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101章交战我亲自去追
万籁俱寂,风声鹤唳。一夜相安无事。
天微蒙蒙亮,隔壁房间的喜娘便出了来,唤了人端着盥洗的器具入内,进了程清渺的房间。
轻尘仔细数着人数,出来以后也是对得上的。
等送了吃食进去,一柱香以后,喜娘便搀扶着程清渺下了楼。
依旧是昨日的华美锦服,龙凤呈祥盖头缀着穗子垂至胸口。走动间,金丝浮光跃金,熠熠生辉,好似要活了过来。
这样奢靡浓重,任谁见了都会知道这成婚的人家不会是个普通角色。
一般人都只会绕道行走,
生怕冲撞。
可是一路走来,这明里暗地的尾巴却着实不少。
轻尘仔细辨过,其中不少是祁诵的人。如大人所言,他是绝不会允许祁铭得到侯府这样一大助力的。
只需要杀掉一个程清渺,就可以祸水东引,坐享渔翁之利。何乐而不为?
其余的则人数很少,身份暂时不明,但或许可以猜出一二,是圣上遣来的。
这一场仗不会好打,祁铭的人并非酒囊饭袋,这婚队里多得是身手不凡的人,加之还有侯府影卫护法。
本来,任是他们闹翻了天,都与他们萧府无关。
可是谁叫花轿中坐的人是他们夫人呢?
轻尘暗自摇头,夫人总是贼心不死,这一段时间看着与大人琴瑟和鸣,其实只是在降低大人的戒心。趁着安宁公主的婚礼,竟然胆大包天来了一出狸猫换太子。
为此不惜利用祁铭让他以齐王旧党一事将大人调离上京。
大人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由着她上了花轿,让他们暗中看着。等祁诵的人出手,再带夫人离开。
大人的意思是要让夫人长个记性,知道外面有多危险,才会彻底放下要逃走的念头,乖乖留在大人身边……
花峡谷,两山夹道,地势险峻。如无意外的话,便是在此处动手。
轻尘躲在山林间,时刻按紧着腰间的佩剑,目光如鹰隼,紧紧盯着前方的花轿。
大人只是想要吓一吓夫人,可不是真的要夫人出事。
行至中途,兀得一声口哨声响起,紧接着,山口长鹰盘旋。
一声鹰唳自是叫人听得草木皆兵,个个下意识望天,摸向了自己的腰间,腿间,蓄势待发。
山头两侧骤然涌现出密密麻麻的人头,整齐划一的机械声响起,不给人反应的机会便是一气呵成的搭箭拉弓,漫天箭矢纷飞如雨,穿山而过,势如破竹!
箭矢划破喉咙,刺穿胸膛,鲜红的血液在空中喷溅,落在叠砌的箱笼木匣上只洇出一道深痕,像是开艳的牡丹,妖治绝艳。
婚队瞬间乱了套,抬轿的,打扇的,吹唢的,个个将手中的东西往空中一扔,惊叫着仓惶逃窜,撞成一团,狗爬似得朝前滚。
分明人还没有打下来,可是夹道里的混乱却已如热锅上的蚂蚁,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一浪一浪升至山顶。
终于,箭矢停了下来,夹道的进出口外又冲进了大批人马,持着刀枪奔入,见人就砍,看着毫无章法,路线却是紧紧朝着最中间的那顶花轿靠近。
两方人马厮杀在了一起,轻尘等人也趁机混入。
装模作样的打杀了几个人,劈开一条路亦是游走在花轿周围,只待他们争个两败俱伤,再安全地带夫人离开。
可打着打着,随着战况越来越游刃有余,轻尘却渐渐发现不对劲。
和亲路上是祁诵唯一一次机会,若是此次不能一招毙命,接下来的路程里,婚队必然会更加加防人手。
要想再找到这样一个集天时地利人和的机会就不容易了。
可是……
轻尘环顾周遭,为何只派遣了这么一些人来?且不仅仅是祁诵,就连祁铭守卫在婚队里的人竟也如此少。
就好像……双方都没有将这里当做主战场一样。
电光火石,轻尘脑海里闪现出昨日那座驿馆。
怪不得,这一路上,暗中窥伺的人员在不断减少。
他本以为那些人是被祁诵调来了这里提前埋伏,如今来看,是他们早已经知晓了这是调虎离山之计。
是驿馆的那个新娘!
轻尘一阵后怕,倒吸了一口凉气,连忙一个跃身翻到了花轿顶,借着悬梁倒挂落下。
掀开帘门,正红色的霞帔随手扔在了软座上,凤冠掉落在地上,碎了两串东珠,里面的人早已趁着混乱逃走,不知所踪……
果然!
轻尘忙慌退后,召集手下马不停蹄地往回赶。
驿馆距此已经走了近乎一天的行程,轻尘骑着快马一步也不敢停,带着人疾驰回奔,一颗心几乎是吊在了嗓子眼里,只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
若是真的将夫人跟丢或者夫人出了事,他们这些人以死都不能谢罪。
到达驿馆里时,天色已然全黑。
大堂里灯火通明,外面的几间厢房内也亮起了烛火。
轻尘翻身下马,将鞭绳随手一扔,连马也顾不得栓,径直入了馆内,上了二楼。
小厮忙在身后跟着,嚷嚷着店内已有贵客,不接待了,却是赶不上轻尘习武之人的脚程,三两下就被落在后面。
等上了二楼,见着那走廊上守着的人打开了房门请那公子进去,才晓得原来这一行似罗刹的人物竟是相熟的。
当即不敢再叨扰,转身麻溜地离了去。
轻尘没有想到,大人竟然这么快就从越州回来了。
眼下定是已经知道他将夫人跟丢了。
轻尘自知失责,朝着站在月门后的颀长身影直直跪了下去,认罪,“属下护主不力,请大人责罚!”
隔着一卷珠帘,轻尘头埋得极低,眼角余光中瞧见男人霜色的衣摆,似沾染了寒夜的露珠,又像笼了冬日的浓雾,分明离得那样远,他周身的寒气却似丝丝缕缕侵染进了空气里。
一路赶回来的后脊上渗出的热汗因着这几乎凝滞的空气像是结了冰渣一般梗在肌肤上,轻尘觉得连呼吸都是刺骨冰棱的。
萧执聿不发一言,房内的气氛逼仄得厉害,轻尘当真是领会到何谓度日如年,甚至觉得还不如直接受三十下军棍来得痛快。
终于,有人敲响了房门,推开入内时外间的冷风也顺着门缝灌了进来,轻尘不觉得冷,倒反而松了一口气似的都顾不得在手下人面前丢面悄悄吐了一口气。
来人禀报道,“大人,已经追踪到那顶小轿的行踪。他们没入怀城,转而去了周边的青石镇,那镇子临江,估计是要走水路离开。”
他顿了顿,“而且,属下还发现了太子的人。”
一石激起千层浪,轻尘迅速抬头,心里一阵后怕,汗毛倒竖。
若是太子先行下手,那……
“封锁所有乡路,里路,十里设一岗,沿街人员尽数盘查,凡有可疑者全部拿下。”萧执聿终于出声,声音冷寒,让人闻之生畏。
“是。”领了命,来人立马退下。
“属下愿将功折罪,亲自将夫人带回来!”事态紧急,轻尘连忙道。
“不用。”萧执聿垂眼,手拂过几面上一道暗槽,身前不远处的四方拔步床竟开始缓缓转动,随着最后一声响落地,床终于转回了正确的朝向,将两间厢房的相通之处掩盖。
“我亲自去追。”
他撩眼扫过,转过身利落地从轻尘身旁大步跨了出去。
他的绾绾,他果真小瞧了她!
竟然下了这么大一盘棋,他理应亲自将她带回去,才不枉费她一番心血经营。
然后……打断她的腿,叫她再也生不出半点念想来!
翻身上马,萧执聿勒紧缰绳,目视前方,仅仅一个月的时间塞外的风霜就好似将他棱角雕刻得更加锋利了些许。
夜色浓稠,寒风猎猎,远比不上他此刻眸中森冷之意。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
青石镇内安静得如同一座死城。
血水沿着青砖沿缝流淌,将河水染成了绯色。
萧执聿踩着一地横七竖八的尸身淌进,霜色衣袍上大片血渍浓得妖治,他全不在乎,神情寡淡似是误入凡尘的仙人,依旧不染尘埃到连残缺月色也格外偏爱他。
“萧首辅这是何意?”祁铭抹了抹嘴角的血痕,不同于萧执聿身上沾染的是旁人的血,他身上是实打实的挂了彩。
“怎么,你将太子的人杀了一个干净,现在还想要杀我?”
“让开。”
萧执聿言简意赅,瞧着是一点儿耐心都没有。
祁铭微微偏头看了看身后的红轿,嗤笑一声,非要跟他揣着明白装糊涂,“我竟不知萧首辅如今竟然开始学
那强抢民女的做派了?怎么,你也看上了那富商的继室?”
他好不容易将苏绾缡这颗棋子握在手里,怎么可以让萧执聿这么容易就将她带走。
萧执聿面无表情地碾进,根本没将祁铭当一回事,他身边能用的人已经没剩多少,如今又受了伤,轻而易举便被萧执聿的手下拉走。
长剑挑开门帘,清冷月色如流水泄进,将轿内照得一清二楚。
萧执聿垂眼看着她身上刺目的红,一股积郁不散的戾气似要涌出胸膛。
她怎么敢!
怎么敢逃,怎么敢又为别人穿上婚服!
“出来!”
见着她还坐在里面,一副和从前一般誓不认命的模样,萧执聿更是窝着一腔的火。
非要将她腿打断?才学得会听话吗?
轻尘在一旁看着,一阵胆战心惊。
夫人的性子一向很倔,如今又被抓住,心里定然难受。
轻尘害怕当日江畔的情形会再一次出现。
可许是这一次是真的被吓到了,毕竟一路走来看见那么多人死去,她终于受不住地发抖,扶着轿内缓缓走了出来。
只是依旧很不情愿的样子,脚步挪的比谁都慢,像是面前站着的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又像是能挨一会儿就能迎来局势的扭转。
萧执聿冷嗤,多少回了,还这么异想天开。
他不耐地想要去牵她,低眼却瞧见她抱腹身前死死扣着的双手,紧绷到指节青白。
整个人颤得厉害。
萧执聿蹙眉,长剑空中一画,鸳鸯戏水红帕自女子面上一分为二,将一张惊慌失措的脸尽数显露。
女子杏眼圆睁,眼睫眨得飞快,内里的恐惧几乎是要随着眼泪滚了出来。
美人泫然欲泣的画面是极易惹人恋爱的。
可所有人都无暇顾及,直愣在了原地,她……
不是苏绾缡!
第102章 第102章焚毁她实在不怕死
对此最深感震撼的应当是祁铭。
他一直都很头疼应该如何将程清渺平安迎回显朝,顺利完成这场和亲。
祁诵,风玄,包括那藏头露尾的鼠辈齐王一党,都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饶是他有侯府相助,也是腹背受敌。
可是苏绾缡送上门来了,她要代替程清渺入轿。
这对于祁铭来说,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
如此一来,他便可以悄无声息地将程清渺送走。
换轿一事其实谁都可以,但是苏绾缡不一样,若是有她,萧府的影卫一定会暗中护着她。
在祁诵来看,就是他派遣了大批人马护着程清渺,他们会更加集中势力盯着婚队。
人越多,就越乱。
真正的程清渺那处就越安全。
但是祁铭并不打算真的让苏绾缡冒这个险,所以,在驿馆里他又换了新的人顶替苏绾缡,将她暗中送往怀城先藏起来。
他要将苏绾缡握在手里,无论是对付萧执聿,还是他那个好皇兄,都是一大筹码。
祁铭怎么看,这场局都是他稳赢。
所以他从祁诵那里得知并且泄露了齐王一党的行踪,令萧执聿调离上京。
可是没有想到,如今这花轿里竟然坐的不是苏绾缡!
反而是程清渺身边的采儿!
他分明是派了人进入采儿的厢房里,准备通过那道暗门,与苏绾缡对调。
再让苏绾缡穿上采儿的婚服以怀城富商继室的身份入城。
可就在一个时辰以前,他派遣的那个人突然传信给他,她没能换成,一进去便叫苏绾缡给迷晕了!
