路引的下一个地点是越城,我会在那里和你们汇合!”
“可是公主说了务必让我……”
“别再犹豫了!”苏绾缡打断他的话。
影卫攥紧缰绳,目光沉沉地盯着前方,细密的雨线落下,山林里升起了浓浓的白雾。
耳畔,似乎还有兵器相接的声响,透过山色空蒙砸了过来。
“吁!”影卫停下了马,努了努下巴,“朝着这个方向一直走,就能到越城的西城门。”
苏绾缡谢过,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余光一瞥,竟见贺乘舟也一并跳了下来。
“贺乘舟,你不要命了!”她转身看他,想叫他回去,马车却一骑绝尘,
驶出去了好远。
“绾缡,我知道你的打算。”他难得正色瞧她。
被人看出了心思,斥责的情绪瞬间哑火,苏绾缡心虚地偏开了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不会去越城对不对?你根本没有打算与他们汇合。”
贺乘舟上前了一步,眉目里骤然染上焦急,“我知道你是不想连累他们,只要萧执聿的人发现你不在马车上,他们就不会再对影卫们穷追猛打了。”
“那我呢?你要把我留在马车上是因为什么?你不想和我一起走吗?”他有些受伤的模样。
苏绾缡叹了一口气,“贺乘舟,你是堂堂户部侍郎,今后前途只会更加无可限量,你确定你要抛弃这一切,和我离开?甚至很有可能下半辈子,都只能东躲西掩,再也不能以真面目示人?”
如今公主和亲,侯府便是有了底牌,圣上即便知晓,也不会再纠缠于赈灾粮一事。
贺乘舟尚还算能稳坐他的侍郎之位,实在没必要与她东奔西顾。
“绾缡,你到现在还不相信我吗?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我怎么可能丢下你,自己回京享受那什子荣华富贵。功名利禄于我而言,皆不过过眼浮烟,你远比那些东西更重要!”
“可是贺乘舟,即便你与我一道离开,我也……不可能再嫁给你!”她看着他,深吸了一口气,即便知道这话残忍,还是说了出来,“我们没有可能了。”
“你为了我放弃前程,真的不值。”
她没有力气再去想男欢女爱,下半辈子,她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活。
“值不值得,也该我说了算。”他很平静道。
苏绾缡不明白,他怎么就这么固执,“你真的甘心吗?”
“我怎么不甘心?我最不甘心的就是让你被萧执聿夺了去,让你和他成了亲!如今有这样的机会容我拨乱反正,我为什么要放手!”他突然情绪激动了起来,带着眼眶都红了些许。
苏绾缡怔愣地看着他。
意识到自己情绪过激,贺乘舟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了一番,尽量让声线又变得柔和,“绾缡,我所求不过一个你罢了。我不要求你现在给我答案,只是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我怕你将来后悔。”
“我不会后悔。”
苏绾缡不说话了,移眸盯着他身后的雨坑,一滴一滴砸出涟漪,两个人僵持着站在雨幕中。
半晌,贺乘舟弯身去扶她的手臂,有些妥协,“绾缡,我们先走好吗?等到了越城,我们再说。”
影卫恐怕拖不了多久,他们得快些走了。
他带着她往影卫为他们指的方向走,装作方才的僵持没有发生的模样,尽量轻松地讲话,“附近应该是有草市,我们租一辆骡车,应该是能在明日赶到越城。”
苏绾缡拂开了他的手,贺乘舟一颗心瞬间沉了下去,却见她又反拉住了他的衣袖。
神情依旧是不想交谈的模样,但到底还是说了话,也算是做了妥协,“我们走水路。”