他带着满腔的疑惑急匆匆地从接亲的驿站赶过来,不知道苏绾缡葫芦里究竟在卖什么药。
可如今见着采儿那张盈满了泪水的眼睛,祁铭难以置信地又转头看了一眼萧执聿陷入阴沉的半张脸,两人几乎是同一时刻认识到,他们都被她们两个给耍了!
所以,花轿上的的确是程清渺,后门坐马车离开的是苏绾缡!
祁铭气得嘴角发抖,怪不得,他说呢,为什么祁诵会知道花峡谷里的人不是程清渺,反而死追不放这处。
原来是她们给祁诵泄了密。
还真是不怕死!
祁铭狠狠肘击了驾着他的两个人,一甩衣袖,连身上的伤势也顾不上了,大步朝着镇外走去。
路过地上躺着的几个没出息的废物狠戾道,“跟我去花峡谷!”
他必须要将程清渺抓回来,竟然敢骗他!
他处处算计防范,却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被即将要成为他的枕边人给摆了一道。
无论是因为这个,还是关乎朝堂,他都得将她找回来,否则等着他的就是万劫不复!
“她身边也有我的人护着,只是她实在不怕死,怕是为了能够甩掉我的人,暗中也传信给了祁诵。”
“不想她死,就早点去追。”
走了两步以后,祁铭还是提醒了一句。
倒不是因为好心,而是他也希望能够通过找回苏绾缡逼迫程清渺现身。
她们之中,只要抓到一个,另一个自然跑不远……
如祁铭所说,苏绾缡的确传了信,告知祁诵其实早在侯府之中,程清渺就已经被换。
如今她的身后正穷追不舍一批人马。
因为有过此前被从萧府带走的经历,苏绾缡对此惊心动魄的行程倒也有了一回生二回熟的感觉。
因此还算是能够镇定。
只是,区别在于如今是真的刀尖添血。稍有不慎,是真的会死。
虽然她不是程清渺,可是占着这个名头,后面那些人认定了她是,只怕刀尖已经插入肺腑以后,才能看得清她的面容吧。
她自己也不可能主动暴露,否则程清渺和采儿那里都会出事。
苏绾缡只能紧紧抓住车沿,保持镇定。
有了祁铭的指示,萧执聿去找苏绾缡便不是一件大海捞针的事情。
按照他的计划,会将程清渺先往南送,她们的队伍轻便,不似婚队一般冗杂,即便去南边绕点原路,也能够赶上成婚的吉日。
如今已经过了三日,萧执聿不知道她们已经走到了何处,只是沿路搜寻,一刻也不敢停。
为了逃离她,她还真是胆大包天,连自己的命都不顾了!
将火力悉数往自己身上引,全然没给自己留退路。
就这样想要离开他,逃之不及吗?
到底为什么!
萧执聿目眦欲裂,连日连夜的赶路未曾休息,眼底红血丝遍布。
他其实不愿意去想这些,但是只要一停下,他又会忍不住想到,如果他没能赶上怎么办……
他只能一遍遍自虐,即便是要接受苏绾缡就是厌恶他憎恨他的事实。
像是要通过这样的方式暗示,他一定会平安找到她……
所以,他想,这一次,他绝不会再心软。
可是,当看到满地的尸身时,萧执聿人生头一次感到眩晕,心底涌起潮水一般的害怕。
他突然决定原谅她,只要她出现,他可以不计较这一次的欺瞒设计。
他可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他愿意将她好好带回去,就和从前一样。
“大人,这些的确是太子和七皇子的人。”
轻尘带着人排查了一番尸身,确认了身份。
这一路走来,遇上不少尸体,到这里才算是最严重的死伤。看来是在此处追上了。
不过好在,这里面没有夫人,轻尘赶紧禀明,让萧执聿放宽心。
身体还未僵硬,血痕还算温热,应该是发生在不久前。夫人应该走不远,可能还在附近。
“给我搜!”萧执聿喝令道。
翻身上马沿着地上的车辙印马不停蹄地驶去,没有找到苏绾缡,他一刻也不能完全放松。
夕阳挂在天际,黄澄澄的铺满了半边山崖的天空,穿透林木,洋洋洒洒射下各种奇形怪状的光斑。
腊月的天气哪里见得到这样的好天光,连鸟儿都忍不住长啸,于圆日前排成长行翩飞。却被一缕缕自山巅袅袅升起的白烟绊住了脚,引得尾鸟掉了队,疾冲俯下又被冲天的热气顶上了山。
圆日还未落下,红霞便已漫至山底。
木制的马车被熊熊大火侵染,连带着周遭的树木全都遭了殃。
轻尘惨白着一张脸,连带着呼吸都滞住了。
马车被掀翻在地,瞧着损毁的架构,应是从崖上摔了下来。早已被火势吞噬的一干二净的门帘挡不住摔裂了开来的车门,轻尘透过火光清清楚楚地看见了里面倒着的一具似人形的身影。
空气里也似隐隐传来炙肉的味道。
轻尘有些想吐。
眼角余光却瞧见自家大人疯了一般地朝着火海里奔。
“大人!”轻尘喊道,赶紧去拦下。
人已经烧得不成样了,这个时候进去无异于白白送命!
且,那是不是夫人都还未可知,大人一向稳重,怎如今像是失了神智一般!
萧执聿一直都很怕火,幼年时,他曾亲历过一场大火。
母亲被倒下来的梁木砸中,她和腹中的孩子皆当场殒命,葬身火海。
萧执聿每每午夜梦回,似还能看见那夜滔天的火光和母亲盈泪看着他的眼睛。
炙热燎人的痛感,即使辗转多年,依旧像是密密麻麻的尖刺,穿孔他每一寸完好的肌肤。
命运总是喜欢在遗
忘的时候给人当头一棒,眼前景象清晰无比与多年前的那个夜晚重合。就连天际也拍掌叫好着黯淡了下去,将火焰在黑夜中更加肆无忌惮地燎窜升高。
叫嚣着吞噬他所在乎的一切……
“快救火!救火啊!”轻尘拦不住萧执聿,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奋不顾身地奔了进去。
好在周边有一条临近的河流,早在他们下来以前,就已经派人去打水。
轻尘将水往身上一冲,也跟着奔了进去,他不能叫大人出事!
火势最终灭了下来,马车被烧得支离破碎,最后的一下车顶坍塌,萧执聿将她紧紧护在了怀里,带着烧得通红的木头直直砸在了他的背上,迅速洇出一道血坑。
他只闷哼了一声,垂眼小心翼翼地看着怀中的人,像是生怕她受到一点伤害,可是人早已经被烧成了焦炭。
轻尘不敢再看。
他有些难过,好像是第一次瞧见这样的大人,犹带着希望不肯接受现实,可平静得异常,又像是行尸走肉一般的空茫。
空气中漂浮的木灰尚带着猩红的余烬,扎在人身上很痛,一触及便是一道红痕。可它们辗转浮沉,碾进萧执聿烧烂了的血肉里,竟仍然引不起他丝毫反应。
他身上的灼烧太多了,岂止背后那一道,浑身上下就没有几块好肉。轻尘知道眼下他应该赶紧带大人回去疗伤,可是却也知道此刻没有人能够劝慰得了他。
萧执聿一生汲汲为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百姓赞他惊才绝艳状元郎,风玄忌他把持朝政野心重,程岩安恶他竖子不足与谋。
但无论世人如何评说,这全不是萧执聿所在乎的。
萧执聿的幼年,亲眼目睹过至亲身亡。如今,大火又再一次吞灭了他唯一所爱的人。
世人眼中要风得雨的首辅但其实从没有被命运眷顾过……
深蓝色的天幕笼罩重山,山崖之下,大火轻易焚噬了一切,过往与此刻重叠,萧执聿抬眼,目之所及,亲友不在,爱人长眠。
自此,一无所有……
第103章 第103章琐闻死也别想摆脱他
黑夜里,萧执聿睁开眼睛,空茫茫地望着帐顶。
眸中布满了红血丝,眼睑下一片青色。
短短几日,他整个人消瘦了一圈,瘦骨嶙峋的腕上蜿蜒着数道狰狞血腥的烧伤。
包扎的纱布被他尽数扯烂碎了一地,鲜血顺着床沿嘀嗒溅落,在空旷的房内无比清醒地贯耳。
已经多少天了,他自己也快记不清了。
只是每一次睁眼,发现自己还活着,那种痛苦绝望就似要将他生生撕裂一般。
全身上下火辣辣的疼,像是被煎熬在炉火中焚烧炼化,可竟然都比不上胸口处的肿胀窒息,痛到五脏六腑都在痉挛。
那她呢?
被大火焚噬的时候会痛吗?被困在马车里时会感到绝望吗?
她素来娇气,定然是痛得。
枕间一道洇湿化开,萧执聿喉头艰涩得滚动,好像被罩在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里,口鼻被蒙住,无比清晰地感受到胸腔里的空气在一点点流逝。
萧执聿的一生从来没有后悔过。
所作所为,虽不光明磊落,却皆出自于本心。
只要能够达到目的,他不介意要用怎样的手段。
可是如今,他却也开始感到后悔。
为什么要对她那么坏,为什么不肯放她走。
到底还在贪心什么呢?萧执聿。
她想要的自由给她便是,天涯海角,她想要去哪里,你跟着去就是了。
为什么非要将她逼到绝路呢?
总是说希望她能够留在身边,那为什么不能再狠心一点,为什么不把她的羽翼彻底折断。
明明想要的就更多,明明还是会希求她哪怕一点点在乎。
可既然给了她纵容,为什么还要屡次三番地去试探。
如果他肯放她走,是不是她就不会铤而走险,去做那么危险的事。
是不是她就不会死了……
她死了……
她死了……
她死了……
喉间涌出一道腥甜,鲜血从他口中喷溅,大片大片砸落在玄砖地表上。
萧执聿单手弯臂撑在床头,看着泠泠月色下那道晕出黑亮浓稠光影的血水,轻扯着嘴角咽下喉间剩余的腥甜。
她宁愿死也不愿意留在他身边。
他翻身躺了回去,赤红着的眼睛里漾着水意。
她就是个骗子。
说喜欢他,说愿意和他有一个孩子,说愿意留下来。
全都是骗他的话!
她从来没有放弃过要逃,那些温情小意,柔情蜜语,全部都是假的。
她这么可以这样残忍,他只是喜欢她罢了,他只是想要她罢了,为什么就不可以乖乖留下来呢?到底要他怎么做,她才可以……
满腔的胀涩积攒,恨意化成流水蚕食他的身躯。黑夜里,无尽的暗如同粘稠沼液裹缚,任他烂在其中,生疮化胧,在血水里面泡成一滩腐肉……
他恨她,恨她这样潇洒,恨她这样无情,恨她了无牵挂地死去,徒留他一个人痛苦。
他想,他会恨她到地老天荒……
轻尘知道夫人一事对大人的打击颇大。
当日萧执聿从火场里将苏绾缡带出,整个人便如同失了神智一般抱着苏绾缡在怀里始终不肯撒手,后来还是因为急火攻心吐出鲜血昏迷了过去,轻尘才得以将他带回。
可是回来以后,萧执聿便大病了一场,陈年旧疾一并涌上,来势汹汹。
他昏睡了整整三天,浑身高热不退,药也喂不进去,显然的一点求生的意志都没有。
轻尘看着他惨白的一张脸,很害怕他会撑不过去。
可好在烧还是退了下去,他偶尔也会有清醒的时候。
但是即便是醒来了也一言不发,不吃不喝,将自己关在房间内,身上的伤口包扎了又扯烂,全然没有想让自己好过。
轻尘知道大人对夫人用情至深,但是斯人已逝,活着的人就应该好好地活下去。
为何要这样作践自己?
他瞧着眼下的大人形销骨立,混不似个人样,哪里还见得往日里半分清贵隽逸的模样。
轻尘很不放心,于是干脆歇在了外间,既是为了照顾萧执聿,也是害怕他会做傻事。
半夜里,突然吹起了大风,将门窗吹得咯吱作响。
轻尘起了身将支摘窗落紧,余光中却瞧见房门被打开了一条缝,夜色如凉水一般沁透了进来,风吹得将它在原地前后晃动。
轻尘心里瞬间警铃大作,忙转身回了里间,果不其然床榻上空无一人!
——大人不见了!
萧府之内灯火通明,府中下人几乎将整座宅邸都翻了过来。
无论是夫人曾经住过的画堂春,还是待过的密室,轻尘都一一去看过,都找不见大人。
轻尘想了想,脑海里灵光一显,连忙带了几个人连夜赶去了洵岭,那是夫人埋葬的地方……
按照萧执聿那一日的疯劲,轻尘实在害怕他还会做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来。
是以趁着萧执聿昏迷的时候火速将苏绾缡下了葬,既是对死者的尊重,也是免于夜长梦多,让大人尽快接受现实。
还好大人清醒过来以后并没有多问,轻尘以为大人是要放下了。
可是不想,在急冲冲
感到洵岭的时候还是见着了这样惊悚的一幕。
轻尘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坟墓被挖了开来,萧执聿跪在地上,一袭素白衣袍上尽是粘湿的泥土,骨节匀称的双手上指尖是源源不断渗出的鲜血,他对此皆恍若未觉,埋头孜孜不倦地挖着。
深夜里,雷声轰隆隆地作响,偶尔擦破天空的闪电将洵岭照得恍若白昼。
轻尘后脊发凉,清清楚楚地透过那一瞬的白光瞧见萧执聿冷白到毫无血色的面孔,烧伤的不肯好生治疗的狰狞血痕蜿蜒在偶尔被风掀开衣袖一角的手臂上。
分明死的人是夫人,他却觉得真正丢了魂的是大人。
新下葬的泥土还很松软,萧执聿三两下就挖到了底,劈开棺木,内里的腐味顷刻漫了出来。
他看着里面躺着的人,沉黑的眸里终于泛起了柔光,弯唇笑了出来,“绾绾,找到你了。”
他倾身将她从棺椁里抱了出来。
绾绾,你不能死。
你这么可以这样安详地睡着,轻易就死掉呢?
黄泉路上是不是又在跟别人谈笑风生,巧笑倩兮?来世是不是又与旁人青梅竹马,结成连理?
他绝对不允许……
就算是死,也别想摆脱他!
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捧在怀里,用脸颊轻轻蹭了蹭她鬓角,穿膝抱了起来。
她有些僵硬了,可他却不能叫她放松。
但是没关系,他会想办法的。
只要她在,就还有办法的,对,还有办法的……
“大人……”轻尘轻呼出一口气,喉间有些梗塞。
他觉得这样的大人好陌生,陌生到让他觉得可怕。
那是一具尸体啊!
“夫人已经去了,大人让她入土为安吧。”轻尘劝道。
萧执聿听着这一声像才发现有人,他抬眼望过来,眸中恍惚在落于来人身上定格才慢慢消散,眼神又恢复了往日里的深邃沉静,轻尘一瞬间几乎以为他是恢复神智了。
可他只是轻巧地从他身上扫过,抱着苏绾缡从他们中间从容离开,冷声吩咐道,“去牢内将那人提出来。”
上京城内近来发生了很多大事。
分明年节将至,又有两朝联姻的大喜事,怎么看都是吉兆。
可是谁能想到,和亲路上竟然出现了刺客,安宁公主下落不明,胤显两朝倾尽人力兵力竟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找不到。
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泱泱山海,想要找寻到一个人实在无异于大海捞针。
有人说,安宁公主怕是在那场混乱中就已经身死,显朝自知理亏,不过以失踪为借口在做拖延。
但无论是死是活,人确实是不见了。
于是众人的注意力又都集中在了是谁下的手上。
有说是太子,也有说是齐王一党。
但无论如何众说纷纭,不过都是没边没影的事儿,任大家如何编排都行,坊间也是各执一词。
而除开这件事,另一件闹得沸沸扬扬的便是关乎首辅萧执聿的。
也不知怎得,听闻首辅生了一场重病,俗话说,病来如山倒,如今已是抱恙在府有半旬之久。
有人言是当初中刀陈伤累积,又案牍劳形奉命前往越州,文人气弱,身体吃不住,如今恐怕命不久矣。
可如果单单只是这样倒也不至于引得如此广泛讨论,只是因为有人言,他亲眼所见,萧府曾有道士出入,好像是在做法招魂!
这一下便是彻底炸开了锅。
于是又有另一条小道消息泄出,说是首辅招魂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他的妻子。
这话大家还是信的。
虽说萧府并没有挂白幡,可谁人不知这首辅夫人从前做姑娘时就深居简出,后来成了婚也甚少显露于人前。
伏夏那一段日子更是听说因为身子的原因搬去了别院修养。
可见这身子是差得紧,是以京中的夫人们摆宴时就连帖子也没有给递一封。
京中谁人不知,首辅大人将自己那位看得有多紧。若是在自己宴席上出个什么好歹,她们谁能负得了责。
是以,这琐闻说到现在,倒也不由引得人一阵唏嘘。
上京这一年里曾被无数人艳羡过的两桩婚礼到最后好像都没有得到好的结果。
两位新娘皆是死生不明。
但是无论事情的真相如何,其中又潜藏着怎样的瓜葛,显贵们讳莫如深之事于百姓而言也不过是繁忙生活得以喘息下彼此心照不宣的谈资。
茶饮尽饭既食,就连天家轶闻也能抛之脑后。
他们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尽管仅仅只是上位者的心念一动,便能引起局势的万千变化。可那些都与他们的生活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只要没人会动他们的一亩三分地即可。
于是,在随意侃了两句便各自散去,毕竟炊烟渐起,元日将临。
往日不谈,祈愿来年才是最紧要的。
第104章 第104章诀别此生都不会再见……
萧执聿不信鬼神之说。
在越州的时候,齐王一党以此妖言惑众,蛊惑百姓。
他嗤之以鼻,雷霆手段,力肃风气,才斩断城内被迷惑心智之人与之暗通款曲,大挫齐党。
那老道本是押解回京要听候处置,谁知一夜之间竟从阶下囚变成了萧执聿的座上宾。
抱着这一点活命的生机,简直是要将自己的看家本领尽数拿出来。
话是这样说,可就连轻尘都知道不过是坑蒙拐骗的无稽之谈,可是萧执聿却像是中了邪一般,对他的话奉为圭臬。
就连那道士说需要以他的心头血滋养,才能唤回苏绾缡的魂魄这样的鬼话都信。
日日割着自己胸口处血红的伤口,一遍遍剜着。
伤势还没长好就被他再一点点割开。
到最后轻尘都不敢再看。
可是没有人能够劝得住萧执聿。
老道的方法虽然伤身,但是萧执聿却像是找到了活着的理由,不再抗拒府医给他包扎,也不会再将熬好的药给倒掉。
他每日清醒的时间变多,不似从前一般全无求生意志的模样。
是以轻尘才留了老道一命。
轻尘不知道这样做究竟对不对,也不知道这样的情况会持续多久。
他纵容大人如此荒唐行径,又究竟是在为他的身体好,还是饮鸩止渴害了他。
毕竟,人死不能复生,他们其实谁都明白,夫人不可能再回来了。
可还魂之术却是大人眼下唯一能够得到的心理慰籍,如果他打碎,支撑着大人的那一口气就真的要散了。
但时间一长,心头血失多,大人也是会没命的……
轻尘头一次陷入如此两难的境地。
这一段时间,萧府的氛围一直都很低沉,甚至称得上是诡异。
老道将苏绾缡的尸首摆在灵堂之上,鲜血点在她的心口,剩余地涂抹在外层的棺椁,夜夜做法叫魂。
房檐四角下悬挂的铃铛撞风声响常常混着洒在空中燃烧的冥纸气息透过门缝,墙沿传出,在寂静无声的夜里渗透显得格外诡谲。
没人敢踏进清竹院,也没人敢谈论。
日日夜夜皆是如此,直到除夜来临,新岁的喜气才将将打散这长久绷在人心弦的沉闷。
萧执聿将他们都放了出去。
除夜是新岁的伊始,胤朝在这一夜是没有宵禁的。
街边茶楼酒馆通宵达旦,贩夫走卒引车卖浆。
其热闹程度不亚于上元灯会。
椽烛鳌山,箫鼓喧阗,千门灯火,九街风月。
在这一日,无论男女老少,皆可出府行游,不必讲究男女大防。
是以,除夜月桥上多得是令人艳羡的才子佳人。
坊巷更是有这样的俚语,说是执手一起度过除夜的人,是会在一起一辈子。
子时的钟声一经敲响,璀璨的烟花便在上京的天空炸开,无数人驻足,抬头观其盛景,长街之上,车水马龙,游人如织。
每个人脸上都怀揣着对来年美好愿景的希冀,祈望风调雨顺,一年胜一年。
轰嘈的人声似乎能穿透八街九陌落进死气沉沉的萧府。
对于萧执聿来说,却再没有新的一年了……
不着烛火的房间里,萧执聿孤身坐在床前,一遍遍摩挲着手上的和田玉木兰花簪。
那是当日在那场火烬里找到的,应是从苏绾缡头上掉下来的,经过了从山崖摔下到大火焚烧,上面已经裂开了几道很明显的缝隙,质感也变得粗糙。
已经这么久了,她还是一次都没有回来过……
是因为血不够吗?
萧执聿握着发簪,用它尖锐的尾部抵上自己的胸口,沿着那条未曾愈合的伤疤刺入,一点点往下拉。
鲜红的血液争相流出,砸落
进琉璃净碗里。
清脆悦耳的声响里,萧执聿缓缓勾出一抹笑来,惨白面色下那双死寂的眼睛逐渐发出黑亮兴奋的光。用了他的心头血,他和她就是真正的血液相融,她再也不能离开自己了。
炸开的烟花流光溢彩,被打开的窗牗曾短暂地框住过,只是一瞬之间又消散于黑夜。
烟花承载着世人的希冀与祝愿,在无数个夜里倾听过太多人的离合与悲欢,但萧执聿不说,烟花不会知道,苏绾缡也不会知道……
距离出事那一日已经有大半个月了,苏绾缡还是会经常梦见那一日。
心有余悸的恐慌,成功逃离上京的感概,前尘旧梦过去的唏嘘……重重复杂情绪里,好似还有一抹不易察觉的,怎么也抓不住的隐秘情绪。
她想要拨开云雾,却又直觉承受不起。
于是每日让自己忙得晕头转向,在无数个空闲的瞬间感知到它有冒头的趋势时将它狠狠压制。
可今日,是除夜。
潭州不过一个边远小城,她所处的浣花镇也是一个极其偏僻的小镇。
除夜的氛围是远远比不上上京的。
各家只在门前贴了对联,换了新桃,做上一桌好菜在自家的院子里庆祝。
今日下学的早,苏绾缡是最后一个离开私塾的。
回到自己的小院里,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她草草的给自己下了一碗面,吃过以后便收拾了上了榻。
潭州不会下雪,也不似上京那般冷,可苏绾缡缩在被衾里,还是觉得手脚发凉。
她盯着帐顶瞧,觉得今晚自己的脑子太清醒了,竟然一点儿困意都没有。
她又坐了起来,去了厨房里温一壶热酒,决定暖暖身子再睡。
刚一温上,便听见有人在敲门的声音。
苏绾缡走到院子里,打开门闩,瞧见外面站着的人竟然是林逸则,刚想要开口问有什么事,就见他身后的小孩子冒出了头,“苏娘子,玩烟花吗?”
阿沅从林逸则身后钻出,一蹦一跳来到苏绾缡面前,将手中一把的烟火棒慷慨地分了一半给苏绾缡,很小大人的模样,“喏。”
苏绾缡眨了眨眼。
林逸则羞涩地挠了挠脑后,将手中的食盒抬了抬,“阿沅非要来见你,做好了菜也不肯吃,非要和苏娘子一起过除夜,介意叨扰吗?”