今日算不上天公作美,雨水落得泥土发软,马车碾过就会留下车辙印,实在暴露行踪。
走水路,最为稳妥。
“好。”贺乘舟笑了起来。
江畔,延绵无尽的冷和暗。
杆头上的两盏微弱渔火于冷风中摇曳,投射下的黯淡光影连影子都照射不出。
一望无际的江面泛起微微波澜,荡漾起的零星碎点似洒落星辰,夜空高远,寒风呼啸,偶有芦苇丛中飞出鸥鹭,扑腾疾驰,又瞬间隐入深处。
雨虽已停歇,可风势不减,寒气正随着夜深而缓慢攀移,老翁裹紧了斗笠,躺在半晃的摇椅上,睁开了一只眼瞥了瞥他们,懒声懒气道,“船还没有回来呢,再等一等吧。”
“我们赶行程,请问还有没有其他的船可以走?”贺乘舟弯着腰看他。
“今日下雨,船夫都回家了,哪里还有多余的船。只有那一艘大船,你若要走,就等着那船回来。”
“小船也行,多少钱我们都出。”
“这秋季多雨,保不准什么时候又要下呢,你们不要命我老头子还想要呢,就那艘大船,等着吧!”老翁被打断了瞌睡本就有些不耐,这会儿直接拢了拢蓑衣,翻转了个身背对着贺乘舟,是不要再搭腔的模样。
眼见贺乘舟还要再说,苏绾缡拉了拉他的的衣袖,轻轻摇了摇头,“没事,应该等不了多久。”
这会儿时辰还算尚早,她走到了一旁坐了下来,细雨虽已停歇,但落了一整日还是哪里都很潮湿,粘腻。
身上的布衣被淋湿又风干,方才赶路出了一身汗倒不觉得,此刻再被江风一吹,整个人都禁不住打颤。
贺乘舟脱下外衫搭在她身上,苏绾缡想要拒绝,但到底耐不过他的强硬,还是披了上来。
手脚被吹得发僵,江畔安静极了,苏绾缡缩在角落里,数着时辰。耳畔却突然听见老翁的低疑声,“奇怪了,今个儿怎么这个时辰还没来人?”
船夫叹了一口气。
话落,苏绾缡心猛地跳了一拍。
电光火石间,像是骤然想到了什么,她慌忙站起身来,拉过贺乘舟的手腕就要朝外跑,“贺乘舟,快走!”
“怎么了,绾缡?”
话还未落地,只见方才还黯淡的江畔骤然涌现出密密麻麻的火把,无数条小径上寒甲相撞叮铃哐啷的声响步步紧逼,冲天摇曳的火光集聚,瞬间照亮了整座江畔。
变化只在眨眼之间,连给人喘息的机会都没有,便已经尽数包围,是真正的插翅难飞。
老翁吓得从躺椅上掉了下来,抱着头连忙躲在了一旁的杆子后。
苏绾缡眼见着这番变化一口气堵在喉间,上不去也下不来,整个人像是被钉在了原地,愣愣地看着眼前寒铁甲胄肃穆而立。
他们缓缓分列,自动让开了一条路来,哪怕已经猜出了身后之人会是谁,可当真的看见萧执聿一袭玄衣裹挟着浓稠夜色而来,满天绝望还是犹如飓风一般袭卷着涌向她。
萧执聿从甲胄中缓步踱出,火把肆掠的光芒逐渐驱逐落在他身上的阴影,整个人落于明处,俊美面容上扬着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当真端得起芝兰玉树四个字。
可苏绾缡此刻却觉他像是不死不休的恶鬼。
他声线柔和得如潺潺春水,“绾绾,过来。”
像是只是来接闹脾气的妻子回家,俊美面容上看不出半点生气的模样。
可苏绾缡却知晓那张看似波澜不惊的面孔下激流的滔滔江水泛着怎样的寒。
她下意识地退了两步,贺乘舟翻手握住了她的掌心,带着她往后,只身挡在了她的身前,怒声道,“萧执聿,绾缡根本不想留在你身边,饶你是首辅,也不能这样目无法纪,强取豪夺!”
看着她流露出惊惧的神情躲在贺乘舟的身后,萧执聿垂眼睨向他二人相握的手,觉得眼睛胀疼得厉害,努力维持的假面皲裂出丝丝细痕,他扯了扯僵硬的唇角,尚还能保持理智,语气却还是不由染上了寒意,“绾绾,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