听见自家哥哥开了口,阿沅也不再嚷了,一大一小两个人都眼巴巴地望着苏绾缡。
苏绾缡笑,说是叨扰,但她知道其实就是专门来这里陪她过除夜的。
苏绾缡不是一个不识好歹的人,她眼下住的这间院子便是租的林逸则闲置的,阿沅又是在她教书的私塾里面上学。
两个人还算是熟络,这数九寒天的,自然不能将人拒之门外。
她侧身,把人请了进去。
眼下的时辰不算晚,只是苏绾缡孤家寡人一个,是以上床的时间才早了些。
除夜潭州有用过晚膳以后走街串巷的习俗,累了加个宵夜也是常有的事。
苏绾缡去了后厨将自己温的酒拿了出来,这会儿正热着,正好倒在酒杯里给林逸则暖身子。
就连阿沅也给他掺了一口,辣得他面色瞬间红润了起来。
用过膳以后,阿沅便迫不及待地点燃了烟火棒,在院子内到处跑,明艳的火光里映照出孩童天真无邪的笑颜。
与此同时,门外传来鞭炮噼里啪啦的声响,一家接着一家,一户挨着一户,隔着院墙都能看见热闹的火光。
声音还没有停歇,院门又被敲响了起来,是左邻右舍带着孩子来走街访巷了。
到了苏绾缡这处,随行的队伍便愈发庞大了。
打开了门,将人迎进来,院内顿时便拥挤了起来。
周边居住的婶子们格外健谈,苏绾缡一直是知晓的,尤其在今日这样一个好日子大家都饮了一点酒,是以闲谈起来更是滔滔不绝。
几户人家提着的灯笼汇集在一起发着暖黄色的光晕,轻易便将寒夜驱散,映照出合欢树下,孩子们围着树干奔跑的声影,烟花在手中肆意绽放,似连影子都落后了好大一节。
苏绾缡也喝了酒,眼睛亮晶晶的,晕晕乎乎也跟着她们聊了起来。
院中一派其乐融融,谈笑风生间,那些潜藏在心底的,莫名的,肿胀的,难言的隐秘情绪似都如流水一般退了去。
苏绾缡想,或许是因为她实在孤独太久了……
既然已经离开了,就让那座皇城掩埋所以的过去。
她与萧执聿,此生都不会再见了。
熙和元年,实在不是一个好的开年。
祁诵觉得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即便是在除夜,萧执聿也没有让他好过。
他是真不知道那马车里面坐着的竟然是苏绾缡。如果他知道,是绝对不会对苏绾缡穷追不舍的。
可如今萧执聿简直像是疯了一般,死咬着他不放。
不仅他在上京城内苦心经营多年的暗桩被拔得干干净净,就连从越州带回来的齐党余孽也在萧执聿的严加审讯中将他供了出来。
齐王一党因为觉得是他出卖了他们的行踪,所以对此并不觉得不义。
可祁诵却是实实在在被架在了火上烤,落到了和祁铭一样的境地。随时可以成为风玄对显朝发难的理由。
眼下,局势一触即发,稍有不慎,他和祁铭都会是父皇可以放弃的棋子。
祁铭也开始不得不借酒浇愁。
于是纵观整座棋局,好像到最后最大的赢家竟然是风玄。
不费吹灰之力,便坐享其成。
可是风玄难道就真的好过吗?
仅仅一年的时间,程岩安贪下赈灾粮,慌不择路到竟然要依附区区一个显朝皇子,当真不堪为用!
而萧执聿呢,为了一个女人失了神智在府中终日郁郁寡欢。
他努力维持的朝堂平衡,到最后竟然落得了一个两败俱伤?
而更可气的是,离了这两人,观满朝文武,他竟然找不出一个可用之人去与显朝谈判。
是以这一场和亲公主失踪案才僵持了如此之久。
熙和元年,所有人都被卷入棋中,人人皆是局中推手,唯有苏绾缡与程清渺不是。
囚人者自囚,救人者自救。
所有人都居高自傲坚信不会改变的定点却不想才是这一场局中唯一的变数。
于是她们只需要轻轻翻手,过往重重,饶是如何机关算计,终成一场空……
第105章 第105章做法将她的魂魄困住……
风玄仔细想了一番,到头来,最好用的人竟然是贺乘舟。
他曾是程伯侯的人,参与了他一切计谋,对其中瓜葛最是清楚不过。
出了事以后,程伯侯便将他弃之如敝屣,他又与萧执聿有夺妻之仇。
怎么来看,都可以成为他手中新的一把力刃。
此事交由他来做,未必不能替胤朝谋取最大的利益。
……
除夜一过,贺乘舟便从牢里被放了出来。
风玄特封了他一个身份,令他务必携兵找到安宁公主,余下的一切事宜可与显朝商议而行。
面对送进刑部大牢里这突如其来的一道圣旨,贺乘舟在受了旨意以后都还是处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状态。
直到出了狱,府中的下人来接他,从其口中听闻了上京城近来发生的
事情,贺乘舟才终于从这一纸诏书里揣摩出了圣意。
如果他能将此事办好,今后身份定然水涨船高,或许是可以代替程伯侯,与萧执聿一争的存在。
如此,他未必不能再将苏绾缡重新抢回来。
贺乘舟暗下决心,一刻也不想再耽搁,匆匆回了府中盥洗,换了一身衣物,马不停蹄赶去驿站,去见祁铭,连身上的伤势也顾不得遣一个大夫来瞧。
他需要先从祁铭口中仔细了解一番事情的来龙去脉,早点为此事开一个头。虽说圣上的意思不是真的要找到安宁公主,可是面上的功夫他得做足了。
驿站里,祁铭将将睡醒,这一段时间他不分昼夜,每日亲自搜寻,眼底下的青影不比萧执聿的少。
他至少还有一个盼头,没有看见程清渺的尸体,是以更加卖命地日以继夜地搜寻,几乎出动了全部的人力。
可还是半点程清渺的踪迹都没发现,反而先将自己累得昏倒。
下面的人连夜将他送回了上京,晕了两天,现在才算是恢复了一点精神。
祁铭本打算继续去寻,却不想这个时候风玄派的人竟然来了驿站。
祁铭是一点儿好脸色都不想给。
一些酒囊饭袋,能给他帮什么忙,不过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祁铭不想见,却被手底下提醒,眼下多事之秋,需得谨言慎行,只好将人请了进来。
可没曾想到,前来的人竟然是贺乘舟。
他一踏入内,便瞧见了祁铭眼下藏不住的青乌,两颊也略有些凹陷,整个人都似瘦了一圈。
贺乘舟躬了躬腰,寒暄道,“殿下这身子骨瞧着有些不太好啊。”
祁铭本就对风玄派来的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慰问没有耐心,尤其在看到眼下这个被程伯侯抛弃了的又被风玄再次重用的棋子,祁铭心里的那点不爽便更明显了。
这分明就是来打他的脸的。
他扫了一眼贺乘舟,想开门见山直接走了流程就是,别耽误彼此的时间。
却突然想到贺乘舟与萧执聿的瓜葛,一瞬间心底的郁气被拨开,他笑了笑,“多谢贺大人关心,难为贺大人还肯拨冗来见我,竟也没去萧府里拜访一下萧首辅,劝慰一番他,毕竟比起我,他才是真正的伤心人。”
贺乘舟一听这话,立马蹙了眉,祁铭这话不就是在提苏绾缡吗?
“你什么意思?”他警惕道。
“贺大人不知道?”祁铭故作惊讶,“这上京可是传的沸沸扬扬了,说是,首辅夫人,意外去世了。”
“不可能!”贺乘舟立马喊了出来,脸色发僵。
“怎么不可能?”祁铭轻笑了一声,像是嘲弄。
他仰颌示意贺乘舟坐下,亲自为他掺了一杯茶,很大发慈悲的模样像是要与他掏心窝子促膝长谈。
贺乘舟是没有什么耐心喝茶的,眉眼间不见方才半分怡然自得,看着他这样容易就失了分寸的模样,祁铭心底轻嗤了一声,也不知道花费时间在他身上值不值得。
他抿了一口茶,悠哉悠哉地将当日发生的事情尽数告诉了贺乘舟,包括他和苏绾缡的合作。
只不过有意抹除了苏绾缡摆他的那一道,将矛头尽数引到了萧执聿的身上。
因为萧执聿的步步紧逼,才使得苏绾缡即便铤而走险也要走完这一步棋,可最终还是赌输了,所以死在了祁诵的手上。
这样一番话,算是将苏绾缡的死都怪在了萧执聿和祁诵的身上。
好一招祸水东引。
他不好过,这两个人也别想好过!
贺乘舟心里是极不愿意相信这番话的,分明前些日子里绾缡还来牢里看过他,这人怎么可能说死就死了呢?
可看向身后随同自己一起来办案的官差也点了点头,贺乘舟却是再也坐不住了,立马起身直奔向萧府。
而彼时萧执聿正站在灵堂前看着老道做法。
他眸色深沉,一双眼睛如有实质一般凝在老道的身上,像是随时能够穿透人心。
老道被盯得浑身不自在,一双眼睛四处乱飘,因为紧张连口中嘟囔的咒语都变得磕磕绊绊起来。
数九寒天里,额上竟沁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
摸不准萧执聿的意思,老道先迫于压力将手中的桃木剑符纸一扔,直接跪在了地上瑟瑟发抖。
萧执聿低眼看他,“我问你,为什么她一次都没有回来过?”
“大……大人,此事,此事急不得。”老道连连解释道。
“死人尚有七日回魂,如今已经一月有余,你告诉我,急不得?”
萧执聿拔出一旁轻尘腰间的佩剑,剑尖挑起他的下巴抬起,一寸寸往下挪,顶在他凸起的喉结上。
“本官再给你三日的时间,否则,我就剜掉你这张能说会道的喉咙,再送你下去。”剑尖刺入,他轻撩眼皮看老道瞬间疼得扭曲的五官,“看看你究竟有没有本事回来找我。”
剑尖挑出,血珠在空中画出一条长线。
老道痛得哀嚎,又不敢大声,一味往地上磕头,嘴里连连应是。
“继续。”萧执聿扔了剑冷声道。
老道颤巍巍捡起地上的桃木剑站了起来,另一只手拿了铃铛摇晃,有模有样继续做起了法。
因为萧执聿迫人的眼神,甚至不敢去擦拭喉间的血痕,由着它往下淌。
老道面上一片苦色。
当初他为了活命,才谎称会还魂之术。
可这世间哪里有这样的邪法,他也不知道堂堂首辅怎么会信这种东西。
叫他剜心头血他竟真的剜,每日抱着一个尸体说话,这不就是疯子吗?
老道觉得识时务者为俊杰,他是绝对不会与萧执聿硬碰硬的,可胤朝居然要这样的人当首辅,也不怪他当日投诚齐王旧党。
“贺大人,你不能进去啊!入后院需得我等向首辅通报。这不合规矩啊!”
远远的,院墙外传来了管家着急忙慌的声响。
今日贺大人来府中拜访,管家便将他安排在了前厅,自己来了后院通传。
可不想,这贺大人不在前厅里喝茶,竟然悄悄跟在了他身后进了内院。
这会儿听见清竹院内传来的做法声竟藏也不藏了,直直从他身后闯出。
管家年纪大了,根本拦不住,人火速就踏进了院子里。
“萧执聿,你把绾缡怎么了!”贺乘舟一眼瞧见堂下背对着他负手而立的萧执聿,周边诡异的布置让他后脊发寒。
他三两步冲上前踏上台阶,忙去查看正中间摆着的棺椁,却被轻尘拦下。
贺乘舟转头看萧执聿,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萧执聿,你在做什么!”
到了这个时候,管家才气喘吁吁地跟了上来,连忙作揖请罪,“大人,贺大人今日来萧府拜见,本是在前厅喝茶,老奴特来请示,却不想贺大人竟然暗自跟了过来。”
萧执聿点头,并未多言。
管家才安心退了下去。
“萧执聿,你把绾缡的尸身拿来做什么!你把她害死了还不够吗?你想让她死也不能超生吗?”
贺乘舟拼命冲上前吼道,可却被轻尘轻而易举拦住,离得萧执聿有三尺之远。
他满腔愤懑却无法发泄,一瞬间眼眶便红了起来,目眦欲裂。
这一路,他本还犹抱希望。或许绾缡没死,那招魂做法是做给萧执聿自己的。
可如今棺椁就摆在自己面前,所有谣言都得到证实。
贺乘舟再也不能欺骗自己了。
“谁说她死了?”萧执聿偏头看他,沉寂的双眸在提到了苏绾缡时终于泛起波澜,“她会活的,我会让她活过来的。”
贺乘舟呆愣在原地,面上滑过一丝惊愕,他……竟真的相信还魂之术?
看着萧执聿如此偏执的模样,堂下传进来的寒风一瞬间吹得贺乘舟后脊生凉。
他咽了咽唾沫,转头去看棺椁,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一片衣角。
这会儿才好似回过了神来,他甩开轻尘的桎梏,冷笑,“你会让她活过来?你所谓的让她活过来,就是让她死了也不得安生,迟迟不能下葬,任由这道士信口雌黄,对她的遗体不敬?”
萧执聿看着他,面如寒潭。
“萧执聿,就是因为你,如果当日你让我带她离开,她根本就不会死!”
“她为了离开你,才不顾危险,将所有退路都放在了安宁公主的婚宴上,是你把她逼成这样的。”
“如今她死了,你竟然还不肯放过她,还要将她的魂魄困住?”
“贺大人慎言!”轻尘连忙喝道。
这些话可不能在大人面前说啊。
大人本就因为夫人的事情而深陷悔恨之中,才日日以心头血偿还弥补。
这话完全是往大人心窝子里捅。
“就算我放她离开,难道她就会回到你身边?当初崇山岭不是也没跟你走吗?”
意外的,比起贺乘舟的满腔愤恨,萧执聿倒平静得异常。
他睨着眼皮瞧他,眼睑下是一片青色,面色冷白得几乎不正常,垂下来的眼睫浓密纤长挡住了眸底情绪,只迎面扑来的寒气压人。
“若不是你多事要告知她真相,她就什么都不会知道,更不会想要离开我。”
他声音很缓,可一字一句却沉得让人喘不过气。
“她会乖乖留下来安心地做她的首辅夫人,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而不是非要逃,吃尽苦头摔下山崖。”
“我们本该在一起一辈子。”
萧执聿垂眼,眸色落到贺乘舟张开着的完好的嘴,他真应该早点将他的舌头剿下来!
一切的始末都是因为这张嘴,告知了苏绾缡真相……
第106章 第106章丹药沉溺在有她的梦……
贺乘舟被盯得汗毛直立,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他敢肯定,方才那一瞬间萧执聿是动了杀心。
可是那又如何呢?
他如今是圣上手中的一把刀,谁敢动他?
贺乘舟咽了咽唾沫,强自镇定,“可假的终究是假的,你欺骗绾缡,就算她眼下留在你身边了又如何?她喜欢的根本不是你这个人,离开你不过是迟早的事。”
“萧执聿,你若是真的还有一点在乎绾缡,就把她交给我。我会将她好生安葬,而你,不要去祭拜。”
空气剑拔弩张,贺乘舟完全是朝着萧执聿的肺管子戳。
可萧执聿只是凝眼看他,扯唇冷笑,“你以什么身份带她走?”
“你!”
一句话瞬间堵得贺乘舟如鲠在喉。
还未想出应如何回怼,萧执聿已彻底冷下了脸,显然不想和他多言,眼神轻蔑地从他身上扫过,掷地有声,“送客。”
轻尘应时上前,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希望贺侍郎能有一点儿眼力见,不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惹怒他们家大人。
贺乘舟绝非一个意气用事的莽夫,也知晓眼下的情况于他不利。
他单枪匹马地杀过来,就算自己赖着不走,也是可以被萧执聿扔出去的。
要带绾缡离开的事情,还是需要从长计议。
“下官告辞,还望萧首辅早日沉疴即愈!”贺乘舟随意拱了拱手,阴阳怪气了一句甩袖离开。
轻尘亲自看着他出了府。
清竹院内,转瞬便又只剩下老道和萧执聿二人。
经过方才出的这一岔子,老道能很明显地感受到萧执聿的气压更低了些,内心只觉得苦不堪言,哆嗦着身子完全是硬着头皮将剩下的法事做完。
深夜里,万籁俱寂,大雪在无声中铺满了整座上京。
于是天地一片雪白,轻易掩藏了所有纠葛缠绕,好似能够不动声色将一切重新洗涤。
可上京早就迎来了一场又一场的大雪,冬季依旧漫长,无论是止歇,还是重新零落,都不能代表凛冬的过去。
只是在重复演练的大雪纷飞里,独属于寒冬的凌厉,料峭,也在不断地冷侵骨髓。
萧执聿将手中的和田玉木兰花簪放进了棺椁里苏绾缡的耳边,他静矗立在一旁良久,垂下来的眼睑罩住了内里的一切情绪。
火盆里吞噬着冥纸不断燎窜升高的火焰,经过寒风一扫,摇曳着忽明忽暗的火光映射在萧执聿棱角分明的半张脸上。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整个堂下都安静得异常,只门外猛烈袭卷的寒风夹杂着簌簌而飞的大雪一下一下拍打着门窗,接触的瞬间又尽数化成了流水,砸进地间,透过砖缝,蚕食沁透。
竟成了这死寂夜间能够听见的唯一声响,却反而衬得寒夜更加寂静诡谲。
……
没有人知道萧执聿是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他在堂下站了有多久。
只浑身寒凉的气息让本就因起了个大早脑袋不甚清明的老道吓了一跳,恍惚中竟真以为自己瞧见了鬼。
老道每日会做三道法,清晨金鸡报晓,午时骄阳当空,黄昏阴阳交替。
对于萧执聿此时出现在这里,老道其实并不惊讶,甚至司空见惯,因为在老道来看,萧执聿好像就没有离开过灵堂。
老道偶尔也会疑惑萧执聿是不是不用睡觉,否则怎么常常像个幽魂一般杵在棺椁前。
抬眼望人时,眼里一点儿温度都没有,比那里面躺着的,真正的死尸还要吓人!
老道裹紧了紧身上的大袍,装作视若无睹的样子开坛做法,却听见耳畔萧执聿幽幽的声音传来,有些哑,说不必再做法了,要将苏绾缡下葬。
轻尘是后面姗姗来迟的,他在寝屋那里捧着刚熬好的药等萧执聿醒来喝下。
却发现原来大人昨夜根本没回,又是守了夫人一夜。
贺乘舟有一句话虽然说得是别有深意,但是轻尘愿意把它当做祝福,希望自家大人真的能够沉疴即愈。
萧执聿抱恙假归,知情人士皆心照不宣地认为全是因为苏绾缡一事。
可是只有轻尘知道,夫人的事情对于大人的打击有多大。
不说经年陈伤,就说年初时右肩上,江畔边心口处,哪道伤势不是极严重的。
本就没有彻底好全,如今,急火攻心之下,病势如山倾,大人心脉受损,是真真要去了他半条命。
因此,无论是对于夫人的偏执顽疾,还是身体上的积淤累伤,轻尘都希望大人能够好。
如今大人要安葬了夫人,轻尘应该是高兴的,这说明大人是放下了。
可是轻尘看着萧执聿的背影,心里间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容不得轻尘去细想这股异样的情绪,总之夫人下葬了,大人便不会再剜心头血了。
未免夜长梦多,大人反悔,轻尘得了令立即马不停蹄寻了人在洵岭重新选了一处福地,将苏绾缡重新安葬。
与第一次一样,萧执聿没有去。
他又再一次病倒,躺在床上时,面色惨白,形销骨立,眸色灰败,萦着死气。
轻尘直到这个时候才恍然醒悟,支撑大人的那一口气,是真的散了……
元日里,大雪漫天,寒风似带着割人的利刃,将人裸露在外的肌肤刮得刺疼。
可坊巷街市里,仍旧充盈着节气的其乐融融。
无论这一年里发生了什么,伴随着熙和二年初的开端,所有人都在满怀希冀地迎接新生与希望,为新的一年讨一个好彩头。
只有萧执聿,在无数个寒夜里,任由腐败的,凋零的,泛着恶臭的藤蔓将自己勒到窒息。
无尽的悔恨,怨怼紧紧地缠绕着他,却又在某个瞬间均化为万念俱灰的死寂。
一日复一日地折磨他。
如果一天天地熬下去,要有多久他才会神形倶灭的死掉。
萧执聿也在期待。
轻尘到了这个时候才算真正理解萧执聿。
原来只有当亲身经历,才会发现,轻易劝慰别人要放下是一件很傲慢不逊的事情。
他居然也开始在想是不是应该去寺庙里请一位得道高僧为大人做一场法事,尽管轻尘并不相信这些。
可如果世上真的有神佛,轻尘愿意抓住一切还能够帮到萧执聿的所有微茫机会,愿意乞求漫天神佛是否可以为萧执聿和苏绾缡格外开恩另一种结局。
即便萧执聿恐怕熬不过这一个冬日了……
可是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元日一过,萧执聿的病竟然开始慢慢好转,而他也终于不再一心求死,销了假又重新上朝。
在外人眼里好像又变回了从前那个宵旰忧勤的萧首辅。
所有人都以为他走了出来,就连轻尘也以为是自己的祷告起了作用,可后来却发现原来所有的看似回归正轨的寻常,却不过是轻易一触及碎的泡影。
萧执聿不再执着于要复活苏绾缡,却开始以另一种自毁的形式沉溺在有她的梦境里。
丹药是老道炼制的,据说吃了以后,就会在梦里看见自己一直想要见的人。
萧执聿每晚都会服下丹药入睡。
好像一日里,只有夜晚的时光才是真正属于他自己。
轻尘痛斥老道给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会不会对大人身体有损伤。
老道再三确保没有问题,轻尘才算是放心。
可若是
有问题又能怎么办呢?
如果存在一种可以再次见到夫人的方式,轻尘想,那大人定然会毫不吝啬不惜一切代价。
轻尘是做不了主的。
轻尘也有想过去找宋编修开解一下自家大人,可是萧执聿根本谁也不见。
宋编修也说,此事要靠他自己走出来。
萧执聿的精神看着好像是比从前好,眼下的青乌也消淡了不少。
送来的药全都会喝掉,像是一个木偶,机械地维护着自己的身体,确保还能登台演唱,不会被抛弃。
轻尘不知道这样由着大人是不是一件正确的事。
可白日里的大人的确和从前一般无二,他依旧一丝不苟地批阅着文书,妥善处理着各种棘手的事件。
轻尘想,或许这也算是大人在逐渐走出来的征兆,他应该再给大人多一点时间。
轻尘将新熬好的药放在萧执聿的左手边时,暗暗地在想。
“人找到了吗?”萧执聿拆着手上用火漆密封的信笺,头也没抬问道。
轻尘虽在走神,却也在第一时间便意识到萧执聿在说谁,立马回复道,“还没有。”
说罢,抬眼看了一眼萧执聿,心领神会,“大人是要帮七殿下?”
萧执聿执起朱笔,漫不经心道,“找到就杀了。”
轻尘瞬间愕然,嘴唇不由翕动,“大人……”
轻尘没有将话说完,却也懂得了萧执聿的意思。
大人是要将这滩浑水彻底搅浊。
夫人是在安宁公主的婚宴上身亡,如今大人是打算一个都不放过了。
可是七殿下找了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都没有找到半点关于安宁公主的踪迹,他们又能从何处寻找呢?
“想要找到她并不难,全看她有没有在乎的东西。”
是人,就会有把柄。
“大人是想……”轻尘拢眉思考。
直接对程伯侯府下手?!
第107章 第107章开坟别让我抓到你……
程清渺之所以敢逃,也是料准了如今的局势。
在她生死不明的情况下,只要她一日不被找到,胤显两朝就会一直处于一个僵局。
程伯侯府一脉便能得以保全。
一个为解王朝危机甘愿为两国和平献出自我的和亲公主失踪,风玄无论是出于家国仁义还是纵横之术,都不会对程伯侯府下手。
即便侯府落败是必然的局势,但至少是保住了全族性命。
而祁铭,就要看在显朝皇帝的眼中,是实际的利益重要,还是他这个皇子重要。
程清渺显然也是料到了这一点,所以才敢与苏绾缡设计这一出偷天换日,将他们玩得团团转。
“何必如此麻烦。”萧执聿从案上文书抬眼,扫向站立一旁的轻尘,“随便找一具身形相似的尸体,面容尽毁,交上去,就说是安宁……”
他突然止了话,眸中快速滑过一丝微芒。
轻尘没有发现萧执聿的异常,只听着吩咐一下了然,若是发现安宁公主的尸体,那么僵局自然可解。
他应是,连忙退了下去着手。
书房内重新陷入安静。
萧执聿垂眼靠在圈椅上良久,神色复杂。
突然,他猛地站起了身来,大步朝着寝屋迈进。
推开房门,转过山水屏风,他径直走向里间的案桌,拉开其中一个匣子,将里面放着的是几拓书信拿了出来。
这是他在越州时,苏绾缡给他的回信。
拆开每一封信,最后的落笔都有祝愿他顺遂平安之类的话。
苏绾缡不会主动给他写信,这些回信,不过是他威胁得来的。
她显然很不高兴,回信的内容都很敷衍,只能忍气吞声地将他的信件里的问候一一做了回复。
让人生气又不能拿她怎么办。
可是信的落尾,她又总会写一些似是诚心又不似诚心的祝福。
萧执聿从前只当做是落款的礼节。
可是如今再看,却犹是变了一番味道。
如果将这些话当做离别呢?
愿他顺遂无忧,从此一别两宽。
无怨亦无恨了?
萧执聿捏紧了手中的信纸,方才心间快速一闪而过的念头如今像是被摁住了尾巴,变得愈发清晰,激得他的心跳都开始变得猛烈。
如果呢?
万一呢?
他将信纸按在桌上,匆匆走了出去,吩咐人将刑部的仵作传来。
自己则带着人出了府,翻身上马,一骑绝尘朝着洵岭而去。
洵岭北面为阴,安葬苏绾缡的地方地势平坦,不会积水,是一处福泽之地。
萧执聿站在墓前,凝眼望着那尖尖的坟顶,新土的色泽更加深色,与周边格格不入。
这是这么久以来,萧执聿第一次踏入此处。
自从苏绾缡再一次被安葬,他就刻意去遗忘她已经去世的事实。
看着眼前黄土高拢,墓碣新立,良久,他才终于下令道,“开坟。”
众人心惊肉跳,虽不明所以,但还是举起了手中的铁锹开始挖。
内心纳闷,夫人不是前些日子才下葬了吗?今日怎得又要被挖出来?
可到底是大人的意思,没有人敢置喙,就连轻尘都不敢问话。
不明白大人今日又是怎么了。
直到仵作姗姗来迟,众人才惊觉大人竟然要开棺验尸!
仵作自知来迟,连忙向萧执聿请罪。
此时坟冢已经被挖开,黄土之下,一具上好楠木打造的棺材映入眼帘,众人正在合力撬着上面的铁钉。
萧执聿无心顾念这些虚节,轻扬下颌,指着那处,言简意赅道,“去验尸,看看她的死因是何?”
得了赦令,仵作呼出一口长气连忙起身,提着箱子下了墓坑。
侍卫将最后一颗铁钉卸下,棺材盖一经打开,内里尸身的腐臭与脓水的味道瞬间弥漫了出来,在场之人无不捂住了口鼻,瞬间退远了些许。
就连仵作用了布巾掩住口鼻,都不由皱了眉。
只有萧执聿依旧站在原地,目光幽邃,沉沉地盯着那处。
仵作拿出工具,开始刨尸检验。
仔细差看了一番,才摘掉了手套,布巾,整理了一番衣物,重新爬了上来。
“如何,可是烧死?”萧执聿问道,“肺腑可有破裂?”
仵作轻摇头,躬身回禀道,“小人仔细验过尸身的咽喉,口鼻,并无黑烟浓雾吸入,应是死后被人放置于大火中焚毁。另五脏六腑皆完好无损,不似高空坠落毙亡。”
“尸身肺部似有结节,胸腔里含有积液,小人猜测……”他顿了顿,“此人应是死于痨病。”
——!
话一出口,轻尘率先惊望了过来。
再看萧执聿,面色倒是无太大变化,只是周身气压似沉了几分。
仵作离得近,是最先感受到萧执聿气息的变化。
他本本分分地禀明着自己的勘验结果,不明白首辅这么突然变了脸色,仔细回想了一番,也没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却还是吓得将头埋得更低。
在场之人只在仵作出口的一瞬间鼎沸了一会儿,这会儿全都屏息不敢再言。
如果这棺材里的人是死于痨病,那便说明夫人可能没有死。
而他们家大人,被耍了……
这样的念头一出,众人个个头顶发麻。
一朝首辅,被自己的妻子耍得晕头转向,为此还差点去掉了半
条命。
大人如何能不生气?
山林间一时静默无声,谁都不敢抬头望那上首觑看一眼。
……
死于痨病?
萧执聿掀唇冷笑,她若是有痨病,能这般花言巧语将他欺哄至此?
找了一具假尸首来代替她,连身形骨架都如此相似。
摆脱他,她很得意,是吗?
萧执聿凝眼盯着棺中那具尸体,面色阴沉得似能够滴出水来。
自那一日亲眼瞧见她葬身火海之后,萧执聿一直在回避当时的惨烈。
以至于有很多遗漏的细节都没有来得及仔细去探查,仅仅只凭借着一根木兰花簪便断定是她。
可他给她买了那么多东西,她何曾真正带过?
就偏生那一日……她带上了……
肺上骤然烧得灼烈,一股腥甜从喉间涌出,鲜红血液溅出,打湿了草木。
轻尘瞬间惊呼上前,担忧地止在一步之外看他。
萧执聿抬手抹过唇上残余血渍,将唇染得鲜红,漆黑双眸里诡异地升起点漆笑意。
怎么办呢?他还是放不了手。
萧执聿下了山,令人将棺材重新盖上,死者为大,此处便作为她的坟冢吧。
下面的人立马拾着铁楸又将黄土重新埋进去。
“去市局坊将年前后两个月,上京办理了新的籍贯和路引的人员名单调出来。”萧执聿下马吩咐道。
停顿了几息,在入府门前,他又转过身来,“连同画像一起。”
他要一张一张地好好地查。
绾绾,别让我抓到你。
苏绾缡今日不知道为何总有些心神不宁。
分明已经来浣花镇已经好几个月了,要说水土不服,也着实太晚了吧。
她深吸了一口气,强自压下那番莫名的情绪,锁上了院门,朝着私塾走去。
“苏月!”
身后突然有人在喊。
苏绾缡心里想着事情,依旧没停。
直到感受到有人轻拍了拍自己的肩,苏绾缡才恍然抬起头来。
“苏月,叫你怎么不答应啊,在想什么?”林逸则瞧她心不在焉的模样有些担忧道。
苏绾缡愣了一息,才想起自己如今的名字唤苏月,自上次除夜相熟以后,苏绾缡便让他唤自己的名字,总是苏娘子地叫让她觉得很不好意思。
只是已经这么久了,她自己倒反而还没习惯这个名字。
“我没事。今日你怎么走这处了?”苏绾缡看了一眼这个街巷,疑惑道。
林逸则的店面在双桂坊,走这里是绕远路的。
闻言,林逸则有些害羞地挠了挠后脑,“我就是来找你的。”
“找我?”
“就是我近日铺子里实在事多,想请苏月散学了以后帮我照看一下阿沅,可以吗?我保证,最晚,最晚戌时。可以吗?”
他说得小心翼翼,一番话说完,连耳尖都红了。
苏绾缡笑,原来是这样的小事,“当然可以啊,阿沅是我的学生。散学以后,我便将他送回去,待你回来我就走。”
“不不,不用这么麻烦了。”林逸则连忙挥手,“就让阿沅待在你那处吧,我处理完事以后就去接阿沅回去。”
“行。”苏绾缡也没争,点头道。
二人出了斜水巷,便各自分开走了。
年前后两个月的时间上京新办理的籍贯和路引都不会在少数,这个时间特殊,毕竟近年关,是市局坊一年里最忙的时候。
但好在,经由市局坊按照年龄,性别一一筛选过后,符合萧首辅要求的名单也少了大半。
录好成册的名单连通画像被一同送进了萧府,萧执聿翻过那厚厚的一拓,肉眼可见的里面的人皆不是苏绾缡。
但他瞧着倒不算失落,像是早已经猜到。
唤来轻尘,叫人拿着这些名册一一去寻,仍是天涯海角,也要将人亲自带到他面前。
她虽然不常露面于人前,可是上京中的人,难保不会认识她。
她一向敬小慎微,又有程清渺为她保驾护航,画像也是能做得了假的。
轻尘没有想到,仅仅一日的功夫,夫人竟然就死而复生,脑子都还没有从洵岭上转回来,大人竟然就已经开始追查夫人的行踪了。
轻尘不敢耽误,连忙领了命就要下去。
可踏出去的前一刻,又被萧执聿喊住,他听见他道,“找个探子去长崖村,看看有哪户人家出了丧事没有去市局坊销籍。”
砸出来的声线阴沉,轻尘忍不住打了一个颤。
第108章 第108章潭州他会好好教她
按照名册一处处去寻,不会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胤朝莫说乡镇,便连州府都有数十个,遍布天南地北,想要将这些人都带入上京,日夜兼程,怕是也要花费上个把月。
轻尘已经准备好要打长久战,却不想,大人指出的长崖村一线却更早传来了消息。
苏月,长崖村人,生于明昭四十三年,年前两月曾上山采药不幸摔下山崖,卧病在床一月最终药石无医殒命。
父母瞒着里正,一直没有销籍,反而办了路引,说是苏月去了外地……
到了这里,已经不必再多言。
轻尘听得是胆战心惊,去了市局坊连忙将苏月办理的路引拓本调了出来,一并呈给了萧执聿。
棺椁里的不是夫人,说明有人在暗中助她。
不是程伯侯府的人,否则定然会走漏风声。
观夫人平日的交友圈,其实不难猜到长崖村去。
那人不仅帮了夫人找到身形相似的死尸替代,还恰好身边有可以代替身份的身籍,一切本应该天衣无缝。
可是谁能想到,大人竟然会开棺验尸!
从仵作嘴里听见尸身是死于痨病,心间隐约的猜测得到证实,比起满腔愤懑更先升起的是庆幸。
萧执聿悬着的一口气终于落下。
数月来凝于心头的阴霾散去,好像,命运也终于愿意对他垂怜。
随之而后升起的便是被欺骗,被抛弃的怨怼。
无数酸胀的流水汇集,淹没成了浓浓的恨意。
她不仅想要逃离他,还要用这样惨烈决绝的方式彻底消失在他的生命里!
绾绾,你还真是残忍,是以为用死就能一劳永逸了吗?
萧执聿死死咬着腮侧的软肉,任由鲜血沁满了唇齿,才勉强压下心间那股欲毁的暴戾。
他垂眼看着案上呈放的名册,一字一句映入眼帘,刺得双眸猩疼。
能够帮她至此,除开那个在长崖村众人心中德高望重的徐清正开口,还能有谁呢?
所以,不仅仅是与程清渺合作,还和别的野男人扯上了瓜葛是吗?
总是永远这么讨人喜欢,却怎么也学不会让他欢心。
但是没关系,他会好好教她的。
唇边弯起笑意,深眸紧紧锁着潭州那两个字,萧执聿眸底里漾起兴奋隐颤的光,轻幽幽的语气如一缕冷风刮过,“绾绾,要抓到你了。”
苏绾缡今日怎么也找不到阿沅。
分明前些日子里,他一直都很听话。下了学就乖乖在课室里等。
可是今日苏绾缡将整座私塾里的课室全都找了一个遍,竟然都没有发现阿沅的踪迹。
苏绾
缡不由着急了起来。
又赶紧往后院走,沿着迂回的长廊四处瞧,终于在一颗青松树下发现了阿沅。
他正弯着腰在地上到处看,浑身都弄得脏兮兮的,更甚至衣摆处还晕开了很大一片水渍。
苏绾缡蹙眉,踏下石阶,走到了阿沅的身后,“在找什么?”
听见声响,阿沅火速回头,转过来的一张脸上也是蹭了一鼻子灰。
“怎么回事?不是让你在课室里等我吗?”苏绾缡歪头看他,微拧眉,嗔怪的模样。
“苏娘子。”阿沅低下了头,呐道。
“受同窗欺负了?”苏绾缡弯着腰与他平视。
阿沅忙摇了摇头,再看苏绾缡压眉,又缓缓点了点头,中途又重新摇头。
他咬了咬下唇,有点不敢再看苏绾缡的眼睛,声若蚊呐道,“其实也不算被欺负啦。他们骂我是没爹娘的野孩子,但我也还手了回去。”
“只是在拉扯中,书袋子散开,里面哥哥给我的零钱都找不到了。”阿沅恹恹的。
“这种情况多久了?”苏绾缡沉叹了一口气,眉眼凝重。
“没有多久啦。我还习惯的。”阿沅连忙道,“苏娘子,你别告诉我哥哥。我真的还可以,他每天已经很辛苦了。”
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突然不说了,脸上的急色也褪了下来。
“之前私塾里也有一个孩子,他也没有爹娘,后来在……”阿沅偏过头去,指了指身旁的池塘道,“这里面找到的。”
傍晚的风凝着寒夜将来的尖刺,自苏绾缡后颈处灌下,沉入两肩,密密麻麻扎进骨肉里。
孩童天真的面孔染上微愁,空灵的嗓音被压得极低,显出不符合他年龄成熟的一面。
苏绾缡怔愣了良久,脑海里莫名闪现出很多画面。
太乱了,让她根本来不及抓住。
她低下头,重重吐出一口气,眨了眨酸涩的眼,才抬手扶住阿沅的双肩,“以后再有这种事记得来找我好吗?”
“嗯。”阿沅重重点了点头。
“现在,天色很晚了,我们回去吧。”苏绾缡站起了身,伸手去牵他。
“可是我的零钱……”阿沅回头扫了扫周边,眉眼间这会儿倒开始难过了,“那是我攒了好久的,准备给哥哥买生辰礼物。”
“那苏娘子带你去买好不好?”苏绾缡重新站在他面前,半弯着腰和他说话。
阿沅摇了摇头,“那不是我的钱。”
“那阿沅就当作苏娘子借你的?”苏绾缡歪头,借着较低的角度看他。
阿沅还是摇头,“不行。哥哥说我还小,不能找别人借钱。”
阿沅这孩子看着小,但是很有主意。是个很倔的脾气。
苏绾缡知道劝不动他,想了想道,“那阿沅要不要亲手给哥哥做个生辰礼物?”
“阿沅亲手做的,相信哥哥一定会很喜欢。”迎着阿沅似重新看见希望的眼睛,苏绾缡再一次鼓励道。
“苏娘子,我们回去吧。”这会儿,不再等苏绾缡开口了,阿沅笑嘻嘻地主动去牵了苏绾缡的手。
黄昏已经彻底散去,灰蓝色的天幕笼罩下,这座身处潭州的偏远小镇开始变得分外宁静。
踏过青石板路,烟囱上的炊烟透过岸边的杨柳树飞出好远,摇摇晃晃斩断在半空之中甚至倒映不进河水里。
沿途的有几户人家已经点燃了烛灯,走出街口,不远处的摊贩吆喝着买卖,馄饨的香气也随之飘了过来。
苏绾缡低头看阿沅,果不其然见他吮了吮唇。
察觉到目光,他抬起头来,又火速埋下了头,脸色涨得通红。
苏绾缡笑,拉着他去了馄饨铺子要了两碗馄饨,就落座在了街边的小凳子上。
晚间寒气已经升起,透过小摊支起的烛火仅仅只是瞧见锅前升起的热气都会觉得浑身暖烘烘的。
阿沅捧着碗壁大口大口吃了起来,眉眼倦怠一扫而空。
用完以后,苏绾缡带着他回了斜水巷,刚一入了院内,林逸则后脚便踏了进来。
“阿沅没有麻烦你吧。”他噙笑着走进,与往常一般。
“没有,我也才刚带他回来。”苏绾缡摇了摇头,有些不太好意思。
今日属实是在外面耽误了些时间,没有想到,林逸则竟然这么快就来了。
还好在路上她们走得还尚是快,否则,本是叫她帮忙照看着,结果反而到时候还要麻烦林逸则来寻他们,那便有些不好了。
“今日多谢苏娘子了,我忙过这一段时间,定然请苏娘子好聚。”林逸则牵过阿沅的手,咧嘴笑道。
苏绾缡也不矫情,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低头与阿沅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
三人朝着外面走去,临到了院门,林逸则叫她不必再相送,苏绾缡才止住了步伐。
挥手作别以后,苏绾缡落上了门闩。
潭州的天色暗得很快,仅这一会儿功夫,便彻底漆黑了下来。
苏绾缡知晓,眼下时辰定然是不早了。潭州的天暗得要比上京的晚,她也是花了很久才适宜下来。
她自己一个人住,平日里这个时候直接洗漱了就上榻安眠,便也懒得点灯。
是以,靠着对院子的熟悉程度,苏绾缡一路畅通地入了寝屋。
推开房门,里间更是暗得无法视物,她转身落上门闩,伴随着咔哒一声声响,苏绾缡整个人也僵硬在了原地。
身前,一双冷白素手环绕,如缠绕的游蛇一般徐徐收紧,将她按进了一道似还残留着夜间湿气的冰凉怀抱里。
无形的冷气如密网一般重重笼罩,耳畔处就连他的呼吸似都带着刺骨的寒意。
熟悉的雪松香气钻入鼻尖,好像无处可逃。
她听见那道她曾经无比熟悉,让她惊惧到无以复加的嗓音慢悠悠地响起,“绾绾,他是谁?”
全身的血液倒流,刹那凝固!
苏绾缡颤着羽睫,无意识地滢出了眼泪。
她转动着僵硬的脖子想要转头看他,却发颤得像是生了锈的机关。
可还未瞧清他的面容,就被他指尖擒住下颌,掰了回去。
他更靠近了些,贴着她的耳,语气不再似方才一般温和,沉了很多,“他是谁。”
苏绾缡吞咽了咽,僵直着脖子,冷嘲,“你不是已经看见了吗?”
耳畔的呼吸沉了一息,她唇角牵起弧度,可报复性的快感还未完全升起,他骤然扯过她的手腕拉过,三两下就将她扔进了床榻里。
后背贴上被衾,苏绾缡几乎是条件反射性地弹起,拼了命地往床下跑,却被他轻而易举地拉过重新压进了柔软如云的锦衾里。
第109章 第109章重逢和她永远纠缠至……
他扯开她腰间的绦带,将她双手缠绕压过了头顶。膝盖抵开她的双腿,手沿着她光洁的小腿游移。
“你跟他很要好?”他嗓音似还发着颤,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黑暗里,苏绾缡什么也看不清,萧执聿的声音甚至也好似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她屈起腿,脚尖被绷紧地泛白。
喘着气,抬头死命抻着脖子看他,“是!——呃嗯……”
她浑身忍不住一颤。
“这里,有其他人进来过吗?”他眼睑微垂,冰凉的掌心覆盖,微微屈起了指尖。
苏绾缡忍不住弓起了腰。
咬着下唇,呼吸很不稳,眼角被磨出红晕,可嘴巴依旧不饶人,“当然。”
“你以为我只能和你做这种事吗?如你所说,我是很舒服,但是跟任何人都一样,是不是你无所谓两……呃!”
被掐住下颌抬起,两指顺着张开的唇滑入,压住了她的舌面,被撑起的指骨顶在了上颚,剩余的话便被悉数堵在了喉间。
她看不清萧执聿的表情,却也能感受到他身上压抑的愠怒,语气沉得发寒,“你知道我不爱听这些的。”
伴随着话落,苏绾缡承受不住,直接咬住了他插/进自己口中的两指。
没带任何犹豫,狠狠的一口,尖利的齿牙陷入皮肉,鲜血瞬间沿着伤痕涌出。
苏绾缡依旧没松口,死死地嵌入,任由血流涓涓不息。
萧执聿没做一点儿反抗,可苏绾缡却能够感受到他绷紧的身子在发颤,因为他压在她身上贴得更近了些。
喉间继而发出粗喘的沉叹,“你果然还是喜欢说谎。”
他似嗔怪了一声,偏头去咬她的脖颈上的软肉,指腹还压在她的舌面搅动。
好像一点儿也没有感觉到疼。
被弄得水声作响,苏绾缡吞咽不及,鲜血搅和着唾液只能从唇角流了出来。
苏绾缡松了力道,突然有点泄气,因为她发现,好像她咬得越狠,萧执聿就越兴奋。
实在是个疯子!
她只好卷起舌尖去舔他的指腹,果不其然,他搅弄的动作一顿,就连用尖利的牙去咬她的脖颈都停了下来。
萧执聿从她颈侧缓缓抬头,借着窗外的一点点朦胧光影贴得很近看她。
苏绾缡这时才勉强能够看清他红通通的眼睛,内里映着困兽一般的迷茫和不可置信。
她又试探着勾着他的指腹,他的力道果不其然在慢慢松缓,身子也像是在发抖。
沉黑的眼睛渐渐糊上一层雾蒙蒙的白,整个人呼吸都急促了起来,贴着她的胸膛变得滚烫。
苏绾缡盯着他的表情,舌尖落进他两指间的缝隙,缓慢往上勾,蹭过,他呼吸陡然一
沉,喉间喘息愈甚。
嗬!
贱狗!
苏绾缡冷嗤一声,艰难从头顶弯过双手,趁着这会儿功夫一把将他推了出去,不客气道,“不喜欢听还非要问,你贱不贱啊!”
被推得踉跄,一瞬间从天堂掉进地狱,萧执聿看着她骤然变换了的面色,心口像是刀割一样的疼。
怎么可以……
怎么可以永远对他这样冷情,却对别人笑得那样开心。
透过狭窄的门缝里瞧见的一幕幕又如粘潮的沼水一般蚕食他的头脑,他看见她牵着别人的手进了院子,又跟别人谈笑风生,毫无戒备!
他看着她走在另一个男人的身侧,她亲自将他送出了院门,两个人的衣角甚至在空中亲密的交叉缠绕!
萧执聿恨不得直接出去砍碎了他们。
可他和绾绾的重逢,不能被别人打扰。
他又俯身重新埋进了她的颈侧,呼吸灼热滚烫,他去吻那道被他撕咬的红痕,像条狗一样只知道用舌头讨好主人。
低三下气,又委屈之极,“绾绾,我好想你。”
对,他得听话一点,乖一点,她就会对他好了。
就像从前一样……像从前一样!他一直都伪装得很好,不是吗?
颈间很烫,还有些湿,苏绾缡不知道是他呼出的热气,还是别的什么,只觉得心烦意乱。
他的手还是没有从她身体里出去!
“是吗?”她轻笑了一声,对于他的示好弃如敝屣,带着嘲弄,“可是我一点儿也不想见到你。甚至,一次都没有梦见你。”
埋于她颈侧的人动作骤然一僵。
“没有梦见我?”
他轻喃着出口,像是在证实,又像是在轻嘲。
声音分明很轻,却不甘到如同从喉间里滚出来的咬牙切齿。
他擦着她的脸颊滑过,贴面看她,赤红的眼睛里盛着湿漉漉的光,将那双深渊一般的眼睛送出去好远,可内里夹杂着可怖的贪恋,占有,欲望,甚至是怨念却又如影随形。
他看她的眼睛,鼻尖,嘴巴,轻幽幽的语气里藏着隐痛,“可我经常看见你。看见你在房间里到处走,你坐在梳案前梳妆,在花窗下看书,你眼下的样子最美了,这里,会被我含住。”
他指尖按了按她的唇,贴近了些许,用着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又轻声呢喃了几句。
……轻抬眼,眸色滑过一丝迷惘,像是将将从幻境中醒来。
再看那张激愤的脸,他唇边渐渐弯起笑意,心满意足地沿着她的侧颌擦过,去亲她的耳廓,“看,你也很想我的,对吧。”
“萧执聿,你这个疯子!”苏绾缡挣扎着吼道,面色红润不知道是情欲作祟还是恼羞成怒。
“我说过,不一定非要是你,谁都可以!——唔!”
他突然发了疯似地咬她的唇,誓将她所有难听的,过分的,锥人的利语全部咽进胃里。
他不要听那些话,不可以,她只能是他的!
“唔……呃嗯!”
嘴皮好像被咬破了,很疼,她被迫抻长了脖子,唇齿间无助地泄出嘤咛。
这是一头恶犬,苏绾缡意识到,不能和他硬着来。
她不再反抗,咬着他舌头的齿关渐渐松开,任由他缠着她的舌吮吸,适时地主动迎了上去。
喉间发出好听的软糯的声音,故意引诱,像是细细密密的春雨砸在他的心口,又痒又酥,勾得萧执聿呼吸愈加急促,连带着动作都急躁了起来。
他仰头,一次次吻到最深处,贪婪地吞咽着她的所有,恨不得将她整个人嚼烂,让唾液与呼吸,和着鲜血一起咽下去!
彼此交融,成为一体,谁也别想把他们分开,就连她也不可以!
数月来的相思,痛苦,悔恨,无望,连通怨念,憎恨,愤懑,所有难以言说的,藏匿在躯壳之下早已生疮流脓的血肉终于找到归宿,疯长着愈合。
只要她一点点主动,他就可以自疗。他太需要她的吻,需要她的存在,需要她哪怕对待他一点点情绪。
他想和她亲吻,想大汗淋漓,想要极致的痛与欲,要处处染上他们的气息,他想和她一起到天荒地老,想要永远待在一处,和她永远纠缠至死!
清润的眸子里洇出泪花,含着彷徨无措的娇媚,述说着委屈。
苏绾缡艰难地偏头喘息,“手……我疼……”
他掰过她的脸,不由分说地继续深吻了上去,一刻也不愿意与她分开。
抚摸着她下颌的手沿着她的肩颈游移到她细白的手腕上,他吻得急躁,长指灵活地解开她手上的绦带,顺势强硬地插/进她的指缝中,与她十指交握。
她定然也是愿意的,她在主动吻他,迎合他。
她好湿,好软,好香。
他舔她的舌头,觉得好渴,怎么都吞不够。
他闭上了眼睛,沉溺在她给予的美妙中,如登九霄,浑身都变得轻飘飘的。
他在忍,等她彻底接纳他,他会温柔地对待她。
他是恨她,恨她这样绝情,恨她残忍将他抛弃。
可是她眼下又这样乖,他应该怜惜一点她。
可这样想着,眼前却突然闪过一道寒光,多年来遭受刺杀的本能反应让他迅速按住了她的手腕。
他抬眼望向她手心中握住的从枕下掏出的一把匕首,铮光泠泠。
回眸时滑过错愕,嗓音喑哑,“绾绾。”
苏绾缡一头青丝散乱在枕间,衣领在挣扎间散乱,露出大片雪色。
两颊晕染至眼尾铺满红霞,微张的唇瓣红肿,磕破的地方沁出鲜红的血滴,整个人如同雨后海棠一般有种说不出的娇媚与糜艳。
她依旧是笑着的,可是眼底里却弥漫上了冷色。
“你还是想要我死?”萧执聿颤了颤眼,胸腔鼓噪得厉害,有什么东西在五脏六腑横冲直撞,又涩又疼。
苏绾缡全没有半分被抓包的懊恼,但还是很无奈的语气,“可惜了,让你发现了。”
他按住她手腕的手往上滑,将她的手握紧在掌心间,“你在枕下放刀,是防我的吗?所以你也在想我,对吗。”
什么脑回路?!
苏绾缡蹙眉,瞪他,手怎么也不能从他掌心里挣扎出来。
“绾绾,说你爱我,我就原谅你,不计较你这次逃走。”他声音隐颤,尾音轻幽着上扬。
靠近她,漆黑的眸里扬起希冀,像是渴望糖果的幼孩。
可她只是沉默,点点猩红逐渐爬上他冷恹的眉眼,随着僵持的时间越久,他眸色就愈趋近于一片寒霜。
第110章 第110章身份别让他们看见你……
“你说啊。”他不甘心地再恳求了一遍,沉冷的嗓音里尤含着隐秘的期许。
苏绾缡无动于衷地看着他,像是嘲弄,像是旁观。
萧执聿一下就慌了神,好像心口被剜掉了一块,空荡荡的,浑身血液尽失。
她在他眼前,在他身下,他却觉得她依旧好遥远。
“绾绾,跟我回去。徐清正,程清渺,我都可以放过。”
于是,他又只能故技重施一般的,利用她所在乎的一切威胁她,就好像还能握住牵住她的那根线。
可是主客早已置换,是他亲手将深情明牌,主动下位乞求。
苏绾缡指尖一转,
匕首在她掌心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刀尖瞬间便抵上了她跳动的颈侧。
即便萧执聿握着她的手腕,也赌不起她刺下去的风险。
他瞳仁骤然紧缩,呼吸一瞬间凝滞。
“喔?如果我非不呢?”苏绾缡饶有兴致地看他。
“……绾绾。”他喊她,再出口的嗓音低哑得近乎飘渺。
她这么可以这样……
“萧首辅,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叫苏月。”她看他,“苏绾缡已经死了,大人可有销掉她的身籍?”
“如果没有,敢问大人凭何治罪徐清正?”她脸上潮红未退,分明他们如此亲密无间,可说出的话却似在与他对薄公堂。
又是为了别人……
如同坠入了无底洞,一阵阵酸麻的感觉从空荡的心口开始往四肢百骸里灌。
眼前发昏到一片模糊,即便离得她那样近,他都还是看不清她的脸。
她的声音更似来自天边,传来一阵阵的翁鸣。
呼吸变得很快,很急促,他发着抖去抓苏绾缡的手,掌着她的手背往自己面前按。
“绾绾,你朝这里捅,朝这里捅,是不是你就会跟我回去了?”
他自顾自道,眼里泛着绝处逢生的光,分明苏绾缡都还没有答应,他竟二话不说直接握住她的手毫不客气地朝着自己胸口里刺。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苏绾缡根本来不及扳回他的力,匕首已然被送入了进去。
她睁大了眼睛,当日江畔处的惨状骤然一幕幕涌上,惊得她后背发凉。
她几乎是拼尽了全力将手中的匕首一把甩了出去,推开他坐起了身来。
泠泠刀刃不知道撞到了哪里,发出“铿锵”的一声,响彻整个房间。
“萧执聿!你要死就死远点!别在我眼前晃,恶心!”
苏绾缡喘着气看他,刀刃震颤的余音似还绕梁在她心弦。她垂眸去看,他胸口处果不其然又冒出源源不断的血水。
“绾绾,跟我回去。我再也不关着你了,再也不阻止你出去了,你想去哪都可以。”他像是完全感受不到疼痛,只颤着手无助地去抓她的两肩。
“我只想,去没有你的地方。”苏绾缡抬眼,像是失了所有力气,红着眼眶看他。
轻柔柔的语气,却如凛冬的烈风,一字一句,带着刺骨的生寒。
萧执聿僵硬在原地,眸底里的无助,恳求,希冀,通通偃旗息鼓,趋于一片死寂。
良久的静默中,他看她如此坚决的眼神,手从她肩膀处缓缓往上滑,沿着白皙细长的脖颈捧住了她的侧颌抬起。
他低垂着头靠近,突然阴测测地笑了声。
“是没有我的地方,还是有方才那只贱狗的地方。”
他说得是林逸则,苏绾缡蹙眉。
眼见他眸色趋红,充斥着嗜血的冷意,“我想想,他有一个弟弟。”
苏绾缡倒吸了一口凉气,看着他几近疯魔的样子,她主动凑了上去,“萧执聿,你还真是一点儿也没变。”
她摸他桎梏自己的手,慢慢掰开他的指节,“我不会跟你回去,但是,你可以留下来。”
萧执聿咬着腮侧的软肉竭力咽下那股冒涌的血腥,却突然听见她后半句话瞳仁猛地骤缩。
他眼尾耷拉下来,眸里泛着湿漉漉的光,似有些不可置信。
顺毛了。
苏绾缡笑着将他的手拉了下来,反向地握住,她重复道,“我可以让你留在我身边。但是,你要听话一点。知道吗?”
“如果你让我不开心了,忤逆我,掌控我,监视我,你就永远会失去我了。”苏绾缡拉近了他,另一只手捧着他下颌抬起,语气轻轻的,很有耐心地教导。
继而轻拍了拍他的脸,“明白吗?”
不知道萧执聿有没有听进去,他只盯着她的嘴巴看,然后缓缓点了点头,黑眸里充盈着兴奋。
应该是听懂了。
苏绾缡松开了他,将他推了出去,“现在,去把你面前的血弄干净,然后,离我远点。”
可萧执聿依旧跪在原地不动,微拧了拧眉,盯着她的红唇看,眼里满是被抛弃的愤懑,像是只听见了最后一句。
苏绾缡只好从床上起身,任由身后那双陡然沉重的眼神落在她的后背上,像是野兽锁定了目标,随时会因为她的逃跑而发起进攻。
苏绾缡才不会再跑,这大晚上的,她是真的困了,明天还要早起去私塾呢。没功夫跟他耗。
她走到一旁的柜子边蹲下,从里面拿了药箱放在了桌子上,将烛灯点燃。
又从另一扇柜子里,抱出了新的被衾,随意扔在了一旁歇憩的小榻上。
她转过身,没好气道,“滚过来。”
听见她的声音,萧执聿从她身上抬眼落进她的眼睛里,像是受到了某种召唤,终于动了动他高贵的身子从床上下来。
被苏绾缡按在桌边坐下时,他几乎兴奋地眩晕。
她在喊他,她在碰他!
看着苏绾缡从药箱里拿出伤药,纱布,他已经提前幻想,她如从前一般,素手环过他的腰身,解开他的腰封,指尖拨开他的衣领,触摸他的肌肤。
他呼吸不由又急促了起来,落在苏绾缡身上的目光又变得灼热滚烫。
苏绾缡低头瞥了他一眼,将东西从药箱里拿出来重重拍在了桌上,发出的声响让萧执聿偏头望了过去。
她盯着他,恶狠狠地警告了一句,“把你的血弄干净,别弄到我被子上。”
说罢,没再管他,径直上了床,扯过被衾严丝合缝将自己盖上,隔绝那道幽怨愤懑的视线。
身后半晌没有动静,苏绾缡想,他还算是听话。
微弱的烛火没有刺痛她的眼睛,反而有些晃颤地让她昏沉,瞌睡渐渐袭上,苏绾缡闭着眼睛便睡了过去。
直到屋内响起她绵长平稳的呼吸声,萧执聿才终于挪动了脚步。
他没有包扎伤口,只是盯着她背对着自己的身体瞧,即便只是露出了一点点后脑,他目光也似具有穿透性一般落在她的身上。
她又瘦了。
他环抱着的她的身躯是那样娇小,圈住她的小腿能一手握住,腕上的骨头膈的人疼。
所以,为什么要逃呢?
萧执聿很不解。
他熄灭了烛火,挪步至苏绾缡床前看她。
夜色沉沉,他宽阔的身形似将窗外射进来的唯一一点月色遮尽,于是更深的暗齐齐像粘稠一般的沼水团团将床上的人儿笼罩。
萧执聿弯腰将她圈在身下,鼻尖贴着鼻尖,呼吸压抑着轻缓,一点点嗅闻她身上的味道,蜻蜓点水地去吻她的唇,吻她的颈……
折腾了一晚上,苏绾缡这一觉睡得很沉,甚至分明昨夜没有烧汤婆子,竟然觉得被衾里面意外的温暖。
她想,可能是因为要开春的缘故了。
在被衾里面浅浅伸了一个懒腰,苏绾缡坐起身来,房门适时被推了开来。
她冷淡地从萧执聿身上扫过,自顾自得拿起了自己的衣服,却被萧执聿率先勾了过去。
“我帮绾绾穿衣好不好。”他眼含着希冀,将她圈进怀里,一件件给她穿上。
苏绾缡刚睡醒,也困,她微微打了一个呵欠,仰靠进他的胸膛里,重新闭目养神,任由着他摆弄自己的身体。
上赶着伺候人,也是贱。
出了房间以后,苏绾缡发现萧执聿竟然连早膳都已经做好。
院中摆放的小木桌上,盛放着的馉饳,蟹黄小笼包等还冒着热气,香气顺着飘出了好远。
苏绾缡因为是自己一个人住,对吃的也没有什么讲究,早膳一般都随便糊弄两口。
如今乍一眼瞧见几乎将一整个桌面都摆的满满当当的早食,惊得有些目瞪口呆,苏绾缡觉得这是她一天的饭量。
但是旁的也就算了,一旁的乌鸡汤是怎么回事?
谁大清早喝那么油腻的东西?
苏绾缡转头看他,“你昨夜没睡?”
熬汤可不是这一会儿时间就能熬好的,昨夜又折腾得那么晚,这会儿再看他眼下
的乌青,苏绾缡了然,他定然是一整晚都没有睡。
“有些是我做的,有些是派轻尘去酒楼里外送的,你挑你喜欢的吃。”
他没直接回答,拉开凳子,扶苏绾缡坐下。
苏绾缡一般早上是没有多大胃口的,可是面前的菜食的确很香,她便捡了一碗香米粥喝,吃了一点如意花卷,便搁筷了。
“我傍晚时会带阿沅回来,他哥哥大概戌时会来接他回家。在这期间,别让他们看见你。”
走之前,苏绾缡吩咐道。
萧执聿在这其间一直都很安静。
从苏绾缡吃完饭到收拾东西要离开,他一直都很乖顺地跟在她身后,时不时地还能帮她一点忙。
比如帮她找到了昨晚不知道落哪里了的书册。
苏绾缡觉得他还算听话。
可这会儿他又开始磨牙露爪子了,站在她身后阴沉沉地看着她的背影,“你不打算把我引荐给他们?”
苏绾缡回头,看着他不满的表情,觉得他又在耽误自己去私塾的时辰,用你在开什么玩笑的语气,轻挑了挑眉梢,嗤笑道,“你以什么身份?”
“萧执聿,要你留下来,是要你做我身边的一条狗。你只需要乖乖听话,讨我欢心就可以了,明白吗?”她正了正色训诫道。魔.蝎`小`说 k.m`o`x`i`e`x`s.c`o`m